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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鏡的大海

作者:康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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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網與蛛絲 Ⅱ

蛛網與蛛絲

「對著老天發誓,P先生!我青年時代就習慣扯滿帆,但是——」
那經常是以這樣的方式發生的:烏雲在頭上追逐,狂風呼嘯,頂桅帆降下,船在黑暗中衝向一片與護欄平行的白沫而奮勇前進。負責甲板的P先生一心注意那頂風的後尾縱帆,保持完全安詳的姿態:我這個三副呢,也在一個地方專心注意傾斜的艉艛的頂風狀況,做好充分的準備,只要一發現出事的跡象馬上一躍而起,但在別的時候心情也是安定的。忽然,升降口出現一個高大黝黑的人影,沒帶帽子,短而白的鬍鬚剃成垂直式,在黑暗中非常清楚——那是S船長,在船艙裡讀書卻被船身激烈的跳盪和顛簸所打斷。他緊靠著甲板非常陡峻的斜面,轉過一兩次身,完全保持沉默,在羅盤旁邊待了一會兒,然後又轉過一兩次身,突然衝口而出:
現代的輪船在一片平靜的海面上前進,船身震盪,船艙深處的機器偶爾發出鏗鏘的聲音,好像她鋼https://www•hetubook•com.com鐵的身體內有一顆鋼鐵的心;她沉重有聲的節奏和螺旋槳規律的搏動推動著她前進,在深夜,人遠遠便可聽到一個莊嚴而單調乏味的聲音,彷彿是無法規避的未來行進的步伐。但若在一場大風中,一艘帆船的機械把握的不僅僅是世界靈魂的力量,而是它瘋狂歡騰的聲音。不管她是不是航行時高高的船桅擺動,或者隨它橫倒下來頂風而行,那支曠野的歌總是唱著,深沉猶如一首讚美詩,是配合風在海面尖利刺耳的吹奏的男低音,時而夾雜碎浪的衝擊嘩啦一聲打斷它。有時,那個無形的樂隊不可思議的會攪擾得人心煩意亂,使他寧願聾了更好。
接著在風暫時平息下,P天真的抗議聲又響起了。
我曾經看到,當世界偉大的靈魂深深嘆一口氣而翻身的時候,一面全新的、格外結實的前帆像比游絲還輕得多的什麼輕飄飄的物質,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hetubook•com.com那簡直不算什麼。隨後是高高的船桅牢牢地站立在震耳的咆哮聲中的時候。即使世界的靈魂瘋狂了,船還得照常工作。
委實,可憐的P挺年輕的,是個漂亮的海員,聽覺卻非常不好,同時他把帆扯得過足的名聲也很糟。在掩蓋耳聾方面他聰明得出奇,包括扯滿帆,雖然為人大膽無畏,但我不認為他打算冒不適當的風險。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因為一個似乎非常魯莽的舉措而遭到反對時,所流露出天真的驚訝。當然,唯一能表示有力反對的人是船長,而他自己也是個習慣於膽大冒失的人;真的,對於我,我明白自己在誰手下工作,這些都是印象深刻的情景。S船長,有水手實幹品質的不凡名聲——這種名聲讓我不得不產生後生小輩的欽佩之情。直到今天我還保存著對他的記憶,因為,說真的,是他在某種程度上完成了對我的訓練,但這常常是一個暴風驟雨的過程。且不管它。我確信他的m.hetubook.com.com用意是好的,我從來,即使在當時,也不因他尖銳批評的特殊本領而對他懷有怨恨。聽他為了船上的帆太多而煩躁,似乎是只能發生在夢境的難以相信的經驗。
P君,他不善於聽人在風口上喊出來的話,於是問道:
「任何傻瓜都能在船上扯帆一」
等等,等等。同時船更加傾側地對著幾乎是盲目的一片白沫的威脅嘶喊,更加喧囂的噴濺向下風方向衝去。往好裡想是S船長似乎無法根據規章給他的部下下達縮帆的明確指令,因此格外糊塗的爭吵繼續下去,直到最後兩個人都明白過來,在特別緊急的大風情況下,必須採取點什麼措施。再沒有像滿載著帆的高高桅檣傾斜那樣可怕的事情,更能使一個聾子和一個怒氣沖沖的人恢復理性了。
「別操心!只要大副在甲板上。他耳朵那麼聾,說不出風有多大。」
然後又以憤怒的聲音衝口而出:
「是嗎,先生?」
「她似乎能很好地頂得住。」
另一個,年紀和-圖-書較大些,含著牢騷說:
「你打算拿這條船怎麼辦?」
在我意識到聽覺在判定風力方面起著顯著作用之前,我已在海上工作過一段時間了。時間是在晚上,我工作的船是上世紀七〇年代由克萊德河(Clyde)大量湧出航向全世界的運羊毛的鐵殼橫帆船之一。那是造船業的黃金時期,還有,我可以說,一個桅杆超長的時期。在窄窄的船體上裝配好的船桅確實很長,船上有色天窗的頂端寫有「讓格拉斯哥(Glasgow)繁榮」的標語,我認為這種船肯定是桅最高的類型之一。她是建來用於艱難的航程的,而毫無疑問的,她也通過了她所能承受的一切考驗。我們的船長原先是以指揮老舊的特威德號(Tweed)的快速航行而著名的;m.hetubook.com.com特威德號是一艘世界聞名的高速三桅帆木船。他帶著速航的傳統來指揮鐵殼橫帆船。我在船上是低級船員,三副,跟主要的船員一同值班。那是在一次值晚班的時候,恰好刮起了五、六級風,而在主甲板的一個隱蔽角落,我偶然聽到兩名船員交換這些長見聞的意見。一個說:
然後,隨著海上風力的增強,在一條小小的私有船上會發生一場小小的風波,你會在這場風波裡聽到用激烈的語調所說的強硬的言詞,以及從無辜受辱所產生的種種可能的誤會而引發的抗辯。
根據幾個在海洋上的經驗,我覺得世界靈魂在大力嘆息時,是有餘裕輾轉反側的。回顧那個人的願望,我想到為了嚴格照管船桅,海員不妨把他的耳朵置之度外。一個海員不得不跟他的船舶親密無間地生活在一起,要達到他的感覺跟她的感覺一樣,讓他的肉體承受的壓力使他可以判斷出船桅承受的壓力。
在一陣狂飆中其餘的話就聽不到了。
「我想是有的輕帆船超過她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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