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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汽船的效率與其說在於船員的勇氣，不如說在於她內部航行的動力。在鐵的肋部之內它像心臟一樣起搏跳動，如果停止的話她也就在海上患病死亡，因此她的生命與其說是一場競爭，不如說是對大海的蔑視。帆船呢？由於她的身體是不搏動的，似乎過的是一種神秘的、非塵世的生活，近乎受許多看不見的力量和魔力所操縱，同時由掌握生死的風的靈感來加以維持。

一條捕鯨船發現了她，在船員們瞪大眼睛看來，那艘垮掉的船在暴風雪中顛簸，在潔白的雪花漫和-圖-書天飛舞中，她的樣子準是一個陰森森的幻影。顯然他們不相信鬼神，一到達港口船長就實事求是地報告發現一艘失去行動能力的汽船漂流在約南緯50度的海域，經度則更難確定。別的船隻開去尋找她，最後把她從世界寒帶的邊緣拖進一個有船塢和工場的海港，在那裡經過鎯頭無數次的敲打，修復了她鋼鐵的心臟，重新開始搏動，她馬上恢復對自己精力的自豪感。供足了煤與水之後，她又向天空噴吐出黑煙，起搏跳動，懷著對大海與狂飆的輕率ｈetｕｂooｋ•cｏｍ•ｃoｍ藐視，又去衝擊驚濤駭浪了。

「我們度過三個星期，」我的朋友說，「請想想那是個什麼滋味！」

他揮揮手彷彿是說：那完全打發在一天的工作中。但接著，他突然下定決心：

「哭？」

那是這麼沉悶，這麼折磨人，這麼微妙，這麼充滿不幸與不安的感覺，這是不會有錯的。有的邪惡的海員在塵世的大海上不作懺悔而死，我想像不出有比他們的靈魂去駕駛這麼一條船的幽靈更壞的永恆懲罰了。這種喪失活動能力的廢船，永遠在一個充滿鬼氣hetubook.com.com和狂風暴雨的海洋上漂流。

我能理解，他是個善良的人——從開始當水手起——但是受不了在他的腳底下一條死船的感覺：某些最後用應急操舵裝置開進海港的「誤期」船員，必然嘗到令人不舒服的、灰心喪氣的滋味，他們在忠實地履行自己的職責時，曾經戰鬥過，但是被打敗了。

「流眼淚啊。」他簡短地解釋，接著把海圖捲起來。

在她的心臟於鐵肋內停止跳動時，她漂流的航跡在海圖上看起來像是白紙上的一團亂麻。她的二副，我的一位朋友拿和_圖_書給我看，在那團亂麻中注上一些小字——「大風」，「濃霧」，「冰」——這裡那裡到處寫著以作為天氣的備忘錄。她無休止地走回頭路，走過又重經她雜亂無章的途徑，那完全像是一個用鉛筆畫出的毫無意義且令人莫名其妙的迷宮。但是在那個迷宮中，則透露出所謂「誤期」和「失蹤」的威脅性暗示的全部傳奇故事。

「我跟你說吧。到最後我通常躺在臥鋪上哭。」

結果那條大汽船，由於突然中風而死亡，像一具笨拙的屍體隨波逐流地沉浮，遠離其他船舶的航道。她名副其實地被公https://m.hetubook.com.com布為「誤期」或也許是「失蹤」，要是她在暴風雪中不曾模模糊糊地像一個奇異的起伏的島嶼般，被一條從南極往北巡迴搜索漁場的捕鯨船發現的話。船上有充足的糧食，但我不知道她的乘客的神經是否比別的東西更受這無窮的煩惱和那情況不明的恐懼感所影響。有沒有乘客感覺到船也是有生命的？船載著他好似載著一包高度敏感、受到尊重的貨物。這對一個從沒有做過乘客的人是說不上來的。但我知道對一個海員來說，沒有比感覺腳下踩著一條死船更難受的考驗了。

「你有什麼感覺呢？」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