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光
ILLUMINATION
紙牌占卜
「什麼是波比?」他問。占卜師並未回答,而是從紙牌抬起頭,探詢似的瞅著他。貝利覺得對方的目光掃過他的臉龐,從圍巾到帽子,細細查看他的外表,或許看的還不只是外表。他在椅子裡挪挪身子。
「那要解讀起來一定很難。」貝利說。
「嗯,我不確定來找我卜卦的人有沒有問過那個問題,」她說:「我叫伊索貝。」
女人再次微笑。
貝利發現自己置身的房間,會讓他聯想起祖母的起居室,只是薰衣草的味道沒那麼鮮明。那裡有座位,但無人佔用,閃閃發亮的吊燈一時抓住了貝利的視線,後來才注意到垂簾。
「沒關係,」她說:「關於這件事,我們可以看看紙牌有什麼話要說。」
「你叫貝利嗎?」她問。貝利臉上的血色一時退去,稍早感到的憂懼與緊張立即反撲回來。他必須先嚥嚥口水才有辦法答話,一開口的音量沒比竊竊私語大聲多少。
占卜師點點頭,貝利用一根手指點住那張紙牌,然後把它從夥伴之間拉開,讓它分別躺在桌面上。
貝利四下張望。一時之間,每個方向都不見人影。馬戲團給人的感覺,跟他當初趁正午時分溜進圍籬類似到詭異的地步,彷彿除了他與向來就在這裡的事物(與人們)之外,整個空空如也。
預測命運、揭露最幽暗的慾望
「關於我未來的事,」貝利說:「祖母希望我去讀哈佛,但父親要我接管農場。」
「在你的占卜牌局裡代表你,」她說:「它可以表示活動或旅行。紙牌不見得每一次都有相同的意義,會隨著每個人改變。」
「我會的。」貝利說。他站起身走回珠簾那兒,伸手把串串珠子撥開的時候,他突然停住動作並轉過身去。
「在我們開始之前,恐怕得先請你付費。」她說。貝利如釋重負,還好自己為了臨時開銷而多帶了點零用錢。
「你喜歡馬戲團嗎,貝利?」她再度抬頭看著他問。
貝利有種怪異的自在感,彷彿更加貼近地面,同時卻又更加高大。他走出帳棚的時候和-圖-書,對自己未來的憂慮不再像原先那樣壓得心頭沉甸甸。他向右一轉,循著在條紋帳棚之間蜿蜒曲折的彎道踱去。
「原來你在找波比啊。」她說。
貝利繼續繞著馬戲團漫步,步道領著他逐漸回到中庭。他短暫停步看看閃爍的營火,再到攤販那裡買袋巧克力,補償沒吃幾口的晚餐。巧克力做成老鼠形狀,有著杏仁耳朵與甘草糖尾巴。他旋即吃下兩顆,把袋中剩下的塞進外套口袋,希望不會融化。
「我不曉得。」貝利說。
「想一窺自己的未來,隨你想付多少都行。」占卜師說。貝利停下動作思考一下。這點有些怪但相當公平。他從口袋裡抽出他暗暗希望是適當的金額,然後擱在桌上,女士並未把錢拿起來,而是用手掠過錢的上方,錢就跟著消失了。
貝利對她眨眨眼,試著消化她說的一切,想不通她怎麼會知道他來馬戲團的真正原因,他沒跟任何人說過,甚至幾乎不肯對自己承認這點。
「我可以碰嗎?」他問。他的感覺就像有人頭一次准他用最精美的碗盤擺設餐桌,彷彿其實不該有人讓他碰觸這種東西的,其中還摻雜著可能會打破東西的強烈恐懼。
「好了,你想知道什麼呢?」她問。
「噢,好啊,我想要。」她說著邊抓起甘草糖尾巴,從紙袋拖出一隻巧克力鼠來。她把它擺在水晶球頂端。「它們是我最愛的甜食之一,」她悄悄透露:「謝謝你,貝利,好好享受你在馬戲團剩下的時間。」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必須先到某個地方去?」貝利問。他沒料到占卜師說話會這麼含糊不清。不過,踏上旅程那部分看起來的確有利於祖母的主張,即使劍橋的距離不是很遠。
「請坐,年輕人。」女士說。貝利跨出幾步到空椅那兒坐下。椅子舒服得令他驚奇,不像祖母家那些硬邦邦的椅子,不過模樣實在相似至極。直至此刻,貝利才想到除了紅髮女孩之外,他不曾聽過馬戲團的人開口說話。幻術師在整個表演過程中緘默不語,雖說他當時並未注意到。
占卜師望著紙牌半晌和-圖-書,貝利暗想她是不是等著紙牌對她傾訴事情。他以為她浮現了笑容,但試著稍微掩飾。
一九〇二年十月 麻州協和鎮
「她在啊。」占卜師說。她又在桌上推推紙牌,先碰碰一張再摸摸另一張,不過貝利不再留意哪張是哪張了。「你會再見到她的,貝利,絕對會的。」
他遲疑地伸手碰觸珠子,摸起來平滑冰冷,他發現自己的手臂不費力氣就滑穿而過。珠簾有如水波或長草一樣分了開來,珠串彼此撞擊,喀啦作響,在幽暗空間裡恍若雨聲般地迴盪不已。
他踏進帳棚的時候,關於他未來的爭論內容在耳裡迴盪不已。
「妳叫什麼名字?」他問占卜師。
「對什麼有幫助?」貝利問,可是占卜師沒回答。她從那付牌裡翻出一張,放在那張騎士紙牌上。上面的圖案是把水倒進湖裡的女士,她的頭上有顆耀眼燦亮的星星。
「你可以把它翻過來。」占卜師說。貝利一翻紙牌。
「是?」他說,聽起來像是疑問,彷彿不大確定自己真的叫那個名字。占卜師衝著他微笑,那抹明亮的笑容讓他明白,她的年紀沒有他原先認為的那麼大,或許只比他大幾歲罷了。
「妳認識那個紅髮女生?」他說,無法完全相信占卜師真的是那個意思。可是她點了點頭。
貝利毫不費力就讀懂這麼一點點,但其他部分是漩渦般複雜繁複的字母圖案,不得不湊上前細讀:
「她……她還在這裡嗎?」貝利問:「我只見過她一次,就是馬戲團上次來這裡的時候。」
「在你前方有一段旅程要走,」占卜師說:「很密集的活動,很重大的責任。」她推推一張卡,把另一張翻轉過來,稍微皺起眉頭,不過貝利還是認為她看起來像是要藏住笑容。等他的眼睛適應燭光以後,比較容易透過面紗觀察她的表情。「你是一連串事件的一部分,不過你在當下可能看不出自己的行動會如何影響最後的結果。」
她以笑做為回應,不過笑聲友善,讓貝利感到自在,彷彿自己只是在跟普通人說
https://m•hetubook•com.com
話,而不是神秘難解或擁有魔力的人。「我認識她還有她哥哥很久了,從他們出生以來,」她說:「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孩,滿頭很可愛的頭髮。」
占卜師
「你會沒事的,」占卜師說:「可能必須做出一些抉擇,也會有出人意表的事情即將發生。人生有時候會帶我們前往意料之外的地方,未來從來不是固定不變的,謹記這點。」
「費用是多少呢?」他問。
「那你想要什麼呢?」占卜師說。
「有意思。」她說。他真希望她能挑別的字眼講。「貝利,我們有共同認識的人唷。」她再次低頭看看桌上的紙牌。「我相信你今天晚上來這裡就是要找她的,不過我也很感謝你選擇過來我的帳棚。」
插圖是個高坐在馬背的騎士,就像來自童話世界的騎士。他以白馬為坐騎,一身灰盔甲,背景佈有幽暗的雲朵。馬匹正在疾馳,鞍座上的騎士往前傾身,手持出鞘長劍,彷彿正要奔向某場規模浩大的戰役。貝利瞪著紙牌,納悶騎士將要前往何方?紙牌又有什麼涵義?紙牌底部以華麗的字體寫著Cavalier d『Epee』s(法語:劍之騎士)。
想透過面紗辨別她的神情還是不太容易,可是貝利確定她把那張擺在桌上時,對著紙牌深鎖眉頭。不過等她再度抬頭看他的時候,眉頭已經解開。
占卜師拿起那付牌洗了洗,把紙牌從一手移往另一手。紙牌波浪般地翻摺起來落在彼此上或下。接著她以流暢如水的動作在桌面上鋪開紙牌,拉出一道弧線,紙牌上印的全是黑白圖案。「挑張紙牌吧,」她說:「慢慢來。這會是屬於你的紙牌,用來代表你的紙牌。」貝利望著列成弧形的紙牌,皺起眉頭。它們看起來全都一個模樣。長條圖案,有些比其他的寬粗,有些圖案的線條排得不像其他那麼均勻平整。他在兩端之間來回張望,然後有一張攫住他的目光。它比其他紙牌還要隱密,幾乎被上面那張完全覆蓋,只看得到邊緣。他朝它伸出手,可是在碰它以前猶和圖書豫起來。
「妳想來隻老鼠嗎?」他問。他還來不及在心裡斥責自己怎能做出這麼蠢的事以前,占卜師已經綻放笑容,不過笑容底下閃現了近乎悲傷的神色。
「這可有意思了。」占卜師說。她碰碰一張紙牌,上面有個捧著一只天秤、身穿飄揚長袍的女士,另一張貝利看起來沒那麼清楚,不過似乎是傾塌當中的城堡。
貝利把手伸進口袋,拉出一袋巧克力鼠要請她吃。
貝利抗拒著想追問什麼時候的衝動,反倒等著看她還有沒有其他關於紙牌的話要補充。占卜師在這兒跟那兒挪動紙牌,她把騎士紙牌從原本的地方拿起來,擺在崩塌中城堡那張上面。
那是由一串串散放亮澤的珠子做成的。貝利從沒見過那樣的東西,它在光線中燦燦閃亮,他不大確定自己是否應該直接穿過珠簾,還是等候某種徵兆或通知。他張望四周想找訊息充分的文字告示,但遍尋無物。他摸不著頭緒地站著在空盪盪的門廳,接著有個聲音從珠簾後方呼喚。
「別客氣,貝利,」占卜師說:「能為你占卜真是榮幸。」
「哪裡有趣?」貝利問,對整個過程還是迷茫不已。他不認識什麼蒙眼的女士,也沒去過任何傾塌當中的城堡。他連新英格蘭有沒有城堡都不確定。
「謝謝妳。」貝利說。對於他的未來,他得到的答案不像自己期待的那麼清晰明白,可是不知為何這個議題已經不像之前那麼沉重了。他不確定怎麼做才合乎占卜禮儀,在內心掙扎著是否該離開。
「這樣有幫助。」占卜師說。
「這個代表我?」貝利問。女人含笑把呈弧線的紙牌推成整齊的一疊。
另一面不像他平日習慣的黑紅雙色撲克牌,就是印有紅心、梅花、黑桃與方塊的那種。而是一張圖,以黑白墨水與各種色階的灰色繪成。
「這疊。」他說,雖然主要只憑猜測,但感覺卻像恰當的選擇。占卜師點點頭,把三疊紙牌收攏成一付,把貝利挑選的那疊擺在頂端。她一次翻開一張,以繁複的圖形把紙牌面朝上鋪在整個桌面,有些彼此交疊,有些列成一排,最後擺出一m.hetubook.com.com打左右的紙牌。它們都是黑白圖案,跟騎士那張很像,有些圖案較為單純,有些更加複雜。很多紙牌呈現了不同場景裡的人們,有些紙牌有動物,有些有杯子或錢幣,另外有些有更多寶劍。旁邊的水晶球反射出紙牌的映影,並加以拉長延伸。
「跟我去過的地方都不一樣。」貝利說。「也不是說我就去過很多地方啦,」他趕緊補充:「可是我覺得馬戲團精采極了,我非常喜歡。」
占卜師並未馬上回應,反倒翻開另一張紙牌,這次沒隱藏自己的笑容。
「很高興認識妳,伊索貝。」貝利說。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貝利,」伊索貝說:「你離開的時候最好順著右邊的步道走。」她補充。貝利點點頭,轉回去直接鑽過珠串,踏入依然空盪的前廳。珠簾落回原位的時候沒有最初那麼嘈雜,當串珠靜定下來,一切感覺起來柔軟又靜定,彷彿後面沒有其他房間,彷彿沒有坐在桌前的占卜師。
他選擇另一方向離開中庭,再次繞著圈圈遠離營火。
他現在置身的房間更不像祖母的起居室了。裡面擺滿蠟燭,中央有張桌子,一邊是一張空椅,另一邊的椅子坐著全身黑色裝扮、臉覆薄長面紗的女士。桌上有疊紙牌與一只大玻璃球。
「請進。」是女性的平靜嗓音,聽起來彷彿就站在貝利身邊,不過貝利確定聲音來自另一房間。
他路過好幾座掛著有趣告示的帳棚,可是幻術師之前的演出仍在腦海裡縈繞不去,目前沒有帳棚讓他湧起非進不可的衝動。步道轉了彎,他碰上更小的帳棚,上面掛了可愛精緻的告示:
「我會的。」貝利說。他認為占卜師在收攏桌上的紙牌,把它們整理成整齊的一疊時,神色略帶悲傷。她把騎士那張留到最後才收,擺在整付牌的最頂端。
「有時候是挺難的沒錯,」她說:「我們還是來試試吧?」貝利點頭,她再次洗牌,紙牌上下叉搭,再來分成三疊,擱在他的面前,就在騎士那張上方。「挑出最吸引你的一疊吧。」她說。貝利端詳著那幾疊紙牌,其中一疊稍微紊亂,有一疊比另兩疊還厚。他的視線一直溜回右邊那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