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縱火
INCENDIARY
逃離
「那只時鐘是馬戲團外面的人製作的?真的嗎?」貝利問。他從沒想到要問波比與威吉這件事,他一直假定那是馬戲團天生就有的東西。伊莉莎白點點頭。
「自從戴森先生過世以後,一切都跟以前不同了。」她說。維克多突然皺起眉頭,羅芮娜點頭表示同意。
「你進城以後要住哪裡?」伊莉莎白詢問。
「誰?」男人問。女人把頭一偏,彷彿沒聽懂問題的意思。
經過大頭針定型與布尺測量的百般琢磨之後,貝利最後得到了一件他這輩子最棒的西裝,甚至勝過他父親最好的西裝,是炭灰色的。維克多也不顧他的抗議,替他出資採買亮晶晶的皮鞋與新帽。
「我沒帶耶。」貝利說,想起西裝就在家裡的儲物箱,只有特殊場合才會拿出來。他想也想不起上次得穿西裝出席的場合是什麼,但他猜想,經過這麼些時間,西裝可能早就穿不下了。
「你們……你們覺得馬戲團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貝利靜靜說,當時整個餐桌分成幾組人各自聊天。「我是說最近?」
「準備前往紐約吧,我的朋友們。」
「他這人固執得很,」她低聲說:「一旦對什麼事打定主意,就絕不會接受拒絕。」
「他替我做了一個看起來像旋轉木馬的時鐘,」羅芮娜一臉惆悵地說:「有小小生物在雲朵跟銀製齒輪裝置之間環繞,精采無比的作品,我真希望可以隨身攜帶。不過,家裡擺一個能讓我聯想起馬戲團的東西,倒也不錯。」
貝利本來打算爭辯,但羅芮娜制止他。
「我覺得自己好像童話世界裡的女孩,就是那種連鞋子都沒穿,卻不知為何就到城堡去參加舞會那樣。」貝利低語。她縱聲大笑,惹得幾個人轉身看她。
「原來是那對雙胞和*圖*書胎啊!」女人驚呼:「還有他們妙透了的貓咪!你是怎麼跟他們交上朋友的?」
「噢,我本來不知道。」羅芮娜說。
他們捧著一堆包裹回到帕克飯店,到各自的房間裡才沒坐多久,伊莉莎白就來帶他們下去吃晚餐。
「怎麼了?」他大剌剌瞠目環顧富麗堂皇的飯店大廳時,羅芮娜問道。
貝利花了片刻才發現他們兩人都纏著紅圍巾。
享用每一道菜的時候,都有人講述說也說不完的馬戲團故事,也有人提及貝利不曾見過的帳棚與不曾聽聞的國度。大多時候,貝利只是豎耳傾聽,仍然因為遇上跟他一樣深愛馬戲團的這群人而驚愕不已。
「對我們來說,沒有了他,當然不一樣了。」羅芮娜說。她若有所思地打住,然後才繼續說:「馬戲團本身似乎也有些不同,不是特定的東西出了問題,只是有點……」
那個思緒越過腦海的片刻之間,貝利就已站起身子,以最快速度拔腿奔向車站。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抵達車站,背袋頻頻撞擊背部使他疼痛不堪,但放眼卻不見火車。他原本巴望自己都不大確定存不存在的馬戲團列車還在原地等候著。
一九〇二年十月三十一日 協和鎮與波士頓
「敬戴森先生,」維克多建議舉杯祝飲,音量大得足以讓全桌聽見。他舉起酒杯,圍坐餐桌的人們全都跟著舉杯,貝利也拿起他的。
羅芮娜意識到貝利沒有紅色配飾時,就從附近的花飾擺設偷偷採了一朵玫瑰,別在他的翻領上。
「怎麼可能有人不喜歡她嘛?」維克多問。羅芮娜好奇地轉身看他。「她那麼才華洋溢。」他囁嚅著。貝利瞥見伊莉莎白正強忍笑意。
有人護送貝利到有hetubook.com•com他半個老家大的房間,儘管厚重的窗簾擋住陽光,但他卻發現自己難以成眠。他在房裡徘徊踱步,最後開始擔心會把地毯磨壞,於是在窗邊坐下,俯望下方的行人。
「勝過世上的任何東西?」她補充。
「你們認識波比跟威吉嗎?」貝利問。
貝利繞著空盪盪的田野走了好一陣子,然後才說服自己馬戲團真的離開了。完全沒有跡象顯示幾個小時之前有任何東西佔據了這個空間,連壓彎的一片草葉都沒有。
午後過半響起敲門聲,反倒讓他如釋重負。
「對。」貝利說。儘管她的語調嚴肅,儘管神經緊繃讓他的心跳平穩不了,但他還是忍不住綻放笑容。
「有點失去平衡,」維克多插話:「就像鐘錘搖擺狀況不正常的時鐘。」
「你可以在等候的時候告訴我們,」她含笑說:「你也要去波士頓吧?」
「胡來,」維克多說:「你應該跟我們一起住。帕克飯店幾乎整個樓層都是我們的。你可以睡奧古斯特的房間,他昨天回紐約去了,我向來懶得跟管理單位通知我們有空房。」
一直到甜點時間都還有人轉述戴森先生的故事,只有在討論起這個外表明明是蛋糕的東西為何被稱為派餅的時候才中斷。維克多喝完咖啡以後先行告退,拒絕針對蛋糕議題表示意見。
的確,幾乎一步下火車,貝利就被掃進他們的馬車。他們抵達飯店的時候,門房跟著伊莉莎白的行李一併取走他的行囊。
貝利把跟波比與威吉成為朋友的過程加以簡化之後才告訴他們,保留較為奇特的細節不說。
「那我們就該替你張羅一套。」維克多說得彷彿就跟買份報紙一樣簡單。
「其實是一年前的今晚。」維克多說。
「他也是作www.hetubook.com.com家,」維克多說:「好多年前我們就是那樣認識他的。我們拜讀了一篇他寫的馬戲團文章,於是寫信給他,他也回了信等等的。那是在我們自稱夢幻者以前的事。」
「我們夢幻者自有辦法,」女人笑盈盈說:「我們還得等上一陣子,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可以交換故事。」
「我不曉得,」貝利說:「我原本是想跟著馬戲團走。」
讓貝利驚奇的是,竟然有將近一打的夢幻者在樓下餐廳等候,有些會跟著馬戲團走,有些會留在波士頓。餐廳的豪華讓他焦慮,但這群人隨興喧鬧的作風減緩了那種感受。有如預期,他們幾乎都是一身黑、白與灰色裝扮,領帶或手帕上有幾抹明亮的紅。
「對啊。」他毫不遲疑地說。
然後他拿著電報回到餐桌。
「就是那對雙胞胎,他們都跟小貓一起表演,」貝利解釋:「他們是我的朋友。」
「它也提早打烊了,但這點也不算離奇。」女人補充。
在前往任何遙遠的目的地之前,火車都必須先到波士頓。
「你們是為了馬戲團才來的嗎?」貝利喘著要換氣。
鏡子照出來的映影跟貝利過去所熟悉的天差地別,很難相信那真的就是自己。
「你還好嗎?」貝利跑上月台的時候,女人問。他無法辨認她的口音來自何方。
「還沒,親愛的小鬼,」他說:「關於它的去向,我們有時會事先接到通知,但近來並沒有。我猜想,今天結束之前,我們就會得到消息吧。如果我們的運氣不錯,明天早上就能啟程囉。你有西裝嗎?」
可是車站一片寂寥冷清;月台的長凳上只見兩個身影,是穿著黑外套的男女。
他們跟他說起馬戲團與其他夢幻者的故事。說起有某種追蹤馬戲團動向的聯絡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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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負責通知其他夢幻者前往馬戲團的駐紮地。多年以來,維克多與羅芮娜在個人時間表允許的情況下,常常追隨馬戲團的腳步。而伊莉莎白一般只會前往接近紐約的地點,這趟對她來說是額外加長的旅程,不過城裡有個非正式的夢幻者俱樂部,不定時會舉行聚會,在馬戲團遠行的時候讓成員們保持聯繫。「他在文章裡看起來對她的確很有好感。」羅芮娜說,彷彿正在考慮那種可能性。
「你很愛夢幻馬戲團嗎?」她問他。
「其實我不算夢幻者。」貝利說。他還不完全確定自己懂得那個稱呼的涵義。
「那你就是夢幻者,」伊莉莎白宣佈:「不管你穿什麼。」
他們跟羅芮娜在大廳會面,兩人拖著他在城裡到處遊走,前後完成好幾件差事,包括到裁縫那裡一趟。
「說來話長。」貝利說。
「不,不,」他們看著樣品的時候,羅芮娜說:「這些完全不配他的膚色。他需要灰色的,優質的深灰色。」
「那就是我們在做的事啊,」男人說:「不過我們都得先弄清楚馬戲團的去向之後,才能跟著過去,通常要花大概一天的時間。」
「誰是戴森先生?」貝利問。他的無知讓三人有些詫異。
「聽說他跟幻術師有秘密戀情唷。」伊莉莎白對著自己那杯酒含笑說著。
「我還不大確定,」他說:「在弄清楚接下來要去哪裡以前,我可能就待在車站吧。」
貝利還沒想到這點,因為這回他走一步算一步,試著別去擔心抵達波士頓以後會發生什麼情形。
他席地坐下、雙手抱頭,感到徹底的迷失茫然,雖說他自小就在這些田野上嬉戲。他想起波比提過火車的事。
「根本是八卦跟無稽之談。」維克多不屑地說。
「你知道馬戲團在哪兒了嗎和*圖*書?」維克多都還來不及開口,他就追問。
「你們怎麼會知道它在哪裡?」貝利略感不可置信地問。
男人叫維克多,他姊姊叫羅芮娜。他們正在享受他們口中所謂的馬戲團延長假期,盡量追隨夢幻馬戲團前往越多地點越好。他們以往尾隨馬戲團通常僅限於歐洲內陸,可是為了此次的特別假期,他們決定一路相隨到大西洋的另一側。他們之前到加拿大。
維克多與羅芮娜瞥瞥對方,彷彿衡量該誰負責答話,可是伊莉莎白搶先回答。
「沒了戴森先生,馬戲團就不一樣了?」貝利問,暗想那跟波比告訴他的事情是否有關。
時間緩緩接近黎明。有另一位夢幻者加入他們的行列,是個名叫伊莉莎白的女子,她之前暫住當地客棧,既然馬戲團已經離開,她也正要前往波士頓。大家熱絡地與她寒暄,一副老交情的模樣,雖然羅芮娜說他們幾天前才認識她。他們等候火車的時候,伊莉莎白拿出織針與一捆深紅毛線。
火車在朝陽完全升起之後不久來到,往波士頓的路程上大夥兒繼續滔滔講著故事,伊莉莎白一面忙著編織,羅芮娜昏昏欲睡用胳膊撐住自己的腦袋。
伊莉莎白越過手上的織品瞅著他,瞇起雙眼將他打量一番,讓他想起以前嚴厲苛刻的學校老師,不過這會兒他是比她高大多了。她以密謀的態度往前傾身。
「沒錯,」男人說話帶有類似的輕快腔調:「不過它已經離開了,我相信你也注意到了。」
「菲德列克.戴森就是第一位夢幻者,」伊莉莎白說:「他是鐘錶師傅,柵門裡的時鐘就是他製作的。」
「他什麼時候過世的?」貝利問,不忍追問死因。
「我真希望它能出現在方便抵達的地方。」女人說。
羅芮娜把貝利當成沒帶圍巾的年輕夢幻者介紹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