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她遞一些給他,他吃了。「好吃,」他含笑說,「不,我猜妳是不可能殺人的。妳太溫柔了。」
「意外的情況下,或許會吧。在悲痛、絕望或瘋狂的一瞬間。」他重新斟滿兩人的酒杯。他似乎離她非常遙遠,房間突然極度靜止。她舔舔嘴唇,因為沾了酒而黏答答。「妳想妳可能會殺人嗎?」他問。她就知道他會這樣問她。「妳想妳可能會殺人嗎?」他又說一次。他似乎坐得離她很近。
「我結婚以前有一件類似的。我猜它的功能有點像安慰毯吧。」
「酒好了。」
「如果它不美妙,可能也是我的錯吧。可是人也就只有生命了。那是我們對上帝僅有的認識。」
心理醫師的聲音再三說道:「妳沒錯任何事情,就像……在商場上……有優秀的合夥人跟差勁的合夥人。」安娜聽到那些字眼。她反覆聽到它們,好似重複擊打的撞錘,砰砰敲擊她的腦袋,彷彿努力想要穿透障礙入内,卻徒勞無功。
她沒給自己留多少時間準備,她必須快馬加鞭。她匆匆淋浴,吹乾頭髮,希望自己還有時間可以上點染劑。太陽穴那裡的髮絲開始泛灰了。「妳在興奮個什麼勁兒?只是一場約會,如此而已。」是啦,不過是場她喜歡的約會,還真難得。
就抵擋惡靈來說,她的工作毫無助益。她的工作不算愉快也不會惹人不快,不算困難也不算簡單,她不喜歡也不討厭。就是一份給她薪水的工作,向來都是如此而已。她不曾希望從中得到更多東西。可是她現在覺得好怪,整天花八個鐘頭在工作上,替書本編目與分類;替它們登錄;察看《圖書館期刊》、《號角》、《書目》、《出版人週刊》以及書評;採購;核對帳單、付清帳單;受理書籍的歸還與借出。雖然占滿她清醒的十八個鐘頭裡的八個小時,對她人生的影響力卻微乎其微。她從來不曾在工作中尋求滿足感;她以往總在家庭中追求滿足。
「向生命致敬。」
「我嗎?我信啊,很久以前,在另一段人生裡。人們發明了上帝,那是他們對死亡的最後防禦。」
他看著她把起司擺在擱板上,把脆餅放進籃子。他倚在門框上,目光隨著她移動,望著她的雙手。
「是嗎?不可能吧。那是小艾的。她昨天就沒有住在家裡了。」
「妳沒塗指甲油耶。」他說。
「你剛剛說的話,你自己相信嗎?」她問。
那個問題觸發了無邊的痛苦,彷彿讓賽門現身在房裡……他的味道、他嘴唇的滋味。她轉而背對柏尼,埋頭忙著打理起司。
「起司你都還沒吃耶。」她說:「你不喜歡布里嗎?那個是爵士堡牌的。那個是瑞可塔,是羊奶起司,滿不錯的喔。」
「你在想她吧。」
她頓時頭暈目眩,一定是空腹喝酒的關係。從她拿優格跟咖啡當午餐以來,就沒吃過任何東西。她放下酒杯,替自己切點起司。她感和_圖_書覺房裡有種搏動感,一種等待感。她覺得他在看她。她浮現笑容,笑容就是她的庇護。
她停車採買布里軟起司、爵士堡牌起司跟瑞可塔起司。他喜歡起司嗎?他喝酒嗎?她想昨晚他手裡並沒有酒杯。她買了白酒跟蘇格蘭威士忌,結果耗費的比她原先預期的多得多;事事物物不都是如此嗎?唉,晚點總有義大利麵可以吃。
「我不知道,可是我相信生命,我尊重它,難道你不是?」
「滿美的名字。」她說。
柏尼。今天她堅決地緊緊攀住關於他的思緒。她對他的認識不足以有具體的想法。她巴住他的聲音不放,男中音的嗓音,悅耳賞心、非常陽剛。在舞池中身姿優雅,散發熱切的興致。
「我原本想說的。其實那就是我早到的原因。我原本有點進退兩難。我可以二選一:回到旅館換衣服,這樣就會遲到;或者直接過來,這樣就會早到。我最後選的是從車上的行李箱抽件襯衫出來,直接過來這邊。結果早到了。我希望妳不介意。」
「妳相信上帝嗎?」
「噢……噢,糟了……」她難過地說,「你不應該那樣的,在室內撐傘會觸霉頭。」
「不用麻煩。」
「妳開門以前都不先問來者是誰嗎?」
「對不起,」他說,「剛問了蠢問題。」
「她也長得很漂亮。妳跟她長得滿像的。」
要是前天,他會說不覺得。紅髮濃密蓬亂的胖女孩的影像,閃過他的眼前。他滿臉灼熱。
「我懷疑錯也不在妳身上。」他再次用手支起她的下巴,衝著她微笑。「不管原因是什麼,都是他的損失。」他太快抽走他的手。「我快餓死了,我們走吧。又下雨了,最好把妳的雨傘帶著。」
「你喜歡義大利嗎?」她說。
「希奧多?」
「打賭一定是。下次吧。我把車停在兩個街區之外,所以妳真的需要帶傘。」
賽門還在身邊的時候,安娜不曾想要更勞心勞力的工作。她把精力節省起來給他。現在呢?會突然發現自己的眼睛溢出淚水的人,並不適合勞心勞力的工作。腦袋隨時可能被讓人癱瘓的念頭(我到底做錯什麼了?)所盤據的人,也不適合。
「大概吧。可是,要是她來過,應該會有其他跡象。」她按下迴轉鍵,瞥他一眼。「你的襯衫!潑到酒了嗎?應該要馬上清洗,先放鹽巴,再抹蘇打水……」她關掉錄音機。「你要趁剛弄到的時候洗,讓我來吧……」
再找羅素談也沒意義了。他的證詞在法庭裡沒什麼價值。
「他有腦傷不是你的錯,又不像離婚。」
「不,當然不介意。襯衫給我吧,一定要馬上清洗,不然就會留下污漬,衣領那裡也都是。我之前沒注意到,看起來好像還潮潮的。」
「不怕。」
她的腦袋忽地怦怦發痛,嘴巴再次湧現恐怖的味道。他們出去的時候,她得在皮包裡放點漱口水。
他從她那裡接過來,仔細端詳。他雙手顫抖。「桿柄斷了。」他說,努力克制語調裡的興奮。這m.hetubook.com.com就是了。他確定,絕對確定,就是那把傘沒錯。總算有個線索,有個開端了。他終於起步出發。他撐開雨傘。
「我想……無論誰都可能殺人。」她輕快地說,含笑依然,「你不覺得嗎?」
「還別走。陪我一起。」
「嗨,我回來了。」
「還真快,妳的樣子真美。妳的錄音機沒關喔。」
他放下自己的杯子。「別對死亡舉杯敬酒。妳一定要尊重生命。」
「讓我看看。搞不好我修理得來。」
「不用了,我下次去看希奧多的時候,會穿這件過去。這樣如果他想再潑果汁到我身上,就沒關係了。」
「她叫什麼?」
「好快啊。真好看。」她說。
「你還滿有觀察力的。」
她畫上最後的幾筆彩妝時,門鈴恰好響起。六點半,還有半小時可以著裝、擺出起司。時間綽綽有餘。說到底,要是動作快點。搞不好還有時間可以染髮。門鈴再次響起,感覺更為迫切。
她把門打開。
「我知道了。」她說,突然一臉歡喜。「如果你不介意開車的話,有個地方不遠,菜色不錯,還可以跳舞。」
她的笑容讓他覺得跟她更親近了。她的笑容讓他想要保護她、讓她放心。那抹笑容如此憂愁,如此遲疑不決,伸出觸角的同時卻又戒慎恐懼。他準備探出手臂攬住她卻臨時打住,轉而伸向她早已按過的電梯按鈕。他嚴峻地告訴自己:「你是在辦案的警察,伯恩斯坦,不是什麼中年的浪蕩子。你是辦案中的警察。」
她似乎或受到他的突然退縮,於是隱去笑容,一語不發地直瞪著電梯門。
她已經無言以對。她的腦袋關掉了,還是說之前就已經關掉了?剛剛說話的是她嗎?她都認不出自己了,一定是酒精的效果。
她把酒瓶跟開酒器遞給他,希望他不會注意到她的雙手正在顫抖。他接了過來。雙手互觸。他用一手托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臉往上轉向他。
是柏尼。
她去拿傘跟外套。「那把傘沒什麼用處,我跟你說過了。」
她在這間圖書館工作十五個年頭,向來勝任愉快,常有可圈可點的表現。當她踏出這裡,工作就會脫離她的意識,好似從肩膀上滑下、收掛在櫥櫃裡的外套。過去十五年來,她與圖書館主任露西.漢尼斯小姐共事,後者已經年過花甲,穿起手工客製鞋,掛在鍊子上的眼鏡會在骨感的胸膛上彈跳。十五年以來,她跟露西會在耶誕節、復活節跟生日的時候互送卡片。她參加了露西母親的葬禮;露西在母親過世的時候,還去拜訪安娜。她倆一直在工作上維繫著愉快的關係。安娜稱呼她漢尼斯小姐,對方則叫她威爾斯太太,安娜從沒提起自己離婚的事。她不知道漢尼斯小姐知不知情。
「喝酒還是威士忌?」她愉快地說,很詫異自己竟然說得出話。
「義大利?」
「可能吧。」她領著他走進照明柔和的客廳,從眼角餘光注意到他手裡拿著紙袋。「我等下就來。」她往外走向廚房。他尾隨著她。「我要擺些起司出來,」她說,「你想喝一杯嗎?酒還是蘇格蘭威士和圖書忌?」
柏尼。終於到了露西.漢尼斯小姐說「打烊嘍」與「晚安,威爾斯太太。晚安,賽克斯先生。祝你們晚上過得愉快」的時間。
「他們是軟弱沒錯啊。人受到傷害的時候,就應該反擊回去。在適當的時機跟適當的地點。」她聽到自己說。
「你說起來沒有很吃力的感覺。」
「不麻煩啊。而且我都買了,所以你最好吃一點。」
「妳說了算。」他收起雨傘,兩人出門時隨身帶著。他很沮喪。他原本應該覺得興高采烈,亢奮不已的。
「妳千萬別拿生命開玩笑。」
接著她仰頭看他,漾起笑意。她有種可人又惆悵的笑容。她當時站在那個老人……羅素……身邊,也是露出這種可人又惆悵的笑容……
「當然有所謂,這樣不安全的。有人進來的時候替我把門撐住。大家老在不該客氣的時候客氣起來,在不該殘酷的時候卻滿殘酷的。這就是野獸的天性。我應該先按對講機的,我知道。嗯,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先出去散個步,晚點再回來,雨不大。」
她很詫異。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反應。「你相信上帝?」
他靜靜說:「我想,到最後,控制我們的不是上帝,也不是法律。最終是我們自己。是罪惡感,是良心。妳有同感嗎?」
「我會小心的。」
「不了,無論如何都謝了。妳人真好。」他拿起乾淨的襯衫。「妳真的是,妳知道吧。妳人很好。我換衣服的速度甚至會比妳還快。既然這是妳的地盤,由妳來挑餐廳吧。」
他離她坐得很近,朝她傾身。她站起來。「這場約會好怪。我們好嚴肅。我最好去穿衣服了。不用拘束,脫掉夾克、吃點起司。我不用很久。」她匆匆走出去。
「我不知道。你呢?」
他一臉驚愕。「我不知道。」他想了片刻,「我想念的是……有個太太……」他說,「有個可以回到她身邊的女人。我不確定是不是要琳達才行。妳呢?妳想妳先生嗎?」
「沒有,我應該塗嗎?我不喜歡,老是會剝落。」
「好吧。就喝一杯。」她把玻璃杯伸出去,他替兩人斟酒。他夾克的釦子全扣著。她想要他脫起來,讓自己舒服點,可是又怕這個建議聽來別有所指。他舉高杯子。「舉杯。」她舉起自己的杯子。
「有什麼不行?滿好的啊。很舒服。」
「噢不,抱歉。請進,我剛沒在用腦……」是的,她有在用腦。她一直在用腦,只是抓不住自己的思緒而已。她想的是關於柏尼的事,是他的臉龐或他的聲音,或是他站在門口的身形大小,就是某種糾纏不去的思緒。
「我不曉得,可是,我對自己的生命肯定沒那種感覺。要是可以,我願意把它給出去。」她笑了笑。「你認識什麼想要一條命的人嗎?就是用了一半,有點損毀,需要修補的。沒有羈絆的。」
「你覺得我溫柔?」
「設定在錄音功能,妳試試看就知道啦。」
他看著她笑了。「這身裝扮還真別緻啊。」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早來。」
我在開玩笑嗎?她暗忖。「你想上帝會聽到我的話,然後處罰hetubook.com•com我嗎?」
「妳女兒嗎?」
她強迫自己把心神全部放在柏尼上。有一部分的她希望他不會出現,她不曉得原因何在,也許因為他身上有點什麼特質是她無法解釋明白的。他在她身邊的時候,會突然露出心思遠離的模樣,變得遙不可及,或者說遠離他的是她自己呢?
「為什麼?你人生過得很美妙嗎?」
「穿著這個?」她拉著袍子轉身展示。
「不了,妳都打扮好了,會把自己弄髒的。」
「更有理由要先問是誰啊。」
他小心翼翼說:「他們說,不怕死亡、不尊重生命的人,就可能奪走別人的生命。」
她替他把門打得更開。「進來吧。」
「我太太也沒喜歡過。」
我拿別人的生命做什麼?我自己的我都不想要了,她說。她把一些布里軟起司放在脆餅上遞給他。他拿在手裡轉啊轉。
「嗯,是沒有。它自作主張……就這樣溜出口了。」他往她湊得更近。「能夠說出口,感覺真好。我太太……琳達……就是不肯談。」
可是還有別的什麼一直悄悄溜進來,是某種不安的感受:他對她的興趣跟她本身毫無關連。也許他只是寂寞罷了,只是覺得茫然無措,剛剛分居的人常常滿懷恐懼,剛剛分居的人常常會犯下錯誤。「這表示我是個錯誤嗎?」這只是她的自我概念在發話嗎?那部分的她說,如果賽門不想要地,如果當初是她不明所以地破壞了兩人的連結,如果她曾經犯下如此嚴重、這麼糟糕的錯誤,還有誰會想要她呢?
「是很蠢啦,我想。我原本以為我們可以為對方帶來好運。」
「不了,這樣很蠢。要是小艾來過,一定會有什麼跡象的。她會留紙條的。你確定不要我至少用水浸一浸襯衫嗎?」
「如果下雨的話,我們可以待在這裡,我做的煎蛋捲很棒喔。」
「或者向死亡致敬,」她說,「哪個先來就敬哪個。」
「我老是忘記,無所謂啦。你沒按對講機,怎麼就能進樓下?」
他獨自在客廳,一身汗涔涔。他用手帕抹抹臉,解開夾克釦子。醜陋的紫色污漬布滿襯衫,當初扣起夾克就是想隱藏。他環顧房間。房間賞心悅目又舒適,有種迷人的藝術氣息。布簾太過優雅,不大搭軋,可能是從她以前的房子拿來的。他起身看看架上的書本,大多是經典作品,有一整批的詩集,還有一本園藝書。你在找什麼,伯恩斯坦督察?謀殺謎團嗎?那裡有台音響跟卡帶錄音機,不是新的。房裡沒有任何物品是新的。她把錄音機開著沒關,之前一定是在用,整個機器熱燙燙的。
「是啊。」安娜湊近瞧了瞧。「是誰在用啊?她會不會趁我今天上班的時候,在下午回來過了?不曉得她是不是在錄音機上留訊息給我,可是她以前沒這樣做過。」
她滿臉飛紅。「我就是捨不得丟,穿起來好舒服。我有新袍子的。」
「當然,你剛剛怎麼不告訴我?」
她細心上妝,身上還披著陳舊褪色的藍浴袍,浴袍的手肘早已磨薄。這件袍子她遲遲不忍捨棄。當她往臉上塗塗抹抹的時候,心裡有什麼頑強反抗,那個東m.hetubook.com.com西說:「我都五十了,這就是我五十歲的模樣,幹嘛把它遮掩起來?」可是她心中的那位現實主義者非得勝出不可。
她把起司蓋住,跟著酒留在廚房流理台上。如果他們晚點回來,可能還會想再用。接著她走回錄音機那裡,把它帶到沙發。他穿著乾淨襯衫走出浴室時,她的手再次搭在迴轉鍵上。
「誰能真正判定何時何地才對?」他說,「只有法律才能判斷吧。」
「義大利菜啊。還是要吃中國菜、西班牙菜、印度菜、韓國菜、美國菜?或者想吃魚?全都在附近。」
她輕拍他的手。「你是個好男人。」她說。她把起司跟酒端到客廳,他拿著玻璃杯跟在她後面,包裹還夾在腋下。她納悶裡頭有什麼。「我很快就出來。穿衣服不用多久時間。」
「是啊。妳不溫柔嗎?」
「你不怕死亡嗎?」他問。
「是軟弱吧,我想。無能,常常會被誤解為溫柔。」
她在車裡的時候,才明白自己整天都有種微恙的感覺。有什麼啃嚙著她,有什麼是她需要做或必須憶起來的事。而且她整天嘴裡都有種恐怖味道。也許她該去看看牙醫了,牙醫好貴啊。
「你不會真的相信那種事吧?」
安娜闔起她的席爾斯標題表跟杜威分類表,收在架子上並說:「謝謝妳。也祝妳有個愉快的夜晚,漢尼斯小姐。」
「我兒子十二歲了,有腦部損傷。」他站定不動,盯著她看。「我第一次對除了太太以外的人大聲說出口。第一次。」
「當然了。我要是踩到花,就會注意到。」
他放聲一笑。「我忙著讓自己好看起來的時候,也順便洗了臉。」他在浴室裡的時候,還順手從她的梳子上拿了些頭髮,用面紙包起、塞進口袋。他注意到她拿著錄音機。「如果妳想聽聽看的話……」
她佇立於玄關、雙目低垂,一身柔和的淡紫色洋裝,雙臂貼在身側,手中的紅外套拖迤在地,看起來如此寂寞又恐懼,脆弱、幾乎孩子氣。他在幹嘛?又沒人看過這把傘。是他憑空想出來的嗎?他瘋了嗎?他為什麼不把整件事忘了?
「希奧多。」
她沒用那個神奇名字來抗拒艾蜜莉,她任由自己替艾蜜莉操心。找到工作了嗎?跟新朋友相處得如何?在新公寓住得怎樣?什麼時候會來電?
還有參考室的同事約翰.賽克斯。他戴著厚重的黑框眼鏡,走路的時候腳會外八。他性情溫和、聲音輕柔,因為還兼了兩份工作,所以永遠處在疲憊的狀態,家裡有太太跟八個孩子。
「琳達。」
他搖搖頭。「妳真好,不是,不是潑到酒。是個……意外。其實我帶了乾淨的襯衫。」他指指放在沙發上的紙袋。「如果妳不介意,我想換衣服。」
柏尼。安娜對他滿懷感激,因為這一天,這整天下來,只要賽門的名字從安娜腦袋的縫隙偷鑽出來,她就拿柏尼出來猛力揮舞,好似用來對付邪靈的十字架,賽門就會隨之煙消雲散……不是永遠,甚至維持不久,可是賽門會消失不見,溜回原本悄悄潛伏的秘密所在。
「反之亦然,」他說,「無力抗爭、天性溫柔的人,都被說成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