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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的餘燼

作者:朱利安.拔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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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二

第二部

5.9 姑且假定這種類比可行,那麼,當一條鍊子的某個環節斷裂時,該負責的是哪些部分?是該環節的左右兩個環節嗎,還是整條鍊子?但所謂的「整條鍊子」究竟又所指為何?責任範圍最遠可以追究到多遠?
「沒錯。」
但我一直在腦中琢磨懷舊症的問題,並納悶自己是不是得了這種病。我當然不會戀戀不捨地緬懷某些兒時有過的小玩具,或多愁善感到騙自己相信一些不曾發生過的事(例如我愛母校之類)。但如果懷舊症意味的是對某些強烈情緒的強烈記取(並遺憾於這些情感已不再出現在我們現今的生活中),那我就不得不承認,我真的得了懷舊症。我懷戀我和瑪格麗特共度的早期歲月、懷戀蘇西的出生和童年,也懷戀我與安妮的流浪歲月。不過,如果我們談的是某些永不再回復的強烈感情,那我就不得不懷疑,我們除了會緬懷快樂以外,還會緬懷痛苦。這說明了什麼,對不對?而它也直接關連到薇若妮卡.福特小姐。
「如果我們假設,雲英未嫁的薇若妮卡.福特小姐湊巧這時走進這餐廳,就在你對面坐下,你猜離婚已久的安東尼.韋伯斯特先生會是什麼反應?」
5.8 但「環節」會不會是錯誤的類比?
一陣沉默。我們開始用餐。然後瑪格麗待用刀子敲敲我的餐盤。
「你怎麼知道你想要它?」
但我不想去思考她——至少是能避多久便避多久。取而代之的是,我設法集中心思去思考艾卓安和他正在做的事。對,我是說「正在」,因為看著那頁影本時,我並不覺得自己是在研究什麼歷史文件。它給我的的感覺毋寧是,艾卓安就站在我旁邊,正在呼吸,正在思考。
「妳是開玩笑。」
我有個讀法律的朋友,後來幡然覺悟,沒有執業。他告訴我,那平白浪費的幾年光陰至少帶給他一個好處:讓他不再害怕法律或律師。同樣道理不也適用於更大範圍嗎?你對什麼學得愈多,就愈不害怕它。我這裡所謂的「學」不是書本上的學,而是對現實人生的理解。
「親愛的薇若妮卡,」我寫道:「蒙妳哥哥的好心幫忙,我拿到妳的電郵地址……」
還有另外兩件事是她這些年來一提再提的。一件是,有些女人其實一點都不神祕,只是因為男人沒有能力看透她們,所以才會顯得神祕。另外,她認為保存水果蛋糕的正確方法是放在印有女王頭像的錫罐裡。顯然,我對她講了我在布里斯托生活起居的許多細節。
我很驚訝。我完全沒料想到他會願意幫忙。但我對他的為人和人生又了解多少呢?關於他的一切,我都是從很久以前一個不愉快週末留下的回憶推論得來。我總是認定,他的好家世和好學歷讓他可以瞧不起我,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這種瞧不起維持至今。我回憶起艾卓安說過,他在一本大學刊物上讀過有關傑克老大的報導,但不預期自己會與對方碰面(可他又何嘗預期到自己會與薇若妮卡交往?)然後,他又用一種更刺耳的語調表示:「我痛恨那英國人該認真時卻毫不認真的態度。」我從不知道,他這番話有什麼根據。
「後來怎麼樣?」我問,「她有把那保姆炒魷魚嗎?」
我一板一眼的語調讓瑪格麗特露出微笑。「你不會心癢難耐?捋起袖子,脫下手錶?」
但我們又為何認定年歲增長會讓人變得圓融?如果論功行賞不歸「人生」負責,那它為什麼有責任讓人老年之後變得容易親近?懷舊症具有的可能演化功能何在?
「或許吧。」她向侍者比了個買單的手勢。「但讓我告訴你一個卡洛琳的故事。不,你不認識她,她是我跟你離婚後才認識的朋友。她家裡除了老公、兩個小孩,還有個她不太放心的工讀保姆,但她找不出任何可疑的理由。那女孩大部分時候都很有禮貌,兩個小孩也沒抱怨什麼。只不過,卡洛琳總覺得自己不真的知道那女孩是什麼樣的人。有一次,她向個朋友提起這件事。『把她的東西翻一遍。』對方教她。『什麼!』『妳顯然對她很不放心,既然這樣,何不趁她外出時搜一遍她的房間,讀讀她的信。如果我是妳就一定會這樣做。』所以,當下一次那工讀保姆外出後,卡洛琳便翻了她的東西。她找到女孩的日記,讀過後發現裡面滿是怨言,像是:『我在為一頭不折不扣的母牛工作。』『她老公還0K(我瞄到他盯著我屁股看),但那個老婆卻是個蠢潑婦。』『她知道她對那兩個可憐的小孩幹了什麼嗎!』總之,日記裡都是些很嗆的內容。」hetubook.com•com
「雖然過了那麼多年,我還是喜歡妳逗我的樣子。」我說。
「你認為那個哥哥在敷衍你?」
「血錢?」
那「片段」原來只是一個片段的影本。雖然事隔四十年,但我一眼就可看出它是真品。它的筆跡帶有艾卓安的鮮明風格:字體向右偏斜,字母g的寫法獨具一格。不用說,薇若妮卡給我看的不是日記第一頁、不是最後一頁,也未說明它出自日記的哪個部分。不過,對於一份每段文字都編了號的文本而言,我真懷疑稱它為「日記」是否恰當。以下是那頁影印本的內容:
影本內容到此為止。「假如當初東尼」是紙上最後一行的最後幾個字。如果不是我認得艾卓安的筆跡,也許會懷疑這是薇若妮卡精心設計出的騙局。
「相當肯定。」
當人們說「她是個好看的女人」這話,一般都意指「她從前是個好看的女人」。但我對瑪格麗特說這話時卻是言出由衷。她認為自己樣子變了,也真是這樣,只不過,他在我眼中要比在別人眼中改變得少(但我當然不能代表那個餐廳老闆發言)。讓我這樣說吧,別人看見的都是她消失的部分,而我只看到她保留的部分。她的頭髮已不再留到腰間或是挽成法式捲筒型。如今,她都把頭髮剪短到脖子高度,也任由白髮顯現。她以前愛穿的農家式女裙衫已讓位給開襟絨線衫和剪裁貼身的褲子。她臉上那些我喜愛過的雀斑,有些已變得近乎老人斑。但她的眼睛仍是從前的眼睛。我們要尋找一個人時都會從對方眼裡尋找,不是嗎?她的眼睛仍是我們初識時那雙、第一次上床時那雙、結婚時那雙、蜜月時那雙、一起揹房貸時那雙、一起購物時那雙、一起做飯時那雙、一起度假時那雙、還彼此相愛和有個小孩時那雙。這雙眼睛也還是我們分手時那雙。
她向前探身,拍拍我的手背。「我們還能喜歡彼此真好。另一件讓我覺得真好的事情,是我知道你絕不會花那個時間去安排度假。」
「她偷了我的東西。」我說,語氣大概有點過於哀怨。
「你和-圖-書肯定胸中沒有一點……尚未熄滅的火焰,韋伯斯特先生?」
「那個『水果蛋糕』?」我知道她一定會這樣叫薇若妮卡,所以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她事隔多年後又出現了嗎?你早從那事兒走了出來,東尼。」
5.7 還是說,用這種方式處理和表達「累進」的問題是錯誤的?會不會把邏輯應用在人類關係上註定是失敗的?當一條論證鍊條的各環節是由不同金屬打造,因此脆弱性各不相同的話,情形又會變成如何?
我告訴瑪格麗特發生了什麼事,以及我做了什麼。我說過,多年下來,瑪格麗特把一些習性傳染給我。可能就是這個緣故,她看來滿認同我處理這件事的方式,不時會點點頭和說些鼓勵的話。
「我一點概念都沒有。但它是我的。」在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會如此堅決的另一個理由。那日記是證據,它或許可以充當旁證。它或許可以打破記憶那種陳腐的自我重複性。它或許可以接通某些東西——雖然我不知道會是什麼。
「那是艾卓安的日記。他是我的死黨。曾經是我的死黨。那是屬於我的。」
5.5 所以,(一)在何種程度上,人類關係可以用數學或邏輯式子來表達?(二)如果要用式子表達,我們應該在兩個數值間放入什麼樣的運算符號?毫無疑問是「加號」和「減號」,有時是「乘號」和「除號」。但這些符號都有局限性。所以,一段全面失敗的關係也許應該同時用「減號」和「除號」來表達,以顯示出總結果為零;而一段完全成功的關係則是同時用「加號」和「乘號」表達。但占大多數的其他種類關係又是如何?難道它們不需要一種邏輯上不太能成立,以及數學上無法分解的符號來表達嗎?
她叉起一把紫花南菜拌番茄沙拉。
「對,至少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她咧嘴微笑。那一剎那,她看起來幾乎就像個謎。但瑪格麗特不可能真的成為一個謎——這是成為神祕型女人的第一步。如果她真想要我把錢拿來一起度假,她會直說。對,她是那樣說了,但……

另一方面,她不願意給我個直截了當的回答卻也完全可以理解。這種做法至少與我對她的印象完全一致。我有時會想把她歸類為神祕型的女人,認為她和我前妻是剛好相反的類型,因為我從來解讀不出她的心思或動機。但所謂的「謎」是個你會想解開的難題,但我不想解開薇若妮卡的謎,至少現在這把年紀已經不想。她四十年前是個難相處得要命的女人,而從這封二字回信判斷,她並未因年歲增長而變得圓融。這是我堅定告訴自己的事。
「我一點都想不出來。」
不只眼睛如此。她的骨架也一樣,發自本能的動作手勢也還是一樣。另外,哪怕我們已經離婚並不住在一起許多年,她面對我時的調調也還是一樣。
5.4 累進(accumulation)的問題。如果人生是場賭博,那它採取的是何種博彩形式?在賽馬中,所謂的「賭金累進」(accumulator)是指前一場賽馬臝得的彩金會自動累加到下一場賽馬的賭金。
「我真後悔告訴妳這件事。」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大公司的做事方式,但至少我已找出一個想到傑克老大時不會感到不舒服的方法。我甚至已經成功把他遷離那棟可以眺望高爾夫球場的豪宅。如果他現在真是過著這樣的生活,我當然不致於為他感到遺憾,因為(這是重點)我本來就不欠他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反對砍樹是為了堅持原則:不是這國家的樹木資源應該受保護的原則,而是絕不屈服於官僚主義作風、娃娃臉樹木專家和亂找究責對象做法的原則。另外,瑪格麗特也滿喜歡那樹。所以,我發起一場長期抗爭。我對那樹木專家的結論提出質疑,要求進行更多挖掘,以證實或否證屋子的破損是因為樹根長得太接近房子地基引起。我引用各種論據:本地區的天氣模式、大倫敦的土質、全區性的室外限水規定等。我在電子郵件裡嚴格保持禮貌;我採用保險公司同樣的官腔官調;我在每封新信裡故意惱人地附上前面所有信件的附檔。我每寫一封新信,都會想辦法提出另一個他們得花大量時間才能回應的疑問;而如果他們不回信,我就再寫一封,但不會重提上一次的質疑,而是會請他們參閱本月十七日去函的第三段或第四段文字,讓他們得花力氣翻查愈來愈臃腫的附加檔案。我下筆小心翼翼,務使對方不會覺得我是個瘋子,而會認為我是個學究型和無法置之不理的大煩人。我喜歡想像他們又收到我一封新信時那憤怒與哀怨的表情。我知道,假以時日,他們光憑常識便會知道,與我糾纏下去實屬不智。我這招果然管用,最後,保險公司用憤怒的語氣建議,只要我把樹葉修剪掉百分之三十便同意理賠。我在回信中表示對此深感遺憾,但仍勉為其難接受,但其實內心得意無比。
「不是,我想我不是。」我謹慎地回答。因為我身上有一部分正在好奇,瑪格麗特的話會不會有幾分道理。我們再次陷入沉默。我們的盤子已經清光。瑪格麗特要讀出我的心理狀態毫不困難。
我瞪著這兩個字,完全一頭霧水。她在回信中刪掉我的內文和主旨,又不署名,整封信就只有兩個字。這讓我得把原信叫出來重讀一遍,才猜到她可能是用這兩個字來回答我問她的一個問題:她母親為何要留五百鎊給我?但事情還是說不通。誰流血了?沒有。我的自尊固然受過傷害,但薇若妮卡怎麼可能會認為她母親是要用錢來彌補女兒曾帶給我的傷害?或者薇若妮卡真這麼認為?
「也許是因為艾卓安信不過『水果蛋糕』,所以把日記留給她媽媽保管。」
我臉紅了起來。各位沒見過一個六十多歲的禿子臉紅?哦,這種事是會發生的,不是只有一頭濃髮和一臉痘痘的十五歲小伙子才會臉紅。但因為這種事在老人身上比較罕見,所以很容易會把臉紅者送回那人生彷彿是由一長串窘迫構成的年頭。
她爸爸開的是輛「亨保超級鷸」。現在的車子已不時興這類名字,對吧?例如,我自己開的便是一輛「福斯馬球」。但在從前,許多車款的名字詰屈聱牙得就像「聖父,聖子,聖靈」:亨保超級_、阿姆斯壯——西德利藍寶石、喬伊特標槍、詹森攔截機。甚至還有「沃斯利穀粉」和「希曼盪|婦」。
「我不知道。」
我敢肯定薇若妮卡被我這招弄得手足無措。她有時會回一封生氣的短信,但更多時候是不回信。她不會知道她不是第一個被我如此對付的人。話說我和瑪格麗特的婚姻快玩完那時候,我們那棟位於市郊的堅固小屋開始有一點點下陷。牆上的這裡或那裡會出現一些小裂痕,門廊和前牆面的灰泥開始有一點點剝落(但我沒認為這是我們婚姻破裂的徵兆)。我向保險公司要求理賠,但對方www•hetubook•com.com不理會當年夏天異常乾燥的事實,反而認定是種在前院的萊姆樹作怪,要求我把它砍掉才肯理賠。那棵樹不特別漂亮,我也基於幾個理由對它沒好感:它會擋住前廳不少陽光,會把一些黏搭搭的東西滴在人行道上,再來是鴿子特別喜歡棲在它向街面延伸的枝椏上,弄得停在下方的車子(特別是我們的車子)滿是鴿糞。
「我知道。」我答道。我不能排除一種可能,那就是,當我最後向瑪格麗特吐實,供出我有個叫薇若妮卡的女友時,我有可能曾把自己形容得比實際上淒慘狼狽,又把薇若妮卡說得比實際更情緒化。但由於是我的敘述導致那外號的出現,所以我沒有立場反對。我能做的只是自己不去用它。
「這次約我又是什麼狀況來著,東尼?」
「你認為『水果蛋糕』的媽媽為什麼要留五百鎊給你?」
「東尼,」我前妻說:「故事的重點不在這裡。」
別誤會,我對汽車話題不感興趣,新車舊車皆然。我只是微微好奇,怎麼會有人想到用鷸這樣的小小鳥來為一輛大轎車命名,或認為一輛「希曼盪|婦」可以具有女性特質。不管怎樣,我的好奇心還是不夠強,沒想去查出理由。在現階段,我寧願不知道理由。
大約一星期後,傑克老大的名字又出現在我的收件匣裡。「以下是薇若妮卡的電郵地址,但可別說是我給你的。別忘了三隻猴子的故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不管怎樣,這是我的座右銘。天空好晴朗,晴朗得可以看到雪梨大橋——我是說幾乎看到。啊,我的黃包車來了。祝好,約翰.F上。」
「你想日記裡會有什麼?」
「你認為日記後來怎麼會落到那媽媽手裡?」
「要找出『水果蛋糕』的住處總會有辦法。找些舊朋友問問、查查電話簿或雇私家偵探都是辦法。查到後去一趟,敲門向她把東西要回來。」
「這說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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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因為我知道妳不是認真的。」
「既然你什麼都不願做,那就放下吧。除非你像人們說的,有些未了的陳年舊事需要處理過後才能繼續往前走。但你不太可能是那種人,對不對,東尼?」
「對,我只見過他一次。我猜那是因為我對他們一家人都不信任。」
而他的智力仍是那麼讓人折服。這些年來,我有時會設法想像是多大的絕望心情讓他走上自殺之路,設法臆測他是被多鋪天蓋地的黑暗籠罩,以致不得不用死來作為刺出一絲光亮的方法。但我手上的文件卻顯示,它的作者其實是在用光來探尋更大的光。這話說得通嗎?
「我不認為事情發生在二十年前的話,我的反應會不一樣。」
我點點頭,看著她用信用卡一角一一核實帳單上的項目。
我真正想說的大概是這個:因為與薇若妮卡交往過那麼長一段時間,我變得不再怕她。所以,我便展開電子郵件攻勢,決心要用彬彬有禮、不得罪人、堅持、乏味與友善的方式(換言之就是撒謊的方式)讓她不勝其煩。當然,她要刪掉一封來信只是彈指間的事,但我要把原信再寄一遍也不用花上更多時間。我要和藹可親地對她進行疲勞轟炸,直至得到艾卓安的日記而後已。正如我向瑪格麗特保證過的,我胸中沒有「一點尚未熄滅的火焰」。至於她其他更一般性的建議,容我這麼說:當前夫的好處之一就是,你不再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不再需要聽從她的建議。
「看到你還是那麼頑固,真讓人感動。我看,這也是我們這把年紀想要不變癡呆hetubook.com.com的一個辦法。」
有些人非常忌諱伴侶談到舊情人,彷彿他們還在一起似的。瑪格麗特和我沒有這種忌諱。這倒不是因為我從頭到尾只有過那麼一、兩個女友。所以,如果她想給她們取外號,那是她的權利,不是嗎?
常言道,時間會讓人無所遁形。所以,光陰會不會已經讓傑克老大無所遁形,已經就他毫不認真的人生態度作出懲罰?想到這個,我在腦海中慢慢為薇若妮卡的哥哥編織出一個不同的人生故事。在這故事裡,他的學生時代快樂無憂,前途一片光明。然後,大學畢業後,透過裙帶關係被安插到一家跨國大公司上班。我想像他的職業生涯開始時一帆風順,但慢慢地,這生涯開始以幾乎看不出的幅度走下坡。他無疑是個儀表堂堂、善於交際的人,卻不是大將之才。經過一段時間後,他在談話和通信時表現的嘻皮笑臉態度便不再受人欣賞,反而被認為是不稱職的表現。雖然還不致於被解雇,但公司暗示他主動提早退休,又不時派給他一些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他有可能被派為流浪的榮譽領事,在大城市的分公司暫代出缺的人手,或在較小城市的分公司負責調解紛爭。所以,為了不在我面前顯得丟臉,他便改編了自己的人生故事,用某些假話來暗示自己事業成功:「晴朗得可以看到雪梨大橋。」我想像,他其實是坐在一家咖啡廳的露天平臺用筆電上網,因為待在一家少了幾顆星星的飯店(指與他以前住慣的飯店相比)工作實在太沉悶了。
5.6 所以,我們要如何表達一個包含b、a1、a²、s、v這數值的「累進」呢?
a1 v a²xs=b嗎?
我笑了起來。當時我們幾乎還沒看菜單,但我並不認為她這問題問得太早。瑪格麗特喜歡直來直往。當你說你不確定想不想再有個小孩,你是指不確定想不想再跟我生一個?為什麼你認為離婚是在追究責任?現在你準備怎樣過你的餘生?如果你真想跟我一起度假,你幹嘛不幫忙買車票?這次約我又是什麼狀況來著,東尼?
「那就只剩入屋行竊了。」她喜孜孜地建議。
「如果你的死黨想讓你保管日記,四十年前就會把它留給你,省去中間人這道手續。」
「但你幾乎完全不了解他,不是嗎?」
一如我所料,薇若妮卡不喜歡被當作保險公司對待。以下,我將不會複述我們那些無聊乏味的通信內容,而是直接切入它的第一個實際收效。我收到歐馬里太太的一封來信,裡面附有她所謂「那件有爭議性文件的一個片段」。她又表示,或許再幾個月便可將整份文件給討回來。我相信這是種前景很樂觀的徵兆。
6.0 還是說,我們應該把責任範圍縮窄一點,究責得更精細點,並且不使用等式和數值,而是用傳統的敘事語彙陳述?例如,我們是不是應該這樣陳述:假如當初東尼……
「那好吧,除非她聯絡你,否則我就不再笑你。把支票拿去兌現吧,然後帶我去度個便宜的假,把這事給忘掉。五百鎊夠我們兩個去海峽群島了。」
「我不認為我會特別樂於見到她。」

「事實上,事情和薇若妮卡.福特有關。」
我驚訝地想到,年輕和年老的一大差異也許就在:年輕的時候,我們想像自己美妙的未來;年老的時候,我們編織別人不存在的過去。
她總是拿這事取笑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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