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
夏綠蒂
夏綠蒂簡短地點一下頭,但沒有停下腳步。她知道自己絕不想成為女人的翻版,將世界隔絕在自己十五呎之外的距離。
夏綠蒂困窘起來,說不上自己站在那裡究竟想等什麼。她怯怯地走開,雙手插|進羽絨衣的口袋裡。走了也許十五呎後,女人才向她喊了聲:「謝謝。」就一個詞,宏亮,深沉沙啞。
在木偶劇場南方的一張長椅上,她瞥見偶爾會在公園看到的老女人。那個穿著皮革馬甲、花白頭髮紮成辮子、帶著軍事風格大帆布背包的女人。那個住在公園這一帶、星期天上午和圖書有時會早早到船屋小館吃午餐的女人。
那女人令夏綠蒂納悶起來,是否每個人都和她有同感?對每個人而言,尋覓愛情、尋覓伴侶、尋覓讓你靈魂完整的另一半,是天理、是正道、是歌唱嗎?這女人如此……遺世獨立,如此孤絕。這是她的選擇嗎?有時候,她的肩膀姿態、那稍微專橫的眼神,令夏綠蒂作如是想。
怪的是,走出夢幻後的生活,並沒有她歷來畏懼的那麼糟糕。即使他們之間不存在感情,至少她的情意是真實的。她的情感或許混雜了小說情
和*圖*書
節,但不盡然是虛構。她將永遠相信那一夜他的目光別具意味。專屬於她的意味。而那份心意不夠強烈,驅策不了他採取行動。她的情意也沒有真實到讓她付出努力,她不會放手一搏飛到佛羅里達,不會操著她新學的西班牙語,在那兒的西班牙裔社區打聽他的下落。他們不會投入彼此的懷抱,流淚感謝上蒼讓他們重逢。這些俗氣情節都不會發生。但他們之間有過什麼。女人點點頭,但沒有出聲,接下白色杯子時沒看夏綠蒂,在她就著杯蓋啜飲一大口後也沒道謝www.hetubook.com.com。
今天幾乎冷得不能在公園散步。空氣刺痛了夏綠蒂的臉龐,令她眼眶濕潤。她走入風中,向左拐,抄到戴樂考特劇院後面,經過木偶劇場。周遭只有遛狗人士。平常星期天川流不息的娃娃車、學步小朋友、卿卿我我的情侶全被寒意驅離,去了酒吧和星巴克,享受火力全開的暖氣。經過星巴克時,她買了特大杯的低咖啡因拿鐵,但沒留在溫暖的吵嘈咖啡館裡。她喜歡這樣的中央公園,近乎空無一人。她無法想像幾年前的中央公園,還是女性止步的危險地區。她在這www.hetubook.com•com裡從不害怕。她在這裡自由自在。這是她的思考時間。
她愛過誰?夢中曾經有誰?仍然有誰……?
幾星期來,她都想著切,思忖這件事情的意義。她差點忍俊不住,還「事情」咧。根本不算回事,就只是一個燠熱夜晚在電梯裡聊天。真怪,幾個月前的紐約還那麼火熱。每個季節都來得如此兇猛,令前一個季節宛如民間傳說。在那個熱到停電的夜晚,她坐在電梯地板上和一個男人聊天,這男人她幾乎一無所知,但自從她第一次見到他,便成為她白日夢中的浪漫男主角。
她羨慕這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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嗎?才不。今天,一股莫名的力量,驅策她第一次筆直地走到坐在長椅上的女人面前,拿出尚未飲用的咖啡請她喝。或許是因為天氣寒冷,或許這是一個試驗。「妳要不要咖啡?我還沒喝,還是熱的。」
這不是她替自己幻想的結局。她意識到,這甚至不算結局,就如同他們不曾開始,沒有真正開始過。
他在佛羅里達。她在這裡。她永遠不會見到他。在她發現他離去後的那一夜,她的悲傷、她灑落在愛蜜莉大腿上的淚水,不是為切而流,而是為自己。她失去的不是切,而是她再也無法躲藏在愚蠢的夢境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