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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可以來嗎？來看我們？」

薇娥蕾從午餐時間就來了。她帶來一包從伊芙家拿的什物，有幾件乾淨的貼身衣物及一套衣服。伊芙換上後，她們沿著馬路漫步，這是兩天來伊芙第一次呼吸新鮮空氣。每次她踏出醫院，看到世界仍是老樣子，總是感到驚奇。人人過著慣常的生活。感恩節的裝飾已經讓位給聖誕節，每件東西都裝飾成紅色和綠色。其餘的人看來都很正常。「熙望聖誕節的時候還會在這裡。」

那一天，由於那一番與黛爾麗的對話、與薇娥蕾的散步，伊芙在熙望出世以來第一次，開始期盼一小時以後、一個晚上以後的事情。超越眼前的情況。也許終將會平安無事。她跟自己說，她有預感，這是第一次呢。因此這www.hetubook.com.com預感是真的，不是因為每個人都哇啦哇啦鼓吹正向思考的力量，講得活像那是萬靈丹似的，她便編出這個預感來哄騙自己熙望會好起來。她真心對熙望的未來感到樂觀。她差點就打電話告訴艾德這份預感，但她叫自己按捺住，反正他六點會來。

她研究病歷表。她要求院方解釋所有的枝微細末，給她名詞的定義。她知道整份病歷的意義。在這裡知識不是力量，卻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每隔一段時間她會看到新面孔。一個寶寶出了新生兒加護病房，新的寶寶會入住。她無法同情他們，她沒有理會別人的心力。她這一生，不曾如此全神貫注。

那天稍早，她和一個護士談過。她叫黛德麗，她m.hetubook.com.com談論起未來，只比現在遠一點點的未來，關於伊芙會在夜晚回家睡覺、白天再回來的生活。

對伊芙來說，生活變化大到她都認不得了。自從熙望誕生，她一夜也沒睡在自家床上。她不再買菜、下廚、在「香蕉共和國」服飾店閒晃、做指甲。她幾乎不記得自己的世界幾時沒有繞著新生兒加護病房打轉。剛開始她在狀況外，現在她瞭如指掌。她對病房一清二楚，她知道到咖啡館最短的路線。她知道大部分護士的名字，知道哪幾位醫生充滿同情心，哪幾位又公事公辦，不帶感情。她在家屬休息室不舒服的行軍床上斷斷續續地睡覺，在廚房裡父母專用的廚房沸水水龍頭，用薇娥蕾為她帶來的茶包泡茶。她學會和*圖*書用大水槽洗頭、清潔身體。

薇娥蕾看著她，綻出笑容。「那還用說，只剩九天就過節了。」

黛德麗問伊芙要不要她通知艾德，叫他早點回醫院。這時是下午四點四十五分，伊芙說不要，她要擠奶。擠奶代表隱私，隱私代表她能獨自落淚。自從……自從出事以來，她以淚洗面，卻怎樣都不習慣在人前哭泣。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出了這種事。她甚至不想說出聲音。

艾德在工作。他兩天前開始回去上班，不時去個幾小時。是伊芙勸他上班的，說用不著兩人都守在醫院。她是要擠奶的人，他是有工作的人，這樣安排才有道理。她知道每天能離開醫院一會兒，令他鬆了一口氣，天曉得她多希望能離開醫院。她不能離開。

「妳要怎麼過節m.hetubook.com.com？」

「老樣子，在家裡。」

腦室內出血發生在下午四點。伊芙就坐在旁邊。熙望文風不動。熙望看來沒有任何變化。儀器說熙望內出血。她腦內大出血。無痛、迅捷、要命。在這兩週半以來的所有險阻低潮中，這是最嚴重的一次。看醫護人員的臉色，就知道事態危急，但她本來就知道嚴重性。

「這個聖誕感覺會很奇怪。」

「好啊，沒問題。熙望的第一個聖誕。」

「我自己也有過幾次奇怪的聖誕。」

但熙望的腦室內出血來得比一般晚。在那可怕的第一天他們坐在小兒科，領到一份應該擔心哪些狀況的清單，腦室內出血是七十二小時清單上的重大項目。假如你問他們，他們或許敢壓低音量說，七十二小時結束後，他們已經脫離那格www.hetubook.com.com外黑暗駭人的場面。他們已經進展到不同的清單。內出血的日期是十二月十六日，向晚時分。她兩週半大。

她說得如此篤定，伊芙好想抱她。熙望的第一個聖誕。誰在乎她是不是以大鵬展翅之姿躺在保溫箱裡？將來會有更多聖誕，很多很多聖誕。熙望第一個聖誕的故事將會成為他們家代代傳頌的故事，年復一年在聖誕樹下反覆訴說。說得那樣頻繁，以至聽來甚至沒有實際上那麼可怕。

這些全來自潛移默化。盤踞在她心裡的唯一念頭，早上醒來第一個念頭，整日整夜，進入夢鄉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熙望。

薇娥蕾在回家的計程車後座握緊拳頭。她累了，印象中，她很久不曾如此疲倦。她希望自己是對的，她希望自己鼓吹伊芙對熙望抱持樂觀的作法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