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六
媽媽對我還有些期望,當她從我頭上擦去一點猶太經典的力量,並以其深沉的微笑笑著,她知道我在小學學的無關緊要,高中才是誘惑的深淵。
我把書疊在胸前就睡著了,鋼琴老師在陰森的夢裡出現,當她一步步踏入音樂教室,手上握著戒尺,聽我的指上練習,她來回走著,在急速或連續彈奏或斷絃時,地板就即時的咯咯響,我等著戒尺用力打在我指關節上,我愈彈愈快企圖逃走。
我們只有沒咖啡因的咖啡,假如我沒告訴她,她可能不知那有何分別,我倒即溶咖啡和脫脂奶精在陶杯中,她不會在意的,我在杯中倒滿熱水,當我向房間走去,咖啡灑出一點滴在棕色地毯上。
「太——美——了!」她最好的朋友芭伊回說,並坐在廚房喝下午茶和吃鬆餅。
「進來。」我叫道,並不打算放棄躺椅的舒服和包裹得溫暖的阿富汗毛氈,在過去幾天,我隱居起來,我去上課,例行的練琴,否則就只在房裡讀書和聽巴哈的演奏曲,直至能分辨兩條旋律,事實上也是分辨拍子。
「我很抱歉!」她退後,眼睛睜的大大的。
我的老師多蒂,頭髮留到腰間,裙襬拖至地板,她的手佈滿斑點,跟著她,我學習了解莫札特的協奏曲、蕭邦的夜曲和李斯特的練習曲,我畫五線譜,學習轉換音樂的節拍成相關的符號。
她看起來像太太,有著梳的完美的浪頭,戴著大寶石鑽戒,腿交疊著。「麗絲,妳要來點咖啡嗎?」我重複問。
「我擔心妳——」
「卡洛琳在哪裡?」這個問題一次又一次被朋友、老師和指導導師問及,好像我應該知道。我聳聳肩膀。
父親曾告訴我,「家庭是生命的基石,沒有它,任何事不能成長。看到那棵松樹又長回來了嗎?當我們搬來這裡時它只是株小樹苗。現在它高及屋頂,全靠雨水及小心的修剪……」
「嗯……」我結結巴巴說,「我想她在圖書館。」
我重回書本,但我再也不能集中,布洛德霍斯特太太正用手指比畫她床邊卡洛琳的桌子尺寸,她嘆息著,當她移動身體,床就咯咯響,在我眼前的文字跳動著,混雜無意義的重組,她想做什麼?為何她要待在這裡?
下午我練琴時,老師注意到我把音樂幾乎搗毀成數學,每件事是合乎邏輯的,她告訴我,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是沒有原因的,貝多芬個天才,但不是個瘋狂的創造者,假如妳除去羅曼蒂克,妳將發現他的音樂不過是建構在一種邏輯性的明亮前提下,那需要一點點想像,僅僅是一種推演式的心靈想像。
「露西,妳知道她在哪就告訴我。」她懇求,棕色的大眼睜著,好像要溢出眼眶。
我膝蓋幾乎扭曲,坐回鋼琴椅上,我的大腿搖晃,當我注視她時,一腳舉起至膝碰到下巴坐著,我突然覺得疲憊,只好注視著她,我們之間的靜默有如毛毯包圍住,一種「靜默」的遊戲,兩個人都可以玩呀!
「老實說,我一點也不知道,她好多天不在這裡了。」
正當我習慣這種未決的狀況,卡洛琳破壞原來的風平浪靜,她退後,曲膝面牆並深深嘆息,這麼大聲的嘆息我從沒聽過,好像一部想像中的飛機,快速降落,正好摔個粉碎,她很快將凝視我的目光移開,注目一個愛倫.愛默生的肖像,正是這間屋子名字,愛倫真是個不虛飾的女人,像隻禿鷹由和-圖-書鼻間注視我們。
妳知道秘密將如被熔化的冰被保存在舌下,妳知道寂靜的孤單,我假想他告訴妳,以那種相同的方式,也可能他告訴我。
當我彈奏時,我感到自己在空氣中快速移動,門打開,有人走進房裡,地板上有後腳著地的咔吱聲,椅子聲,然後一片寂靜,我沒停下來,持續彈著蕭邦夜曲,這首曲子我從小女孩就知道,它是一條緩慢而反覆的曲子,建構在一個光燦、戲劇性的漸強音下,我分神一下,聽到劃火柴的聲音,如呻|吟聲一般。雪樂默的烟味迅速飄浮過我,似小精靈般展現漸強音的風暴透過我的手指,第八音爬升至複雜的頂尖,這種平靜的喘息是種戲劇性的瞬間,也是衝擊升高前的平靜。
那是嚴肅的一課,卡洛琳。
她睜開眼,「做錯事?」她回答,聳肩把我的手撥開,「什麼是錯事?露西!」
「我期望事情發展的更好些,露西.葛林貝格。」她告訴我,並伸出一隻手,邀請式的說:「告訴我一些我還不知道的事。」
卡洛琳在哪裡!卡洛琳在哪裡!她可能正和另外一個人躺在床單下,或正在喝酒,或在酒吧裡又巧遇到陌生男子。
「卡洛琳,我從沒停止想念妳,我從沒停止問我自己是否做錯什麼事,卡洛琳,我不是妳,我沒像妳一樣做過任何事,我沒有所有的答案。」
她轉向我,眼睛滿溢,我走兩步向前,抓住她髮下的頸子,將她的臉靠在我肩上,她沒出聲,當我緊抱她時,其肋骨上移,她的背脊感覺如鳥翼般易碎,每幾分鐘,她就抬頭起來呼吸空氣。
「謝謝妳,露西。」她鎮定地說。在臉後的那張面具,好似有很深的仇恨,冰冷如大理石。她由手提包中拿出粉盒,然後在鼻子之上,眼睛之下塗抹灰褐色的粉霜,當她奪門而出時幾乎沒聽到她說再見,我由窗戶看到她上了車,聽到引擎聲,然後車就在雪地緩慢前進,她將長途跋涉過這個不毛之地,這個冰雪封道的諾斯普頓街道,直到上高速公路,而道路將在她面前彎曲像條黑蛇,一路上只有收音機中心理醫生回答的聲音和她全速回家的汽車咻咻聲。
卡洛琳媽媽的頭探入房內,片刻間有些驚訝,就好像卡洛琳回來了,只是多了二十歲,她穿了絲質套裝和帶一個蜥蜴皮手提袋,更甚於生理上的相似,她們有相同的凝視,她就好像已接受學校課業完成的卡洛琳。
卡洛琳很快就將回來,我感到她浮盪在空氣中,深沉的冷凍被打破,冰柱融成一節一節的,融雪到處都是,我從教室走到另一間教室僅僅穿了一件厚毛衣,所以感覺到和風吹拂,並知道冬天將不再持續。
「露西,妳別客氣。」她告訴我,「別讓我打擾妳,去做妳的事吧!我只是要等我女兒回來。」
「沒事!」我呢喃說,「我只是做了個夢。」
媽曾告訴我,我是祖父的最愛,我是他二十五個孫子中最小的一個,也是他兒子唯一的子嗣,可能他也知道這是最後一個姓葛林貝格的孫子,或至少是他見到的最後一個。在他死前在猶太慶典時散步在公園,就看到一部分烏雲,也可能早上醒來時,看到天使在他枕邊跳舞,也可能早已看到一些迷失的靈魂在他周圍降落,其中一個可能還較燦爛的黃昏消逝的更快。
她問我:「妳如何保持這麼苗條?」
「妳為什麼做這種事?」我問她。
「妳最後一次看到她,她還和*圖*書好嗎?我的意思是她看來和妳一樣好嗎?」
他對我微笑,像我是樹苗般弄皺我整齊的頭髮,好像經由他的觸摸,我會變成一棵強壯的樹,在風中強壯且不屈不撓挺立。
「我沒做什麼事?」她說著,沒再進一吋。
她問:「妳為何停下了?我知道妳不想這樣。」
「記得,別人會告訴妳很多妳不理解的事,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人,除了我以外,妳最好的朋友也不會告訴妳,但我將告訴妳事實。」
她曬得更黑了,穿了件白色羊毛男人的襯衫,戴一條鑽石項鍊,我從沒見過她有條低垂至胸的項鍊,她指甲塗上了淺紅指甲油,握拳支著腮,彎腰向前,然後繼續看著我,她正在等待,眼神中卻裝扮出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在這中立狀況中,她是戰利者,假如我們兩人誰先開口,那必定是我。
我的臉低沉,我用指甲深深捏著左手,深的足夠讓我停下,深的足夠讓我流血。
她點頭,我赤足奔向大廳,所有房門的燈都關了,大廳的燈微亮,這裡只有一片沉寂,而沒有往昔的生動活潑,當我站在廚房等水開,我弄出的聲音比往昔都大聲,只有微微的光度從打開的冰箱門透出。
「嘿!」她拉長自己身體,胸部突出像個歌劇家,「嘿!」她一邊反覆說,一邊搖頭。
她緊緊注視我,好像第一次打量我一樣,「那開始是錯誤的?」淺淺的微笑停在唇間,她嘲笑我說,「或者停止才是種錯誤。」
「擔心妳自己吧!」她打斷我的話,聲音又尖銳又苛薄,像死去的人。
上大學的那天早上,爸沒對我說再見,他在我起床前就出門,我確信他想到最糟的狀況,就在開車上「牆街」碰到大塞車,可能他也在想像一個婚禮:一個穿著硬挺的白領牧師站在我前面,我和一個沒有姓名,沒有臉孔的人站在一起,但我們的金髮捕捉住太陽光線。
我得到急性春季睏倦,教授說的話飄過我頭頂,在和別人說話時,不知要說什麼就轉頭離去,我心充滿感性的喜悅,如:靴子踏在冰上的聲音,獨自啼叫的鳥聲,把手深深插入口袋裡的感覺,都讓我大為感動。
「我知道。」她說,然後又探尋我的臉說:「我知道。」
「噓!」我在她的頭頂低語,好像一個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平靜且哀嚎的小孩,「每件事都很好!」我輕撫她的頭髮,一次又一次低語說:「我很抱歉!」
我媽媽注意聽,彎下頭喝著咖啡,她和爸爸沒有接觸過這種戰場軍旅生活,那地方有許多一長串又不易拼的名字如:奧斯烏茲、貝爾格、貝勒森、屈派克,他們有不計其數的人燒手腕或經由整型手術逃出,他們若沒有發生大意外,或眼睛不能幫助突進窗戶或門,就規劃逃亡路線,就我所知,他們也不能藏數千元在床墊下。
我張開嘴,很奇妙的,我居然脫口出聲。
從那夜開始我了解了一些事,這一天將是我承載的一日,那是我和世界之間的秘密。
我媽媽用她的手緊緊抱住我,在我頭上給我個吻,這天是我的教育,也是她的部份中的一個開始,爸爸則擁有首半部分,上小學,他送我到猶太學校,在那裡我學希伯萊文、舊約全書和猶太法典,在那裡我受到根深抵固的猶太教育影響,他期望我將這些習俗帶和_圖_書到未來的生命中。
她很快從椅上站起,然後邁著大步走向鋼琴椅,直到我們膝碰膝。
我注視她,我想我犯了語言的錯誤,她不像我所知道的別人的媽媽,她很年輕,她一定不到四十歲,她也很漂亮,像一個全彩的雜誌廣告,美麗在瞬間凝結。卡洛琳有一天也會像這樣。
「它是如此可愛。」她說時,眼睛仍然注視著肖像,頸子略彎向我,我看到她喉嚨旁邊細動脈的跳動。
這個注視在片刻間凝聚在我臉上。
妳若是我將如何做?
「再告訴我一次那個故事,芭伊阿姨!」我再次宣稱,因為我總愛聽這個故事。
我說:「是的。」
我告訴他們:「我只是她的室友。」
我從沒假想我們曾談論它,也就是假如我們的行徑一樣,假如我們跑入歐洲的城市或英國的小城街上,我們可能不打招呼。
她又坐回床上,伸直手臂打哈欠,她一定開了好幾小時的車,我覺得對她有些歉意,她可愛的嘴露出優美的線條,但不是微笑。
我感到血液變稀變冷,下降直至腳,我的臉變紅——無數的日子之後也不會改變——我可能迅速一瞥妳的臉,然後匆忙離去,我的手臂可能不知不覺舉起做個手勢,一個贈品……
她後退,手交握在前,頭和臀傾向一邊,就好像停在空中,她正在等待,這種忍耐和持續性的靜默將給她力量,假如必要,她好像可以站在那裡一整夜。她將注視我直到我眼光移開,她用拳握一條看不見的線,一條連接我身體一部分的線,可能的話,將從冬眠中聯繫我,也好像假如她用手腕輕輕一彈就可能送我飛上天,或將我捲入,她知道的,而我也知道。
我想說,她用舌舔我的兩股之間,如此柔軟彷彿水滴入,當寒風吹過我的背脊時,我仍能感受到她的雙手。
爸爸試圖喊叫,但沒有聲音。「不!」他臉扭曲,但沒有任何人聽到他,沉靜之淚從臉龐流下,他並不試圖擦去,它們直流至地,他想像淚浸入地球核心,創造一條開往死海之道,一個流著如此鹹的猶太人淚海,任憑任何東西都能浮在上面。
我匍匍前進從祖父的肚子爬向極像父親的臉孔,把手指插入他嘴中,伸入他鼻孔,試圖搶奪在他臉上不太平衡的夾鼻眼銳,我用臉摩擦他粗糙的短鬚,口水流在他直挺的白襯衫,然後他就會大笑,把我舉起來繞圈子。
「哦,不!露西。不!」她若有所思說,好像她已經讀到我心中想的事,「有些事妳必須自己解決。」
有一天,父母為新屋簽訂轉讓抵押書,同時父親邀請祖父母看看新房子並給予祝福,那天在那裡我們拍了張快照,這是我唯一擁有和祖父的合照。
「我想我可能知道她在哪裡。」她嚴厲地說,像在跟她自己說,她數口就喝完咖啡。
「妳的意思是妳在乎我?」低語說,只離我的臉一吋遠,「妳是個嬰兒,露西,妳不懂男女之間複雜的事。」
卡洛琳很多天沒回來,她錯過三個隨堂測驗和一個報告。
在我上七年級的第一天,媽媽幫我穿上即膝長襪,及一條舅舅從英國帶回來的蘇格蘭短裙,和一件頂好的毛衣,她反覆梳著我金黃的頭髮直到它發亮,並在我頭頂上綁上一個黃色蝴蝶結。她站在我背後抱著我仔細檢視。「太美了!太美了!」她讚嘆說。
她看來很累,一手握著她賓士車的鑰匙,叮噹響著那個賓士的銀色模子鑰匙圈。
「我喝完它時m•hetubook.com.com,假如她還不回來,我就要走了。」
我用一手探觸玻璃,注視自己,低聲唱:「祝我生日快樂。」
當我從夢中醒來,很驚愕卡洛琳母親站在我前面,就睜開眼尖叫,所以同時嚇到兩個人。
直至今日,這種喜悅仍常被思及,多蒂簡潔標識它,連續音不像風般浮動,但是被放置在適當位置。今天,我手停留在鍵盤上,閉上眼睛,由記憶中彈奏,從心中彈奏。
我在祖父母看這老房子時得到了這些快照,現在它們仍躺在我上面衣櫥的參考書和未完成的期中報告中,照片邊緣起皺突出像電風扇葉片。祖父用手抱著我走在通往前門的鵝卵石道上,這裡有張他和我合照的黑白照片,在夾鼻眼鏡下反射出自他兒童時代就有的強烈自傲。
我忽然想要保護卡洛琳,不幸地,我是個不會說謊的人,因此這個衝擊沒有帶我遠離這裡。
「不知道。」我告訴她,並從舒適的椅子上站起來。
「沒妳的事。」她惡言對我,眼睛充滿火花,身體每吋肌肉迅速緊繃——假如我摸她,我可感到手下將是種如潮溼海濱邊又平滑又冰冷的石頭般的感覺。
每秒鐘以手預告一個新的開始,我看到自己在圖書館玻璃門中的反射,片刻間,我似乎不太能平衡自己,金髮用伸縮性的粉紅髮帶繫住,毛衣長垂至腰,腿看起來修長極了,正包裹著卡洛琳的緊身褪色的牛仔褲,當我回去時手中抱著一大疊的書。
布洛德霍斯特太太看著她的錶,冷冷地說,「現在已是午夜了。我開了兩小時車才來到這裡,我的女兒在哪裡?我打了幾天電話,沒有人回話,我要從這裡得到回話。」每個字小心而尖銳,一鼓作氣沒間斷的說完。
「妳想做什麼?」我以戰慄的聲音問她,咬緊牙關,感到下顎肌肉腫起,「我能告訴妳什麼?」
媽擁有第二半部,這是他們的合同,所以我離開預備學校,離開那個有一頭金髮叫克里斯男子身邊,並穿著我的預備大學防身甲胄外套離去,正是她的主意。
祖母和媽媽手挽著手走在他們後面,稍老的女人和她的媳婦都穿著淡色春裝和長外套,母親倚在祖母的肩上,深富感情的叫她「媽媽」,她想屬於這個家庭,在這裡,無論你做什麼事都會得到祝福,但在往後的幾年,這形成一種窒息,即使在有陽光的日子,似乎也只是所有生命中不確定的回答。
「小絲帶,我們在戰場時會用上妳。」芭伊告訴我。
祖父和我躺在吊床裡的照片,現在我還是用圖釘將它釘在我的佈告欄上,吊床對他而言就好像他的肚子對我一樣的柔軟,當我們彼此目視對方的側面時,說也奇妙地竟十分相像;他頭頂上了年紀就禿;我從小亦然,他的微笑像個小孩子,像要賺取世界歡樂權利後的一種眼花撩亂的結果,我的喜悅則長久來自這個世界。我們兩人都有雙下巴,但他的卻依然如昔,我則永遠長的比原來大。
「味道美極了!謝謝妳。」麗絲說,搖晃著陶杯。
我想起牆上畫中的女人,眼睛閉著,頭不小心地向後傾,那個女人在我們之中做了明顯的區分,瞬間,我只注視照片,只看到一個充滿希望的世界,一個無所不能的世界。
「家人好嗎?」我以一種企圖性的談話問她。
媽媽在我髮邊低語說:「我美麗女兒的新開始。」
「妳不知道?」她看著我,並抬起一眼的眉毛。
妳女兒,我想告訴她,我想像卡洛琳搖我和圖書的肩膀般搖她,我決定只喜歡她,我決定去承受這個災難。
「現在這是個大團聚。」他用贊同的口氣說,兩個男人都穿著麻料製西裝,戴軟呢帽,祖父還倚著象牙拐杖:在通往前門的鵝卵石道上,他淺藍的新克里斯勒衣服閃映著新澤西州的陽光。他們告訴我,祖父是一位學者,而我也曾讀過他的著作,但我也知道我的祖父是個愛好追求時髦的人。
她坐在卡洛琳床上,背部有如垂直待發的箭。
「很好,她似乎很好。」
我注視卡洛琳直到她變得模糊不清,影像區分成不可分的形勢,邊緣是柔和的,我聽到祖父時鐘的滴答聲,小提琴的音階滴漏滑下。
我懇求她,用手向前向後的搖她肩膀,她手垂在一邊,閉上了眼,沒有回答,但也沒有移動,我像這樣子抱著她,害怕她離去。
「布洛德霍斯特太太,我幫妳弄些咖啡好嗎?」我問她。她說:「請叫我麗絲。」
麗絲用小手環繞卡洛琳的床柱,我看到她的指關節由粉紅色變白色。
「鬆軟白乳酪。」我對她笑著說:「鬆軟白乳酪和麥麩鬆餅。」
今晚有人敲我的房門,這是挺不尋常的,人們一般只是直接闖入。「砰!砰!」敲門聲讓我暫時離開書本。
「卡洛琳今天不會回來。」我安靜的說,半希望她沒聽到我說什麼。
「好的。」她咬指甲說,「我就在這裡等。」
我的祖父母在枝葉茂盛的禮拜天,花很多時間在草地上伸展手足。那是在游泳池挖掘之前的好幾年前,那時草長滿在水泥和塑膠混凝的花園椅子上。
「妳去哪裡?」我問她,以一種害怕發生什麼事的口吻。
她熱切看著我的臉,審視我,好像地圖一般的審視,然後才滿足的點點頭。「很好!」她說:「現在,繼續打擊死亡。」
她凝視我,頭偏一邊打量我紅而看不清楚的眼睛、浮腫的睡臉和糾纏的頭髮。
我站在最初的位置,離鋼琴幾吋遠,肋骨下像有某些東西打開如拳頭般伸張著。
我說:「卡洛琳,我只做我能做的事。」
「哈囉,露西!」她說,「卡洛琳在哪裡?」
我十九歲了。
「假如有任何人能表示一個理由,這對夫妻不能以夫妻之名結合,在聖父之前,現在就說出,否則就永遠保持你的沉默。」牧師證言道。
「當我們在崔比林克,我們十二個人挖了一條隧道逃出,只有六個獲救。在那裡,我們無法生活,但為了麵包,我們只好送個孩子,最美的孩子去城裡乞討麵包。妳……我們需要妳,小露西,他們中最美的一個,就是妳了。」
天知道,她在哪裡?
她深沉的呼吸,氣息嗅起來像菸鹼和荷蘭薄荷膠,我感到有股熱波從胸口昇起,擴散到頸部直達到臉,我感到兩頰泛紅,我決心不哭,要像卡洛琳一樣。
她回來了,我慢慢轉過去,腿旋轉過鋼琴椅,她仍然坐著,彎腰坐在一個浮花織錦的臂椅上,她腿交疊,手舒服的擺在兩邊,當她注視我時,眼睛絲毫沒有閃爍。烟環繞她的臉像個奇妙的面具,從其中她能看到外面,但我不能看到裡面。
「是的,我不想。」我以一種比耳語還小聲的音調回答。
我想要她給我回答,我想要她以髮絲滑過我僵硬的頸子,在我身邊說些平凡的話,我想要她告訴我事實、愛和危險,我想要她對我解釋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