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其他事情也在改變。玻璃修復師到禮拜堂取走了那些玻璃花窗,一一加以清理修復。我們看到空地上停了幾輛貨車,便一起過去看。那些玻璃花窗四邊原來還有嵌板固定住,因此拆窗子的過程極其審慎繁瑣。工作人員站在梯子上,拿著各式鑿子錘子,往玻璃和石牆之間的密封條直敲,我在一旁光看都不禁要屏住鼻息,但他們功夫很好,花窗一個個卸下來了,全都妥善包裹起來。奧利佛估計修復需要三個月時間,足夠他籌措資金辦一場盛大的開幕式。他也給我們看了導覽手冊的草稿,智慧窗的照片就放在手冊正上方最醒目的地方,另外也有其他每一道花窗的介紹。他也新增了一段文字介紹玫瑰的生平,還說他已經把魏斯卓姆紀念館的文宣都修改過,說明了玫瑰對紀念館的重大意義。
「我們去露台坐一下吧。」媽媽說。
「嗯,我要創業了。」他說著,指向夢湖另一邊,那艘渡輪就停在那兒,一些等著參加下午第一場遊湖導覽的遊客正魚貫上船。「我這幾年和邁克.錫姆斯陸續談過幾次,渡輪生意就是他在經營的,妳知道吧?他一直希望我當他的合夥人,然後慢慢買下他全部的股份;我之前一直不想,因為不想被綁死,也不想每天都做那些繁瑣的工作。可是我辭掉夢大師的工作之後,我重新跟他談過,現在我們算是達成協議了。以後不只有導覽的觀光渡輪,我們會擴張,增加午餐跟晚餐的渡輪,其他的湖也有人在做這種生意,這種生意很適合在旅遊旺季做。」他又補充一句:「餐點就交給艾芙麗。」說著便微笑。
離我們最近的這道牆上,花窗後方透著光線,這正是我看過的第一道花窗,也就是那道引領我開始一連串冒險探訪的花窗。這花窗在關閉的禮拜堂裡獨坐多年,無人知曉,我在奇岡的工作室初次見到時,還蒙著一層污垢,但現在已清理乾淨。我知道教堂的收據上並沒有寫到這道窗,令我不禁要猜想,或許這道窗是弗蘭克為玫瑰做的,或是應她的要求做的,後來玫瑰病重,弗蘭克便無法忍受再把窗子留在身邊了。現在看起來,窗上的各種顏色顯得深邃而真實,色|色璀璨耀眼,無論是榖袋裡的聖餐杯,或是背景人群中的男男女女,全都滿溢著光線。
「是啊,他就是這樣。剩下的東西你也還留著嗎?」愛麗絲問。
奈德開口:「媽?」
「那這艘船呢?」
我便和媽媽到露台去。吉隆沒下樓,還在樓上忙求職的事。媽媽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看起來那份遺囑似乎還有法律效力,愛麗絲確實可以要求拿這些房地產,不過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有沒有權利就有待商榷了。雖然遺囑確實簽名了也公證了,但沒人知道是誰把遺囑放到牆裡的。如果是我爺爺放的,就是詐欺,如果是我曾祖父放的,那就算是他自己改變心意了。這些愛麗絲都知道了。奈德也做了不少研究,他了解這件事牽扯的層面很複雜,一來是目前後勤基地那塊地的爭議,二來是亞特很想把我媽的土地買下來,和沼澤濕地併在一起,好進行他那個高檔建案的計畫,此外目前易洛魁人和保育團體已經申請暫緩那些土地的買賣,這奈德也了解。
我露出笑容。「嗯,我跟吉隆現在都失業啦,所以為了不要讓自己發瘋,我決定不要煩惱太多,煩惱只是浪費精力而已。晚上吉隆要煮咖哩麵給我們吃,你想留下來吃嗎?」
於是我們把愛麗絲留在原地,跟著奧利佛上樓,到角落的一個房間,房裡有兩面牆裝著一道道高高的窗戶;奧利佛已經把館藏中所有和玫瑰有關的玻璃花窗都移到這裡來hetubook•com•com,掛在透明玻璃窗上。
「那艾芙麗呢?她可以接受嗎?」
媽媽說:「所以他們就想出了一個很不錯的提案。他們要求土地還是歸我們,但是必須簽一份法律文件,保證這塊地永遠不能開發,就像『永續農場』一樣——妳聽過這個方案嗎?總之他們一家已經投入美國自然保護協會很多年了,所以程序他們很清楚。只要大家都同意,我就可以繼續持有這塊地和這棟房子,如果我想離開這裡了,就把房地產賣給那個保護協會,但不可以賣給別人,也不能自己開發;另外,亞特買下的土地裡,靠近這附近的也必須捐出來。基本上,他們提的計畫就是要保護沼澤濕地;如果妳爸還在,他一定也會很高興。這樣也可以保護那些白鹿和其他野生動物,因為這是很大一塊地。還有,這樣奧利佛和教會就可以保住禮拜堂,他們為了這件事,最近一直在努力遊說;現在的構想是重新開放讓大家舉行禮拜儀式和婚禮之類的,禮拜堂會變成藝術遺址保存下來,由魏斯卓姆基金會贊助,但不受魏斯卓姆紀念館和保護協會的管轄。」
幾分鐘後,吉隆等到我應該看得差不多了,便對我說:「剛剛我接到一些好消息。妳想知道嗎?」
「好啊。」
「我整理幾箱東西的時候發現的。我那時候沒跟妳說清楚,因為那幾箱東西是玫瑰去世之後寄來的,其實就是弗蘭克.魏斯卓姆寄的,我記得有幾個信封上都寫了這個名字,可是我們那時候當然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是爸告訴我那幾箱東西在哪的,他說妳要把那些東西丟掉,但他偷偷留起來了,想說以後或許會很重要;妳也知道爸那個人就是這樣。」
布雷克點點頭,沒說什麼。起初我擔心,他是不是還在氣我們把遺囑的事告訴史東一家人,但他再度開口時,卻換了個話題。「嗯,我來這裡是因為有事情要跟妳們說。」
我又想起玫瑰,她將那條柔軟的薄毯包裹起來,寄給一個認不得她的女兒,還有那個聖餐杯,被她揣進裙子裡,在夜色中摸走。我再次注視穀袋旁人群中的那些女人。這個被榖粒埋藏的聖杯一如被家族故事埋藏的玫瑰,引起了我的共鳴。
布雷克從樓梯走上來,我問:「跟我們說什麼?你要說什麼?」
「我沒事。」愛麗絲把套裝外套的一隻袖子撩起來,抬起這隻手腕。「奈德,卡蘿,你們看她身上戴的墜子,跟我這條手鍊上的一樣,奈德,這個墜子是你幾年前給我的,你有印象嗎?你說這是你找到的,你在哪裡找到的?」
愛麗絲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奈德……派洛特先生,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讓我自己一個人在這裡坐一會兒,你們大家不介意吧,我想自己坐一下。」
「不錯啊。」我說。
布雷克搖搖頭。「我看我應該是在黑暗中長大的吧。你們今天去紀念館怎麼樣?」他邊問,邊把手上的書放在書桌上——他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在讀跟船有關的書了。
「我看我們可能就是要努力找了,要找到我們想做的事可能會花一點時間。」
當然,這一切都沒發生。亞特的都市開發審議流程旋即展開,「登陸」的規模縮小了,建案的模擬示意圖貼在工地碎石子入口處的公佈欄上,整個夏天便以定價迅速賣出許多戶。到了十月,他就已經出動一台台亮閃閃的機器了,機器掘泥挖土,把夢湖沿岸的林木連根拔起,橡樹、松樹、楓樹、榆樹,全都應聲落地,一株株恍如遠古恐龍的骨頭,屍橫遍野。有一次,我看到亞特在現場監工,他頭上戴著棒球帽,帽子推到後hetubook.com.com頭,兩隻碩大的手搭在臀部,看起來彷彿一生中沒發生過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也不曾遭遇什麼阻礙。
我沒注意到愛麗絲是什麼時候離開樓梯去樓上看花窗的,但她一定上去了,因為最後她跟奈德一起下樓了,而奧利佛跟卡蘿跟在後頭,我媽和安德在最後面。
後來我們拿出跳棋,一直玩到日落時分。
「對,很感人。」媽媽補了一句。
這個下午天氣正好,我和吉隆就沒有直接返回夢湖。我清楚明白我倆在這裡的日子已經進入尾聲,但吉隆的假期卻有一大半都在處理我家過去和現在的問題,還有找工作。吉隆不是那種會抱怨的人,也不會把自己的壓力帶給別人,但這幾天他有時思緒會飄到很遠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看得出來他心裡很煩惱。所以我們沒回家,而是在路上買了一些三明治,開車到伊薩卡附近一個我很喜歡的州立公園。我們在峽谷裡沿著一條奔流的小溪走,然後在山谷底部的池塘游泳。水其實很冷,沒辦法游太久,但我們跳到水裡之後,還是游到忍不住了,才坐到水邊的石頭上曬太陽。
奈德點頭。「有幾張圖畫,還有一塊花窗玻璃,是一片長滿藍色愛麗絲花的原野。」
我們下樓梯回到大廳,在一張低矮的長椅上坐下,肩並著肩,一起看上午收到的電子郵件。吉隆在巴布新幾內亞和柬埔寨的聯絡人都表示有可能幫我找到工作,態度謹慎但樂觀,說已經在跟其他公司詢問職缺。我自己稍早也寄信打聽工作了,我們一邊等,我一邊收信,閃爍的日光穿過樹的枝葉縫隙灑落在手機上,我用手遮著螢幕。
總之,最後各方達成了協議。媽媽談妥了賣土地和房子的事,她有一年的時間可以收拾打包;自然保護協會已經在考慮把這棟房子變成一座自然中心,媽媽也提到要在市區買一間公寓的事了。
媽媽也跟在我後面上樓了,她笑出聲來,對布雷克說:「你那時候才十幾歲啊,十幾歲的小孩就是這樣,正在轉變成不一樣的人。看看柔伊就知道了,跟你那時候應該很像吧。」
愛麗絲不發一語;儘管每個人都看著她,卻沒辦法從她的表情讀出她心裡在想什麼。她的眼神在這道窗上停留了許久,最後,她放開奧利佛的手,直接往樓梯一坐,坐在第三階的正中央。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的意思是,這塊地也值不少錢,我不懂他們為什麼不想要。」媽媽又搖頭。「我當然也不懂。不過愛麗絲已經九十五歲了,她根本不需要這筆錢,她的兒子也都很成功,而且也都快七十歲了。畢竟如果要爭這筆財產,在法庭裡還有得吵,而且我們跟當年發生的事已經幾乎沒什麼關係了。我相信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五十年前,他們的決定一定跟現在不同,可是現在他們寧願以他們和我們的名義,把這塊地捐出去;如果事情真的是這樣,他們實在做了一件好事。」
我說:「我在想玫瑰,還有我曾祖父的夢。我們家流傳的一直是他的夢,而不是玫瑰的夢,這就是問題所在,我覺得她想用這道窗表達的,似乎就是這點,我說的是從個人的角度,不是舊約聖經的詮釋。可是這個故事裡,約瑟一直在做夢,對不對?我去查了,就是因為他的夢,他跟哥哥之間才會有隔閡,他自己是傲慢,他的哥哥們是嫉妒,所以他才會被他們丟到坑裡,賣去當奴隸。那袋穀物裡的聖杯,就是他後來占卜用的聖器,用來解夢。後來他讓他的兄弟帶走杯子,雖然那是他要讓他們再回來的技倆,不過到這裡,一切才又回歸平衡。」
「如何?」我說,「布雷克應該和圖書打來三次有了吧。你們談得怎樣?」
布雷克開口:「我去跟亞特談了,氣氛滿緊繃的,到頭來,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可是我自己花了點時間好好想過。我要跟妳們說,我辭職了,是今天早上的事,我把我辦公桌的東西收拾收拾就走了。」
在魏斯卓姆紀念館的柔和光線下,愛麗絲看起來不像上次在家裡那樣蒼白,她的雙眸看起來靈動而有活力,身上穿著淺藍色的套裝,頸間圍著一條深色披巾,耳朵上戴著小小的夾式珍珠耳環,頭髮也特別整理過。奈德一直徘徊在她身邊,攙著她走過人行道、爬上階梯,但我們一走進紀念館,愛麗絲便離開奈德身邊,過去和奧利佛交談。奧利佛抬起一隻手臂,姿態十分紳士,這樣愛麗絲便能扶著他,又不會感覺自己是在讓別人幫忙;奧利佛這個舉動實在貼心,我站在大廳另一頭欣賞他的模樣。他們依序走到每道花窗前,走動的時候,愛麗絲的手指頭扣在奧利佛的手肘處,奧利佛一路向她介紹弗蘭克.魏斯卓姆的生平,以及這棟建築的歷史,他說起話來低沉有力,不時用空著的那隻手比劃。愛麗絲一面專心聽他說話,一面端詳每道花窗。史都華.敏特站在櫃檯後,剛剛入館他看見我時,對我微微一笑並揮手招呼。我帶吉隆過去和他打招呼。
他說:「這裡就跟山洞一樣,我以前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這時他們已往大廳這頭走來,奈德走在愛麗絲的一側,卡蘿走在另一側,他們經過我們身邊時,停下來向我們道別。愛麗絲摸了我的手。
我和吉隆要離開夢湖的前一天,我們最後一次到市區走走。布雷克的船「可怖對稱」停在碼頭的最後一個位子,我們走到船旁邊,我往船裡頭喊了聲「哈囉」,艾芙麗隨即從裡面走出來,一隻手抓住欄杆穩住腳步,另一隻手拎著一整袋書。她的外表一點也沒變,看起來纖細結實,只有肚子已經圓圓隆起了。
「不錯啊,可以了解一下。」
「我把船賣了。」他跟我證實,同時用一隻手撫過船的欄杆。我一看就知道,決定賣船對他來說並不容易。「我們再過幾個小時就卸貨完了。」他又補了一句:「變成陸地人。」然後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不算是喔,告訴他們另外一件事啊。」艾芙麗在一旁說。
「嗨。」她說。她一站到甲板上,便把那袋書遞給我。「這些妳想要嗎?我們在大掃除,應該說是大清空,我等不及了。」
「他說了一些話挽留我,可是他的心思不在我身上,國慶日那天有人闖進去破壞財物,不知道妳們聽說了沒,店裡被破壞,架子上的東西都被掃到地上,大部分是文件,所以亞特一直忙著整理東西。」吉隆已悄悄在客廳找了個位子坐下,現在眼睛正看著一本雜誌,但一聽到布雷克這麼說,他便抬起頭往這裡看,我跟他四目相望,他便微微聳了個肩。布雷克繼續說:「所以他這幾天看了很多舊文件和以前的東西,我想他也被過去的事弄得很煩心,另外又擔心『登陸』那件案子的結果。總歸一句,我辭職,他沒多說什麼。」
「一定的。他們提過遺囑的事嗎?」
媽媽搖搖頭。「我不知道。感覺這裡頭應該會有陷阱,可是我怎麼看都看不出來,我的律師也是,我們會再好好想過,但我覺得他們的提議是出於善意的,他們應該不想鬧上法庭。」
至於亞特和阿約,他們競標了湖邊其他面積比較小的土地。我在一旁默默看著,我想,自己或許是期待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改變這一切吧。或許我希望有朝一日,亞特會出現在我面前,滿心自責,承認他的所作所為;或許我希望某種至hetubook.com.com高的正義終能得勝,讓夢大師遭逢厄運,倒店關門,或者突然自燃爆炸,燒成火海。
「你們要搬家了啊?」
「妳這種態度很好啊。」布雷克說。
「可能吧,我覺得這樣解釋滿合理的。」吉隆說。
「我一個朋友雅禮思說馬利可能有一個職缺,可是感覺工作性質滿商業的,不過她還是把聯絡窗口告訴我了。」
窗子底部則攀著那道交織的圓月和藤蔓。我已經做了些研究,發現這個圖案在很多地方都出現過。這些交疊的圓形身世久遠,最早可追溯到畢達哥拉斯的幾何學。幾何學——一種測量世界的方法。而如果以玄奧的角度視之,圓形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便是不同世界的交會點,例如夢與醒、死與生、有形與無形。玫瑰或許是在某座中世紀的教堂看過這個圖案,便把這個圖案織在送給女兒的毯子上。
傍晚回到家時,媽媽才剛下班到家,另外布雷克也在。我和吉隆在碎石子車道上看到他的貨車,停放的角度十分奇怪。我以為他應該會在廚房,但到了廚房卻沒看到他,我們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從樓上回答我們,聲音彷彿被東西罩著,悶沉沉的,從他以前的房間傳下來。房裡四面的牆全是暗藍色的,他站在裡面,兩手捧著一疊書,眼神注視著他那些海報,其中有一張月球的海報,還有一張是從外太空看地球的影像,十分美麗。
「艾芙麗說得沒錯。」我說。雖然我和吉隆現在也沒工作,也不知道之後會在哪裡落腳,但我已經開始覺得,這個改變對我們兩個人來說都是好的改變。況且不去想太多未來的事,會讓當下更有滋味。
我和吉隆幫了他們一陣子,把好幾箱東西從船塢搬到布雷克的貨車上,順便開車去看了他們的新家。房子不大,滿破舊的,廚房是一九五〇年代的設計,但很美,屋子前面有座寬敞的門廊。結束後,我和吉隆便走回市區開車,驅車駛上環湖道路。
「對啊,我們回去以後我再寫信過去。」
「沒錯,好期待,我們剛在果園街租下一棟小房子,有兩間房間,一個衛浴,浴室裡有復古的粉紅跟黑色瓷磚,還有一個小小的後院。最棒的是不會搖來搖去喔!」她笑出聲來。
和律師碰面的時間最後訂在隔天下午四點,他們討論到六點才結束。媽媽把車開進車道,車子的輪胎把底下的小石子壓得劈啪作響。我走到屋外,在房子後面的台階上和媽媽碰頭。
「謝謝妳,」她說,「謝謝妳找到她,還有找到我。」
「妳在想什麼想得這麼認真?」吉隆問。他已經繞過整個房間,把所有花窗一道道看過,便走回來站在我身邊。
「嗯,」吉隆在寬敞的前座伸展雙臂,「明天就要飛回日本了,我們沒工作,也沒多少存款——只有夢想而已。」
布雷克笑出聲。「對啊,應該說她比我還可以接受,她本來就是一個很能承擔風險的人,她覺得最後一定會有辦法的。」然後又說:「而且反正我還有那份駕駛的工作啊,就是開渡輪的工作。」
「這個提議聽起來很不錯啊,有什麼不好的嗎?」
媽媽往大廳另一頭匆匆瞥過。「嗯,有。他們很客氣,說可以明天下午在夢湖碰面,他們的律師、我的律師、亞特、還有他的律師,大家可以見面討論一下,所以現在大家的秘書應該已經在彼此聯絡了。大家希望這件事快點進行,趕在鎮上的委員開會宣布土地規劃變更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事情會怎麼發展,可是他們好像已經有一些想法了。」媽媽看了一下手錶,嘆氣說道:「我中午前一定要回銀行,公司的人對我很客氣,我不可以再把方便當隨便了。」
我們下樓到餐廳,圍
和*圖*書著那張橡木大圓桌坐著。吉隆來之前,我用檸檬油把這張桌子打亮過,所以現在光線從兩道高高的鉛條玻璃窗照進屋裡,橡木桌便散發出柔和的光澤。
我們一行人佇立在樓梯間欣賞這道窗,奧利佛開口說:「很美對不對?」前些日子,我終於決定把幾封玫瑰的信寄給奧利佛看,他也給我看了一些弗蘭克和柯妮莉雅的通信,那些信是他在檔案庫裡發現的。他繼續說:「她好美,史東太太,我認為這道窗子就是按照您母親的樣子創作的,您看她的眼睛,還有她手裡抱著什麼東西——史東太太,那些花都是愛麗絲。」
我們參觀完魏斯卓姆紀念館一樓,欣賞了所有花窗,接著奧利佛把大家帶到樓梯,那個穿著一襲金綠色洋裝的女人亭亭佇立在樓梯間,雙手捧著一大束花。上次看到這道窗時,我還沒找到玫瑰的信,也還不了解她的故事,還有我和她之間的關聯;我都快忘了這花窗多麼動人心魄。這道窗有近兩公尺高,女人懷裡捧著一大簇垂懸著的愛麗絲花,朵朵都和真正的愛麗絲花一般大,豔色奪目。我站著凝視窗中的女人,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眸,想像她站在採光明亮的工作室裡,弗蘭克.魏斯卓姆用鉛筆勾勒出她耳朵的弧度、優雅的頸部線條,然後對她的愛意掃過心田,他不禁暫時停筆;那份愛意,他用畫紙、用花窗玻璃都無法呈現出來。
「沒錯。」我說,「可是不管怎樣,我們自由了。」
結果事情確實如此,大家最後也敲定了一份協議。最後一個同意的人就是亞特,但他也了解,總之他已經拿不到我媽的這塊地,所以對沼澤旁邊的土地也就沒那麼在意了。另外,雖然他不承認自己曾經向我透露我爸喪生那晚發生的事,但我始終記得我離開時他臉上的表情,因此我知道,這件事一定始終是他心上的一塊陰影。或許他最早想開發那塊土地,就是想徹底抹去當年發生的事吧。縱使他之後再也沒提起當年那件事,但我始終相信,他最後簽了這份協議,是因為想減低自己心中的歉疚。
愛麗絲在櫃檯停下腳步,史都華拿著一本冊子讓她在上頭簽名。媽媽走過來對我說:「他們要回家了。我想愛麗絲一定很累,腦袋一下子要面對這麼多事,她情緒上一定累壞了。」
媽媽問:「他就讓你走了嗎?沒多說什麼嗎?」
他誇艾芙麗,但艾芙麗沒回答什麼便接著說:「我不能再沒日沒夜地工作啦;快要有寶寶了,我已經幫『四季豆』找了一個經理,又多雇了一個廚師,可是我又不想完全不做菜,所以我們弄這個生意感覺滿好的。」
幾分鐘後,媽媽和安德一起到了,我和吉隆把他們介紹給奈德和卡蘿認識,接著我們站在一起,大家表現得很友善,但顯然都感覺不太自在。在這之前,我傳了一份遺囑的檔案給奈德,他已經告訴我他會諮詢律師,看看之後要怎麼辦。我也已經跟媽媽去找過一位律師了,是安德的朋友,專門處理房地產相關的法律事務,他說這件事很可能十分複雜棘手。儘管如此,現在後續會怎麼發展都還不明朗,在我打了那通電話後,我們也沒再跟史東一家人談過遺囑的事。
「已經賣了,約都簽了,今天下午就會運走。布雷克!」她轉過頭,往樓梯下方喊:「布雷克,你姊來囉,還有吉隆。」她等了一會兒,看到布雷克走出來,才轉回來看著我們。「讓他自己跟你們說。」
我們又在那裡坐了半小時,低聲聊著希望很快就能發生的事,還有把日本住處退掉的事。這過程中,我一直想起從前讀過瑪麗.奧利弗寫的一句詩:你計畫做什麼/以你狂野珍貴、僅此一次的生命?我究竟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