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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時候梅西眼中的眼白也小不到哪裡去,至少,她現在因為第一次感到怒氣爆發,從來沒有和仇敵這樣正面相對,感覺自己抬頭看的氣勢也相當嚴峻,不比別人低頭看著她的時候差。「很好,他對妳可是很和善,真的,所以我才喜歡他。他說了一些事,是美好的事,真的,真的!」她幾乎想採取暴力,讓她母親真正了解這一點,雖然她現在心中湧起狂熱,但這其實只是一部分,她同時也感到恐懼、痛苦,似乎看到不祥的預兆,也提前長大了不少,只因她不知道她母親失去了女兒的忠誠,往後的人生會有何影響。在那一瞬間,梅西可以說清楚而完整看到了:瘋狂、孤獨、毀敗、黑暗,以及死亡。「自從那一天,我經常想起他,我希望是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然後她激動的情緒讓她無法再說下去,身為子女的盼望,那口氣也消失了。
克勞德爵士又燃起興趣了,「她大概覺得這麼做不太好吧。妳這節儉的小傢伙!妳想她那時手裡拿了多少錢?」
愛達聽完之後毫無反應,反常的沉默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讓她的女兒都忍不住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但還是完全感受到她展現慷慨的所有症狀一一消失。高不可攀的她陰森地逼近梅西,只是黑暗又麻木不仁。她的怒氣一如往常,總是源源不絕、變化多端,這是她的憤怒法則,但最讓梅西意想不到的是眼前發生的事:在夏日暮光之下,她的怒氣漸漸融化成同情,過了一會兒,這股同情譜成一段節奏,她的皮包又發出一聲喀喀響,強調重音。她將剛剛拿出來的東西又放回去了,「妳這孩子真是惹人厭,讓人失望的可憐蟲。」她喃喃說著,然後就轉過身,拉著裙擺匆匆走向草坪另一端。
「她走了。」
「他!那個倫敦最可惡的渾蛋!」夫人又顯得高高在上了,在逐漸低垂的暮色中,她雙眼中的眼白特別大。
但愛達逼著她要說出來:「妳希望什麼,小討厭鬼?」
不過他們還是沒有分開,兩人一起站在星光下,抽著菸。終於,克勞德爵士說出口:「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他還是一副沒聽見的樣子,顯然已經陷入沉思,他心裡擾動不安的緣故;然後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說話,好像他方才什麼話也沒說一樣:「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她抬頭看著他,幾個小時前,她就是在這裡抬頭看著她母親,「你自由了,你自由了。」
此時克勞德爵士正看著一個黑髮的年輕女人,穿著紅色洋裝,臂彎裡捧著一隻小梗犬;她正走在往餐廳的路上,與他們擦身而過,留下一陣強烈的香味,在這滿室喧嘩中,和熱騰騰的食物香味混合在一起。他變得比較嚴肅了,仍然停下腳步說話:「原來,原來。」其他人擦過他們身邊前進,但他還沒有認真到沒注意到旁人。「她還有說什麼其他的嗎?」
她女兒的臉漲得通紅:「我以為妳喜歡他。」
「可能是錢,她從皮包裡拿出來的,然後又放回去了。」
儘管如此,她猜想,夫人伸手到背後層層衣服遮蔽住的地方拿出來的小東西,真面目或許就是她的皮包,這樣的懷疑馬上讓小女孩的眼睛謹慎望向遠方,而且這樣東西又影響了梅西在這一小時內的樂觀,她穩重自持的交際手腕讓這hetubook.com.com小東西吹皺了表面,讓她忘記了,如果她不保持愚笨的樣子就不會安全。簡單說,她就是忘記了要保持警戒,反而一時衝動想要迎合夫人真正的想望,讓夫人知道自己非常了解她想要什麼。她不用看也知道夫人按下一個小釦子;即使不想但還是聽見了一聲尖銳的喀喀聲,表示夫人已經從皮包裡拿出某樣東西,然後把皮包關上。那樣東西是什麼,她倒是沒看見;那樣東西不是很大,夫人手指一彎就能輕鬆抓住。要是說到一心多用,梅西對這門藝術可是一點都不陌生,於是在這一刻,她可以說出舌尖上想說的話,同時想著她母親手掌裡的東西,猜測那是一枚一鎊金幣或是一枚先令。她一開口說話,不用幾秒,就知道這個問題可以解決了:她發表這一席小小演講,傻傻觀察著,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像愛達這樣自視甚高的人也得仔細思量。她全部都看在眼裡,她接下來就感覺到了,她說話的聲音讓她的同伴眼神一變,氣氛似乎馬上就顯現出轉變了。
梅西心裡還記著自己的想像畫面,於是就說了:「我想她本來要拿東西給我。」
梅西不喜歡這樣,這幾乎就像她已經在晚餐上,要和一個友善的鄰居互相說笑話逗樂對方。「也可能是一鎊金幣。」
「在多佛等著妳的人是他,是他會帶著妳,我是說去南非的事。」梅西說完之後又是一陣沉默。
「她走了?」
「『我』說的?」愛達慢慢站起來,眼睛仍然看著女兒,原本在皮包裡忙著的手又收回身側,隱藏在她裙擺的皺摺中,手臂顯得有些僵硬。「我說妳是個不可多得的笨蛋,我可不會讓妳把話硬塞進我嘴裡,當是我說的!」這可不僅僅是反駁,更像是一口咬定梅西說謊。梅西當下只覺得一切都猛然停止轉動,兩人的交談也立刻就終止了。接下來這句話馬上就證明了她的想法:「妳跟我提他,是想做什麼?」
「我們明天去法國。」他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依然故我地說。
但她仍然跟著他的話說,「我們明天去法國。」
「沒錯,我不會弄錯的!」梅西相信自己可以保證,「因為那裡的天氣。」
克勞德爵士把頭往後甩,「妳是說很少嗎?六便士?」
這些日子以來,法蘭芝小姐沒有接受過這麼大的喜樂,兩人就這樣懷著這股明亮而豐厚的情緒,輕飄飄地飄到了晚餐地點;不過在他們抵達餐廳之前,因為這位年輕少女是第一次參與這麼正式的晚餐,開心的心情讓她覺得自己應該說些符合社交場合的話:「她要去南非。」他聽了便猛然停下腳步。
「咦?就是我們在花園遇到妳的時候,妳叫我跟他去旁邊坐啊。他就是那樣告訴我的。」
「什麼樣的東西?」
愛達好像說了些什麼,但梅西顯然沒聽見,還有一些是梅西聽到的,但或許愛達根本沒說。「我只有妳了,但我也還承受得了。妳父親希望妳死掉,親愛的,妳父親就是這麼希望的,妳得習慣這點,就像我也已經習慣了,我是說,習慣他希望我死掉。不管怎麼樣,妳自己也看到了,我對克勞德爵士有多好,但是他也一樣希望我死掉,我知道如果還要為了妳的事情跟他們爭下去,我一定活不成的!」愛達雄辯滔滔的本領就有這樣的特www.hetubook.com•com色,總是起了很多話頭,卻接不上幾個,然後她對這個話題也只是輕描淡寫一下就不說了,接著又繼續說,她對自己的丈夫有多好,就像天使一樣,最好的證據就是他奪走了她的女兒,但她也沒有因此大大羞辱他。她說這樣的話,彷彿他已經踮著腳尖退場了,因為他已經沒有資格繼續待在那樣受到崇拜的位置上。「妳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為了妳吃了多少苦,永遠、永遠、永遠不會。我幫妳擋掉了一切,我一直都是這樣保護妳,不過我敢說妳知道一些事情,如果我有做過這些事,我是說如果我知道有這些事,我就會……算了,沒關係!反正妳也已經夠大了,應該知道有很多事情我不會告訴妳,但我其實大可說出來,不過我告訴妳,這樣對我也有好處,這輩子總該有一次可以說出心聲。我不會提起妳父親那個無恥的妻子,這樣妳就應該大概知道,我這次是真的要放過你們了。我說『你們』,說的就是妳那些寶貴的朋友和幫助妳的人。妳應該為我的寬宏大量說句公道話,我是體諒妳,在這最後才沒有提起妳的繼父,有一、兩件事情我真的應該說的,這樣相較之下,和他對我的每句誹謗比起來,我就像純金般耀眼。如果妳連這點公道也不給,那妳對我就太不公平了!」
梅西看著衣服上的髒污,聽她母親說話,有些時候可以低頭看著什麼,甚至是這麼骯髒的東西,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她每一次和母親會面,她的每一次苦難,隨著年紀增長,似乎總是有種揮之不去、難耐的冗長感;但奇怪的是,這幾分鐘裡,母親的口氣是如此溫柔,如此和善地想終止兩人的關係,她卻覺得這次比以往講得都久。因為她的焦慮才讓這些談話感覺這麼久,她總是害怕母親會突然拉著她。時不時就要判斷這段話的走向,因為夫人最出名的就是換話題速度很快。梅西屏著呼吸,配合著母親玩弄自己的手段,她只想安穩度過這段時間,但是她的不耐煩馬上讓整個情況慢慢打起轉來。
到了這個時候,梅西真的很想表現出自己對母親有多麼公道,所以她突然有了靈感。她們這次見面最大的影響就是確認了她自己即將和克勞德爵士離開,遠比她曾經夢想過的任何事情都要豐富美滿,而眼前的一切,在在都顯示了,只要她伸出小手一次溫柔的碰觸,就能完成這件好事,讓夫人立刻就能夠趾高氣昂出發,明天就能航行在廣闊的海洋上;尤其有時候夫人的雙手又會放開她的手,就像是刻意為之的策略,更加確定了梅西的判斷。這對善變的手,其中一隻顯然已經很不耐煩了,笨拙摸到衣服後方深處摸索,現在又抓著一樣小東西出現了。小女孩在這樣的關係中已經訓練有素,她從小就知道要注意大人手部的動作,現在夫人的手這樣行動,當然值得注意,那隻手抓著的東西可能裝了什麼?梅西腦中亮出許多猜想,其中她還想起了自己雙手曾經捧著滿滿的金幣,蘇珊.艾許如何、怎樣都不相信畢爾太太把那些錢送還給了大方的女伯爵,「她不可能啦,她太不老實了,又太貪心!」
愛達回想著那一天,終於好像突然接起了斷掉的思緒,「他到底說了什麼?」
愛達這次來訪,接下來的時間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部分都在解釋,而內容非常不得了。她從來沒有這麼投入哪段對話,但這次解釋起來卻是滔滔不絕;夏日薄暮逐漸籠罩花園,她把女兒留在花園裡談話,同時安撫著女兒的情緒,讓她慢慢透露出自己想如何安排事情的心思。她不僅僅是解釋而已,幾乎是徹底反轉了自己在她女兒心中的形象,梅西只希望她可以不要這樣一直喋喋不休,在梅西的人生中,這次真的是她母親對她說最多話的一次。光這一次就能表現出她的慷慨大方和高尚美德,不必再多做什麼,就能讓小女孩感覺到,自己最好聽懂她的話,就能趕快結束,只要表現出自己理解了她這樣主張有多麼合理。她們兩人坐在一起,母親戴著手套的手有時候會親切地落在小女孩的手上,有時會幫她調整一下醜醜的緞帶,或是拉一拉綁太大束的頭髮;梅西也感覺到夫人的動作,心裡覺得很驚奇,所以經常眨著眼,希望雙眼不要洩漏了這股情緒。
這一次,他聽見了,他一臉嚴肅,穿過黑暗盯著她看,但他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稍微彎下身把她拉進自己懷裡,就這樣輕輕抱著她一下,然後親吻她道晚安;接著他默默推了她一把,讓她上樓去找艾許小姐,就再度轉身面對黑色船桅和紅色燈光。梅西跑上樓,彷彿法國就在樓頂。
「或甚至是,」克勞德爵士又說,「是一張十磅紙鈔。」梅西臉紅了,因為突然發現自己可能失去了什麼,而他接下來的話,讓這樣的想像又更加真實:「緊緊捲成一個小球,妳知道吧,她都是這樣處理紙鈔的,好像當成烫頭髮用的捲髮紙!」梅西的臉更紅了,因為她覺得這個說法非常可靠,而且又重新認知到他有多聰明,她知道他畢竟比自己還更了解媽媽,了解到無法計量的地步。她跟媽媽一起住了這麼多次,卻都沒有發現她用什麼當捲髮紙,也完全沒有幫她處理過紙鈔。無論如何,那個捲得緊緊的小球都已經永遠從她身邊滾走了,就像愛達跟她說話的時候,總是拋出很多小球,但她都接不到。
聽到這裡,他又和梅西四目相對,眼神更認真了,但他只是重複說著:「原來,原來。」
目前為止就梅西看起來,或至少是可以想像的,只要在夫人心中,她完全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絕對是世界上最愚昧的小孩,那就夠了。梅西反覆想著這一點,她讓自己處在這樣尷尬的境況,既無法優雅退下,也不能說些聰明話打破僵局:身為子女,對父母都有一份迷信,就像一個光亮的盤子,即使多次的傷害打擊已經讓這個盤子分崩離析,她仍然裹著輕率的破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撐著最後一小塊玻璃三角碎片。如果克勞德爵士或威克斯太太都不在,或許倒是可惜了:這個場景頗有自我的特色,非常值得一看,特別在這個時刻,愛達終於透露出自己的想法,她確實認為自己飽受折磨的女兒若是和克勞德爵士待在一起,總比交到她骯髒的手上好。不管是她的承認自白也好,或是反駁曲解,總之她說的已經夠多了,話中混合了恐懼,因為她害怕梅西的想法(但她也不可能知道),再加上她自私的天性和作風野蠻的習慣,都讓她的話更加有力。這樣的習慣讓她現在展現出的優點更突出,說得更仔細一點和圖書,她來到福克斯通竟不是為了來大鬧一場;她不是來打人、不是來敲門理論,甚至也沒說什麼難聽的話。她來這裡,最糟的也只是她偶爾會忘記自己正在說什麼,沉默而嫌惡地按著梅西身上的衣服,心想畢爾太太家那個低俗的女傭居然這麼輕率,讓法蘭芝小姐穿這種東西。她控制著自己說出口的評論,甚至不讓自己說出那些她應該探頭進教室說的慰問,就像威克斯太太認為她沒有做到的那樣。
之後,兩人沒再多說什麼,只是一起往屋內移動,走到門廊時,突然興起想放鬆一下的念頭,於是又恢復活潑的本性,逗樂他的繼女:「請問法蘭芝小姐是否願意賞光搭著在下的手呢?」
此時梅西感到相當驚愕,她想,如果母親聽到她提起上尉,反應中沒有一絲歡欣的話,那她就要等上很久才能看到母親高興的樣子了。母親看著她的樣子,就像當著她的面把門甩上一樣,讓她想起曾經在葛老爾街上的學院聽過某堂課,教室裡放了一整排奇怪的玻璃瓶罐,還瀰漫著惡臭,其中有一個大罐子,裡頭原本漂亮的黃色物體,結果卻變成了漂亮的黑色。那個時候,她覺得那個講課的老師很可憐,但現在她覺得自己更可憐。她聽見媽媽此時回話的方式,喔,世界上沒有比這更難忍的劇痛了:「上尉?哪個上尉?」
「那天上尉也是這樣跟我說的,媽媽,我想妳聽了他怎麼說妳,一定會覺得很高興。」
「喔,可以,我已經上上下下七次了。」她顯然非常樂意再來第八次。
梅西想了想,「我沒看到,東西很小。」
她仍然贊同地重複他的話:「你自由了,你自由了。」
「我真的是好人,我好得讓人抓狂,好得有罪,但是這些對妳都不再有意義了。如果我不再跟他爭、跟妳爭,畢竟妳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麻煩,但這是有原因的,總有一天妳會了解,了解到悔不當初……我希望妳總有一天會知道,失去母親就是這麼回事。我的病很不樂觀,但妳千萬別問我這件事。如果我不離開這裡,醫生也無法擔保會有什麼後果,他發現我生來就有這種疾病,整個人都嚇呆了,他說我會得到這種病,因為我生來就是要受苦的。我想可能會去南非,但這不關妳的事。妳必須自己選擇,如果妳根本已經準備好要拋棄我,就不能問我任何問題,我不會告訴妳的,妳得自己找答案。人家都說南非很好,如果我真的去了,一定會好好體驗一下。總之若不是這個,就是另一個了,如果他帶妳走,妳知道,他就真的帶妳走囉。這已經是我最後一次爭取妳,我再也不能跟著妳到任何地方,我終於得為了自己而活,趁現在我還有一點自我的時候還來得及。我病得非常、非常厲害;我好累、好累了;我的決心也非常、非常堅定。好了,妳都知道了,自己盡量考慮吧,妳的衣服太髒了,但我這次來就是準備犧牲自己。」
「有啊,還說了很多。」
她消失之後,梅西又一屁股坐在長凳上,有好一會兒,在空蕩蕩的花園裡,暮色逐漸深沉,呆坐著,盯著母親匆忙離去之後還留下的殘影,只是那已經不再是她的母親了,最奇怪的是,或許已經變成她的父親,那個希望她死掉的父親,這句宣告仍在空氣中縈繞。這個身影非常模糊,沒有清楚的形體,一直面對著她、籠和圖書罩著她,但她何需探究這縷影像是不是代表了真實呢?反正如同法蘭芝先生自己所言,他也要離開了,跟著女伯爵到美國去,甚至只是去斯帕,都一樣。突然,這個問題得到了歡樂的解答,從旅館裡傳出了一聲銅鑼的巨響,同時她看到克勞德爵士從燈火通明的寬闊門口走出來找她。她走向他,他也迎上前,兩人在草坪上碰面;她就這樣和他安靜站在草坪上好一會兒,就好像方才她和母親也是這樣站著。
梅西的聲音抖得很厲害,但她還是成功說出口了:「就是妳說的啊,媽媽,妳是個大好人。」
「南非?」有一下子,他的臉看起來就像整個人想跳起來一樣,接下來則是一股極度的歡欣在他體內翻騰洶湧:「她這麼說嗎?」
克勞德爵士又伸出手臂讓梅西勾著,等到她坐在桌前的時候,她已經完全接受自己的命運,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多少,但是她身邊的一切:擁擠的房間、過分盛裝的宴會、餐點的滋味,以及人們的誇張行為,這些都讓她感受到生命的愉悅。晚餐過後,她和她的朋友去抽菸(她覺得自己的行為就像這樣),兩人站在門廊上,像是露臺一樣的地方,許多人在這裡抽雪茄,黑暗中看得見點點紅光,而在歡愉的星光下,淑女身上的洋裝顯得特別輕盈,這如詩的景象幾乎讓人如癡如醉。兩人雖然有交談,但話很少,而她有些吃驚,他居然沒有再繼續問她母親還說了什麼;不過她也不必再多說,現在一切的感覺都很好,聽起來也很好,沒有必要再說什麼。兩人抽著菸,一根接一根,而她繼父的沉默讓她感覺貼心。終於,他開口了:「我們轉個彎再走一段吧,不過妳很快就要上床睡覺了。妳知道,我們要建立規矩才行!」他們轉彎走回花園,延著燈光黯淡的小徑,可以看到外頭黑色的船桅和船上的紅燈,聽見大呼小叫的聲音,顯然是要為快樂的異國旅行準備;兩人這次延長隨意散步的時間,並未特別聊起什麼,再一次建立了漂亮的規矩。但最後他還是說話了,他又劃亮一根火柴點菸,然後把火柴丟到一旁時說:「我得再去走一走,我現在心情很煩躁,得走一走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同意了,就像她同意所有的事情;他繼續說:「妳上樓去找艾許小姐,」他們開始這樣稱呼蘇珊,「妳一定要看著她,別讓她調皮搗蛋。妳自己認得路回去嗎?」
喔,如果梅西不好好克制自己的話,她還得靠眨眼掩飾很多事情呢,幸好兩人現在是單獨相處,身邊沒有克勞德爵士、威克斯太太,或甚至是畢爾太太,否則他們就會發現自己輕率眼神中的祕密。雖然夫人說了很多也說了很久,但內容卻沒有清楚的細節,所以聽了也不覺疲累,她談起自己的處境,目前聽起來可以說敘述性很強,卻充滿了不合理的事實,簡直一塌糊塗,就像水果都已經過熟得發黑了,她卻只是輕輕處理一下,不願意勇敢面對;有些話不是真的經過深思熟慮,但語氣也不是全然不誠懇,她彷彿是直接了當質問,光是她同意放棄自己最珍視的東西,這麼了不起的事情,還需要什麼更好的證據能夠證明她的善良和偉大?她說了這麼多,似乎就是想說這些:「我們之間有些事,就是克勞德爵士和我之間,我也不必說得太深入,妳這小麻煩,說了妳也不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