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梅西非常懷疑,在她和威克斯太太分開這麼久的時間裡,這個疑心總是來來去去,自己是不是雖然抱持著疑惑,但倒是很直接看到了一眼,她心中的感激之情幾乎讓她心生敬畏,看著她年長的老師製造出奇蹟。
克勞德爵士又遲疑了一下,很難說夾在兩人中間的小女孩,到底是把他們拉近了還是推得更遠。然後他默默開口:「這麼晚了,妳不應該在外頭遊蕩。我送妳過去。」
「我只是想保護妳。」他繼續對小女孩說。
「沒錯,如果你夠好心的話,我想我也有自由提出這麼不尋常的請求。」夫人的話中帶著淡淡的諷刺,讓可憐的梅西一下子還有些糊塗,像是中了母親的魔咒,又有些困惑,那瞬間似乎又看見了什麼,讓她想起過去這些年裡總是不時隱約露臉的感覺。愛達對著克勞德爵士微笑的氣氛很奇怪,有時候她如果受不了和她談話的人拖延時間,就會這樣笑:她大大的眼睛、鮮紅的嘴唇,臉上突出的五官聚成一道光輝,顯眼得大家都看得見,就像窗戶裡點著的燈。小女孩似乎把這光輝看成了為她照亮道路的指路明燈了,然後她突然發覺,難怪那些紳士都被媽媽牽著鼻子走,媽媽第一次看著克勞德爵士的時候一定也是這個樣子,這抹微笑會讓他想起兩人一起度過那段時間的光彩;媽媽一定是這樣看著佩瑞恩先生和艾瑞克閣下,最重要的,梅西現在心裡想著的,是她終於比較了解上尉為什麼會有那種滿足的心態。小女孩的心很快雀躍起來,因為她終於懂了這個道理;三人有好一會兒都沒有動作,這時她媽媽的表現正好為上尉驚人的敬意提供了大量佐證,這樣靜止的狀態還一直持續著,這表示或許克勞德爵士面對這個魔咒的時候,一開始還會有很強烈的感覺,但現在只是喘著氣,於是梅西很希望他至少可以說些什麼,說他發現了她會有多迷人。
「妳說今天嗎?」
愛達想了想,但想不起那裡的名字:「喔,『丘斯』,你不知道嗎?大家都會去那裡。我想好好接受治療,在這世上我也只要求這一點了。不過我來這裡不是要說這個的。」
「天哪!」克勞德爵士聽到這裡就放棄了,他似乎還發出了某種嘲弄的聲音,但因為他的妻子又把梅西擁入懷裡,摀住了梅西的耳朵。然後愛達放開梅西,讓她稍稍站遠,看著她,表情相當詭異。接著,小女孩才發現她們的同伴已經走開,看來那個詭異表情是想確認自己可以繼續說下去。
克勞德爵士想了想,梅西等著他開口,「那妳見到誰了?」
「你是想保護你自己吧,就是這個意思,」他的妻子回答,「不用怕,我不會碰你的。」
「還有什麼,就是妳來說的話。」
當然,梅西心中也只有模糊的概念,不知道太多確切的名字,但卻正是如此才讓她了解,畢爾太太缺席,她和克勞德爵士才有理由一起出門。因為他是她繼母的情人,而若是以繼母情人的身分,邏輯上當然就沒什麼立場說自己更有權利照顧她。這時候的梅西已經能夠了解,情人和小女孩這兩種身分本質上的不同,確實如此,所以她能夠大略猜測那張鉛筆寫的字條上可能寫了什麼:克勞德爵士將字條留在攝政公園那個家裡門廳的桌上,畢爾太太回家時就會看到。梅西隨意猜想著,克勞德爵士寫字條時,應該暫時恢復了愛開玩笑的語氣,不過就她自己看來,那時候他的臉色比面對任何危機時都要嚴肅,除了那天在肯辛頓花園,她和上尉分開之後對克勞德爵士的態度惡劣,所以他把她送上馬車時,臉色特別難看。
她和克勞德爵士一起坐在四輪馬車上的時候,他仍然拿著手錶,拿了好久一段時間,比所有醫生幫她量脈搏的時間還要久,久到她彷彿能看見自己的欣喜若狂,為此,她可以忘記現在正是表現不耐煩的好時機。這股狂喜從她在教室彈搖籃曲時就開始了,就像那天她也先感受過了這種狂喜,一段時間以前,那時候蘇珊也是喘著氣跑上樓,說了些跟公爵夫人有關的暗示,然後她自己就像乘風似地跑下樓。如果她還能感受到這個稱號帶給她的愉悅,即使只是一下子也好,那麼就算現實不如她所想像、讓她失望,那又能造成什麼傷害呢?她還記得父親對她的預警,有一天她會流落街頭,但顯然不會是今天。她想,如果自己不再比較偏愛父親,似乎也是情有可原,尤其是她的訪客交代蘇珊,讓蘇珊馬上開始工作,這個時候,他和梅西一起等待著,他的手慈愛地放在她的手上。在肯辛頓花園的時候,上尉也曾經這樣做過,她現在的處境讓她隱隱想起那個時候,再度對這個動作感到微微的好奇,因為打從一https://m.hetubook.com.com開始,她就發現這樣的輕拍和拉近,是外人想親近她的過程和徵兆,甚至還有點像是他們的不知所措,或者太過為難。那天晚上在展覽會場,她的失望和害怕現在都一併消失了,因為她感覺克勞德爵士就快要拿出準備給她的「驚喜」了,而如果一次就爆出來一定非常驚人。
他臉色嚴峻,盯著小女孩看了一會兒,「妳怎麼知道她會說什麼?」
他的妻子聽了,直接走到他們身邊,在長凳上坐下,一手搭在女兒身上,把女兒拉近的動作十分優雅;而梅西感受到她的碰觸,內心剛燃起的恐懼又跳了一下,但這次是為了相當不同的原因。站在較遠處的克勞德爵士坐回自己的位子,又拿起報紙,這三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家人一樣。
那些錢就算是在童話故事裡的費用還是太多了。雖然時間已經晚了,畢爾太太卻還沒回到攝政公園的家,於是出來迎接梅西的是蘇珊.艾許,她站在門廊上,梅西說話有多小聲,她就有多大聲;小主人有多和氣,她就有多大膽;街燈投下昏暗的燈光,和小女孩方才見到的光明場景大相逕庭,蘇珊拿了半克朗給老實的車伕,他說自己只能拿這麼多。
梅西突然有一種世界上最奇怪的感覺,幾乎是帶著嘲諷,她一下就知道了,這時她母親拍了拍她,梅西說不出話來,但知道要乖乖的。她已經感覺到,她和克勞德爵士一點也不像做壞事被抓到的人,甚至還很肯定是他們抓到了另一個入,發現她打算甩掉自己的負擔,讓自己終於能享受前所未有的輕鬆。就是這樣沒錯,想到這裡,她放下恐懼,愛達手上戴著長手套和許多手鐲,緊緊攬著她,宣示自己的擁有權,但這樣的壓力卻再也不像從前那樣讓梅西害怕,而且她再也不怕了。「我去了攝政公園那裡。」夫人這時候回答了克勞德爵士。
在梅西和威克斯太太的關係之間,這個老實人沒有比現在更讓人佩服的時候,即使她是透過第二人製造奇蹟也一樣,她就像是一位擁有古老卷軸的女先知,打開就能知道一切,或是某個虔誠熱切的修道院女院長,為上帝傳道。日復一日,她緊抓著耳根子軟的克勞德爵士,懷著深厚而對象有限的熱情,不斷追問著他,就這樣盡她一切所能影響他的意願,如此用心幫助他,所以他終於抓住了他的好機會。這個機會不必欺瞞眾人,而若要保證計畫成功,克勞德爵士終於想出該如何完成,如此在他採取行動的時候,無論是對愛達或畢爾來說,這件事只會太合乎他們的心意,所以他們就不會有任何意見。
也許他其實覺得很尷尬,因為他從她父親家帶走了蘇珊這麼得力的僕人,想必會造成困擾,不過在梅西眼中,他已經用某種故作輕鬆的姿態掩蓋過去了。但是紙條上一定也寫下了非常好的交換條件,這個條件就是一個更舒服的地方,讓梅西輕飄飄的小腦袋打轉著,幾個小時過去了,她的腦袋不停嗡嗡作響,所以她第一眼看到福克斯通的景色,就感受到柔和的顏色與聲音在她腦中洇泳。
愛達發出了一聲毫無顧忌的嘲弄:「我喜歡你害怕的樣子。我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我知道去那裡就要冒著見到某人的風險,我已經準備好了,但我沒見到她。」接著她對梅西說,手臂將她環抱得更緊了,「親愛的,我想去見妳,但我誰也沒見到,只看到一個骯髒的招呼女傭,她紅著臉告訴我.在她女主人不在的時候家裡出了大事,不過她還算好運,知道克勞德爵士把妳帶到哪裡。我想,要是他不是故意給假消息的話,到這裡應該能找到你們,所以我就來了。」愛達從來沒有像這樣清楚解釋自己的行動或是想法,梅西聽著這些話,也發現克勞德爵士和她一樣,對愛達這麼做覺得很是感動。「我想來見妳,」他的妻子繼續說,「現在妳可以自己看看我費了多大工夫,我今天城裡有好多事情要忙,但我還是脫身了。」
「沒錯,火車班次很多。」
這句話或許讓人有些驚訝,但至少聽在她女兒耳裡已經是相當有禮,而且也夠清楚了。愛達的嘴角一直沒有垂下,女兒一看到就立刻升起一股渴望,不管怎麼說,在這一小時內,看到這個笑容就應該知道愛達願意和他們好好溝通。當然,媽媽有一股魅力,一旦發揮出來,很多事情都能解釋得通,而現在唯一的危險就是,如果忍不住表現出讚賞,那就等於讓愛達知道他們很少感受到這種魅力。不過,梅西還是甘冒這麼嚴重的風險,向愛達示好,認為她是真的匆忙趕來的,而且也希望克勞德爵士同意她的想法,承認愛達比他們倆還要匆忙混亂。看來他接收到梅西的盼望了,但他的回答還是盡量保持淡漠:「妳今晚就要回去嗎?」
夫人這句話的語氣展現出某種優越,不諳世事的梅西已經覺得福克斯通像是天堂一般了,但顯然多佛的條件更好。不過這還不
hetubook.com.com足以打擊到梅西,她渴望母親留下來的心依然讓她脫口問出:「可是,至少留下來喝杯茶嘛?」
梅西以前連個隨侍僕人都沒有,她也等著看夫人對此有何反應。「你是說你從城裡帶來的那個女人?」愛達想了想,「從那個家的人對她的評論聽起來,她好像不太適合陪伴我的孩子。」語氣中暗示,她照顧孩子的時候,她的孩子從來都不需要什麼奇怪的人陪伴。不過她仍然堅定拒絕了克勞德爵士的好意。「別傻了,」她迷人地說,「讓我們兩人自己談吧。」
「她不會碰你,真的不會!」梅西大聲宣告,這時候她覺得自己真的可以這樣回答了,聽著上尉講話時的那種情緒,似乎又回到她心裡了,這讓她感覺好快樂又好安全,她絕對可以替媽媽做擔保。她套用上尉的話說:「她是好人,她是好人!」她頌揚著。
梅西一時還只是把這句話當作對話的一部分,然後她才發覺,這句話應該嚇到她才對,不過顯然沒有嚇到克勞德爵士,她應該知道這件事比較嚴重,於是她扭動身子靠近媽媽:「病了,媽媽,真的病了嗎?」
聽到這裡,兩人的視線越過梅西頭部,依然面對著彼此。「妳要在那邊過夜?」
但是到了明天,梅西免不了得向畢爾太太解釋,她已經含糊的準備好一套說法,不過在畢爾太太面前就愈說愈完整,最後更是一股腦全說出來了,這樣暢所欲言也比較適當。畢爾太太自己確實也必須解釋昨晚的晚歸,但她一問梅西之後,得到如此令人吃驚的解釋,她馬上說一個小女孩跟另一個女人拿錢是很糟糕的事,而且還是最邪惡的那種女人。她仔細檢查了那些金幣,結果畢爾太太說了剛剛那席話之後,梅西還想知道如果認真探究下去,這些錢是不是可以稱做罪惡的酬勞?但是梅西深究的程度僅止於問了個問題,那就是她們該拿這些金幣怎麼辦?
當然,這聽起來太過刺耳了,但這還不是全部,因為克勞德爵士的背叛,讓梅西得以拼湊出這件事所帶來特殊的影響力有多麼美妙,在這段時間裡,他盡其所能區分清楚自己情感的歸屬,於是讓他這項行動更加名正言順。
即使威克斯太太不會現身,那天晚上也夠特別的了,因為某人詭異現身了,不過這倒是讓原本緊繃的懸疑氣息馬上收攏了翅膀。梅西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垂著眼睫,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這身漂亮的衣裙和波浪摺邊,她想自己沒有白白信任蘇珊.艾許的忠誠,即使她們離開的時候那樣兵荒馬亂,留下不少好東西,但蘇珊還是打包了更漂亮的。梅西坐在旅館花園的長凳上,她為了今晚神祕的「正式晚餐」儀式焦急準備,深怕會遲到了,結果現在離晚餐還有半個小時。克勞德爵士坐在她旁邊,抽著菸在讀晚報,雖然旅館客滿了,但現在的花園卻出奇空曠,一定是因為剛剛敲了鐘,提醒眾人該為晚餐梳妝打扮,所以人都走光了。她幾乎還有時間可以對人來人往的景象感到厭煩;無論如何,她自己的注意力倒是一直盯著過緊的裙子上一處污漬,她盯了好久,所以一抬眼看到那片高高垂掛的漂亮布幔,污漬馬上相形失色。布幔越過草地往她的方向移動,沙沙作響,她卻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睛跟著布幔上強烈的光澤,視線一路往上移、再往上移,然後到了盡頭才發現那是某人身上的裙子;雖然雙眼歷經了一趟精采之旅,但是她印象中,看到那張靜止的臉時還是嚇了一跳,超越了這趟旅程,為眼前盛裝打扮的景況添上高潮。「天啊,媽媽!」下一秒,梅西叫著,整個人跳了起來,那個語氣讓克勞德爵士也跟著她跳起來,夫人就站在幾碼外的地方,因為兩人一時還是滿腹疑惑,正好讓她占了上風。
結果他說的是:「妳要留下過夜嗎?」
愛達又親吻她的眉毛,「謝謝,心愛的,我來之前已經喝過茶了。」她抬眼看著克勞德爵士,「她真是貼心!」他沒有太大反應,但也沒有冷漠到表示他不同意這句話;梅西倒是放鬆下來了,覺得他們的對話氣氛變得比較歡樂,自己也開心起來,所以上尉形容夫人的那些話就變得愈來愈有道理,甚至讓梅西合理推測,像這樣的仰慕者或許就在另外那個地方等候著,等著她一起共進晚餐。克勞德爵士心裡也是這麼猜想的嗎?不過就算他有這個想法,他接下來的問題還是讓梅西有些疑惑,他帶著點倔強,反問他的妻子一個她以為自己早就避掉的問題。
「我不能說有多直接,我病得很厲害。」
梅西認真想著會是什麼原因,但她太了解媽媽了,知道不要問比較好。她倒是有些驚訝克勞德爵士竟然不知道,聽到他馬上問了:「妳會有什麼好話要跟她說?」
沒錯,說實話,她繼母除了另外那位家教,還有誰好嫉妒的?梅西正好填補了那份討厭的失落感,讓他將這份情感轉移到威克斯太太那股道德影響的身上。克勞德爵士眨了眨眼示意,顯然他也很清楚,這股道德影響能夠左右克勞德爵士的行動,但畢竟還是暴露在嫉妒的女人想挖掉她雙眼的危險之下;這樣一來,在他們更了解畢爾太太可能會怎麼做之前,他們就不能放著某人毫無保護。想當然爾,兩人在旅館咖啡廳會合,共進午餐的時候,梅西並沒有問出口:「如果爸爸真的採取行動,最後決定正式拋棄她,除了來找你,她還能做什麼呢?」所以他也沒有任何回答,只是很開心他們找到一個在窗邊的位子,這樣兩人分享牛肉冷盤和天然礦泉水的時候(他暗示兩人得非常省吃儉用才行),只要輕輕抬起雙眼,視線就能留連在遠方的白色懸崖上,那幅景色對這個處境尷尬的英國人來說,經常代表了安全的保證。梅西看著懸崖,似乎過一會兒就真的可以看到一個古怪但親切的形象,佇留在懸崖上,她已經能隱約感覺到,不管佇留其上的形象是什麼,一定是法國最古怪的東西。不過至少她還是感覺很興奮,不管她是感覺到威克斯太太不在哪個地方,或是知道她在哪個地方都一樣,如果威克斯太太現在還沒到布洛捏,那這個計畫只會更複雜。和_圖_書
他的妻子順了順女兒的鬈髮,「說什麼,親愛的?」
不過到了第五天,發生了一件可以挽回這股緊張氣氛的事,其實小女孩知道之後,胸口就幾乎喘不過氣來,但她的激動還比不上克勞德爵士的心臟跳動,更不用說蘇珊聽了整個人就精力充沛起來。梅西吃過早餐後,很快就要從倫敦搬到福克斯通,住進一家漂亮的旅館。她好奇的眼睛看著這些讓她激動的因素,這些因素加在一起能幫助她完成這場冒險,她還有一種感覺,這件事能夠成功都多虧了畢爾太太,因為蘇珊說她正好暫時外出。克勞德爵士手裡拿著手錶,一知道這件事就大喊:「那快打包行李吧,法蘭芝小姐,跟我們一起出發!」她在樓梯上一陣手舞足蹈,像在做體操一樣,感覺心臟都要從嘴巴跳出來了。
可憐的梅西此時心中情緒翻騰,她母親的出現就好像有一次,傍晚時蘇珊.艾許帶著她去散步,她看著那些閃閃發光的商店櫥窗,伸手一碰,結果鐵捲門就突然嘎吱嘎吱降了下來,她現在就和當時是一樣的心情。出國旅行的光明前景一下就黯淡了下來,她有一種很可怕的感覺,覺得他們被抓到了;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她將愛達的出現解讀為一種惹人討厭的衝動,認為愛達打算伸手抓住將她帶來的共犯,而他一開始也和她一樣害怕得不敢出聲,更讓梅西擔心不已。這一分鐘,在這個空蕩蕩的花園,草坪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樹籬的另一頭就能看見蔚藍海洋,空氣中瀰漫著讓人噤聲的祥和,而兩個大人都一樣僵硬,就好像踩著高蹺的雜耍演員,發現杯子中的水已經快滿了,只能直挺挺捧著杯子,害怕會灑出來。
聽到這裡,梅西終於插嘴了,她向克勞德爵士懇求,「拜託,讓她告訴我吧。」
「所以,」克勞德爵士問,「妳希望我讓妳們兩人單獨談話嗎?」
她一說出「真的」就後悔了,不過愛達看起來並不介意這句話,脾氣也沒發作,更加證明了她現在真的改頭換面了。以前她還會為了更小的事情發脾氣。她只是把梅西的頭緊緊抱在胸前說:「親愛的,真的很嚇人吧,我得去一個新的地方。」
終於,她母親開口了,另外兩人想不到她會這麼溫柔,倒是又增加了幾分驚訝,她對克勞德爵士說:「你介不介意讓我跟她說話?」
媽媽這麼斷然拒絕,讓梅西腦海中蹦出一個畫面,上尉在多佛看著夫人上了車,為了等她回來,就這樣保持著一段距離徘徊留連,就像在肯辛頓花園的時候,陪著他散步的同伴也在那段距離外徘徊;等著他。不過梅西當然沒有說出這段揣測,只是讓克勞德爵士回答問題,但他的回答卻又讓夫人顯得更加高貴。「她不會一個人,有個女傭會服侍她。」
「今天早上,就在你們離開後不久,所以我才會發現你們在這裡,我也才會來。」
那個影像只出現了一次,但只要這一次,梅西就懂了,並循著自己的思緒溯流,感覺自己因為遭到忽略、照顧她的人總是逃跑,讓她產生了一種空虛感,不過現在已經充滿了豐沛的情感。她仍然覺得狂喜不已,此時她四處張望,並未摒棄這個影像,有些吃驚自己居然沒一轉頭就看見威克斯太太,但即使如此,不論是到了倫敦車站,或是福克斯通旅館,她的一雙眼睛仍然找尋著威克斯太太。過了好幾個小時,小女孩終於放棄了,想著如果她不在這些地方,至少也一定是在別的地方。梅西一直都知和_圖_書道很多事情,但從這一刻起,她知道的事情從來沒有這麼多過,尤其在這幾天裡,她知道自己就要漂流了,是真的要飄洋過海,到一片微風徐徐的蔚藍天空底下,夏日美妙的魔法正召喚著她,要她渡過英吉利海峽,到一個比海峽彼岸更遠的地方。這一次她有非常充足的證據,足以預測出終點,不過如果要一步步寫出她的推理過程,那就沒空間寫結果了。所以,對於克勞德爵士的目的地,只能用一樣物品表達出最完整的線索,就是他曾經送給小女孩的那張單調而又褪色的照片。那天早上,他馬上就告訴梅西,自己之所以有這個行動的想法,都是因為威克斯太太向他勸說了好幾個禮拜,用各種不同的方法說服了他,她說她知道他和畢爾太太之間的感情已經形成了良好的網絡,自己也懂得一門超凡的藝術,所以絕對不會和他們的關係糾纏不清。她的語氣是如此懇切,不遺餘力鼓吹著,讓他充滿勇氣進行這趟旅程,而正如前文所提,梅西也是滿心期待。其中還有一點值得一提,那就是他相當勇敢,一次就脫離了畢爾太太及他的妻子,直接帶著孩子前往異國,就像要支持威克斯太太的夢想一般,或許她還會發現,他不再犯錯了,也知道彌補自己的疏失。這一切都是他為梅西所做的犧牲,即使是連一點陰影都能辨清、最嚴厲的雙眼,也看得出來;即使是過去夫人家中那些奇怪的常客,也會說這對小可憐真是好事一樁。
他的語氣並不全然是粗魯,但還是聽得出不耐煩,所以他妻子的回答又換上了一種不同的溫柔:「親愛的,那就是我自己的事囉。」
「什麼新地方?」克勞德爵士問。
顯然畢爾太太還要好久才會回家,在這段大人不在的時間,蘇珊腦筋動得很快,不但勸誘梅西像個貼心寶貝,乖乖上床睡覺,還更進一步展現出她的個性,她告訴梅西要回報她今晚照顧的恩惠,而且還特別指定,要樓上房間裡梳妝台上排列整齊的一枚一鎊金幣。想當然爾,對一個在廚房打雜的孤兒來說,這些金幣是如此耀眼;而對梅西來說,成為四個大人互相算計策劃中的棋子,這些金幣同樣迷人。這顆棋子把她的財產包在手帕裡打了結,上床睡覺的時候就放在枕頭底下,她的枕頭下從來沒放過這麼大包的東西。
「然後讓梅西一個人待著嗎?」
「心愛的,我真的是好人。」夫人說。
這時候,畢爾太太已經把錢收進口袋,抬高了下巴,把手放在口袋上說:「我們馬上就要把錢送回去!」小女孩後來得知,蘇珊也受邀參與這項歸還行動,要交出她拿到的金幣,但這是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財富,蘇珊私底下向梅西保證,說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沒這麼好打發。
顯然,她的繼父寫下這張字條的時候,心中真正在意的只有他和畢爾太太之間糾結的情感。不過他不是終於放下了每一個人和所有其他一切嗎?威克斯太太逼著他為自己的名聲著想,應該切斷這段關係,但唯一的阻礙就是他已經愛上了,或者可以說得更明確一點,畢爾太太一定是讓他陷入了和她自己相同的處境,她的愛是如此強烈,像個熱戀中的女人抓住自己的對象,而他一時之間也接受了她的愛,甚至還認為,只需要一點交際手段再加上許多耐心,他們倆可以一起成就許多事情。
「妳說直接從多佛出去嗎?」
梅西開誠佈公對畢爾太太說了昨晚的來龍去脈,但她卻從這位憤怒的僕人口中聽到許多對畢爾太太的評論,蘇珊大吐苦水,說女主人是如何壓迫她:其一是昨晚畢爾太太回到家的時間實在太不尋常了,如果梅西真的想知道的話,那是凌晨三點;其二(蘇珊那一口濃濃的口音讓梅西極力壓抑著想糾正的慾望),畢爾太太要求她們交出金幣,實在太奸「砸」、太可「此」了,哪有人得忍受這種事情呢?其三(蘇珊在這問題上多了點力道),住在地下室的每個僕人,工作量都很大,他們付出勞力卻得不到報酬,助人的熱心都要磨光了。
愛達高貴的樣子不為所動,她親吻梅西的額頭說:「我也想有這個可能,所以我才決定過來。我想,雖然你們走得匆忙,但要過海還是得等等,所以我才更應該來見妳。」
即使這趟旅程少了她的繼母,或許讓她有些畏懼,但只要想著那條通則就能克服一切,這條通則說起來很奇怪,雖然畢爾太太無論去到哪裡都會讓她想起克勞德爵士,而克勞德爵士顯然也會讓她想起畢爾太太,可是現在他又活生生出現在梅西眼前了,這才是最重要的,和克勞德爵士在一起,就只要想著克勞德爵士,而這條通則一直盤據著梅西的心。這個時候,馬車突然晃了一下,蘇珊終於上了車,還把許許多多行李塞上車。馬車就快駛到查令十字路了,不知道為什麼,梅西昏昏沉沉的腦袋裡突然出現了那個消失已久的身影:威克斯太太。
他站在兩人前方的草地上,看起來更嚴肅了,但梅西https://www.hetubook.com.com卻覺得眼前的狀況沒那麼糟。「真不懂妳有什麼不能在我面前說的。」
他手上的報紙又拍擊著另一手的手掌:「我最好還是帶妳回去。」
克勞德爵士陷入沉默,將報紙一張一張摺起來,然後他站起身來,拿著那疊報紙敲著自己的手掌。「妳要和我們一起用晚餐嗎?」
喔,一定不會有人相信她看到了多少事情、發現了多少祕密!比方說,究竟為什麼克勞德爵士不能對她保守祕密呢?除非是假設他並不在乎;如果仔細探究,這就只是要不要讓梅西知道的問題而已,畢竟他和她的繼母一樣有權利管教她,更不用說畢爾太太也沒資格反駁這一點。但是他完全守不住祕密,沒辦法用些模稜兩可的話順利打發她,他們一望向遠方的法國,甚至不用解釋什麼,只需想起他們快樂的往日時光,兩人初次相處時那些比較輕鬆愜意的日子裡,到處閒逛、探險的經驗,梅西就猜出來了。她從來沒想過要給他什麼提示,讓他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對待她,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她也從來沒想過,他會對她心存感激,因為自己多次正巧出現在對的地方。她和他認識的時候,可以說正好是畢爾太太最難對付的時候,就在這位女士的嫉妒心正是最銳利的時候,所以他們得把畢爾太太蒙在鼓裡,而且必須瞞得愈久愈好,免得她發現威克斯太太還有份參與。
「不用麻煩了,謝謝。我想你也不會否認,我自己就過得很好,而且在我悲慘的人生中,這也不是第一次我自己想辦法照顧自己了。」除了兩人對話中約略提到的悲慘人生,口氣好像他們只是泛泛之交,梅西也注意到一種特殊的效應,之前她就經常想著,所謂的親密伴侶之間是不是就是如此?而夫人繼續說下去,語氣幾乎就像只是日常對話,更加深了這股效應:「不如就說了吧,我要出國。」
或許也很難確定,梅西是不是並沒有察覺到,在這件事情上,畢爾太太為何能夠分享他所有想法,卻不知道他有這份克服不了的嫌惡感!因為他們居然讓兩人負責照顧的小女孩,呼吸著兩人這段不正常關係的惡劣氣息,簡單來說,他的主張就是他們要不終止這段不正常關係,否則就不能再以小女孩的父母自居。小女孩從很久以前就抱持著一個想法,甚至威克斯太太也不曾覺得這個想法過於低劣:她是一個需要人照顧的小孩子,總之她就乖乖待在家裡,就算分析起家中氣氛背後的意義會很嚇人,也不是她的責任。但是,如果威克斯太太終於忍受不了如此驚世駭俗的事情,於是下定決心要採取強烈的手段,應該能夠猜想,梅西也可以推測出她這麼做的原因,以及究竟為什麼,畢爾太太沒有第一時間就和他們一起出發,至少目前還沒有。
「對,我帶了一些東西。我先到了旅館,趕快安排一下,然後就搭上火車趕來這裡。你知道我這天有多忙了吧。」
梅西和她的同伴好好想了一會兒,這確實是很了不起,但梅西先開口了:「媽媽,妳想見我,我很開心。」然後她又認真沉思了一下,突然拿出更多勇氣說:「要是再晚一點,妳就看不到我了。」那句話梗在她喉頭,但她還是說出口:「我們要去法國。」
「天啊,不用了,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吃飯。我在多佛訂好晚餐了。」
「她一定要冒險聽一聽。」愛達特別開口強調。
接下來有好幾天,小女孩的心思都被這一番話占滿了,負責照顧她的蘇珊感覺受了委屈,卻等了這麼久才告訴她。這些日子變得很可怕,她在歷史課上聽到革命的故事,就記在心裡,假如廚房裡的僕人起義了,他們就會變成家裡的主人;而她在蘇珊的眼裡好幾次都看到了,知道他們已經準備好掀起革命,更讓她深信這個可能性。從蘇珊的話裡就能得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現在火花已經發出爆裂聲,只因為有人不願意交出自己的金幣,就被說成一個討厭的下流小偷。
「喔,不會,妳會嗎?」他等了好久才回答,梅西是第一個發現這句話有趣之處的人。他笑了,因為他似乎也知道梅西發現了,然後又問訪客:「妳怎麼可能知道我們在這裡?」她聽得出來,他這樣說已經很讓步了。
他的妻子姿態頗高,對這個提議置之不理,「不會留在這裡,我是從多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