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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離開公寓的時候,我聽到院子另一邊有鄰居開派對的聲音。一串串的笑聲,大家正喝著酒,有對男女在窗前擁抱,不是為我開的派對,但我想像自己走了進去,我強迫自己想像帕布洛和我就是那對男女,以後我還會不會參加派對呢?當然會,必須會。
有個冰箱,裡面有好幾公斤的豆腐,還有咬了一半又重新包好的舒莎(Suchard)巧克力塊,應該是想留到晚一點時再享受的,也有可能是要犒賞自己——如果她有好好做化療的話。
還有書,一罐罐貝殼,混凝紙做的雕像、假的寶石首飾、金色和紅色的假髮、沒有藥的藥物說明,幾封男孩子寫來的信,署名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蠟和_圖_書燭、圍巾、串珠燈罩、過時的洋裝、印度絲巾,一條仿羔皮圍脖。
還有那些傢俱,幾罐蓓麗(La Prairie)的面霜還沒有開封,一只上面寫著愛麗絲的馬克杯,一頂她從來沒有戴過的帽子,一撮金色的假髮,幾件艾蕾絲(Eres)泳衣,超級性感,她那本模特兒相簿——我翻遍了每個角落到處找找不到,最後發現它掉在瓦斯爐的後面。
我不覺得悲傷。並不,悲傷不是正確的字。我感受到的是抽痛、是透不過氣,像對某種悲痛的回憶,但不是悲痛,在我的生活裡沒有地方可以容納悲痛,沒有承裝悼念的空間。
在中庭的大垃圾桶前面,我看到一個太太,年紀和*圖*書不是很老,駝著背在撿別人丟掉的雜誌。啊是你,你是她女兒,她立起身來對我說,聲音十分沙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劣酒的關係?哎呀,你媽她真是個煩人的傢伙,不過她的心腸很好!真是的,多好的人啊!有一次我什麼吃的都沒有了,她還送我酥皮肉餡餅!只要她有錢,哪怕是一點點,她也會掏出一半送給像我這樣什麼都沒有的人!看得出來是有教養的人吶,我告訴你,是個值得尊敬的太太。
灰塵已經到處都是,像一層薄紗,或是蕾絲花邊,掛在所有的角落。
走到外面的街上,一切都很平常,沒有任何改變,大家快步疾走,回到各自的家中。媽?是我,我回來了。在這個沒有媽和*圖*書媽的世界,我的地方在哪兒?我不知道。什麼感覺也沒有。生產前的某一天,醫生問我媽以前有沒有吃過合成的女性荷爾蒙。我不知道,我對她說。就算現在我也不會知道更多的事。怎麼知道呢?
還有一些已經不在那兒的東西早讓我拿走了,那是葬禮前一天,我幫她整理了一個小行李箱要放在棺材裡。我在小箱子裡面放了吃的東西、香菸、爸簽了名送給她的書、我小時候的照片,還有她和爸過得很幸福時的照片,一張瓦特島的明信片、那件她穿著睡覺很軟很軟的毛衣,棺材很大,正好,我選的是最豪華的榆木樣式,內部有密封用的填充料,薔薇飾樣的把手,襯墊是灰藍色的塔夫綢,六號和_圖_書實在是過大但這樣才不會顯得擠,像是給四歲的兒童穿上八歲小孩的衣服。
我的照片都框在硬紙板裡,用圖釘或是膠帶固定在牆上;有張照片是個裹著頭巾的印度人,上面用鉛筆寫著幾乎看不見的:一九六七果亞(Goa):明信片:看起來像是海報的圖片;我出生那天的《世界報》頭版:發黃的《戰鬥》報(Combat)雙頁版,報導爸在孟加拉的事:雅雷特.傅內(Arise Fournet)經紀公司的名片,她剛當模特兒時就在那兒,費姆街二十四號,薩布隆(Sablons)六五二一;一條鑲了貝殼的真皮皮帶,獨一無二,居杜名品店,聖安德藝術街:媽穿著泳衣:媽穿著用皮和緞子做的長褲,褲子仿成鱷魚皮的效果;十八歲的媽在紐約和鮑伯.柯拉塞羅的合照:媽穿著顧赫(Courreges)、姬龍雪(Guy Laroche)和路易.費羅(Louis Feraud)的衣服:同一時期的媽在羅馬走秀,爸坐在第一排;媽受不了空空的沒有東西:牆上找不出一丁點空槍,一平方公分也沒有;牆面貼得滿滿的,根本看不出原來是什麼顏色。www.hetubook.com•com
真難相信死了以後有這麼多事得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