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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野玫瑰

作者:菲立普.狄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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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我聽到有人敲門,敲得咚咚作響。我想是在作夢吧,因為窗外僅有一絲黎明的微光輕輕漂浮在天際,而且鬧鐘的鐘面還亮亮的。我不得不爬起來,這讓我肚子很難受。我快快穿上衣服,躡手躡腳不吵醒貝蒂地走下樓開門,清晨的涼氣讓我全身發抖。門前站著一個戴著棒球帽的老傢伙,微笑看著我,鬍子看起來已經兩天沒刮。
我沒有回話,直接抓著扶手,開始猛烈搖動。一直搖、一直搖,直到扶手落下來。這個沙發可能有二十年都未拆開過。貝蒂那邊的扶手則動都沒動,我過去幫她。
「那妳餓了嗎?」
「喔,我是想也許明天再來弄。」
爐子開始燒著泡咖啡用的水,我快速脫掉衣服,挨著牆就吻起貝蒂,然後兩人朝那一堆墊子直奔過去。做|愛的同時,水沸了,我們的第一個鍋子也就這麼廢了。我趕緊衝到廚房去,她則走進浴室。
「你聽我說,艾迪,你知道我的為人。如果這件事不值一提,我不可能來跟你瞎扯,你也是個明白事理的人。艾迪,你知道,一粒灰塵也可能撼動整個世界……想像一下這道牆就像個阻礙,豎立在你我之間,還有,請想像一個充滿陽光的寬敞空間……你不覺得讓一道可笑的牆阻隔了陽光,就像是對生命的侮辱嗎?只是因為幾塊小磚塊,就使得我們無法達陣得分,這不會讓你不寒而慄嗎?」
「怎樣?時間還不算太晚啊。」
「能。」
我坐著抽菸,一邊等著彭果把剩下的乳酪絲派吃完。除開隔壁電視傳來的幾聲槍響,我還是感受著街道的寧靜無聲。我的心情很好,就像徜徉在夏天的夜晚一般。我接著捲起袖子,嘴啣香菸,一邊放洗碗精讓洗碗槽起泡泡。
貝蒂驚訝地望著我,把一束頭髮夾到耳後。
「看起來真的很不一樣。」我說。
「喔,壁紙怎樣了?」
「完全正確。」
「不行,我沒辦法……」她說。
「了解。小老兄,我真不想淨問你這些小事來霸著你不放……不過我想你知道我的用意,我應該得到你的同意再動手……」
「好……那我去問問貝蒂的意見。你能留下來嗎?」
「巴比,你別生氣。」老傢伙說。
「饒了我吧,小姐。」
「可以呀……」
「那我應該怎麼辦?難道要把它切成一塊一塊的,然後每天吃下一塊嗎?」
「這傢伙為了他媽的床墊,來找我們麻煩嗎?」他繼續吼。
我聽見貝蒂在房裡擦地板的聲音。她一秒鐘都沒停過,甚至一手拿著三明治,另一手還繼續抹地磚。貝蒂臉上的表情,讓我想起在《射馬記》一片中的珍.芳達——當她進入倒楣的第三天,就是這副模樣。但對於貝蒂,我想說的是,這一切應該都是她所追求的吧?不過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麻煩的是,即便貝蒂在擦地板,她腦子裡仍然不停浮現許多念頭。我有時聽見她一個人面無表情自言自語,就走近一點偷聽。內容聽起來,不禁令人頭皮發麻。
她笑臉盈盈走向我,把我連同床單一起抱住。
「如果有空的話,帶一束花給我媽媽,不知道會不會太麻煩?」
「賣牛奶的老闆,是個白子。」我說。
我先用鑿子敲了好幾個看似得以下手的關鍵之處,但事實上,我對這個沙發的機械裝置原理並不很了解,我不清楚某些彈簧的走向到底如何。貝蒂建議把沙發整個翻過來。
過了幾分鐘,我不得不插手。我嘆著氣站起身,撿起剛剛從我耳邊三公分處飛過的鐵鎚的頭,再從貝蒂手中拿過來鐵鎚的柄。
沙發還是不動如山。汗水一點一滴從背部滑下。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把這鬼東西砸爛,通宵達旦把它剁到粉碎。但是貝蒂盯著我,不可能這樣亂搞,我不能讓自己被一張沙發床擊倒。我重新察看一次沙發底部,以手指檢視一個個彈簧。在某一刻,我突然覺得有東西不對勁。我臉色難看地站起身,把沙發上的靠墊都拿開,想仔細審視一番。
除開我們,街上闐靜無聲、空無一人。日光現身,像貓從扶手椅上跳下來一般。老傢伙在金色的光線中點起一截紙菸。
他點頭,轉身回到另一個房間,我繼續洗碗。我大大呼出兩三口氣,讓自己恢復正常,別把碗給洗破了。我很難專心洗碗,呆呆地看著水龍m.hetubook.com.com頭的水嘩啦啦流下,沉浸在這個單純安詳的畫面中,並且時不時洗上一只盤子。我不想因艾迪的提議興奮尖叫,不要馬上讓自己想像太多細節,而把種種想法通通趕出腦袋。我寧願處在一種不明確的薄霧中,腦子放空,沉浸在一種溫和舒緩的感觸裡。很可惜那部西部片的配樂,一聽就讓人反感。我目前的狀態實在值得更優美的背景音樂。
我們兩個都大汗淋漓。坦白講,在這麼搬來搬去後,我覺得兩腿開始發軟。我的體力也許尚未完全恢復到最佳狀態。我滿足地坐在沙發上,環視四周。
「想像一下,一個穿著白色工作服的白子,兩手都拿著一瓶牛奶……」
「嗯,太好了,那我們肯定要來油漆一下。」
「你怎麼猜到的?」
「聽好,房子裡就只有這張床。這太好笑了。妳好好想想。」
「是啊。」我答道:「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其他辦法了。看在老天的份上,妳就別堅持吧……」
但似乎沒人關心這個問題。我們回到屋裡時,大家都一句話不吭,我殿後跟上。必須等到大家在二樓東晃西晃了一會兒後,才有一個人下決心去打開冰箱。只不過冰箱的主人是一個獨居老婦,而且是已經一隻腳踩在棺材裡的可憐蟲,食量跟小鳥一樣。冰箱裡有一小片排骨肉、半罐玉米粒、幾盒過期的原味優格,還有幾片乾麵包。我們也只好將就著吃。艾迪感覺好多了。他早先臉色蒼白、一直皺著額頭,但現在平靜許多。吃了一會兒,他請我遞鹽罐給他,聲音平和,還說幸好天氣不錯。
巴比兩眼骨碌碌轉著,臉歪嘴斜,走向我們。有那麼一秒鐘,我以為我又回到電視機前,繼續盯著那部恐怖片,除開現在的畫面是立體的,而巴比看起來則百分之百瘋癲。還好他停在床墊前,我這下一清二楚地看到巴比的模樣。真巧,剛好一根路燈就照在他的頭頂上,好像是特效一樣。他臉頰上的淚水,看起來宛如閃電形狀的刺青。我聽得不是很清楚,但我相信他正在用小兔子的聲音跟床墊講話。老傢伙看著天空,抽了最後一口菸,慢慢吐出來。
下午近晚,我終於能坐在椅子上歇一下。一股可怕的漂白水味道充斥。味道這麼濃重,讓我懷疑點上一根菸會不會有危險。太陽緩緩西斜,今天天氣這麼棒,我們卻沒在外面蹓躂。我們在屋裡最隱密的角落,追索死者的氣味,賣力掃除乾淨。我們清理所有的壁櫥、牆壁,連碗盤底部也不放過;甚至給予馬桶圈一種高規格注目。我從未想像過我們能進行這樣的大掃除工程。屋裡不再有老婦人的任何遺跡,連一根毛髮都沒有,甚至窗簾上曾經停留過的目光,也一併清乾淨,更別說是一絲呼息的暗影,感覺好像第二度要了老婦人的命。
這真是一個不賴的地方,人行道上樹木林立,很少看見車子在路上,我覺得好像有幾世紀沒敞開胸懷好好呼吸了,走著走著就笑了起來。買完東西一回到家,我就把一個很大的乳酪絲派送進烤箱。艾迪已經洗完澡、刮過鬍子、吹好頭髮。我還買了三公斤乳酪,以及一個也是超大尺寸的蘋果派。用餐完畢,我收拾善後,去廚房洗碗。女孩們說想看一部電視上的西部片,不過我或許已經看過一百遍了。這倒沒有讓我覺得有多糟,因為精神恢復得差不多了。
從他臉上就可以看出他真的鬆了一口氣。隨之而來的是一段小小的靜默,但大家心裡都甜甜的,如同夾心餅乾中間那層奶油。
「對呀。」
「隨便猜的。」
「好了,讓我來。妳會傷到自己的。」
我們把所有墊子都搬到臥室中去。我發誓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買床墊——我以我的腦袋作擔保來起誓。我們都累了,默默鋪著床,當床單像降落傘般往下墜、攪動房間裡的空氣時,四周連一粒灰塵的影子都沒有。我們就這麼睡在枕頭上,完全不會有吃到細菌的危險。
巴比筋疲力盡,髮絲黏在前額上,就好像剛剛把頭整個浸在水盆裡一樣。我們慢慢領著他走去垃圾車,把他安置在駕駛座上。他向我要一根菸,我遞給他一包。和圖書這一包是加了濾嘴的,他開始嘲笑我,還是一副恍神夢遊的樣子。
「妳沒辦法怎樣?」
「嗯——我們不收這種東西。甚至不想聽到床墊這兩個字。」
「妳現在在幹嘛?妳要立刻就動手嗎!?」
她沒有給我時間解釋說今晚放過沙發一馬才是明智之舉。我晾在起居室中間,手裡拿著床單,她已經伸手到洗碗槽下面翻找。
他們在晚上就啟程離開。我喝著最後一罐啤酒,貝蒂在起居間裡走來走去,一邊瞇著眼睛看來看去。讓我很想笑出來。
「我們把沙發整個拆開來睡,就會睡個好覺。」
「我不知道您該怎麼處理。反正那是您的床墊,不是嗎?」
把床墊搬到街上去這件事,讓我忙得暈頭轉向。走下樓梯這一段,就整得我滿頭汗。我看到它會碰到天花板上的燈,於是就卡在那兒好一會兒,然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避免災難。我把床墊橫擺在垃圾桶之上,上樓繼續擦擦洗洗,把兩三支拖把擰乾。幹完這些活兒,一屁股坐下休息時,我一點兒也不感到慚愧,真是他媽的受夠了這一整天的折磨——百分之百打從心底受夠了。只不過貝蒂堅持要立刻知道結果,一點都不能等——現在立刻打電話到底對妳有什麼天大的好處?她反問我,可是幹嘛要等呢?
「好吧。」我說:「從哪裡開始呢?」
「我覺得藍色很棒,有一種寧靜的感覺。」
他沒頭沒腦就這樣說上一堆,尤其我還睡眼惺忪。首先,誰是巴比?當我正要來問上一問的時候,駕駛垃圾車的另一個傢伙,把身子探出車窗外,從人行道另一頭吼過來:「嘿,怎樣了嗎?有誰跟你過不去?」
「請放心,我不是笨手笨腳的蠢蛋。」
「嘿,這是搞雞|奸的人抽的菸!」
「對對,我也沒說是妳的錯……但我真的不想在大半夜找醫院,尤其人生地不熟又沒車,而且累得半死,還擔心受怕的——如果我們兩個之中有誰流血不止的話。妳最好站遠一點比較好。」
「好啦,不過你們動作要輕一點。」
「我想我看到洗碗槽下有一個工具箱。」她說:「沒錯,好像有……」
「我理解這讓你很不便。」他接著說:「換做我是你,我也會很煩。沒什麼工作比清掉一張床墊更討厭的了。但是在巴比發生事情後,我們就不再處理床墊了。更不用說這床墊長得完全一模一樣,灰底加上一道道條紋,我好像又看見巴比費勁把這床墊搬進垃圾車內,然後過了五分鐘,他的一隻手就被扯掉了。您能想像這個畫面嗎?」
只不過什麼事都沒發生,沙發連一毫米都沒動。我又連番踹了幾次踏板,或是以整個人的重量蹬上去,但都沒用。我無法把那他媽的床給變出來,當貝蒂抱著床單出現,我汗流浹背。
「你希望貝蒂跟我留在這裡經營鋼琴生意……」我接下話頭。
「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們幫忙。」艾迪繼續說道。
「你好啊,是我們啦……你們到家好一會兒了吧?」
「我們在大掃除,還把兩三樣家具換了位置。」
當巴比大發雷霆,把床墊斬成碎片之時,老傢伙都眼望他處。人行道沓無人跡,有部分還黑濛濛,有部分則映著日光。我感覺我們在等待著什麼發生。
她搖著頭,退到門邊。
「我好喜歡這個地方。我打賭明天是晴天。妳不相信嗎?啊,我累到都屁股痛了。」
「壁紙沒怎樣。但你想想,如果我們趁這個機會把它換掉,換成感覺比較愉快的花樣,比如說藍底的什麼東西,你覺得怎樣?藍色不錯吧?」
我看著他身後那台垃圾車慢慢地在轉彎,車頂上的旋轉警示燈散放著橘色燈光。我走近他。
一陣子過後,我們來到床邊。我正要把床罩給掀起來,她阻止了我。
她臉色詭異地盯著床。有時候,她會有這種好像全然失了魂的神色,簡直換了個人,我幾乎認不出來。她的某些態度常讓我很驚訝,不過我並沒有去傷腦筋。女孩們的行徑常叫我困惑,我也已經習慣了。我習慣了自己無法完全了解她們的事實。我經常不動聲色在旁邊觀察著,然後一會兒過後,就發現她們在弄著什麼奇怪的事情,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而且鬼點子還真多。這種時候,你只能杵在一旁,就像在一條斷了橋的河流前停下腳步的傢伙,有點不知所以地朝空中扔石子,之和*圖*書後原路返回。
隔天早上,我比貝蒂先醒來。我悄悄起床,出門去買可頌麵包。天氣真好,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順便去採購一些吃的、用的。我提了一袋東西,悠閒走回家。經過店面門口,我撿起塞在門邊的郵件,就是一些傳單、折價券。彎下身子時,我注意到櫥窗玻璃上佈滿灰塵,我腦子裡多了一項待清理的物品。
「也許必須吵醒隔壁鄰居了。」我說:「我需要用到焊槍!」
巴比嗚咽哭泣,從床墊中抽出義肢。老傢伙踩扁菸蒂。可憐的巴比兩腳有點踉蹌,但抬頭挺胸、神色昂然。太陽翩然升起。巴比再度大吼一聲,但這次瞄準較低的位置,約莫與肚子同高,他的義肢像枚砲彈般轟進床墊。床墊因此折成兩半。巴比乘勝追擊,讓開了點距離,瞄準頂端。想必床墊的質料有點鬆脆,一坑一窪爆裂開來,發出如同被割喉宰殺的豬隻叫聲。
「就是他,他是巴比。」老傢伙出聲。
「當然。這裡就是你們的家。」
「當然可以啊。」
當我掛上電話,貝蒂看著我,臉上浮現天使般的微笑。我相信我在她眼裡看到了一絲閃光,其年代可以往上追溯至史前穴居時期——當男人一邊流著汗、一邊嘴裡念念有詞,為他的女人搭建一個遮風避雨的處所時,藏在陰影中的女人就是這麼微笑著。在某種程度上,一想到我遵守著源自蒙昧時代即存在的某種本能,就覺得頗開心。我感覺自己好像做對了什麼事,把一己小我納入了人類的大河長流之中。更別說那一點敲敲打打的工程又死不了人。而且去逛賣場,如果站在堆放電鑽跟電鋸的架子前,想不碰到特價促銷,在今天來說也真是太難了。你只需要稍微抬起頭,就看到你要的東西,馬上能從貨品琳瑯滿目的層架中脫身。而使用秘訣僅在於,別讓房子的保險絲燒斷即可。
我很清楚,他甚至已經記不得剛剛所發生的事。為了確認真有其事,我還看了床墊一眼。因為這兩個傢伙讓你對現實都起了疑心。在正常的情況下,分辨真不真實都已經是夠難的問題了,現在可別再雪上加霜才好。我的兩隻腳完全冰掉。老傢伙把一桶垃圾倒進車子裡,我回到屋裡悄悄穿上鞋子。貝蒂還在熟睡中。我聽見他們的車子啟動,慢慢開向街的另一頭。我在想我幹嘛穿上鞋子。時間剛過七點,我無事可做,或多或少還感到睏。
我走到桌邊,一手扠腰,喝光一瓶啤酒。然後拿著瓶子,將瓶口朝向貝蒂。
「我一點都不介意。」
當我正細心洗著一只綴有花飾的盤子時,艾迪過來找我。我對他眨眨眼睛。他站在我身後,一手拿杯子,低頭看著雙腳。我開始刷起另一只黏得到處都是的盤子。
巴比的吼叫像一記標槍,擊中我的耳膜。然後我看見他用他那隻真手擎起床墊,就像他擒著誰的咽喉。他瞪視床墊,彷彿這玩意兒毀了他的一生,他一拳又一拳揮去,鉗子手穿進、穿出床墊,一團團小棉絮連番滾落在人行道上。我感覺旋轉警示燈就像隻巨大的蜘蛛,在我們周圍編織起一圈圈蜘蛛網來。
「什麼?」
「我不知道。你覺得呢?」
「很好。明天我會把你們的東西打包送火車貨運。」
房子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也還不到五分鐘,我似乎仍能聽見艾迪預祝我們好運的聲音,車門也才碰地一聲關上。我在想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喂,鐵鎚會這樣鬆脫,並不是我的錯,我根本沒幹嘛!」
「沒錯,我當場也被嚇到僵住。」
「那,就照你說的做吧,我看不出會有什麼不妥。」
「嗯,還真嚇人。」
「聽著,我不會擔心。」他表明道。
「不用費心啦,真的。」
「我也不會。」
「嘿,我有一個提議,想跟你們兩個說。」他開口道。
「是嗎?」
「嗯?」
「艾迪,隨時歡迎你來。」
她似乎沒聽懂,一副天真無邪的神情,抬抬下巴指了指廚房的方向。
「了解。」
「沒有,並不複雜。這些東西在二十公分左右的高度上都被焊住了,就這樣……」
「反正我只剩下這棟房子了。可是目前我跟莉莎什麼都不缺。直接把房子賣掉恐怕並非上策,畢竟我不會隨便給誰來住在媽媽的房子裡。」
想當然,她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只消看看她的臉,就知道她魂不守舍。不過我繼續問。https://m.hetubook•com•com
「我看這個沙發應該放在這邊。」她說:「如何?」
這沙發年代久遠,是大戰時期的產品,至少有三噸重。我們先把地毯捲起來,然後一公分一公分慢慢拖動沙發移到房間另一邊,因為它的輪子都已經卡死,而且時間有點晚了,怕製造噪音吵人。其實,只要你跟一個值得你付出一切的女孩生活在一起,就會甘願去做一些也許原本不想碰的事。這是我在移動一個餐具櫥櫃時,腦子裡打轉著的想法,因為這個櫥子只好移到一個不那麼搭的角落了。我做做樣子發發牢騷,但實際上還滿享受這樣的勞動時光。即便我只想上床睡覺,還是可以為了她去搬動兩三樣家具。事實是,為了她,如果知道怎麼做,搬開幾座大山也沒問題。有時我會自問做得是否足夠,很怕答案是否定的。然而,要永遠當個上道的男人並非易事。我們必須承認,女孩們都有點詭異,當她們一頭熱時,也讓人一肚子狗屎。不過我還是經常自問,到底有沒有為她付出足夠的努力。我經常在要關燈睡覺時——當我比她先跳上床去,看著她在浴室的櫃子上拿乳液——會這樣想上一回。總之,如果你這輩子剛好有機會可以達到標準的話,要知道這並不會自然發生,不該隨自己亂搞,要好好努力。
「我們會搞定的,相信我。」
「很久都沒有碰過床墊了。」他跟我說。
「他們應該調整過引擎。」我說。
艾迪下午有段時間都俯在一個裝滿相片的抽屜前,一個人自言自語地整理一些文件。我們打著呵欠,看著他專心的身影,然後打開電視。也不知道站起來多少次去轉頻道了,就這樣一直看到夜色降臨。我跟貝蒂帶著彭果一起去買點東西。
我笑笑坐在床邊,她轉頭出去。我看見窗外有兩三顆星星閃耀,天空應該沒有一片雲。我走到起居間。她正在搖動沙發的扶手,想把它拆下來。她停了一下,對我微笑。
「啊,等一下,我忘了一件事,要問你一下……」
「妳說呢?或許這個鬼東西老早就失靈了。應該等有空時再好好來搞,什麼工具都沒有,怎麼搞……妳聽我說,就今天晚上而已,睡一下又死不了人。艾迪他媽媽又不是死於什麼傳染病。妳不覺得嗎?如何?」
「我知道你很累啦。」她輕聲細語:「我要叫你做的,就是找個地方坐下來,然後交給我來搞定。好嗎?」
「如果有事情行不通,你知道到哪裡來找我。」
「是貝蒂啦。她很想順便打掉一兩面牆……」
「誰?」
她坐在我身邊,兩隻腳收起來,下巴頂著膝蓋,輕輕咬著嘴唇。
「好了,應該差不多了。」老傢伙說:「能不能幫我一下?」
我把電話機擺到面前。整棟房子像一枚嶄新的硬幣般亮晶晶。我撥電話給艾迪。
「是啊。你們那裡還好嗎?」
到了十點,我們已經收拾好桌子、洗完碗。這棟房子剛好座北朝南,採光充足。我搔了搔頭,看著貝蒂。
我們花了一點時間把這件事搞定;儘量以最簡單的方式來處理。很明顯,艾迪送了一份大禮給我們,即便他有自己的說法。
「哇,你真有趣,根本用不到兩分鐘……」
她握著我的手,打著呵欠:「隨口說說而已。我也累得半死……」
「是啊,我就是這麼說的。另外,當我一進到這裡,就很想跟你講樓梯間那個壁紙的問題。你知道,就是印滿花卉圖案的壁紙……」
「好,試一試就知道。」
「儘管說。」
「妳去找床單,」我說:「這個我來搞定。」
「嗯……搞不定嗎?」她說。
儘管艾迪還是用眼角瞄著我們兩個人,就好像我們是他的小孩一般。當他跟我解釋賣鋼琴的流程時,我嘻嘻哈哈為他打開啤酒罐。整體而言,鋼琴買賣聽起來並不會太難。
「你們兩個,沒問題的……」他呢喃道:「你們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
「好吧……」
跟我想的一樣,貝蒂聽了艾迪的提議後,簡直又驚又喜、又叫又跳。只要有新的機會,貝蒂永遠準備出發。她腦子裡老是覺得有什麼好事會在別處等著我們。當我又不知好歹講一些有的沒的,潑她冷水說等著我們的不一定都是好事,她就會嗤之以鼻、對我大笑,惡狠狠瞪我。你怎麼這麼想不通——她質問我——那有什https://m.hetubook.com.com麼意義呢?……我不想鬥嘴,通常會去躺下來等事情過去。
「沒辦法睡在上面啊……我沒辦法。」
「你聽到了嗎?你知道,女孩子們只要一有鬼點子,情況就是這樣。不過我跟你說,那也只是一些沒什麼狗屁用處的隔牆板而已,完全不是你所想的那種大工程,而是敲敲打打就可以搞定的小事。」
我直接走到廚房去,把塑膠袋裡的東西一一放到桌上,要開始忙了!電動磨豆機的聲音吵醒了貝蒂。她站在門框邊打呵欠。
他點了點頭,隨後摟著貝蒂靠上他的肩。
巴比在垃圾車裡動來動去,因為他的頭伸出車窗外,周圍乍現一小團他呼出的空氣所形成的白煙。
「這麼複雜啊?」
「妳知道妳叫我做什麼嗎?現在都幾點了?妳覺得我會現在開始修理這個狗屁東西嗎!?」
我好冷,這才發現自己沒穿鞋。清晨的薄霧一縷縷懸浮著。我的腦袋還在低速檔。巴比這時打開車門,一邊咕咕噥噥,從垃圾車上跳下來。我有點嚇到。他穿著一件厚毛衣,袖子捲起來,其中一隻手臂閃爍著光,末端收成一支大鉗子。這種義肢,屬於鍍鉻金屬做成的便宜貨,完全由社會保險給付,裁切得就像個汽車保險槓一樣。我嚇傻了。老傢伙一腳跨在另一腳之前,端視著手中的紙菸。
十一點左右,我們來到葬禮現場。太陽很豔,天空很藍,我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好天氣了,空氣聞起來很清新。我睡了一場好覺,這是等級稍微豪華的車子的好處,我們幾乎能把腿伸直,座椅也很舒服。我並沒有著涼。幾個傢伙喘著氣將棺材下葬時,我人杵在那裡,眼睛半閉,沐浴在日光裡。我想著臉上這一片暖和的光線,不禁自語人跟宇宙只會合而為一。我亂想著這類事情來打發時間,自忖是否該去吃飯了。
「敲敲打打?怎麼可能只是敲敲打打的小事!?把牆打掉,絕對不只是隨便敲兩下就了事的,你們也真愛開玩笑。」
我們一邊看著一部恐怖片,一邊吃東西。幾個從墳墓中鑽出來的傢伙,在大半夜裡跑來跑去,不時鬼叫嚇人。影片快結束時,我呵欠連連,甚至之前就時不時兩三秒鐘失去知覺,當我再度張開眼睛,電視裡繼續鬼打架:他們在一條人煙稀少的街上,逮到一名老婦人,正張著血盆大口,吞吃她的一條腿。他們的眼睛金光閃閃,看著我剥一根香蕉。我們等著所有這些混帳傢伙一一被噴火器燒死,然後上床睡覺。
「……」
「好了,妳高興了吧?」我問道。
「嘿,希望沒有打擾到您?」他說:「是您把那塊床墊放在垃圾桶上的嗎?」
最後,我們把幾個靠墊都鋪到地上去,做成一張床的樣子。看起來很像一盤巨大的義式水餃,醬汁淋成條紋狀。貝蒂靜靜對我眨眼睛,想問問我覺得如何。我知道我們今晚將像小狗一樣睡在墊子上。如果貝蒂滿意,那我完全沒問題。我已經開始感覺像住在自己家裡了,不過一想起我們居然打地鋪度過第一晚,實在很好笑。雖然我們的行徑很驢,但不失詩意,就像在大賣場買到的那種便宜詩集裡會有的描寫一般。這讓我想起十六歲的日子,經常在一些家庭舞會混,抱著一個墊子跟半個女孩,就覺得好幸福。真是猛然就回想起過去曾經走過的路。現在我有一大堆墊子,貝蒂在我眼前脫下衣服。房子外頭,整個小鎮都在沉睡之中。我站在窗邊慢慢抽完最後一根菸。幾輛車靜悄悄開過街上。天空一絲雲都沒有。
「麻煩你了。對了,貝蒂跟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把廚房小小粉刷一下?就這幾天……」
「不要!」我低聲怨道。
這一邊的扶手讓我費盡力氣,我必須去弄來一支椅腳當作槓桿撬開它。我聽見貝蒂打開壁櫥的吱嘎聲響,想不出該如何將沙發擺平。我趴在地上,察看沙發下面的狀況。到處都是很粗的彈簧,就像一截截銳利的鐵條;反正整個看起來就像一台危險的機器,正等待一個好時機要來拔斷誰的手臂。我發現在一角有個踏板。我站起身,把沙發四周的空間都清出來,抓住椅背,用力把腳踩在踏板上。
「是喔,我不知道……應該再試看看其他擺法。」
我有點緊張起來,兩隻手還是放在水槽中,眼睛盯著水槽上的磁磚貼面,決定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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