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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的抉擇

作者:蕾娜.昆扎-霍瑞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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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三

還有兩個半小時。
那麼,如果我不去呢?
是的,對不起。
到那時,她就會從漆成紅棕色的木樓梯爬到二樓醫生的辦公室門邊,按下那個電鈴上的黃銅按鈕。然後,她就把那個裝著錢和諮詢證明書的信封遞給坐在接待室辦公桌後面的染著金色頭髮的婦女。
別用那玩意兒,菲利普嘟嘟囔囔地說,那個該死的東西會把浪漫氣氛殺個精光。我寧願支付醫療檢查的費用。
回他父母家去了,他每一次都這麼說。就算不是,我也一點都不在乎。
天花板上閃爍的數字變成了一個「4」,一個「3」和一個「8」。街上的路燈已經熄滅了,早晨的微弱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透進房間。汽車的嘈雜聲漸漸增強,一輛有軌電車發出尖銳刺耳的煞車聲。凱瑟琳還是清醒地躺在那兒。
她聽到有一家的鬧鐘響了,有門開合的嘎吱聲音,一個收音機響了起來。所有的聲音都近在咫尺,可能是從浴室的通風井傳上來的。又有說話聲傳上來,可以聽得出來,一個是男聲,一個是女聲。她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內容,只知道那個男人聲音嘹亮,他在提問題:而那個女人的聲音纖細,在回答些什麼。或者,是一個男人,一個小孩?或者是三個人,父親、母親和孩子?她全神貫注地傾聽,好像這個問題有多麼重要一樣。
她們一言不發,緊靠著坐在沙發椅上。瑞秋翻看著一本過期的廣播電視節目週刊。凱瑟琳則試著去解開一個數字謎語,不過,後來她放棄了。她盯著明亮的起居室裡朝陽落在牆上的晨暉,光線正好照在瑞秋的收藏品最上面的一個上,那是些面具。來自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國度,大部分是她在旅途中帶回來的,有些則是她的朋友或者父母送給她的禮物。掛在最上面的是一個漆成黑色的半身面具,人們可以在上面綁一條面紗,這樣可以把戴面具的人的臉、頸和胸都掩蓋https://m.hetubook.com.com起來。下面掛的是一個令人賞心悅目的光滑白色面具,它令人想起沒有生命的臉的石膏模型,它的旁邊是來自瑞士的一個阿雷曼族的魔鬼面具(譯者注:阿雷曼族是定居於萊茵河上游和多瑙河上游的日爾曼族古稱),還有一個是用皮革和絲膠做成的舞蹈面具,這是喬納斯去喀麥隆旅行時帶回來的。接著是金黃色的阿格曼儂(Agamemnon)臉譜面具的複製品,這個人是邁錫尼王國傳說中的國王,還有兩個來自日本戲劇、充滿藝術感染力的「能劇」面具。它們都還待在陽光照不著的陰影中,其中還有一個年輕的吐騰夏姆(Tutenchamun)臉譜面具的複製品,散發出金子以及寶石般的光彩。多年前,瑞秋在科隆的一個博物館參觀過這個年輕法老奢華的陪葬品,在她原來的兒童房間裡現在還存放著那次展覽會的目錄冊。當凱瑟琳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經常翻看那本目錄冊,那不可捉摸的、奢華的祭禮既美麗又讓人聯想到死亡,因此,吸引她的同時,又遭到她的排斥。
沒有,凱瑟琳說,她沒有問。我們已經好幾天沒說過話了。我們吵過架。
但是你沒有。為什麼沒有?因為她什麼也不想知道,她自己的事就夠她忙了。或者,她問過,為什麼你又跑我這兒來?偏偏在復活節這個星期一,這一天,她好不容易放假待在家裡;這一天,乘車相當擁擠;而且在這一天裡我還要去上班。她問過嗎?
小凱瑟琳,親愛的小凱瑟琳,瑞秋一邊說一邊緊緊抱著年輕的妹妹,就好像想要阻止她。別害怕,小凱瑟琳,她用沉悶的聲音說,也別生我的氣。我根本做不到,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每個人都必須獨自面對困難、解決問題。但是,相信我,一切很快就會過去的。而且,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希望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她低聲說,對於明天早上要發生的事,我https://m.hetubook.com.com充滿了恐懼。有時候我還會想,這只不過是一場噩夢,夢醒就沒事了。就像以前一樣,你還記得嗎?那一次,我試著穿媽媽那雙金黃色的鞋,結果,不小心把鞋跟折斷了,我立刻跑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連頭帶臉一起蓋起來,我對自己說,明天,鞋子會完整如初。
我是說,如果我不去。也就是說,如果我想保留這個孩子。即是說,如果我把它生下來。那個戴瓦德夫人說過……
也許他是生氣了,因為我又到這兒來。
但是我們專門選中星期二,就是因為你今天休假啊。
才四點剛過,瑞秋嘟囔地回答。
她從衣帽架上取下大衣,又從玄關的掛鉤上取下房間的鑰匙。你買繃帶了嗎?沒有?沒關係,你在醫生的診所會得到一個。這期間,我也會去買一包。別忘了,請醫生為你開止痛藥;要開正規一點、好一點的藥,別開一些不痛不癢、效果不佳的次品藥。
我想,我應該保持空腹的狀態,凱瑟琳說。
凱瑟琳一聲不響。她該說些什麼?說你能擺脫他我很高興嗎?在黑暗中,她溫柔地撫摩著姐姐的上臂和肩膀,然後把手指深深地埋入她那頭濃密的長髮中。
這天晚上,她們無法入睡。
當然,瑞秋用手背摸摸額頭和眼睛,說,我已經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愚蠢的念頭!瑞秋霍地一聲坐起來,把被子拉高。這完全是個愚蠢的念頭!那並不單單是花幾個錢和買一些嬰兒用品那麼簡單。你什麼也不知道。如果沒有人幫助,情況會變成什麼樣子?男朋友找不到工作又怎麼辦?如果他不想要這個孩子,說他受到了欺騙,又怎麼辦?他會說,這個女人連一點頭腦都沒有。你現在可以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但是,以後,你會孤孤單單的,完完全全的孤單。你要相信我說的話,凱瑟琳,已經沒有別的解決方法了。
也許還有辦法。如果事先跟媽媽談一談這事……
還有六個小時,凱瑟琳想。
https://m.hetubook.com.com掩著的浴室門吱的一聲打開了。
我必須到一個女同事家裡去。再說,就算整個過程裡我都在等待室裡等著,又有什麼用?你有我的行動電話號碼。告訴護士,當它……當你……當我能去接你的時候,請她給我打電話。
喬納斯到底到哪兒去了?
還有一次,你想知道你的玩具熊的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於是,你把它從頭至尾剪開來看。然後,你飛快地消失在床上,令我感到很疑惑。瑞秋輕聲笑了。第二天早晨,當你看見那個玩具熊完好如初地擺在你的枕頭邊,你那驚愕的表情讓我至今都記憶猶新。
糟糕透頂!凱瑟琳回答說,你的上司、你的辦公室、你的談判、你的衣服、你的髮型、你那愚蠢的娛樂中心,還有你那低劣的女水妖——這一切我都不想知道!我對你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連一點點興趣都沒有!
用保險套怎麼樣?
你在這裡做什麼?瑞秋問。你這樣會凍著自己的。離開一會兒,我現在要用馬桶,之後我要沖個澡。然後,我會為我們準備一流的英國式早餐。
我知道,她母親說。接著,她眼睛裡閃爍著的熠熠光輝瞬間消逝無蹤。
那樣可不行,醫生會把一份詳細的價目表送到她父親那兒去的。她也在他的私人疾病保險公司的名單上。扁桃腺炎、肩臂骨折或者耳朵痛倒是沒有關係,但是,如果進行詳細的婦科檢查——她應該如何解釋?菲利普聳聳肩。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瑞秋看起來睡熟了,她呼吸又深又長,也許顯得太有規律了一點。
隨著輕輕的卡嚓一聲,凱瑟琳頭上天花板的數字變成一個「2」和兩個「0」。還有五個半鐘頭。
還有兩個多小時。
凱瑟琳已經養成習慣,會把被子拉到鼻尖,然後把自己裹起來,就像裹一具木乃伊一樣。但是,在瑞秋那法國式的軟墊床上卻只有一床大鴨絨被。瑞秋動一動,就會驚醒凱瑟琳。當www.hetubook.com.com凱瑟琳在半睡半醒之間習慣性地把被子朝自己身上拉的時候,則會驚醒瑞秋。放在瑞秋的床頭櫃上的電子鐘發著光,極小的光束把閃爍的數字投射到天花板上。一個「1」,一個「3」,還有一個「0」。
太陽光繼續移動,現在照到那個邁錫尼王國的金黃色的面具上,它周圍毫無規律可循的鋸齒狀邊緣清晰可見,在陽光下,整個面具熠熠生輝。我們該出發了,瑞秋站起來說。我會送你到赫德街的拐角處,那裡離醫生的診所只有幾公尺遠。
請別停下來,再跟我聊一聊吧。我真喜歡跟你談天。
你還睡不著嗎?瑞秋一邊問一邊把手臂伸出鴨絨被,凱瑟琳把腦袋埋入她的臂彎。
別擔心,我已經很留意了,菲利普曾經說,而她相信了他,在那件事上,他顯然有經驗得多。對她來說,那是第一次,菲利普也一樣。但是,在做了很多次以後,他才告訴她,她最好應該服用避孕藥,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僅僅留意月經週期的變化已經不是那麼安全了。
然後呢?在約定時間之後,她只提出兩個問題:我會被麻醉嗎?還有,墮胎需要多少錢?在那種情況下,這兩個問題看起來顯得最重要。那個婦女會回答說,習慣上會進行局部麻醉:還有,醫療保險公司至少會承擔部分費用。但是,凱瑟琳要支付現金。什麼痕跡也不能留下。那個婦女會對此感到困惑不解。她不得不問,有那種可能性嗎?那是可以的,而費用會比凱瑟琳想像的低一些。大部分費用她從自己的存摺上提取,其他的瑞秋給她。
凱瑟琳感覺到自己的嘴角開始顫抖。
她還記得清清楚楚。事情就發生在上一個星期三,那天她母親回家比平時都要晚。嘴唇周圍的皺紋顯得比平時更清晰,而她的眼睛放著明亮的光輝。你們知道嗎,她說,我要和經理他們一起去哥本哈根參加有關電影分鏡劇本相關權利的談判工作。復活節一過就去,三天時間!那個施密克今天早上才跟我提起。無論如何在復活節和*圖*書之前我要買幾件衣服,還必須上一次髮廊。該剪個什麼樣式的髮型我一點主意都沒有了。哥本哈根!蒂福利娛樂中心,還有那個小美人魚!你們覺得怎麼樣?
還有差不多三個小時。
瑞秋很安靜地躺著,她的呼吸變得平靜而有規律。凱瑟琳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回來。
不是,當然是我。你應該還記得,它被縫得有多糟糕。
你說什麼?
凱瑟琳下了床,她踮起腳尖,躡手躡腳地走向臥室的門,飛快地拉開門,以縮短門軸會發出的無可避免的刺耳聲音的時間。她赤著腳,感受到走道和小浴室地面輔設的瓷磚的冰涼。她坐在套著毛織物的馬桶座上,雙腿緊緊靠攏,用雙臂抱著它們。她感到寒冷。如果現在能洗個熱水澡就好了。但是,房間的隔音效果不好,她不想吵醒瑞秋。她把腦袋靠在交疊在一起的雙臂上,傾聽房子裡許許多多不知名的聲音。
是媽媽把它補好的嗎?
不對,不對,你別多心。這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最近這段時間,我們老是吵架,前兩週,我和他的關係簡直糟透了。我自己也不清楚怎麼會這樣。不過,當他告訴我,復活節他要回家去時,我輕鬆多了。他剛剛離開這個房間,我就把他的睡衣、毛巾、浴袍以及被子一古腦兒塞進洗衣機。我簡直無法忍受他的氣味。
你的意思是,你不陪我一起去?
局部麻醉——那意味著她的意識還是完全清醒的嗎?手術究竟會怎樣進行?需要多少時間?事後,她可以立刻回家,還是必須躺在那裡?要待多久?她會感覺到痛嗎?會有併發症嗎?凱瑟琳很生自己的氣。為什麼當初她不把這些問題打聽清楚?現在,她將不得不當面問那個醫生了。但是,她的最至關緊要的問題他卻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是:我真的要這麼做嗎?
還差不多有兩個小時。
她把瑞秋的白色浴袍從掛鉤上取下來,裹在自己身上。她還是感覺很冷。
你真像一隻貓,凱瑟琳說,只不過在感到舒服時不會喵嗚喵嗚地叫罷了。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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