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五年十二月七日
10
地板上沒有血跡,連踢腳板的接縫都沒有。羅拉焦慮地咬住嘴唇。她試圖安慰自己。警方已經抓到兇手了。如果血跡跟案子有關,那一定是兇手犯案更多的證據。羅拉深吸一口氣。她想起菲律賓同鄉聚會的時候常常看到的雜誌,上面刊登著那種受訪者都要舉著各種奇怪的東西入鏡的照片。羅拉無法想像雜誌上登著自己舉起窗戶手把的跨頁照片。她開始犯傻了——一定是哪個學生流鼻血頭昏,打開窗戶想透氣而已。她稍微鬆了一口氣,然後想起她自己的小孩流鼻血時都跑去洗手間,而不是窗口。
羅拉從外套口袋裡掏出用過的抹布。用不著弄髒手上這塊乾淨的布。她在手把上噴了清潔劑,用布擦拭。有時候比較年輕的清潔工會忽略不明顯的地方,這塊不知道是什麼的汗漬就是在手把下方。她很高興自己注意到了;她可以想像哪個暴躁的學生抓住把手要開窗,然後抱怨怎麼這麼髒。
「不要說。媽的啥都不要跟他說。」
瑪莎.霧靠在走廊的牆上,清潔工動作慢得讓她惱火。根本花不了多少功夫的啊——丟掉幾個汽水罐,洗洗杯子,擦擦地板。她望著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該死——那個混蛋一定在沙發上睡覺偷懶。瑪莎.霧從聯絡人中找出布耶特的號碼,按了幾個鈕。她最好接電話;瑪莎.霧最不能忍耐的就是有人看了手機上的來電顯示然後故意不接。她的擔心並未成真。
瑪莎.霧冷笑。「放www•hetubook•com•com屁。那天晚上我根本神智不清。」
「呃……我不知道。」布耶特無助地說。
門開了,清潔工走出來。從她臉上的表情看來肯定發生了清潔科技領域的大事。她看起來好像有人強迫她吞了一顆檸檬似的。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吧,瑪莎.霧心想,從牆上挺起身子。「布耶特,」她對著手機說,「清潔工剛出來了。我再進去仔細找下。待會再打給妳。」她不給布耶特說再見的機會就掛上電話。一切都真他媽的麻煩死了。
不知怎地她要出去時一直盯著門檻看。門檻比踢腳板還要高,她彎腰用抹布擦過縫隙。抹布卡住了。羅拉蹲下來看是怎麼回事。有個銀色的物體卡在那裡。她四下張望看能用什麼把它攝出來。她從桌子上拿了一把尺,試了幾次以後終於擺出來了。羅拉撿起那玩意站起來。
那是一個金屬小星星,跟她小指指甲差不多大,她把星星放在手掌上審視。看起來很眼熟但是羅拉想不起來在哪看過。但她沒時間多想了,因為她得擦完其他的窗戶趕去上課。她把星星放在口袋定要交給崔格。他可能知道這是哪來的。這不可能跟謀殺案有關——就像窗子手把上的血跡,那絕對有普通的解釋。是吧?死人手指的畫面突然在她腦中閃過。她再度畫十字對抗這噁心的回憶。她決定要跟葛羅莉亞說。那女孩這個週末一定會來上班的,羅拉本週末也有班。她www•hetubook•com•com可能知道其他細節,但是沒有告訴警方。
她很走運。一開始三間辦公室都沒人。沒人在的時候打掃起來容易多了。特別是擦窗戶時,她得爬上椅子或其他家具才能擦到上面。在語言不通的陌生人面前做這種事讓她非常難堪。要是她能聽懂一點這裡的話就好了。她在老家菲律賓是活潑外向的人。在冰島除非跟同鄉在一起,否則根本沒有機會展現自我。
她在工作的時候常常覺得自己不是人,只是機器;所有人都表現得像她根本不存在。除了雜工組組長霍格以外。那個人一直都非常莊重有禮貌,總是盡力跟羅拉和其他清潔女工溝通,雖然他的努力常常淪落到簡單的手勢,看起來十分好笑。他似乎也不介意她們交頭接耳猜測他要說什麼時發出的笑聲。他是真正的紳士,羅拉期待自己能用他的語言跟他說話的那天到來。有件事很確定——就算她上元所有冰島文的課,也沒法子正確發出他名字的音。她輕聲說「崔格」,聽到發音自己笑起來。
「沒有但是。東西不在那裡,那要怎辦?妳打算怎麼辦?」
她把拖把放在水槽裡,用熱水沖洗。她喃喃唸誦著冰島話的「冷」跟「熱」,心裡暗自咒罵困難的發音。
瑪莎.霧省略寒暄。「我找不到,」她惱怒地說。「妳確定是放在抽屜裡?」
還是一樣。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殺害德國學生的兇手試圖開窗戶。當然也可能是根本不相關的人受hetubook.com.com了傷要開窗戶。羅拉拿起抹布,決定看看角落有沒有血跡——要是這裡真的發生過什麼大事的話應該會有的。沒有經驗的清潔工可能不知道哪裡會留下證據。她畫了個十字,決定要是抹布上沒有血跡那就是上帝告訴她她在大驚小怪。要是有血跡她就去報警,雖然這就要麻煩到老好人崔格了。羅拉跪下來沿著牆慢慢擦。什麼也沒有。抹布上只有一點灰塵。她站起來,覺得好多了。真是傻——手把上的血跡當然有解釋的。她肯定是被發現屍體的那一幕嚇到了——那屍體實在太恐怖嚇人了。她再度畫了十字。
但是窗戶有待清理,時間正在流逝。她對著玻璃噴清潔劑,用抹布擦。幸好沒什麼灰塵。窗簾通常都是拉上的,所以玻璃不怎麼會被摸講。她一一擦完玻璃,就在她要擦完最後一扇的時候,發現有個地方有污漬。不是玻璃,而是在打開窗戶的金屬手把內側有一道棕色的痕跡。
「那就當是妳走運吧,我也是,」瑪莎.霧反駁。「我跟安德瑞說了,他也同意——我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因為沒什麼我們能做的。」她沒說自己花了二十分鐘才說服安德瑞不要告訴海多爾。然後她稍微放輕了聲音說:「別擔心。要是有問題的話我們早知道了。」
「靠、靠、靠,」布耶特呻|吟。「我確信我放在那裡。妳親眼看見的。」
她該怎麼辦和_圖_書?想到試圖用冰島話解釋這一切讓她退避三舍。只會「冷」「熱」這樣的單字是不夠的。此外,她可能會因為擦掉兇手的指紋而惹上麻煩。要是她大驚小怪結果卻有完全正常的解釋,那也夠難堪的了。真是一團糟!她記得葛羅莉亞對接受偵訊的反應——她哭著說警方很嚴厲。羅拉那時候覺得是她裝不這麼確定了。她在地板上找血跡。要是能找到的話那就可以確定,因為自從案發之後她清掃這裡不只一次了。要是現在有血跡那就是這幾天發生的,跟案件無關。
羅拉.阿曼寧看著手錶。幸好現在才差十五分三點——她有足夠的時間把工作做完然後去上四點的課。在冰島住了這些年,她終於報名去學冰島文了。她討厭遲到。幸好語言課就在大學裡,離她當清潔工的歷史系館只有咫尺之遙。要是課開在別的地方,她就一定不能去上了——她在開課前半小時才下班,而且她沒有車。
學生們在這裡的行為讓羅拉嗤之以鼻——手把只是他們遭遇的例子之一而已。誰的手會搞得這麼辦呢?不管這汗潰是什麼,一擦就掉了,形式上羅拉又擦了一次。她滿意地望著閃亮的手把,覺得自己小小地戰勝了系主任岡納。
羅拉擰乾拖把,浸到放抹布的漂白水桶裡。她伸手拿玻璃清潔劑和三根乾淨的拂塵撣。今天她預定要清理二樓北側所有的窗戶,絕對需要一根以上的拂塵撣。她離開雜物間上樓。
「但是——」
她把抹布塞回口袋的時候忍不www•hetubook•com•com住瞪著布上的痕跡。深紅色。原本的棕色被濕布稀釋了。這是血跡——毫無疑問。但是怎會在手把上?羅拉不記得地板上有任何血跡。抓住手把的人一定還會在其他地方留下血跡的。她懷疑這會不會跟謀殺案有關係,但覺得不太可能。案發之後窗子被清理過。她皺起眉頭。她不記得自己清理過這些窗子並不表示沒其他人清過啊。她試著回想——東側的房間是不是在案發第二天清掃過?是的,一點沒錯。警方甚至偵訊過那個上週末班的年輕女孩葛羅莉亞。
羅拉進入第四間房間。這裡是學生的休息室。她敲敲門進去。房中另一端破舊的沙發上坐著一個年輕女孩,羅拉知道她是那個被殺的學生的朋友。這些年輕人都一眼可以分辨出來,他們全都愁雲慘服務,態度跟外表都一樣陰沉。紅髮女孩在講手機,雖然她聲音很輕,還是可以明顯知道內容並不愉用手遮住手機的下端跟嘴,像是要確保羅拉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她喃喃結束對話,把手機塞進迷彩綠的包包裡,站起來大搖大擺地走過。羅拉試圖對她微笑,非常努力地用冰島話說再見。那個女孩在門口驚訝地轉身,咕噥了一句什麼然後走出去關上門。真可惜,羅拉心想。她很漂亮,只要稍微花點心思打扮,拿掉眉毛跟鼻子上可怕的金屬環,偶爾微笑一下的話,絕對是個美人。
「我放在那裡的。我知道我放了。」布耶特堅持。「我要怎麼跟海多爾說?他會抓狂的。」
「嗨,」布耶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