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五年十二月七日
11
一陣沉默。然後:「喔,沒事。我只是好悶。格菲不跟我說話,跟他在一起一點也不好玩。他在床上亂跳,大吼大叫,還不讓我進去。」
「我想知道是什麼人。」朵拉非常好奇。
「事實上妳說得對,」馬修說,「他們調查過是否有關聯。我想他們認為哈洛德的研究根本就是瘋狂要不就是胡扯。他們來這裡看到牆上掛的東西,就把哈洛德當怪胎了。對他們而言那些珍貴的藝術品令人作嘔,這跟妳的反應差不多。」馬修停頓下來,但是朵拉沒有反應。他繼續說:「他血液裡的毒品更加深了負面印象。警方認為哈洛德是個有虐待狂的變態嗑藥瘋子,最後被人看見也是跟同類的一票人混在一起。他的同伴沒有不在場證明,而且嗑藥嗑得昏天黑地。他們會達成那種結論也不奇怪,但是我完全無法信服。有太多疑點了。」
「可能是,」馬修聳聳肩,「可能不是。」
朵拉坐在哈洛德.魏特萊的書桌前,翻閱成堆的文件。她抬起頭,挺直腰桿,轉向馬修。他坐在書房一角的扶手椅上,正專心做著同樣的事。他們決定要從警方搜索公寓時查扣發還的文件開始檢查。總共有三大紙箱,裡面是各種各樣的資料,而在花了將近近一小時閱讀之後朵拉開始懷疑這樣做到底有什麼意義。什麼樣的文件都有,大部分是跟哈洛德學科相關的資料,此外還有銀行對帳單、信用卡紀錄等等。很多都是冰島文的,所以馬修派不上用場,全都堆成一大疊等著朵拉來看。
「冰島——實在很奇怪,他在這裡根本沒待多久。他似乎迷上了這個國家。另外就是他的父母必須參加葬禮,並且在棺木入土之後在墳墓邊至少站十分鐘。要是他們不照辦,他所有的財產就都致贈給慕尼黑的一家刺青店。」
「我不是專家,」馬修反駁。「當然有其他的動機,但我目前能想到的就這些了。」
「可能是,」馬修說,「可能不是。」
馬修聳肩。「不,絕對不是。」
「但他為什麼從軍?」朵拉問。「從他的背景資歷看來,應該會抗拒兵役的。」
馬修聳聳肩。「我想應該沒有特定對象。但是嫉妒還是有可能的。或許有人單戀他。」他停頓了一下然後加上一句:「事實上我想女人勒殺的情況並不多,所以不太可能是情殺。」
「警方一定聯絡過這個邁爾了。他們不可能只是把電子郵件印出來而已。」
「不,」馬修回道,「他父母根本不在乎,他們只是不想成為小報題材而已。」
她們說了再見,朵拉把手機放回包包裡。她看見之前讀資料時寫下的疑點備忘錄。她把便條紙拿出來打開。「關於你給我的檔案夾www.hetubook.com.com裡的內容,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朵拉把最後一疊文件放好,轉向馬修問道:「哈洛德有沒有立遺囑?既然他有那麼多財產。」
嗨,邁爾,
馬修露齒一笑。「滿分。現在別說妳不知道如何調查了。」他指向之前去過的其他房間。「臥室裡有一扇門,浴室就在那裡。」
「還在警方手裡,」馬修回答,「應該會跟哈洛德的其他物品一起送回來。」
朵拉決定不要追問,但她從經驗知道馬修非常可能在分辨他人性向的能力上跟一般人毫無不同。她的前夫也有同樣的認知,而朵拉證明過無數次他錯了。她改變話題:「看起來並不像有過強|暴,也沒有性行為的痕跡,所以應該可以排除這個可能了。」
「沒錯,兵役。我把資料放到檔案夾裡,好讓妳能全面了解哈洛德的過去。那可能跟案件無關,但也很難說。」
「也的確有遺囑——事實上最近重立過。」馬修說。「他一直都有遺囑,這次是九月中修改的。他特別回德國去跟龔特萊家的律師見面。但沒有人知道內容。」
朵拉接過書,驚訝地抬頭看馬修。「是新的。這本書還在出版嗎?」
朵拉把書放進包包裡。她站起來伸個懶腰。「用洗手間沒關係吧?」
他點點頭。「是的——但我想現在買的人都只是出於好奇而已。但是妳看的時候要記得事情並不一直是那樣的。」
「以及他是否知道哈洛德說的那個天殺的腦殘是誰。」
朵拉正打算反脣相稽,她的手機就響了。她從包包裡掏出來接。
朵拉看看。時間比她以為的要晚。「很快了,寶貝。家裡沒事吧?」
洗手間跟這裡其他房間不一樣,沒有什麼彰顯前房客嗜好的裝飾品。裡面幾件物品都整齊地放在沒有門的櫃子上——都是成套的。朵拉望著洗手台上方一塵不染的鏡子中的自己,用手指梳理頭髮,略微整理儀容。這裡一定有另外一間哈洛德使用的浴室——這間太完美了。毫無疑問。
「這會不會有點太扯了?雖然屍體狀況奇特,但是警方沒有找到謀殺跟黑魔法的任何關聯。他們一定調查過這方面的可能性了。」朵拉很快繼續說,「別告訴我他們只是笨。那太單純化了。」
朵拉遲疑地望著備忘錄。該死,她忽略了那麼多重點嗎?她試圖若無其事地說:「事實上這些只是重點,其他小細節太多了,一一寫下來太麻煩。」她微笑著繼續,「比方說,兵役。如果哈洛德身體不好不能從軍,為何還去服兵役?」
「你真好心。」朵拉離開書房沿著走廊到洗手間。然而中途她分心了和-圖-書,因為走廊牆上裝飾著更多引起她好奇的畫作跟古董。事實上這些東西引起的恐懼多於好奇,但無法否認真的很引人注目。這就像是人們開車經過車禍現場時都忍不住放慢車速一樣。畫作一定也是祖父的收藏,因為主題跟客廳和臥室裡的相同:死亡跟惡魔。
「我也知道,」馬修回答,「我只是不知道妳知道。」
「發生了什麼事?」朵拉問。
只剩下一些小細節——某個天殺的腦殘想抽腿。所以——等消息吧——真是太瞎了,我打算要慶祝一下,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話。老渾球。
但最讓她感到高興的是馬桶旁邊堆著的雜誌。這絕對是單身獨居者的表徵。她很好奇哈洛德都看些什麼,於是翻了一下。種類很雜:幾本汽車雜誌,一本歷史學刊,兩期《明鏡》雜誌,一本朵拉很快翻過的刺青雜誌,還有一本《彩緻》。朵拉驚訝地望著這本報導名人動態的典型女性雜誌。她無法想像哈洛德看這種東西。封面上的湯姆.克魯斯跟凱蒂.荷姆斯對著她微笑,上方的標題則寫著「Tom Cruise wird Papa」——〈湯姆.克魯斯要當爸爸了〉。這對好萊塢銀色情侶的消息對朵拉來說就跟黃瓜培育法一樣有趣,於是她放下雜誌。
「你認為謀殺跟他從軍有關嗎?」朵拉頗為懷疑。
馬修苦笑了一下。「從某方面來說,其實很可笑。特別是因為德國派軍前往科索沃是自從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第一次出兵。在此之前德國軍隊都只到國外執行過維和任務。所以我們的軍隊非得有模範表現不可。」
「不,當然沒有,」馬修回答。他聳聳肩。「但是哈洛德的話就說不準。」
「真的?」朵拉很驚訝。「為什麼?」
他們很快整理好書房裡的文件,把看過跟沒看過的分開。想到要是搞混了會多出多少麻煩就讓人受不了。
「只有幾個?」他驚訝地說。「我以為會不止『幾個』——至少會有好多個。問吧。」
朵拉要他重複。「所以他不認為父母會來參加葬禮?」
朵拉轉過身。她記得那扇門,但以為是更衣室。她想是否要繼續看資料,但決定還是去看看浴室長得什麼樣子。她探頭到門內,臉上浮現笑容。浴室裡面只有淋浴間而無浴缸,但除此之外就跟任何一般家庭裡的浴室一樣。洗臉台四周散置著各種清潔用品,沒有任何成套搭配的玩意。朵拉看了一下淋浴間。牆上的置物架有兩瓶洗髮精,一瓶倒掛著,還有剃刀、肥皂跟牙膏。水龍頭上掛著一個沐浴乳的瓶子。這一切看起來熟悉多了,她稍微鬆了一口氣https://www.hetubook.com•com。
朵拉打斷他。「這一點幫助也沒有。我的意思是我們或許應該試圖找出有誰可能殺了他,或者誰可以從他的死獲利。我對謀殺案調查毫無經驗,在繼續下去之前我希望能有更清楚一點的概念。我可不想之後靈光一閃,然後得全部從頭來過。」
朵拉不知道該說什麼。哈洛德,龔特萊擺明了不是普通人。她望著自己的筆記,想起關於窒息性|愛犧牲者的剪報。她看到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不早。「馬修,我得回家了。問題還沒問完,但是目前我已經有很多可以消化的資訊。」
「我毫無頭緒。」馬修說。「但如果這人事先知道,就有足夠的理由殺害哈洛德。」
「的確,我了解。」馬修說。「但我不太確定該怎麼跟妳說。很不幸地我們並不是要找任何已知的確定線索。或許我們根本沒有要找什麼。我們只是試圖拼湊哈洛德在被害之前的生活,好搞清楚導致凶殺案的情況跟事件——如果有什麼發現引導我們找到兇手,那就是額外收穫了。要是你想縮小範圍的話,我們可以說謀殺通常的動機是嫉妒、憤怒、金錢、復仇、瘋狂、自衛跟性變態。」
「所以剩下的動機沒幾個,」馬修苦笑了一下。「很快就可以討論完畢。」
「不止,還有關於他下葬地點的指示。」
「遺囑分兩部分——一份先打開之後才能打開另外一份。第一份裡說第二份要等哈洛德下葬之後才能打開——謀殺案還在調查中,現在這是不可能的。」
「或許不會。」馬修微笑回道。他站起來伸手到書桌上方的書架。「把這帶回家看吧。算是哈洛德內心世界的入門指南。」他遞給她一本平裝版的《女巫之槌》。
馬修打量了她一會兒才回答。「可能是金錢方面。但我還是沒法擺脫這跟他研究巫術有關的感覺。他的眼睛以及胸前刻的圖案都指向這一點。我想不出動機,這讓我很懊惱。幹嘛因為巫術或是什麼幾百年前發生的事殺人?」
「走廊那裡的洗手間根本沒人用。哈洛德不可能用跟裝潢色調相配的牙線。」
朵拉不理他。「所以你覺得他為什麼被殺?」
「沒錯,」朵拉沉吟道,「除非這是男人間的情殺。哈洛德有可能是同性戀嗎?」
「我們到底在找什麼?」她突然問。
「換句話說你認為哈洛德研究女巫跟巫術與謀殺有關?」朵拉問,希望他會否認。要是跟調查無關的話,她就可以立刻把超過一半以上的文件扔到一邊去了。
朵拉離開哈洛德的公寓時鬆了一口氣。她累了,想回家跟孩子們團聚。然而同時她也略感不安。她有種感覺,自己錯過了某個重點。但不管www.hetubook.com.com她在「比比修車廠」的破車裡怎麼努力想,都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什麼。她到家把車停好時已經完全忘了此事。
朵拉回到書房,站在門口說:「這裡一定有另外一間浴室。」
「妳說的沒錯。他是被徵召的,但一般來說他絕對可以去服替代役就好了。妳知道役男有這種選擇吧?」朵拉點頭。「但是他沒有選替代役。他的妹妹愛米莉亞剛剛去世,他非常難過。我猜想他是在情緒危機下做了這個選擇。那是一九九九年初,當年的十一月還是十二月,德國決定出兵科索沃。哈洛德高興地出發。我不清楚他從軍期間的細節,但我知道他是個模範士兵,穩重堅強。所以科索沃發生的事讓軍方大為震驚。」
「那你怎麼知道?」朵拉終於能問個正常的問題,略略鬆了一口氣。
馬修再度微笑。「或許沒關係,或許有關係。」然後他急急加上一句。「我想沒關係的。如果警方衝進來要進一步調查廁所,我會阻止他們到妳用完為止。」
哈
「怎麼說?」朵拉好奇地問。
「他要葬在哪裡?」
雖然朵拉無法想像這一幕,但顯然格菲沒在照顧妹妹。「聽著,寶貝,」她輕柔地說,「我很快就到家了。叫你哥哥不要亂來,出來照顧妳。」
朵拉看了。抬頭是哈洛德寄給某個malcolm@gruniv.uk,信是用英文寫的,日期是謀殺案發生前八天。
朵拉等他繼續,但馬修已經說完了。「沒有其他的?」她問。「一定還有其他動機的。」
「顯然不,」馬修回答。「但他用這種條件確保他們會來——他父母絕對不願意因為兒子把遺產留給刺青店而上報。」
他沉思了一會兒。
朵拉看完望向馬修。「你認為這是線索嗎?」
「我想他妹妹艾莉莎八成會繼承大部分遺產,但是還是會有一大筆錢給冰島的某個人——我們逼問律師時他這麼暗示。根據哈洛德的指示,第二部分的遺囑一定要在這裡打開。」
「這個嘛,我完全無法確定,」馬修說,「但是我開始強烈地懷疑有關。比方說看看這個,」他翻過膝上的紙堆,遞給朵拉一張哈洛德電子郵件的副本。
「就是更奇怪了。」馬修回答。「外表跟行為都是。在此之後不久他進了大學——不住在家裡,所以我就不常看見他了。之後我們碰到幾次面,他每況愈下。他祖父的死顯然讓情況更糟。他們非常親密。」
「所以你認為哈洛德的遺產會留給他們?」朵拉問,「那是說如果他們出席的話。」
聽好了夥計,我找到了,非常感謝。從現在開始叫我爵爺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是要說你是懷疑論者。真的。https://m•hetubook•com.com
「好吧,至少我們可以跟他聯絡,問他哈洛德發現了什麼。」
馬修驚訝地抬起頭。「妳是什麼意思?」
朵拉放下信。「他的電腦呢?他一定有電腦的。」她指著書桌上的滑鼠。
「不,不,妳可以說他很倒楣。到那裡大概三個月以後,他的軍團逮捕了一個涉嫌知道爆炸案情報的塞爾維亞人。爆炸讓三個德軍死亡,許多人受傷。塞爾維亞嫌犯被關在德軍駐紮的建築地下室,哈洛德是守衛之一。嫌犯被捕兩三天仍舊不肯吐實,那天哈洛德自己一人當值。他跟長官說他知道一點審訊犯人的方法,於是獲得了偵訊犯人的許可。」馬修望著朵拉。「當然,批准哈洛德審訊的軍官完全不知道哈洛德精通拷問的藝術。他一定以為哈洛德只是不時探頭進去問犯人幾個問題而已。」
「或許我們可以找到更多的電子郵件,」朵拉充滿希望地說。
「我就是知道,」他回答。看見朵拉臉上懷疑的表情,他補充說明:「真的很神奇。我通常都可以立刻分辨出男人是不是那方面的。我不知道怎麼辦到的,但我有直覺。」
「我們這麼說好了,那個塞爾維亞人絕對樂意跟被美軍虐待的伊拉克犯人交換。我並不是認可美軍虐囚,但那裡發生的事跟可憐的塞爾維亞人的經歷比起來,簡直算迪士尼樂園了。早上守衛交班的時候,哈洛德就已經讓那人說出了所知的一切——還不止爆炸案的情報。但是哈洛德非但沒有獲得他認為應得的獎勵,反而當場被撤職——他的長官一看到地下室房間裡那團躺在血泊中的爛肉之後立刻讓哈洛德退伍了。這次事件自然被遮掩下來以保護軍隊的名譽。所有的正式文件都只說哈洛德是因為健康原因退伍的。」
朵拉雙眸圓睜。「他拷問他了嗎?」
「我有管道跟關係。」馬修莫測高深地說。「哈洛德從科索沃回來以後我跟他談過。我可以告訴你他完全變了。我說不上是軍旅生涯還是血的體驗讓他改變,但是他變得更詭異了。」
「你怎麼知道?」她問。
「所以哈洛德不是?」
「內容就這樣嗎?」朵拉問。
「我就知道,」她回到書房時得意洋洋地說。
朵拉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好吧,那我們就說這些是常見的動機。其中哪個可能適用於哈洛德的案子?比方說他有交往的女性嗎?可能是情殺嗎?」
馬修把他那堆文件放在旁邊小桌上,疲累地揉揉眼睛。「基本上我們要找線索,某種警方忽略的東西。比方說,哈洛德匯到這裡的鉅款的下落。我們同時也可能……」
「媽,」娑蕾稚嫩的聲音說,「妳什麼時候才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