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五年十二月十二日
33
「你沒注意到他的領帶夾嗎?」朵拉嘶聲道,「那是一把劍。領帶夾是銀製的底,上面有一把銀劍就在領帶中央。你沒看見嗎?」
「他用門卡跟密碼開門。他喝得醉醺醺的又嗑了藥。我試圖再說服他,要他體諒一下。他只嘲笑我。我跟他進入學生休息室,他在櫃子裡翻出一顆白色的藥丸吞下去。那讓他更古怪了。他癱在一張扶手椅上,背對著我要我替他按摩肩膀。我以為他瘋了,但之後我發現他吃了搖|頭|丸,這顯然讓他覺得需要身體接觸。我走到他後面,本來想就順著他,或許他會答應我的請求。可是突然間我感到一陣狂怒,想也不想就抽下領帶勒住他的脖子。我用力抽緊,他掙扎了一陣。但是並沒有非常激烈。然後他就死了。他慢慢從椅子滑到地板上。我就離開了。」岡納望著朵拉,打量她的反應。他似乎完全忘了馬修。
「這太荒謬了,我沒有殺他。」岡納懇求地望著馬修,希望他能伸出援手。
「我們想問你幾個不清楚的細節。」朵拉說。
「妳在胡說什麼?我已經跟警方說過無數次了。我不幸發現了哈洛德的屍體,除此之外案子跟我完全無關。你們請便吧。」他用顫抖的手指指著門口。
朵拉不為所動繼續說下去。「我想你知道其中關聯。哈洛德被殺的那天晚上你參加教職員會,待到很晚。」岡納一言不發,她接著說:「那天晚上你是不是碰到哈洛德了?」
布耶特朝也帽惑地一笑。「我?我跟個老朋友一起去洗手間。他可以作證。」
「所以你殺了哈洛德,好留下手稿——甚至沒打算把錢還給他?要是他肯讓步呢?」朵拉問。「或許他會選擇放棄而非被你殺掉。」
「Gastbucht?」朵拉叫起來。哈洛德的紙上是怎麼寫的?Gastbucht?所以那不是十字架的訪客紀錄簿——那不是十字架,而是字母t,Gastbucht是哈洛德用岡納的姓格斯維克給他取的渾名:訪客之灣。
「不用,謝了,」朵拉打斷她。「我們猜得到。」
「我想現在你可以放棄了。」
「看見了,怎樣?」馬修回答。
窗外傳來警笛的聲音,越來越清楚。「他們來逮捕你了。」朵拉說。
「你記得哈洛德脖子的照片?那個看起來像是十字架還是匕首的瘀傷?法醫是怎麼說的?如果仔細看的話像是小匕首?」
「沒人。門沒鎖。」朵拉平靜地說。
朵拉略微遲疑。她伸手掏手機。「我想跟布耶特談談。這m.hetubook.com•com一切有點奇怪。」
「我不知道,所以才問妳。」朵拉回答。
「多里跟警方說了什麼?」她在桌旁坐下,用顫抖的聲音問。
布耶特闔不攏嘴。她呆坐了一會兒然後開口。「我溜出去大概二十分鐘——頂多。而且我們發現屍體的時候我根本嚇呆了。完全沒法思考,更別提開口說話了。」
岡納大步走向辦公桌。「我以為我們已經說過再見了。」他在桌後坐下,怒視著他們。「我心情不好。那封信的狀態讓瑪莉亞很不高興。」
「去了二十分鐘?」馬修懷疑地問。
岡納無力地笑起來。「我當然試過。他當面嘲笑我,說我還是跟他打交道的好,因為要是我騙他的話,他就要舉發我。」他嘆了一口氣。「我要開車回家的時候看見他騎腳踏車進來。我掉頭回去在門口趕上他,我們一起進入大樓。他一隻手上沾滿了之前流的鼻血。真是噁心。」岡納閉上眼睛。
「就是洞窟的內部圖,上面有記號說哪裡有什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十字架旁邊有一個,天花板上的洞旁邊有一個——我想那個洞是煙囪——第三個記號就在地上應該是火爐的那裡。」布耶特望著馬修。「我記得他指著第三個記號問我覺得僧侶會不會在聖壇上煮飯。我說我怎知道。然後他問我覺得他們是不是會把火爐挖在煙囪下面。圖上完全不是那樣。火爐在聖壇旁邊,但是煙囪在入口旁邊。無聊死了,哈洛德根本不像是會對這種東西激動的人。」
「他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朵拉問。
「警方可能有興趣聽你否認,我們可沒有。」馬修臉色凝重。「或許系上可以協助調查你的私人事務。如果領帶夾還不夠的話,搜索可能找到更多的證據。」
「所以呢?」他衝口而出,喉結上下移動。
他垂下眼,然後再度抬頭望著朵拉。「我在發現自己手上的東西是什麼後,當然就把那封信留下來。我擔心那會讓其他人找到洞窟去——會有人對聖十字架達成跟妳一樣的結論。那是個代價非常大的錯誤。布耶特很容易對付,但是之後哈洛德出現了。他研究過信的內容,直接說出重點,說他知道我找到了克拉瑪的《女巫之槌》手稿,他要。他從我研究室裡偷了一封關於愛爾蘭僧侶和洞窟的文章——那是在休假結束後不得不寫來發表在某個沒人知道的學術刊物上的論文。我得報告在休假期間做的研究。附上我挖出箱子的洞窟圖片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錯誤。我說那是古代的火爐。沒人反駁我的話——事實上我想根本沒人看過這篇論文。哈洛德只是二加上二得出四。我以為是清潔工偷了我的文章。」
「你用領帶勒死他,」朵拉繼續說道,「你的領帶夾可以證實這一點。」她站起來。「動機目前還不明。但兇手是你。不是胡吉、不是海多爾、也不是布耶特。是你。」她直直望入他眼中,既感到厭惡又覺憐憫。岡納開始發抖,馬修慢慢站起來,輕輕用一隻手把朵拉朝門口推。好像他擔心岡納會突然從桌子後面跳出來用領帶勒死她一樣。
「妳瘋了嗎?」岡納瞪著朵拉大叫。他蹦蹦站起來。「你怎麼能想像出這種事?我建議妳立刻去看醫生。」
馬修望著朵拉搖頭。他們站在教職員大樓的大廳裡。「可真順利。」
馬修搖頭,但朵拉不予理會。鈴響到第四聲的時候布耶特沒好氣地接了。朵拉告訴她海多爾被逮捕了,女孩稍微放鬆了戒備,答應十五分鐘後到大學書店跟他們碰面。馬修喃喃抱怨,但朵拉告訴他那裡有東西可以吃。他讓步了。布耶特到時他正狼吞虎嚥地吃著披薩。
朵拉先看著馬修,然後望著岡納。「寫給奧爾尼.馬格努松的信裡提到的古十字架——是不是海拉附近愛爾蘭僧侶洞窟裡的十字架?」她問。「你應該是殖民時代的專家——對吧?至少那個十字架是在冰島有正式移民之前就有的。」
「你們要問我什麼?哈洛德不是我殺的。多里處理屍體的時候我站在他旁邊,如此而已。如果多里告訴警方的話,有大麻煩的人是安德瑞。他幫了忙。我根本沒碰哈洛德。」布耶特試圖安慰自己,但不太成功。
「對。你想知道我們做了什麼嗎?」
布耶特臉上血色盡失。「我?」她尖叫。「我跟他的死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去找岡納。之後他叫我不准再提那封信的事了。」她憤怒地望著他們。「但一開始是他叫我去整岡納的——他說他是他媽的Gastbucht。」
「岡納,我想我們應該打電話給警方,」朵拉輕聲說。「你用不著告訴我們任何事情——留著點精神吧。」她看見馬修拿出手機準備撥號。「一一二,」她輕輕對他說。岡納根本沒注意。馬修走出去打電話。
「記不太清楚了。我們回到學生休息室,他堅持要我告訴他照片裡地上那個洞是什麼。那是www.hetubook.com•com某個洞窟裡的火爐之類的。十字架也是,刻在洞裡的牆上。像某種祭壇。」
布耶特一臉茫然。「那件屁事?那跟這有什麼關係?」
「圖呢?」馬修問。「圖畫了什麼?」
「但他是怎麼發現的?」朵拉問,然後又加上一句。「如果你不想告訴我可以不用說。」
「我可沒發瘋——是你殺了他。」朵拉堅持立場。「我們有好幾件證據。相信我。等警方重新審視你的證詞,你要脫身可難了。」
「他們找到了出眼睛跟在屍體上刻符號的人。你發現屍體的驚嚇並不表示警方會對你另眼看待。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我想問妳跟哈洛德一起做的斯文生主教研究計畫,還有失蹤的文件。」朵拉說。「多里告訴我妳跟哈洛德吵架。是嗎?」
岡納點頭。「我在洞窟裡找到的。二十年前。當時我休假,趁機調查愛爾蘭僧侶。我獲得農夫的許可在洞窟裡考古,希望能找到有人曾經住過的痕跡,來證明洞窟的確是人為挖出來的。雖然當地以前有人調查過其他的洞窟,那裡卻沒有人挖掘過。我是第一個動鏟子的人。一直到二十世紀中洞窟都用來養牛,所以基本上沒人仔細研究過。我沒找到殖民時期之前的住人跡象,卻在聖壇旁邊的洞裡找到了一個小箱子。裡面是手稿跟其他幾本書。手抄的丹麥文《聖經》、一本讚美詩集、還有兩本講挪威自然科學的好書。」他望著朵拉。「我忍不住誘惑。我在農夫發現前衝出去把箱子藏到我車上。從此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之後我漸漸發覺自己手上的東西是什麼寶藏:那是斯卡洛特失蹤的古書。其中兩本上面有斯文生的縮寫——L.L.。但是在哈洛德出現之前我不明白裡面為什麼會有一本《女巫之槌》。」
岡納瞪著窗外。「我本來要競選副校長的。」他哀傷地說。
「然後呢?」馬修問。
看見他們讓他大吃一驚。「誰讓你們進來的?」
「妳上哪去了?」馬修問。
朵拉的手機響了。她在講電話時一直看著岡納。他緊張地聽著她說話,卻聽不出對話的內容。朵拉把手機收起來。「是警方打來的,岡納。」
「什麼也沒有,」朵拉回答。「但是他告訴我一些關於妳的片段,那天晚上的事情。要是他告訴其他人我也不會驚訝。他認為哈洛德是妳殺的。」
朵拉聳聳肩。「事實上我認為你知道得非常清楚。那不是你跟洞窟所在地的農場主人的合照嗎?」她指著出在牆上的相框。「愛爾蘭僧侶的洞窟和*圖*書?」
他們回去時岡納的辦公室沒人。岡納八成把那封信拿去給手稿中心主任瑪莉亞了。他們並未在外等待,就逕自進去坐下。
就在此時岡納開門走進來。
「妳在說什麼?」岡納不安地問。
「這樣就夠了,」朵拉說。「但是為什麼呢?因為他想買你的《女巫之槌》手稿?在你手上嗎?」
岡納停頓了一下。「他想要《女巫之槌》。說他不在乎其他的東西,但那本書他一定要。然後他說要跟我買。他提了一個非常大的數字,比我要是拿到黑市去賣要多得多的錢,要是我知道黑市在哪裡的話。我沒拒絕叫他滾出去,反而降低了戒心。錢打動了我。那時我還不知道手稿有多獨特。哈洛德把錢給我之後才告訴我全部的故事。那讓我改變了主意。但我當然不能跟他說。」岡納嘆了一口氣。「妳一定無法理解,但如果妳花了一輩子的時間研究歷史,自然會被能存留下來的東西迷住。我擁有無價之寶。絕對獨一無二的寶物。」
布耶特聳聳肩。「岡納的研究論文。放在櫃子裡。哈洛德看到以後就要我告訴他標題說什麼。其中兩個讓他非常興奮。一個講十字架,另外一個是講什麼天殺的洞。然後他對另外一幅圖感興趣。我怕岡納會突然回來,嚇得快尿褲子了。我不想待在那裡替哈洛德翻譯。最後他把論文塞進口袋,我們就閃人了。」
「他們要我去一趟警局。警方發現你的銀行帳戶有些讓人感興趣的交易紀錄,希望馬修跟我能去解釋一下我們這邊的情況。在我看來警方已經鎖定你了。」她盯著他不放。
「喔,對,」馬修回答。「我知道妳的意思了。但我不確定那是同一個東西。照片並沒那麼清楚,朵拉。」他嘆了一口氣。「他是歷史學家。領帶夾上的維京劍顯然跟他的專長冰島殖民史有關。我不會聯想太多。我覺得哈洛德脖子上的痕跡比較像十字架。」他微笑。「或許他是被發瘋的牧師殺死的。」
「每次警方偵訊我發現屍體的經過時我都以為他們會指控我殺人。我相信他們只是在耍我,假裝不知道是我殺了他。然後我發現自己甚至不是嫌犯。」他抬起頭,無力地一笑。「屍體倒在我身上時嚇得我要死,那不是裝出來的。我最後一次看見他是在學生休息室的地板上。一瞬間我以為他死而復生來報復我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沒挖他的眼睛。我只是勒死他而已。」
岡納似乎呼吸困難。「你們真是大忙人。我也是。所以我就不耽誤你們了。請便吧。」
岡和_圖_書納滿臉通紅。「我怎麼會知道?」他結巴地說。
「的確是,但我看不出其中關聯。」岡納說。「妳的問題跟這毫無關係,我不知道妳問這段歷史要做什麼。如果你想到系上就讀,辦公室有申請表。」
「他說那天晚上你單獨離開,然後發現屍體時表現很奇怪——跟平常不一樣。」
「是嗎?」岡納反駁。「我不認為還有什麼好說的了。」
「哈洛德太遜了,」布耶特突然說。「我抓住了岡納的把柄。那個老混蛋趕我走之後我們甚至溜進他辦公室找那封信。那真的很奇怪。我們都進去了,哈洛德突然改變主意。他找到跟什麼愛爾蘭僧侶有關的玩意,簡直像瘋了一樣。」
岡納抬頭瞪著天花板,呻|吟了一聲,然後望著他們。「好吧,你們想知道什麼?」
「我確定警方知道哈洛德脖子上的痕跡是怎麼來的之後,會重新調查你所有的證詞。」朵拉不懷好意地一笑。
岡納不理會她後面那句話,回道:「運氣好吧,」他說。「事實上我不會稱之為走運,該說是不幸。哈洛德就是為了要找手稿才到這裡來的,我相信你知道。他上天下地翻遍了所有來源,才找對了路,至少他是這麼想的。他堅信瓊.阿拉松主教拿了手稿要印刷出版,但改信新教後他的權勢走下坡時就把手稿藏了起來。當時我不明白他想幹什麼,也沒阻撓他。他跑去斯卡洛特看瓊.阿拉松主教被處刑的地點。然後碰巧得知了手稿的下落——有人告訴他斯文生的藏書,他研究了所有的文獻希望能找到缺失的部分。布耶特發現國家典藏館失蹤的信來找我之後,哈洛德來見我才知道……」
朵拉跟馬修立刻回到到教職員大樓。他們一面走朵拉一面打電話到警察局給瑪古斯,說明她跟馬修對岡納的看法,瑪古斯立刻嗤之以鼻。經過說服之後他同意調查教授的銀行帳戶往來紀錄。
「我們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馬修說。「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
「妳是指什麼?」朵拉問。
馬修望著鐘。「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岡納困惑地看著他們。然後他拿起領帶瞪著領帶夾。他兩次張嘴似乎要說話,但想想還是不要。最後他喪氣地低下頭。「你們在找那筆錢嗎?」他含混地說。「我沒花多少。」他望著他們,但是沒人反應。「那本手稿也在我這裡。但我不想交出去。那是我的。我找到的。」他絕望地用手覆上前額。「我唯一擁有的獨特寶物。哈洛德似乎擁有一切,至少他很有錢。他為什麼不能想要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