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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沒有其他人可以談論他的過去嗎？」
最後尼可拉斯先起身，對莉娜笑了笑，問：「要不要繼續走？」
「有她幫忙，那很好。」
「幾乎沒有。」他答道：「我父親很早就過世，至於我媽……對她來說，這些事太沉重，她躲在她自己的夢幻世界裡，不想談論他的事。」
「他們兩人都開得太快，」莉娜說：「他們應該是在彎道撞上，然後……」
他們走得好快，快得像逃命似地轉進某一條路，總之，就是要快點離開這座兒童墓園。莉娜不由得想起小奧斯卡，心想他是否也在這裡安息。她當然沒有受邀參加他的喪禮，當時芭貝特和塞巴斯提安也許就站在這裡，哀悼著、哭泣著，同時詛咒著她——莉娜。
「她這麼回答？」
「她沒有說得那麼白，可是她帶著阿爾瑪和雷納德很少跟別人來往，我幾乎無法接近她，跟我媽媽的情況有點像。」
「真的很奇怪，有時我會因為不知道托馬斯究竟想在漢堡市的另一頭幹什麼，而無法平靜下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悼念方式。」莉娜想到，她和艾絲塔把家中幾乎所有會讓人想起丹尼爾的物品全部清空。在丹尼爾嫂嫂的眼中，這種作法大概也非常古怪吧。
「她把自己在阿倫斯堡的家弄成了紀念館。」他解釋，「到處都是托馬斯的相片。」
「你先生的葬禮很美。」踩在沙徑上時，尼可拉斯如此說。
「是，我知道，」尼可拉斯打斷她的話，說：「可是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不願意接受事實的心態。」
「你說的是手腕上有刺青的嗎？」
「我根本不認識她。」
「這已經超過我們所能想像的了。」莉娜低語。
接著兩人都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這麼說可能不妥，」他帶著歉意說：「不過教堂裡的音樂、牧師的演說、花飾、玫瑰墓園……」
「對不起，」她羞赧地對他笑了笑，說：「你都聽累了吧！」
「哦，好啊。」莉娜起身，把艾瑪抱回嬰兒車，幫她蓋好被子，這才拿出她在家裡列印出來的地圖，尋找從「蝴蝶園」前往「玫瑰墓園」距離最短的路線，「玫瑰墓園」是丹尼爾安息的地方。如果走鋪設柏油的大馬路「中央大和-圖-書道」，距離大約一點五公里，不過沿著穿過這一大片地區、有樹籬掩映的蜿蜒小徑，景色絕對更加優美。
「卡洛琳也是這樣選中了蝴蝶園，」他停頓了一下，之後才接著說：「我只是想表示，我真心覺得他的葬禮辦得很美、很感人！還有，弔唁的人那麼多……」
「唉，他們還見識到了一場精采好戲呢。」莉娜諷刺地說：「有墓旁的打人秀和緊急分娩，這些可不是每天都看得到呢！」
「是啊。」她回答：「要不是有她，剛開始的時候我會很慘。目前她外出旅行，我很期待她回來。」
「樂意之至。」他朝她笑了笑，說：「能把托馬斯的事情告訴你，我也覺得很好。」
「有沒有可能……」莉娜蹙起眉頭，說：「嗯，你哥哥說不定有婚外情？」
「所以你們不會談論托馬斯的死？」
「我不曉得，」莉娜坦承道：「我們先繼續往下走，反正最後一定到得了；再說，有時還會有路標呢。」
凶手！
尼可拉斯擺擺手說：「相較於舉行黑彌撒的人，這還算是小事。」
耶穌，吾民仰望的喜悅。
「墓園觀光客？」
莉娜愣了一下，這確實很怪。「結果呢？她怎麼說？」
「也許他在古地有業務要處理？」
兩人繼續往下走，莉娜再次端詳地圖。方才和尼可拉斯的一番話，讓她忘了他們在這個地區的位置了。
「托馬斯在那裡沒有客戶，那裡根本不是他的業務範圍，這是他主管告訴我的。」
「太悲慘了，」尼可拉斯說：「失去孩子，這該是最令人悲痛的事了。」
在他們眼前，音樂盒裡露出已經腐爛一半、臭氣沖天的動物部位，那東西讓莉娜想起有時她會買回家煮給吉內斯吃的豬心。在這塊死肉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蛆。
「我可以理解，」莉娜說：「自從丹尼爾過世後，我也寧可獨自一人，只有我婆婆艾絲塔我才幾乎天天見到。她幫了我很大的忙，特別是幫我照顧艾瑪。」
莉娜滔滔不絕地說著，當她終於說完時，尼可拉斯緩緩點頭，但依然沒有說話。
尼可拉斯聳聳肩，說：「她只是對我露出古怪的笑容，說：我們對死亡很感興趣。」
「那他也許想給太太和*圖*書驚喜。」莉娜猜測，「誰曉得呢，說不定他去看了一家很棒的飯店之類的，那一帶飯店多得很！」
「聽起來很隱晦。」
「你說過，他大大轉性了。」
一張相片。相片是婚禮上的莉娜和丹尼爾。他一身剪裁優雅的灰色服裝，她則穿著法蘭西第一帝國風的白色禮服，手捧深紅色茶香玫瑰紮成的新娘捧花，朝相機綻放幸福的笑容。此刻在這張相片上，有人用紅筆以印刷體在莉娜的臉上寫了意思再清楚不過的兩個字：
「是啊。」她拉起尼可拉斯的手拖著他說：「我們走吧。」
「對，沒錯。我還記得那東西挺噁心。」
「嗯，托馬斯去那裡要幹嘛？他在那裡根本沒什麼要做的！實際上，那一天他應該跟平時一樣去辦公室上班，結果他沒去。」
兩人通過一道門拱走向墓地。尼可拉斯指著左邊一張長椅，說：「那麼我就在這裡等你，嬰兒車留在我這裡就好。」
眼前的景象令她作嘔，她忍不住別過身去，手腳撐地在墓旁的碎石地面上嘔吐。
「有這種事？這種享受太變態了！」
墓園園丁同樣在這裡種植了一株玫瑰，當然是深紅色花朵的。之前乾枯的花圈和花朵已經清除掉了。
在閃著光的淡色石碑上鐫刻著「丹尼爾．安德森」，底下是他的出生與死亡日期，另外還刻著一朵小玫瑰花。石碑是艾絲塔和莉娜挑選的。
「是啊，沒錯。」她表示贊同。「謝謝你願意聽我說。」
「那當然，那個刺青想不看到也難。是某種動物吧？」
「我也一樣，」接著她又輕聲補上一句：「直到現在也還是一樣。」
「老天，發生什麼事了？」短短幾秒後，尼可拉斯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她身邊。
他點頭，說：「可是她不要。」
「你也注意到了。」
比起見到這個腐爛的器官，比起那些蛆蟲和臭味，比起有如譏笑聲般烘托著這幅驚悚畫面的音樂還加倍恐怖的是，莉娜在木盒蓋上見到的東西。
「那裡！」莉娜聲音顫抖，蹲在地上，邊嘔吐邊驚恐地指著小木盒。直到此刻，她才聽到從音樂鐘裡傳來叮叮噹噹的旋律。
尼可拉斯搖搖頭說：「這一點我也考慮過，可是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他m.hetubook.com.com們兩人依舊非常相愛。」
尼可拉斯有點尷尬地笑了笑，說：「唉，幸虧沒有出事。」
「你跟她是怎麼認識的？」莉娜問。
到了下一個轉彎處，兩人突然停下腳步。在他們正前方出現了一片墳地，顯然是兒童墓園：一片粉紅和淡藍，氣球、動物布偶、玩具、五顏六色的風車、嬰兒鞋、天使像和小朋友的相片妝點著許多小小的墳墓。
「什麼事？」
「我一看就知道，那裡就是我要的丹尼爾的安息處所。」莉娜表示，「他非常喜愛玫瑰，特別是深紅色的茶香玫瑰。」說到這裡，莉娜想起當年他在醫院前送給自己的花束。後來她把那束花壓成乾燥花，直到現在都還收存在她衣櫥下方的記憶盒子裡。當她繼續往下說時，聲音微微顫抖。「我很慶幸那裡剛好有塊可以使用的墓地。」
「有可能，可是我不確定……」他喟嘆一聲，「反正都無所謂，什麼都無法改變了。」
「好，那就往右吧。」他同意。
「我覺得這並不怪。」
她惶惑地轉身望著尼可拉斯，他正坐在長椅上小心翼翼地來回推動嬰兒車。接著莉娜的目光又轉回木盒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又蹲下身去，倉皇地將盒蓋掀開。
「沒錯。所以我才問那個女孩，她怎麼會同時認識我哥哥和你先生。我覺得很怪。」
莉娜必須朝墳墓跨近一步，才能把盒子撿起來。她重新站好，發現木盒果然是個音樂鐘。當她準備打開盒蓋時，卻聞到令人難受的味道，一股腥甜的腐臭味。莉娜感到一陣噁心，同時發現盒底的溼氣不只是碰觸到泥地的緣故。
「如果只是聽人說起也許不怪；但如果你是親眼看到，那就很恐怖了。一進到玄關，那裡的五斗櫃上擺放好幾張照片，另外還有花、蠟燭，幾件托馬斯的個人物品，根本就是個祭壇。」
「哪裡，」他說：「你不過是把一切都說出來，這一點很重要！我知道這樣有多好。」
「我想，我們必須在這裡左轉。」尼可拉斯說。
那是個小木盒，做工精緻，表層閃著漆光。莉娜見到盒蓋上點綴著五線譜、一把小提琴和一支笛子的圖案。是音樂鐘嗎？是誰將它放到這裡的？
尼可拉斯注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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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協助卡洛琳，多多照顧她和孩子們。」尼可拉斯表示。
「現在再左轉嗎？」尼可拉斯問。
「我不確定，我們是不是應該再右轉呢？」莉娜又瞥了地圖一眼。
她目光逡巡了一下，眼下這座墳墓還略顯荒涼，墓園園丁應該栽植更多花卉的。自己居然沒想到帶鮮花過來，莉娜忍不住生起自己的氣。她決定要盡快把花補上。
就在她想移轉目光時，一件不尋常的物品吸引了她的注意：墓碑後方地面上隱約擺著一個鞋盒般大小的箱子，莉娜蹲下身去看個究竟。
兩人右轉，來到一條較寬闊的沙徑上，這條路和這裡多數的通道一樣，兩側都夾峙著樹籬或樹木。
莉娜忍不住想笑。「嗯，美……」
「不會。果真這樣，卡洛琳一定會知道的。當天早上我哥哥跟平時一樣開車上班，但接下來卻是兩名警察在她家門前通知他的死訊。」
「確實如此。」他若有所思地點頭。「我慢慢覺得，我嫂嫂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的確沒錯。」接著尼可拉斯話鋒一轉，「可是……」他停了一下，最後說：「啊，反正都無所謂了。」
「她不要？」
「嚇到了？」
「話是沒錯，」他同意她的說法，「可是卡洛琳……總之，在她那裡，我覺得她似乎在從事聖人崇拜。」他冷笑著說：「可是我哥哥實在不是什麼聖人。」
「我也是。」尼可拉斯說：「我哥哥就這麼走了。前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死了。之前他是那麼幸福，心願終於達成，結果——啪！」他合掌一拍，莉娜和艾瑪都大吃一驚。
「你說說看嘛。」
「不認識？」
「就是偷偷混進葬禮，享受接近屍體快|感的那種人。」
「哼，在我聽來，他們就像是某種墓園觀光客。」
「說不定他想去看朋友？」
「這就是她的回答。」
「嗯，我倒覺得這一種還更討人厭。」莉娜表示，「享受他人的不幸，這真是病態！如果當時就知道了，我一定會馬上請他們三人離開。」說著，她朝嬰兒車彎下身，彷彿想確定艾瑪不會聽見這番話。小艾hｅｔｕbｏｏk.ｃoｍ.cｏm瑪睡得正沉，她一手抓著奶嘴，一手緊緊握著一隻內建音樂鐘的動物布偶，甚至還發出鼾聲呢，一種輕微、甜美的鼾聲。莉娜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只要看一眼這個安詳的寶寶，就能讓人與這個世界重修舊好。
如此走了二十多分鐘，兩人終於抵達目的地，找到有兩道門拱的入口處。門拱上環繞茂密的玫瑰花蔓，大多數墳墓後方也都種植玫瑰，繽紛的色彩賦予這裡撫慰人心的愉快氛圍。
「是啊。」莉娜嘆了口氣。這場葬禮上的意外插曲，勾起了莉娜的另一個回憶。「欸，葬禮上有個黑髮女子，當時你還跟她聊過的，記得嗎？」
「好的，謝謝。」莉娜用腳固定住煞車，同時瞥了艾瑪一眼，確定她還睡著，這才走向丹尼爾的墳前。
「這、這到底……」接著他突然住口，臉上同樣露出驚惶的神情。
尼可拉斯搖搖頭說：「不過，她也參加了托馬斯的葬禮，跟她那兩個怪裡怪氣的哥德族朋友。你知道的，就是那種看起來像『阿達一族』的怪咖。」
莉娜點頭，說：「我想是蠍子吧。」
尼可拉斯聳聳肩，說：「一個星期前，我最近一次去她家時，我有點嚇到了。」
莉娜停下腳步，詫異地望著他說：「真的？他們也參加了你哥哥的葬禮？」
莉娜嚇得將木盒放回地上，並且檢視自己的雙手。某種紅褐色的物質沾黏在她的手指上。是血？是血嗎？
「哈囉，寶貝，」莉娜輕聲說：「我來了。」接著她默默佇立，聆聽一片寂靜。此刻站在這裡，這裡似乎不再可怕，之前阻攔她過來探視的恐懼感也消失了。莉娜感到自己被一股暖意、一股內在的安寧所籠罩。
「車禍剛發生時我們當然談過，」尼可拉斯說：「我們都再三思考，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你嫂嫂？」
一對年輕男女靜立在刻有粉紅色碑文的白色十字架前。女子哭泣著，男子用手臂攬著她的肩膀，彷彿想保護她。見到這兩人的模樣，莉娜感到喉頭一緊，目光卻無法移開，反而覺得自己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在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也像個「墓園觀光客」，打擾了這對男女的傷痛之情。更糟的是，她還推著嬰兒車站在這裡，恐怕會讓人以為這是種譏諷。
「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