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怎麼可能!」
「十分鐘。」
莉娜等了一下,接著請求對方緊急回電,並且掛掉電話。之後她又回到艾絲塔那裡,在桌邊坐下,手肘撐著桌面,雙手掩面,合上雙眼。
艾絲塔不明所以地看著莉娜,問:「你是說我兒子先是想跟蕾貝卡,後來又想跟你一起搬到鄉下住?」
「不是!」莉娜大聲反駁,她再也按捺不住了。
「什麼事?」
沒錯,非常難過。
艾絲塔看了看她,接著又瞥了廚房裡的時鐘一眼:十點二十分。
「喀嚓」一聲,電話通了,但失望也隨之而來。
此刻,正當自己和艾絲塔在廚房裡忙著將一大堆報紙與塑膠袋鋪開來時,莉娜依然恍如置身一場驚悚的惡夢中,置身在一幕不可能是真的,在自己真實生活中不可能發生的場景裡。儘管過去幾天以來這些否定的念頭不斷浮現,但這些終歸是真真切切的。
好吧,狗兒別無選擇,牠對自己的主人總是逆來順受。而我們,我們人類卻有選擇,對不對?只是想要有所選擇,我們就得認清事實,否則我們就會跟腳掌被剁掉的狗一樣,彼此逆來順受。
「你了解這是什麼意思嗎?」
她以全身的重量將牠壓制在地,說著話安撫牠,一隻手摸索著尋找懸吊在牠腳上的前掌,接著一把扯斷。
她走進通道,接著莉娜聽到露臺門開啟。幾分鐘後艾絲塔回來,手上拿著一把大園藝剪。「它放在你們家花園的工具箱裡。我家園丁不在時,丹尼爾偶爾會將它帶過來。」接著她近乎自言自語地輕聲說:「斧頭會更合適,可惜你們家沒有……」她嘆了一口氣,閉起眼睛,過了一會兒才問:「我們要……」
艾絲塔吃力地吞嚥了一下,說:「對,一定得這麼做。」
「車禍當天丹尼爾想帶我去看的閒置農莊。我們出門就是為了去那裡看屋!」
「但這是什麼意思?」艾絲塔將她從思緒中驚醒喚回。
「你來我這裡需要多久時間?」
又是一陣哀號、一陣抵抗。艾絲塔站在廚房最後頭的角落裡顫抖著,背部緊貼牆壁。莉娜把斷掌扔過去給她,斷掌落在她腳邊。
她們也曾討論過,是否能直接將吉內斯送往某家診所,請那裡的人代勞;或者她們是否能在莉娜待過的醫院裡找到願意協助執行這件事的人。但這麼一來,她們該如何向獸醫或一般的醫師解釋,有必要為一隻健康的狗截肢呢?不行,這些法子都不行,她們只能自己動手,其他辦法都行不通。
艾絲塔有點猶豫,但她隨即說:「好吧。」接著她也在吉內斯旁邊蹲下,將園藝剪的位置調好。莉娜恍如在夢中般注視著艾絲塔的舉https://www.hetubook.com.com動,她的心臟急速跳動,彷彿隨時會從胸口蹦出來。她察覺汗水從背上流淌而下,並且極力壓制自己的暈眩感,深怕自己隨時會昏過去。
「那座農莊根本不在布克斯特胡德。」莉娜脫口說出。
「一定得這麼做嗎?」莉娜無助地看著艾絲塔,最後一次提出這個問題。
艾絲塔閉上眼睛,再一次大聲深呼吸,接著使盡吃奶的力氣將把手合攏。
接下來她們兩人站在廚房裡,再次望著酣睡的狗兒。
怎麼辦?打電話請動物醫師立刻過來嗎?這樣需要多久?還有,她來得及在那之前將廚房裡的血清理乾淨嗎?或者她該捨棄地下室門的謊言,坦白說出真相?最重要的是救回吉內斯一命?如此一來,她毀掉一切的風險有多大?
莉娜死命抓住讓吉內斯再多睡一會兒的最後機會,最後一個能讓牠不知何時再次清醒,並且除了沉睡一場,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機會。如果——如果她的新資訊有助於讓她了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的話。
「怎麼了?」
「等等。」莉娜把手伸到吉內斯的後頸開始幫牠搔撓,另一隻手則將牠的左腿往前推,讓牠的腳腕骨伸進剪刀刃裡。
「說呀,要對方馬上回電。」
「現在你最好出去,」婆婆命令她,「其他的我自己來。」
莉娜心中有數種相互抗爭的感覺翻湧著。一種是喜悅:她是對的,那是同一棟房屋,她沒有看錯。一種是失望:看來丹尼爾果真對自己撒了謊。另一種則是困惑不解,不知這究竟是「為什麼」。最後還有一種嫉妒的刺痛感,因為丹尼爾也曾夢想著和蕾貝卡與喬西重新開啟人生……
「不!」莉娜高喊。她還不想放棄,她還不能放棄,她一定得知道這些事彼此的關聯。說不定這樣能救得了吉內斯,救得了艾瑪。
「好。」莉娜點頭,她低下頭去看了看吉內斯,接著再度抬起目光,揚起一隻手,說:「等一下,還有一件事,這是我最低限度能為牠做的了。」
起初艾絲塔極力反對,認為這麼做風險太大,醫師可能會起疑,並且舉發這場假意外,揭穿她們的行為。但莉娜堅持,如果要剁掉吉內斯的前掌,事後就得立即將牠送醫,因為她們下刀的位置有主動脈經過,如果吉內斯沒有立即接受治療,就算莉娜先行為牠包紮,牠也會失血過多而死,而且會死得很快。
她走進浴室,打開盥洗臺上的鏡櫃。她曾經多次考慮過,是否乾脆將他佛用水沖掉,此刻她倒是慶幸自己沒那麼做。「我給牠兩顆。」莉娜回到廚房,給艾絲塔看那些藥錠時如此說道。
聽完莉娜述說之後,艾絲塔表示:「我甚至還記得在聖彼得m.hetubook•com.com奧爾丁的那棟房子。當時丹尼爾跟我講過那塊土地有多美,離海邊不過幾分鐘的距離,那裡還有足夠的地方供我住;在旁邊一棟小屋裡,週末可以當作度假屋。」她邊回想邊點頭。
如此過了一刻鐘,艾絲塔輕輕地推推牠,但牠沒有任何反應。
「嗯,」艾絲塔點頭說:「我還記得,可是這跟……」
艾絲塔愣愣看著莉娜,過了片刻才彎下身去嘔吐。她又吐又嘔、又咳又喘,接著一團泛著酸味的嘔吐物啪地掉在地上,四處噴濺,噴到莉娜、噴到吉內斯,也弄髒了艾絲塔自己。
一等吉內斯的前掌剁下,她就將牠抱進車裡,載去動物診所。她在網路上查到,不遠處有家動物診所有急診室,到時她會宣稱那是一場意外,一扇沉重的地下室門突然關上所致,希望可以蒙混過去。
在極度恐懼下牠睜大了眼睛、夾緊尾巴,發瘋似地猛轉圈,吠叫著、哭號著,不斷想咬艾絲塔和莉娜,嚇得她們趕緊跳開。
這時吉內斯也終於平靜下來,牠失去意識了。莉娜覺得這是一種恩典,她祈禱在她抵達動物診所之前,吉內斯別再醒過來。
「好。」莉娜聲音嘶啞地回答。
緊接著是一聲淒厲的長號、一陣絕望的尖叫、一段驚心動魄的哭泣。他佛也無法阻止吉內斯驚醒並且完全抓狂,牠猛然彈起,張開嘴來一陣亂咬。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在波羅的海海邊的和布克斯特胡德的,是同一座農莊!那些照片上顯示的是一模一樣的建築。」
「真的!」過了一會兒,艾絲塔如此說,她的目光也不斷在照片和螢幕上來回移動。「絕對是同一座農莊。」
莉娜起身拿起廚房桌上的手機,想打電話請艾絲塔趕回來幫忙,但在電話接通前她就掛斷了,因為婆婆身負比任何事都重要的責任。
「哪座農莊?」
牠會失血過多而死。莉娜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牠會失血過多而死,死在廚房地板上。
老實說,我對那隻狗有點,有那麼點抱歉。一隻狗如果信任某個人,如果牠把自己的生死託付在某個人類手上,如果牠對這個人忠心耿耿,卻被對方卑鄙背叛,一定非常難過吧。
「抱歉,我不太懂。」
「希望一樣。」莉娜走向冰箱,從中間層架上開啟過的包裝裡拿出兩塊肉片,再把藥錠放進去,擺在吉內斯的食盆裡。吉內斯立刻開心地吃了起來,還把空食盆舔得一乾二淨,激動地汪汪叫著想要更多。莉娜蹲下身去撓了撓牠的脖子,在牠耳邊輕輕說:「寶貝,真的非常對不起。」
「我不知道。」莉娜坦承。
艾絲塔聳和_圖_書聳肩,「可惜眼下這件事也幫不了我們。」說著,她下巴朝時鐘的方向點了點,「我們得快一點。」
「等一下,」艾絲塔說:「我馬上回來。」
「我不信,我的想法剛好相反,而且我百分百確定。來!」她拉著艾絲塔的手,說:「我給你看看那些照片!」
她再次拿起手機,在通訊錄裡尋找她要的號碼。找到了,撥了電話過去找他。
莉娜東張西望,現在她開始驚慌,因為她知道時間寶貴,救吉內斯的時間正逐漸逝去。被子!她可以將牠放到被子上拖出去。可是公寓門口有幾級臺階,從人行道到她的車,中間鋪著粗糙的露石水泥混凝土板,在那種地面上被子絕對拖不動,何況還可能有好奇的鄰居在觀察她的舉動呢。
艾絲塔在廚房桌邊坐下,莉娜則跑進客廳,拿起那張照片,接著去書房拿筆電。
「這裡!」一回到廚房,莉娜立刻把照片丟給艾絲塔,自己則急忙坐下來啟動電腦。她在電子信箱裡搜尋一會兒,接著鬆了一口氣:她找到丹尼爾幾週前寄給她、附有圖片的信件了。莉娜打開第一份附件,調整筆電角度,讓兩人都能看到螢幕。
「有沒有可能是丹尼爾一時疏忽,寄錯了照片給你呢?」
「好。」說著,艾絲塔雙手握住園藝剪的把手,深呼吸了好幾次,問:「可以了嗎?」
「等一下!」莉娜抓住婆婆的手臂,將她拉住。在這一瞬間,她突然變得非常激動。她怎麼會忘了這件事?綁匪要求她們的殘酷指令如此駭人聽聞,令她心煩意亂到差點忘了這件重要的事。
莉娜躊躇了一會兒,準備起身離開廚房,但隨即又蹲下身去,搖搖頭說:「不,我是不會讓吉內斯獨自承受的。」
牠跌跌撞撞地向前衝,卻因為失去支撐而摔倒在地。牠身軀撐起一半,隨即又癱軟在地,將受傷的腳舉到嘴邊想舔。莉娜駭然發現,那隻腳掌還懸吊在牠腳上,腳掌和腿之間還連著皮,沒有完全分離。
「沒錯!」莉娜表示贊同。「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事情不太對勁,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
她需要有人協助!需要一個她能信賴、守口如瓶的人協助——一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三緘其口的人。
「在車上的時候,丹尼爾還跟仲介通過電話。」莉娜向不解地打量著自己的婆婆解釋,「他一定知道一些事的……」
「也許它們只是非常相似。」艾絲塔說:「我們北部地區有不少農莊簡直就像同一個模子鑄造出來的:木桁架、蘆稈屋頂,山形牆上有兩顆馬頭當裝飾——真的會把人搞錯。」
艾絲塔再次看了看熟睡中的狗兒,接著目光轉向爐子上方,位在廚房牆上的時鐘。時間已經稍微過了十點,她催說:「那就快一和圖書點,時間一直在跑!」
莉娜沒回答,她逕自衝到玄關,從五斗櫃上一把抓起手提包,在裡頭翻找她一直隨身帶著的丹尼爾的手機。她拿出手機,邊走回廚房邊開機,用顫抖的手指在來電紀錄上翻動,直到找到她要的號碼,按下撥號。
聽到艾絲塔清了清喉嚨,莉娜立刻抬起目光。
艾絲塔又吐了幾回,接著她挺直身軀,踏著踉蹌的步伐用微弱的聲音說:「好。現在我可以了。」她拿起一條廚房布巾,蹲下身去撿起狗掌便奪門而出。不久莉娜便聽到輪胎發出刺耳的聲音,艾絲塔已疾馳而去了。
她蹲下去,兩隻手伸到牠虛軟無力的身軀底下,想把牠抱起來,但牠的身軀卻滑開了。莉娜太虛弱了,過去幾星期的事令她虛弱又疲憊不堪,而吉內斯四十公斤的體重外加牠身軀癱軟沒有任何身體張力,對莉娜來說實在太重了。她又試了一次,卻還是抱不起來。連抬起吉內斯都辦不到,更休想將牠拖到車內了。
婆媳倆一起抓住被子,將被子連同狗兒一起從通道拖到廚房,再合力把吉內斯放到報紙和塑膠袋鋪成的墊子上。吉內斯並沒有醒來,身體只是稍微抽動,同時發出不情願的低吼。
婆婆不太相信地看著她,問:「你覺得,這藥對動物的效果跟對人一樣嗎?」
一切準備都就緒後,莉娜開口問:「我們要用什麼工具?」在此之前她一直不敢提出這個問題,但婆婆似乎已經考慮好了。
還有鮮血,到處鮮血淋漓。雖然繫著壓力繃帶,鮮血依然從傷口汨汨流出,滲進報紙迅速浸透,並且在塑膠袋上形成紅色的血坑,中間則到處是狗掌印。吉內斯的心臟不斷將鮮血推送出來,血流不止。
「是不好懂。」莉娜知道這件事在婆婆聽來一定混亂得難以理解。「是這樣的,」莉娜改口說:「丹尼爾不是在波斯特摩爾發現了那座農莊嗎,在布克斯特胡德和施塔德之間的一個地方,你記得嗎?他非常中意那裡,所以想帶我去看,想說將來說不定可以搬過去。」
「莉娜!真是個驚喜!」隨時!無論什麼事!無論什麼時候。就在不久前,他這麼跟她說過。
我
莉娜把吉內斯的腳綁妥,並再次檢查繃帶是否夠牢固夠平整,接著她朝吉內斯俯身,在牠合起的眼皮上親了親。牠身軀抽動一下,但並沒有醒過來。「對不起,」莉娜喃喃低語,「真的非常對不起!」
莉娜的目光不時落在專心追隨媽媽一舉一動的吉內斯身上。對於即將降臨的命運,牠毫無所知,依然一如既往天真又忠誠地緊緊跟隨著她,這是一種狗對人盲目的信賴。莉娜必須極力克制以免自己突然變卦,她必須與暈眩、噁心對抗,她必須保持堅強,她非這樣不可!為了艾瑪,現和圖書在她不能崩潰,萬萬不能。
「快開車!」莉娜大喊:「拿起腳掌,快去開車!」
婆媳兩人無言地站在吉內斯前方,等待著、觀察著吉內斯的反應。最後牠終於踩著笨重的腳步返回牠在通道上的被窩,把頭靠在毛茸茸的墊子上,閉上了眼睛。
莉娜搖頭否認,說:「我無法想像。他非常興奮地向我描述了種種細節。」
「走!」莉娜再次嘶喊,同時苦苦和逐漸失去力氣的吉內斯對抗。「鼓起勇氣,快開車過去!」
在莉娜將吉內斯送往診所的同時,艾絲塔則開車前往墓園,將狗掌放到丹尼爾的墳頭上。等兩人各自完成自己的「任務」後,她們便在莉娜家會合。
「來吧,」艾絲塔催促,「我們得開始了。不管仲介有沒有回電,馬上就十點半了,我們不能讓艾瑪陷入危險。」
莉娜沮喪地瞥了婆婆一眼。「只有語音信箱。」
「我在喬西的日記本裡發現了一張照片。」莉娜打斷她的話,並且將日記裡的內容,還有那座農莊顯然位在波羅的海海濱、根本不在古地等事告訴婆婆。
「現在可以了。」艾絲塔說。
「仲介!」莉娜彈跳了起來,「我打電話給那個仲介!」
「請在五分鐘後趕到!」說完她就掛掉電話,在吉內斯身邊的地板上坐下,撫摸著牠沾滿鮮血的皮毛,守護著牠,等待著,等待雅斯培過來。五分鐘後。
「快說呀,免得藥效退了!」
「哈囉!」人工語音響起。「您撥的號碼是……」隨即報出莉娜所撥的號碼。
兩小時後一切準備就緒,莉娜前往林姆路取車,把艾瑪的物品搬回家中,再將她的Polo車後座往下翻,在車內鋪上塑膠袋。
「可以了。」
即使是現在,莉娜依然無法相信自己和婆婆居然安排了這麼荒謬的計畫,即將親手將吉內斯截肢。
「我抓不好。」艾絲塔低聲說,同時拚命想把吉內斯的腳掌挪到園藝剪的刃口中間。
「哪個仲介?」
「多久?」
「你說得沒錯。」莉娜把椅子向後推開,站起身來,在吉內斯身邊蹲下。她拿著一塊從廚房布巾剪下來的布條、一件艾瑪的紙尿褲,開始謹慎地幫吉內斯在左前腿上綁成壓迫繃帶,此時艾絲塔也再度拿起園藝剪,試試如何握緊園藝剪的長手把。
她又試著將吉內斯抬起來,還是徒勞無功,連將牠挪開半公尺都辦不到。
「嘎扎!」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骨骼與軟骨的斷裂聲、兩片刀刃交錯而過的咔咔聲。
「在你過來前不久,我還發現了一件事!我本來想告訴你的,後來你給我看了那則訊息,我就忘了。不過我相信,這件事非常重要。」
莉娜撲過去緊緊抱住牠,儘管牠拚盡全力抗拒,儘管牠哀號著、吠叫著、淒切地哀鳴著,她依然緊緊抱著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