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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直到今日，仍有記者或狗仔不知從何處取得了她的地址，在她住處附近埋伏，想「重新探討」這件事，其實他們真正的目的在「炒熱冷新聞」。

「是啊，確實不必。」不必，她不必工作，她可以永遠不再工作；就算她把大部分的錢都捐出去，也不必為了生活而工作。「不過無論如何，我今天上午都要去醫院一趟，跟我以前的上司商量。」

「那麼一點左右我去接你，我先在附近的義大利餐廳訂位。」

莉娜躺在床上微笑望著手機，目光在臥房綴有石膏花飾的天花板上游移。幾道春日的陽光從窗口投射進來，搔著她的鼻子。

洗過澡、選好要穿的牛仔褲和襯衫後，她開始吹頭髮，將頭髮挽起來，並且化了淡妝。她滿意地打量自己鏡中的影像，不錯，這樣很適合醫院，這樣能給人好印象。

掛掉電話後，莉娜起床進入浴室梳洗。她照著鏡子，發現自己胖了些，臉頰顯得較為圓潤，氣色也比幾星期前要好。她側轉過身，打量平坦的腹部、依舊纖細的身材——纖細，但不是骨瘦如柴。過往的事在她身上留下的明顯痕跡，很快就會不見了。莉娜知道，這些痕跡不會完全消逝，它們會永遠駐留在她的內心，猶如深刻的創傷留下的疤痕，永遠不會完全消失。不過沒關係，這些疤痕能讓記憶永遠留存。

因此莉娜無法得知目前艾瑪和-圖-書在哪裡；而不知道甚至比必須接受艾絲塔殺了自己女兒的事實更加令人難受；比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機會等於零，比艾絲塔騙了喬西，並且早就殺死艾瑪還令人更加痛苦。

「醫院……什麼？」

「那很好！」

而生活，生活幾乎又回復了「正常」，媒體的熱潮終於冷卻了。最初幾日，幾乎所有報紙都報導了這件事，而且都刊登在頭版。另外，電視、廣播、網路臉書等媒體也都在討論這件事，給莉娜的信件、email和電話等多到她手軟，即便在事過境遷半年後，雖然莉娜搬家已經快五個月，並且早已換了手機號碼和信箱地址，偶爾還是會有人打電話找她或寫信給她；三不五時依然會有一些想告訴莉娜她的命運有多悲慘的「同情者」找到她，彷彿莉娜自己不曉得自己的處境。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沒同理心的人譴責莉娜，認為她在艾瑪失蹤當天沒有照顧好她，彷彿莉娜自己沒有直到今日都如此責備自己。她無時無刻無日不自責。

莉娜不知道艾瑪是否死了，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否也去了其他家人去的地方。丹尼爾、蕾貝卡、馬汀、艾絲塔和吉內斯，托馬斯．克羅恩和齊雅拉．貝克，這麼多人和她的狗全都死了。

她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什麼，不過這些鼓勵果真奏效。之後幾週，尼可拉斯利用所有的空閒hｅtuｂｏｏk•cｏm.cｏm時間陪伴在她身邊，並且協助她一步步重建新的生活。從搬家、找優秀的精神治療師到辦理莉娜辭掉醫院工作與遺產繼承等手續，尼可拉斯莫不盡心盡力。

「謝謝，我很好。我是指，還可以。」

莉娜愈來愈知道該如何應付他們，應付相關人士、怪咖、八卦媒體，以及會在街道上瞪著她看，或是在超市彼此碰觸示意、低聲評論的陌生人。

但最後她決定不要這麼做，她想瞧瞧昔日的同事和上司聽到她想再回去當助產士時，當下會有怎樣的反應。

「好，樂意之至。」

「真的。」莉娜答稱：「我至少要試試看。」

「可是這麼快？我是說，那件事不過才過了半年！」那件事，他通常用那件事稱呼那段過往。

「你今天怎麼樣？」每天早晨將近九點時，尼可拉斯都會打電話來將莉娜喚醒。這是她請他這麼做的，為的是避免自己再度陷入憂鬱，陷入一直伸長手臂想擄住她的憂鬱。

「我也不曉得這樣好不好。」莉娜承認。「要試了才知道。可是我如果不試，很快就會得到醫院症候群了。」

「之後我們吃頓豐盛的午餐怎樣？就當是慶祝這個日子？我兩個小時不工作也行的。」

喬西住院治療槍傷，之後便轉往司法精神病院。她情況日漸好轉，但隨著肉體與精神逐漸康復，她對自己的罪咎，對自己犯行和圖書的罪咎也愈感痛苦，並且因為自己無法告知莉娜她女兒的下落而深感虧欠。

「我了解，」他說：「所以現在你想再回到醫院工作……」話說到這裡他就打住了，但莉娜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在想，這麼一來，她每天都會接觸到小寶寶。

「啊，沒什麼！」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總之，我很想再回去上班。」

「你想，就試試看吧。其實你大可不必的。」

尋找艾瑪下落的大規模行動自然不缺：搜救犬隊、直升機、上百名員警出動尋找艾瑪，最後卻都無功而返，連蛛絲馬跡都沒發現。

「你不舒服嗎？」他語氣顯得極為擔心。

而生活，這是莉娜想要的。有個人使她又有了活下去的意願——尼可拉斯。

「我沒問題。」莉娜笑著說：「剛好相反，我覺得自己好得很，好到我考慮再回去上班了。」

她一把拉開公寓門口，卻在這時倏地停下腳步。

「哦，好呀！」

沒錯，對這些人她都能泰然自處，唯獨對於所有熟悉她案件的人一直以來所提的一個問題，對這個問題莉娜依然無法釋懷：艾瑪究竟怎麼了？艾瑪死了嗎？或者艾絲塔確實將真相告訴了喬西，她先把艾瑪藏起來，準備事後再將她接回家？說不定藏在國外？藏在這裡的媒體報導了好幾個星期之後，依然無人知曉；藏在儘管此地新聞炒得沸沸揚揚卻仍沒有人發現的地方？難道她hｅtｕｂｏｏｋ•coｍ.cｏm人在東歐某處的孤兒院？或者——如果女兒無法回到她身邊，這將是莉娜最盼望的——艾瑪在新媽媽、新爸爸那裡？在艾瑪一輩子都以為他們是自己親生父母的慈愛的養父母那裡？

莉娜經常去探望她。經過一次次長談，兩人愈來愈親近。喬西未來如何、她還得接受非自願性精神治療多久、是否能有重獲自由的一天等等，這些都還是未知數；只有時間才能告訴我們，這名少女此生還能得到怎樣的機會。

她的新居有兩個房間、一間小廚房和浴室，雖然不大，但她很喜歡這裡。她租得起較大的公寓，但她不需要，她一個人不需要。她打算把丹尼爾一大部分的遺產捐贈出去，可能捐給棄嬰安置或其他照護兒童的機構。等她決定好了，她就要這麼做。

在她和丹尼爾共度婚姻生活時，她並不知道丹尼爾如此富有。這種事他從未詳細告訴過她，他自己也總是瘋狂地工作。他對工作的狂熱莉娜可以理解，她慢慢開始渴望有份工作，而不是待在家中發愣。因此夜裡她做了一個決定，並且準備在這時告知尼可拉斯。

莉娜依然坐在床上，她聳聳肩說：「如果整天都待在家裡，我會受不了的。」

可是對某些人來說，這樣還不夠。他們從自己的洞穴裡爬出來，將自以為是的惡毒言論一桶桶往莉娜身上傾倒，尤其當某份報紙因為新聞不夠，又把她的事和*圖*書翻出來炒冷飯，並且宣稱這整樁事件有多「不可思議」時，這些人——包括同情她的、打從一開始就認定她是凶手的，認為她撒謊而使得艾瑪淪為自己母親受害者的人——就會再度現身。

「真的？」

莉娜在玄關穿上淡色風衣，拿起手提袋離開家門，雀躍地經過公寓門廳。她突然渴望再回到過去的工作場所瞧瞧，甚至迅速而正常，至少盡可能正常地重返工作崗位。

在莉娜以為自己該就此死去的時候，他給了她新的希望，每天多出一點點、每天多出一毫米的希望。他讓她了解，她不該逃避責任；而她也見到了，那條看似解決之道的方式給其他人帶來多大的不幸。

她考慮了一下，是否該先打電話約好時間，或者可以先通知雅斯培她就要過去了。也許她可以先打電話給他，請他幫忙，讓自己順利重返職場。

「等一下我要去醫院，」莉娜說。

你死了，我卻得活下去……

不，希望能得知結果，以便再度過著平靜的日子，這樣的想法過於自私了，她必須學習接納不平靜的生活。

是塞巴斯提安。

莉娜知道尼可拉斯深愛自己，他也曾經向她表白。這份感情莉娜沒有回應，也無法回應。也許只是時候未到，也許永遠沒有辦法接受。他們兩人也討論過這件事，而他則懇切地向她保證，他對她的協助無關乎她是否對自己有好感，他只是想幫她，就這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