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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缺席了，真的好可惜。我真的好想有個證據……」

突然，她的心一沉。

相片擺在我面前，按照拍攝的日期分類，全數排開。L坐到我身旁，接著對放在她前面的那一疊感興趣。那一疊相片相對而言時間比較接近現在，有一張保羅剛結束一場摩托車越野賽搞得全身爛泥的，還有好幾張露意絲在冬天的雪地裡拍的，圍繞她身邊的是一群高三時候的朋友。

重新投入工作，這是什麼意思？在電腦前面呆坐幾小時，什麼都生不出來，有什麼用？我得找事情做啊。

L不同意我的看法。

「才沒有！我幾乎不見任何人，也沒有給誰打電話，我沒辦法參加晚宴、派對，我全都婉拒了。除了法蘭索瓦和我的孩子，我已經不再跟任何人說話。」

相片沖洗出來後，我坐在客廳的桌前，擺在前面的是兩大本等著被貼滿的全新相簿。我心想，說真的，這跟寫作並沒有多大的區別：m.hetubook.com.com把挑選出來的相片，按照順序，安排配置，放上頁面，一段重新編纂的故事就出現了。

指認完最後一位，她轉頭看我，一副勝利的模樣。一班五十個同學，只有十幾個她想不起來。

一天，我開始黏貼相片，L撳了家裡的門鈴。

我只好動手關上盒子——盒子裡凌亂地放著數十張大多是同一時期的照片——L問我能不能送她一張我的照片當作紀念。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已經伸手往盒子裡翻，然後拿出一張三連拍的黑白快照，遞到我面前，等我同意。缺的那一張應該是拿去辦學生證了。

「證明那一年我們是在一起。」

冬天來臨，等於宣示懶散的威脅已逼近，我打算重新整理相片。最後一本相簿的年代距今已好幾年。我花了大約兩天才找到一家店販賣類似家裡原有的那些款式的相簿，然後又花了兩天挑選相片，大和圖書多數的相片都是以數位檔案儲存，而儲存相片的檔案分散各處，分別存放在多少已被淘汰的各種備份裝置裡。

從孩子出生到我跟他們的父親分手的這段時間裡，我整理、製作了十幾本的相簿，每本大約五十幾頁。之後，我雖然繼續拍照，也偶爾會拿去沖洗，但我不再排序、拼貼了。如今回想起來，對於我們無法走下去的理由我可以有諸多假設，一如我突然不再整理相片一樣，原因很多，不過這是另一回事了。如果哪天，家裡發生火災，我想我最先搶救的一定是這些相簿，而不是我的書或信件。它們所代表的是我這一生中，我們這一生當中，最珍貴的一段。它們是我緬懷舊日的核心，藏在回憶正中央的脆弱珠寶盒。每當我翻開相簿，最常想的是我好想把這些寫出來，這段逝去的歲月，而見證這段歲月的畫面是如此珍貴又是如此無奈。

「這很正常，妳自己也很清楚。因為m.hetuｂoｏｋ•cｏm•coｍ必須待在這種有助益的安靜環境中，才能重新投入工作。」

可是，我們並沒有在一起。我沒有跟她一起度過那段時光。我跟別人走得比較近。而且，說真的，特別是我對那一年的記憶，一直有個緩慢沉淪的印象。今天，那段時光於我已如此遙遠，以至於它變得像是屬於另一個人似的。我當時的身體狀況不好，大概也是導致記憶模糊的原因之一。

我想就是那天，她對我說了那句話，她一離開，我立即記在便利貼上：

與障礙對峙的過程中，總能生出一點東西來。不是靈光乍現就是暫時認輪。如果一味逃避，就真的什麼都生不出來了。

L以我很熟悉的宣判式口吻對我說：

我大聲抗議：

「她長得像妳。」L對我說，她感性地定定望著露意絲。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到露意絲現在恰好是L和我，我們認識時的年紀。自從L揭露我們曾是同班同學之後，我們只稍稍又提了一ｍ.ｈｅｔuｂoｏｋ.cｏｍ•com、兩次這件事而已。我對她毫無印象，所以我覺得把這件事再搬出來說，有點不太好意思。

「證據，要幹嘛？」我問。

我看著她把相片小心翼翼地放進皮夾裡，沒等我回答。

「是啊，真遺憾。」我最後還是這麼說了。「可是我們為什麼需要證據呢？」

「因為妳不記得我了啊。」

我向她坦承我沒辦法寫東西了，L坦白地告訴我，她覺得我分心了。這個字眼讓我感到驚奇。分心？

關於我製作相簿的想法，她並沒有多加責難質疑，反而覺得挺有創意的，但還是有其他的事啊。她的意思是，我受到外界太多的干擾了。

她眼神嚴厲，但也包含了某種祈求。或許我該假稱我記得她，說我後來終於想起來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甚至連找個俏皮話轉換氣氛也不會。

L應該看出了我的想法；因為她請我拿那張全班合照給她看。幾個和_圖_書箱子翻了一下，才找到那張老照片，顏色已經有些泛黃。相片是在學校操場上照的。學生圍著教哲學的老師，E先生，分成五排。相片中，前排的男生幾乎全數蹲下或半蹲。比較高的女生則站在相片中看不到的長椅上。她立刻認出我的臉，並指出來。L凝神逐一細看照片上的每一位學生，良久良久。然後，從最上面的那一排開始，她的指尖由右向左滑，試著一一說出每一個人的姓名。有些人的名字我已經叫不出來了，可是一旦從她的口中聽到，這些名字立刻從我的記憶中浮出，獲得確認。

「我們有非常多的共通點，但只有妳能把它們寫出來。」

L留下跟我一起晚餐。那天晚上稍晚的時候，她又老調重談。進度如何啊？開始重新投入工作了嗎？L的喋喋不休讓我感到有些煩躁。但，與此同時，我又無法不承認她是唯一還會問我這個問題，仍然相信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