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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光一向很準。」班傑明說：「大多時候，我只要看人一眼就可以知道他的一生，小細節會讓人露餡。比方說那個農夫，從他綁鞋帶的樣子，我就知道他從沒出過遠門，從沒離家超過二十哩，所以他也不可能追我們追太遠。至於你的那位約翰神父，我看得出來他的衣袖裡藏有東西，我也看得出他把那東西用在你身上。我唯一看不出的是，你是否罪有應得，才會被他打。」鳥兒已經醒了，雖然還看不到牠們的蹤影，但隨著馬車不斷前進，可以聽到一群吱吱喳喳的鳴啾聲在道路兩邊的樹叢裡此起彼落，輪流唱和。聲音之大，好像全世界所有的鳥兒都圍繞著他們。

「一個家。」他終於說。

太陽又過了一個小時才露臉。仁恩把一條毯子圍在頸上，看著天空逐漸變成灰色。空氣清新，樹葉是暗銅色的。出了山谷後，四周的田地逐漸平坦起來，橡樹、楓樹和榆樹高入雲天。

「別傻了。」班傑明說：「我指的是具體的東西，世上任何東西。」

仁恩一面聽，一面思忖著該如何懺悔才能救htｔps://www.hetｕbook•cｏm.cｏｍ贖他們的罪行。他最長背過十遍《天主經》和十五遍《聖母經》。偷人家的馬和馬車之嚴重性又得另當別論，可能得多唸三倍，至少兩倍。

「他們快起床了，動作快點！」班傑明急忙跑到他們睡過的稻草堆，收起毯子，扔給仁恩。仁恩把毯子放在馬車後座，站在輪子旁，想著自己有沒有可能留下不走；或許他能用某個方法說服農夫和他的妻子，讓他們瞭解這一切跟他無關，這樣的話，說不定他們也會領養他。但此時班傑明已經爬上駕駛座，命令他打開穀倉大門。仁恩在冷風中打顫，當馬車經過身邊時，他明白自己不可能留下來，他只能跳上車，在班傑明旁邊坐下。班傑明朝那褐色母馬的頭上揮鞭，馬車開始朝山坡下奔馳。

「我知道。」仁恩說；雖然直到這一刻之前，他心底都懷抱著希望。

仁恩把毯子拉緊一點。他在聖安東尼偷東西時也跟自己說過同樣的話，但他心裡很清楚，上帝自有處罰他的辦法。仁恩常把上帝這位老先生想成www.hetubook.com.com是個仁慈，但有時粗心的園丁，祂會小心地摘採玫瑰，卻任花園裡其他地方的野草蔓生，直到某個東西引起祂的注意，比如說一株蔓鬚伸出牆外，然後才會驚天動地暴怒，最後的結果是狠心摧毀整塊花床。仁恩心裡很清楚，班傑明犯的這個罪孽太嚴重，罪不可赦，恐怕得花點功夫才不至於激怒上帝。

「你的那隻斷掌，能讓人群用飛快的速度打開錢包，簡直比任何槍枝還有效。」班傑明把大衣拉緊，停下馬車，「現在我跟你把話都說坦白了，也已經把我的出身告訴你了。雖然神父簽了字，把你交給我，法律上來講我叫你幹嘛你都得服從，而且我身上又有槍，高興的話隨時可以取你性命。但我這人說話算話，我可以現在就放你走，讓你自己找路回孤兒院去。」他露出微笑：「或者，你可以跟著我到外面去闖，試試你的運氣。」

「禱告。」

從來沒有人問過仁恩這個問題。他想了一想，發現比較確定的答案是「什麼都不要」。他不要被剛才看到的那把槍打死，也不想要被和圖書拋棄在半路上。他抬頭看看清晨的天空，想到了農夫的妻子。

「為了讓我們不被跟蹤？」

「你跟其他人不一樣。」班傑明稱讚他。仁恩感到臉上泛起了一陣紅潮，光是聽到那句話就足以讓人振奮。

班傑明拉起大衣，露出腰帶上一把手槍，「給你看這個，但這樣並不表示我想傷害你，」他說：「只是要讓你知道，你眼前的這個人，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

「你當初怎麼會被送進聖安東尼？」班傑明問。

班傑明朝馬車外吐了一口痰，放慢速度說：「聽著，我的見識不算少，我可以告訴你，禱告一點用也沒有。我瞭解你是在一套完全不同的規矩下長大的，但是如果你想在外面活命、混口飯吃，你最好趕快忘了那些規則，並且知道你需要的是什麼，當它出現在你面前時，要毫不猶豫地抓住。」

一大清早，仁恩被鏈條的喀擦撞擊聲吵醒。穀倉裡依然一片黑漆，但是仁恩可以隱約辨識出馬車的輪廓，有人前前後後快速動作、正在套上馬鞍。是班傑明。

「我不是你哥哥。」班傑明說。

「不，」仁恩www.hetubook.com.com說：「為了我們的偷竊罪。」

仁恩努力想著別的東西，都快想破頭了。「橘子。」他說：「我想要吃橘子。」

仁恩注視著奔跑中的馬兒，馬兒的背上下起伏。牠很強壯，要的話大可脫韁而去，但是牠咬著馬勒繼續往前走。

他的手指長又細，手掌沒有厚繭或任何做過粗活的痕跡。他的手腕細緻，指甲出人意外的整潔。仁恩注意到他的掌心上有一個銅板大的胎痣——代表好運的痣——就是因為這個痣，讓他伸出手，和班傑明握手。

「這不是偷，」班傑明說：「這是借用，善意的借用。」

「我就跟其他小孩一樣，被送進那道小門。」

班傑明的心情顯然好多了，他開始指出路上的景物，好像他們在度假而不是帶著贓物脫逃。他說了一個關於白樺樹上的記號的故事，還有一則超長石牆，可以直接連到緬因州的故事。

仁恩裝出順從的表情。班傑明一說不會傷害他，他反而確信他會。他轉頭看著樹林，心想也許該跳下車。

「你在幹什麼？」班傑明問。

仁恩起身走過去。潮濕的稻草黏在他的衣服上，https://m.hetubook.com.com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衝進他的鼻子，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在做夢：班傑明要把馬偷走。仁恩覺得熱血沸騰，跟他每次在聖安東尼偷竊時的感覺一樣。穀倉裡頭的牛發出了一陣呣叫，不安地移動身體的重量，她的乳汁已滿，正等著人來擠奶。

「我不記得了。」

班傑明彎身靠近他，「在這個世界上，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你多少一定有點印象吧？」

「小聲一點！」他爬在馬車下面，「過來幫忙。」

「那我可以辦到。」班傑明伸出手，「你說呢，小兄弟。」

鳥兒繼續在馬車四周叫著。太陽出來了，牠們的啁啾聲聽起來也沒那麼刺耳了，只是在仁恩耳中，鳥鳴依然給人焦慮不安的感覺。

他們飛馳而下，仁恩抓緊木椅，他回頭望著那房子，其中一扇窗內的燈火亮了。他屏住呼吸，等著農夫追過來朝他們開槍。正當他們轉上大路時，大門開了。轉彎時，側的車輪騰空離地，仁恩抓緊馬車邊緣，很確定後面的人就快追上來了；但是當他再度回頭，只看到農夫的妻子提著水桶，呆站在門口。她的輪廓定格，就那樣留在他腦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