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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賊

作者:漢娜.汀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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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25

第三部

25

仁恩腦裡迅速閃過一種場景:跟麥金迪住在這工廠裡,看著捕鼠器女孩來來去去,一輩子關在這個儲藏室,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生活。
仁恩搖頭。「你確定?」
麥金迪靠在桌邊,用一隻金筆剔出指甲裡的穢物。
麥金迪又翻了幾頁,給仁恩看一幅圖,上面有一隊老鼠正努力把一個小孩推進牆上的鼠洞,有的推,有個拉,有的啃咬著洞口。
「那麼,」麥金迪說,停了一下,「現在你有我。」他把一條糖果塞進腮裡,糖掛在嘴邊,像一根長長的牙籤。
仁恩拿了塊薄荷糖。那種味道讓他的胃緊縮抽搐起來。他把糖果放在嘴裡用牙齒咬住,不讓它碰到舌頭。
他的心裡有一小部份想相信這一切的背後是有某種計畫的:一兩個鐘頭後門就會打開,湯姆、雙胞胎,帶著笑容的班傑明將出現在門外,伴隨著一隻駕著新馬車的新馬,以及比之前多了幾千元的財富。然而隨著早晨的消逝,肚子餓得發痛,仁恩開始死心了。他思考著所有班傑明讓他失望的地方,剛開始難以置信,後來卻逐漸說服自己。
隨著時間過去,仁恩越來越擔憂不安,他開始翻著堆在房裡的箱子。他甚至祈禱聖安東尼幫他找到一把刀或一條繩子——任何能幫他逃脫的東西。但是條板箱裡面只有鐵絲、木屑和紙張。有個箱子裡全裝著壞掉的捕鼠器,它們跟他在山德斯太太廚房看到的那個很相似。他拿出一個,把手指插|進那小鐵門,就在它喀擦鎖上前,趕緊把手抽回。
領航人把刀子交給麥金迪,後者切開布包,從下面刺進,撕開接縫,然後他退後,開始狂笑。那陣狂笑迫使仁恩鼓起勇氣往前探頭:布料已經從中間撕開,裡面全是石頭,各種形狀顏色的石頭,有的破碎了,有的依然沾滿當初被撿起時的泥土,有的則小到足以被仁恩握在手心。
靠得更近時,他還看見一雙小長襪。有人花了不少時間把石頭縫進這套嬰兒服裡;它的衣袖盡頭、布邊,和頸子處全被縫緊,領口繫上帶子,旁邊還有一頂相同花色的童帽,帽緣和_圖_書用一條緞帶纏繞著。麥金迪把它們全部割破,石頭散在大理石棺裡。仁恩不假思索,從石堆裡拿走一顆石頭。那是一顆灰色有凹洞,沒什麼特別的石頭;在聖安東尼,沒有任何男孩會收藏這樣的石頭。
仁恩手上握著一塊蠟糖,他的手心因為緊張冒汗而滑溜,他感到那塊糖開始融化,指尖的旋渦在桌面上留下痕跡。
傍晚時刻,商店已經關門,燈火從窗戶照出來。仁恩伸長脖子在每個轉角處尋找班傑明的影子。他盼望他的朋友們會等他;然而走在他們前頭、兩旁和後面的,只有更多帽男,一路把行人推開。麥金迪邊走邊從鼻孔大聲噴氣,眼光閃爍,手指箝緊仁恩的手臂。
「你長得跟她不像,一點兒也不像。」
他們走過鎮上的廣場,通過大眾公園,走向對面一座教堂墓園,墓園周圍由高聳的黑色欄杆圍起。越靠近墓園,麥金迪的臉色看起來越堅決。他的肚子突出,黃西裝外套在風中飄揚。仁恩抬頭看著那教堂高塔,那建築看起來很眼熟,好像在夢裡出現過,他隨即明白——這裡是陶利被埋葬、他們第一次把他挖出來的地方。麥金迪站在班傑明上次用針剔開的那道鎖旁,拿出鑰匙打開門。
「是的。」仁恩靠到捕鼠器的箱子旁,恐懼又迷惑:如果這個人真的相信自己是他的舅舅,那他毫無疑問也是那種會把外甥關起來的舅舅。
仁恩拆開一條巧克力,三口就吃光,舌頭蓋滿融化的美味。他啃咬著一塊硬糖,直到它裂成碎片。他把嘴裡的太妃糖拉得老遠。吸吮蠟糖的同時,他還往嘴裡塞了一塊土耳其糖,那糖黏在牙齒上,過了一會兒才融化。
仁恩想起瑪格麗特的肖像,她調皮的表情。他把手伸進口袋,摸到麥金迪的懷錶,他離開儲藏室前順手牽羊放進口袋裡。懷錶的金屬很溫暖,他可以感覺到錶針在他手指裡走著。
「隨便吃一個,老天爺!」麥金迪大吼。
「現在,」麥金迪看著男孩,「我們來看看你有沒有在棺材裡面。」
「再吃點糖。」
那袋www.hetubook.com.com子裡全是糖果。一支支薄荷糖、棒棒糖和一顆顆軟糖、鹽水太妃糖、酸糖球巧克力條、檸檬塊、花生酥、奶油糖、楓糖片、海綿糖、牛奶糖、加味的蠟糖,和螺旋棒棒糖。仁恩聽過這些東西,也在商店櫥窗裡看過,但從來沒吃過。糖果味像雲朵從他面前飄過,他的腦袋發暈,口水淌個不停。
「你看過那些?」麥金迪指著那些畫著捕鼠器草圖的筆記本。
麥金迪把整袋的糖果倒出來,五顏六色的甜食滾滿整張桌子,蓋在筆記簿上,滾下地。「來啊,」他說:「拿去吃。」
蓋滿灰粉的布包上全是長久下來被昆蟲咬蛀的破洞。仁恩看到袋裡的一點點布料,跟繡著他名字的衣領相同的布料。他咳了一下,嚐到喉底的膽汁。雖然知道自己不可能還躺在棺裡,但雞皮疙瘩還是不由自主地從手臂上冒出。
他真希望能回到山德斯太太的廚房,她永遠不會拋棄他。他想像她拿著掃帚衝進捕鼠器工廠,把帽男們打個半死,把自己抱入懷裡,就跟班傑明所說的故事一樣。他似乎可以看到她露齒而笑時歪斜的牙齒,用掃帚打碎領航人肩膀的聲音,把麥金迪扳倒在地的景象。他不斷傾聽,期待著她的腳步聲在走廊出現,然後在心裡繼續把劇情加油添醋一番,又再次傾聽。
「你說你是個孤兒。」
仁恩探頭往裡面看,裡面是一個用布袋包裹的、嬰兒形狀的小布包。
麥金迪停止咬嚼薄荷糖,「我從來不會認錯人。」
他亂翻著桌上的東西,找到一疊舊的筆記本,裡面是一幅又一幅錯縱複雜、極小的滅鼠器設計圖。有一幅是一隻老鼠搖搖晃晃跟著裝餌的滑梯滑進水裡淹死的草圖,另一幅是一個容器,蓋子上有個巨大可轉動、絞碎老鼠的鋸子。下一幅是一個複雜的迷宮,甬道越來越小,小到老鼠再也無法轉彎回頭。
麥金迪抬起下巴,如窗簾慢慢被拉下似地,瞬間臉色全變了。「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麥金迪從口袋裡拉出懷錶,按下鉤子,錶蓋跳起,裡面一邊是個手工打https://m.hetubook.com•com製的錶,另一邊是幅女人的肖像。她很美,栗子色的頭髮,皮膚白得透光,閉上的嘴唇柔軟光潔,眼睛深藍微微發亮,好似在取笑幫她作畫的藝術家。麥金迪把錶蓋上,拇指來回磨壓著錶面,然後把它放在他和仁恩之間。
他在凳子上坐下,頭趴在桌上,努力感受木頭桌面壓在臉頰上的感覺。他的身體有如千斤重,好像有條繩子不斷地把他往下拉。他從來不曾感到這麼悲慘和孤單。
那個小房間沒有窗戶,一堆板條箱堆在牆邊和地上,角落擺著兩個檔案櫃、一張小寫字桌和一塊板凳。桌上有個墨水池和一組和麥金迪辦公室的一模一樣的金筆。房裡同樣有一個連接著煙囪的大肚爐。仁恩打開壁爐的鐵攔一看,裡面全是煤燼。
男孩想到包爾斯醫生如何神秘兮兮地把整套假牙拔|出|來。愛吃果醬的結果就是這樣。他搖搖頭。
屋裡除了後方靠牆的一張小桌子外,別無它物。仁恩不安地走向那桌子,那塊平板跟蓋瑪格麗特的石棺材質一樣,他走上前,看到上面刻的名字:雷金納德.愛德華.麥金迪。
最後他們繞過教堂,向後面的一座陵墓走去。那個建築的大小跟一間馬車房差不多,沿著石階往上爬,是一排同樣用栅欄關著的小柱廊,兩旁放著插滿粉紅和黃玫瑰的大理石甕。柱廊正上方是個掛著一個鈴鐺的塔樓。麥金迪從口袋拿出另一副鑰匙,打開柵欄,裡面的門上雕刻著天使,上面的拱門是一扇彩繪玻璃的窗戶,玻璃上是一幅噴水池噴水的圖畫。
仁恩擦擦嘴,「是的。」
麥金迪指著那張桌子。仁恩馬上就明白,那不是桌子,而是個墓塚。他靠過去,讀出上面的字:瑪格麗特.安.麥金迪。那名字刻得很精細,下面是以堅實的手勁刻出的一排字:義人的靈魂在上帝手裡。仁恩伸手觸摸那排文字,大理石被擦拭得很平滑,除了深深刻入石頭的尖銳字跡外,毫無刮痕。
「這才對嘛。」麥金迪說。
仁恩軟弱地搖著頭。
「再吃一塊。」
仁恩瞪著那個袋子。
男孩伸手接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那沙沙作響的紙袋,慢慢拉開袋口,手指發抖。整個過程中他可以感覺到麥金迪就站在他後面。
那些繪圖都是專利發明或靈感,各種滅鼠的可能方式。
仁恩懷疑那些糖果會不會有毒。
仁恩覺得吃下的糖果全卡在他的胃底,往喉嚨上推擠,他抓緊桌緣,轉身吐在一個打開的捕鼠器箱子裡。吐完後,他用衣袖擦擦嘴,哭著說:「我要回家。」但那話一出口,他馬上感到它有多麼空洞。他沒有家。
領航人帶著四名拿著長鐵棍的帽男走進來,把仁恩推到一旁,將鐵棍插|進大理石板,然後撬開,使整個房間充滿刺耳的磨擦聲。他們把石板放在地上,一陣混合著霉味和爛葉的怪味從棺裡飄了出來。
「你認錯人了。」他說。
「『耗子』是小老鼠,沒大老鼠聰明,但繁殖得很快。我剛開始做捕鼠器時,一做好就賣光了;但過了沒多久,那些捕鼠器全不靈光了,因為耗子想出破解之道,而且很快地把消息傳了出去,一隻傳另一隻,所以我就設計了另一種,關鍵在於你必須不斷改變陷阱,牠們才不會記得祖先是怎麼被殺死的。」
他抓住男孩的手臂,仁恩還來不及回神,他們已經走出儲藏室。排列在走廊上的帽男一看到他們馬上讓路,有個人跑到前頭把門推開。他們走下一排樓梯,一路上麥金迪緊抓男孩不放,唯有穿過邊門走進大街前,從領航人手中接過他的外套時,稍停一次。
「她就在那裡。」
麥金迪注意著他的表情,「你不相信我。」
「我一開始是個捕鼠人,」麥金迪說:「黑鼠、褐鼠和紅鼠。黑的從排水管出來,褐色的住在房子的牆裡,紅的跟著家畜走。你若不注意,牠們連狗或小嬰兒都會吃掉。」
「我沒有家人!」仁恩哭喊:「一個親人也沒有!」
麥金迪用腳輕推他。「從來沒人去認你?」
「拿去。」他說。
「那是我妹妹。」麥金迪又挑了一塊薄荷糖,卡滋咬斷,紅白的碎糖片在他舌頭上發光,「她跟我說,你的手斷了後就死了;我早該猜到她騙我。」
越責怪班傑明,仁恩越瞭https://m.hetubook•com•com解自己對待陶利其實沒兩樣——為了自救,他棄陶利於不顧。陶利現在應該醒了,茫然在路上遊蕩,呼喚著他的名字,撞見那母馬的屍體。仁恩想起領航人用獵槍射死那隻馬,開槍處正是農夫吻別牠的地方。
帽男往教堂四周散開,領航人先走進墓園,抓著柵欄。麥金迪抓著仁恩肩膀,拖他穿過一排排的墳塚。相同的姓氏在兩旁重複出現:貝克福特、巴列特、黑爾、伍德。他差點兒被一排每個都是一歲大的新生兒小墓碑絆倒。
「給你的,」麥金迪說:「打開。」
「去啊,」那男人告訴他,「去看看。」
蠟糖從仁恩的手指裡融化成兩片滴在地上,仁恩的手指變得很黏。他瞪著那懷錶,很想再次把它打開。他聽到它在桌上滴答作響,好像一顆小小的金屬的心。
「不。」
仁恩開始在房裡踱步,一碰到牆壁就掉頭,他不停地繞圈圈,差一點就沒聽見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門打開,麥金迪走進來,手上拿著像顆人頭似的、鼓鼓的牛皮紙袋。他的黃西裝扣得很整齊,袖口的絲帶塞進綁好,好像在辦公中。他把袋子放在桌上。
麥金迪把仁恩推進去,花崗岩地板的房間又冷又黑。仁恩隱約看到左邊靠牆處有張白色的大桌子。牆角堆積著泥土與落葉,天花板很低,牆很窄,唯一的出口被麥金迪擋住。
七彩的光線在麥金迪的黃西裝上映出斑點。瑪格麗特墳上的牆掛了個十字架,但那男人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用兩手不斷地搓著臉,好像想把臉上揮之不去的情感抹去。然後他把仁恩推向墳塚最暗的一端。
麥金迪挑了一本打開。他翻了兩頁,給仁恩看一幅盒子裡有個小斷頭台的圖,老鼠碰到乳酪時觸動了槓桿,小小的頭顱隨之滾下。
「我最喜歡這種,」麥金迪說,拿起一支薄荷糖,把它折成幾塊,花了好幾分鐘舔嚼著那些糖果。他遞給仁恩一支:「吃吃看。」
麥金迪闔上筆記本,往嘴裡又塞了一顆糖。「你是個醜嬰兒。」
仁恩急忙抓了顆糖塞進嘴裡,那甜味差點讓他暈倒,嘴裡滿滿都是口水。那一瞬間,他再也不管它有沒有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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