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要找你談一下。」
「沒關係,我沒事。」
「喂?」
一陣更長的沉默。但他還是開口了:「如果妳要走,我會告密。」
「我是怎麼看妳?」
安迪點點頭。
「因為我只有這個。」他低頭看著潔咪.多諾文的照片,隨即把檔案蓋住照片。那個景象留存在他的腦海裡多年,他又灌了一大口健力士,景象產生了變化,瑪姬正在對他微笑。接著她又回頭看,因為背後出現了一個男人,失焦的形體,伊恩認不出他是誰,整張臉好像被溼橡皮擦塗得亂七八糟,瑪姬尖聲大叫,回頭求助,「救我,」她大叫,「爸爸救我!拜託!」
「喔,媽的,伊恩,我覺得很抱歉,我發誓下次——」
「對。」
「媽媽拿皮箱,爸爸不讓她走?」
迪亞哥點點頭,「還是跟以前一樣。」
「這是我出生的地方,別的地方我活不下去。」
他在緬恩街右轉,順著佛萊特蘭公園四處找,看看裡面是否有狗兒,但一無所獲。所以他繼續南行,經過水牛口九洞,佛瑞德.保森是搬家租車店老闆,和他弟弟安迪.保森工作的畜牧品商店是華勒斯街上的鄰居——佛瑞德看起來剛打了一回合,他嘴裡唸唸有詞,拿著挖桿猛挖沙坑,而且面露漲紅怒色,連珠砲開罵的姿態簡直像是在沃爾瑪量販店買到了特價子彈一樣火力全開。他丟下球桿,拾起高爾夫球,把它丟上果嶺。他拿起球桿,憤恨跺腳離開現場,也懶得為下一位使用者把坑洞恢復原狀。
「不准她做什麼蓽?」
沒錯:波登不是真的,她不需要擔心才是。
「妳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比亨利可怕多了,我可以跟妳保證,這種事我很清楚。」
「他怎麼阻止媽媽?」
「乖,過來,小狗狗。」
「在臥室裡。」
伊恩可能多想了,但他覺得自己聽到吉娜薇的聲音裡流露了期待。
「波登?」
「哦。四隻,不過馬上要去找第五隻。」
昨晚究竟在羅貝塔酒吧那裡喝了多少酒?他已經不記得了。至少六杯是有的,他不應該繼續在那裡喝酒,改去歐康納酒吧才對,每次只要去羅貝塔那裡,他根本無法節制。
「我知道。」她又重複了一次。
「沒有。」伊恩拿起咖啡桌上的健力士啤酒,痛飮了一大口。
當他經過大學街的時候,看到伊恩.杭特的野馬跑車正停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他們彼此揮手打招呼,迪亞哥先超前,而伊恩的車則右轉進入克羅克特街,迪亞哥看起來好像是要到警局那裡去,但實則不然。
他把車停到路肩,搖下車窗。當他站起來的時候,頭暈得幾乎撐不住,必須要扶著車子才能穩住身子,把膽汁吞回去的時候,還死命眨閃了好幾次眼睛。血液迅速回到腦部,暈眩感退散,他在陽光下瞇著雙眼,打量著高爾夫球場。那隻狗還在挖洞。他跑到了水牛口九洞周邊的圍欄,只有腰部高度,所以他跳過去,但這卻是個錯誤的決定。
「他不是在工作。」
「誰?」
她為碧翠絲覺得惋惜,瑪姬覺得碧翠絲跟她一樣,也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雖說如此,但只要碧翠絲死了,瑪姬的問題就可能迎刃而解,只要她死亡的時間剛剛好,亨利外出工作、門又沒鎖。但如果碧翠絲死掉的時候,亨利剛好在家,他可能會對著瑪姬出氣,而且,他也沒有什麼理由必須要留她活口。
他又回到廁所那邊,把垃圾桶放回原來的托架上。
「打包行李。」
大約是在昨晚八點半的時候,華頓牧師進入羅貝塔的酒吧裡,當時全場正熱鬧非凡,他宣佈自己的懸賞計畫,只要找回他的臘腸犬,一隻付十塊美金。
「你檢查過自己的口袋沒有?」
他心想,那個時候他已經在值班了。
她沒有回應。她回望窗邊,再次仰頭接受陽光的洗禮。
梯頂發出嘎吱聲,燈光亮起,瑪姬趕緊站起來。她渾身不舒服,心虛,又怕被抓到,她走到階梯前端,抬頭看著上面的大門。
「我知道。妳只是想要答案,而且妳已經給了自己一個答案。這唯一的解答也很合理,真的,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機率妳是對的,七天過後,認定沒救了是正常的,七年之後,還以為會有其他可能性,那就是腦袋瘋了。」
她的眼光飄向左方。
「你真的這麼想?」
「媽媽睡著之後,爸爸就跑不見了。她一直都沒有醒過來,我好餓呦。」
「爸爸不准她動。」
「我不能。」
「沒有什麼盡量了,安迪,要是你再碰吉娜薇,我真的會讓你葛屁,把你埋到別人絕對找不到的地方,我說到做到,你信不信?」
伊恩直接走進去,到了店後頭的工作棚。
伊恩手裡拿著鍋子,走到沙發那裡坐下來,他把鍋子放在桌上,用力攪拌裡面的拉麵,胡亂叉了一大口溼答答的麵條、送進嘴巴裡。他隨即拿起警長室的影印資料,逐一攤在自己的大腿上,他打開第一個檔案,潔咪.多諾文,十一歲女童,二〇〇二年時於麥肯家中臥房被擄走,失蹤四天之後,屍體在某個壕溝裡被尋獲,受害人遭到姦屍與毀屍。檔案資料裡附有她的照片,信紙大小的彩照,金髮,憂傷的棕色眼睛,她的姿態看起來有些膽怯。
「她愛的人叫做莎拉。」
「你聽我說,伊恩——」
「我說妳走不了。」
「媽媽是不是在流血?」
「我才不會割傷自己的腳。」
伊恩看了一下手錶,還剩二十分鐘,可以趕去上班。
「好。」
而且,她再也無需懼怕了。
伊恩仔細端詳著開頁照片,心想如果一個男人被揍得鼻青臉腫之後、才發現有人出拳,不正好跟這件事一樣荒謬嗎?
「她沒辦法起來。」
「我的天啊,」碧翠絲大聲嚷嚷,碩大的胸部抖啊抖個不停。
「爸爸不准她動?什麼意思?」
但是伊恩沒讓他把話說完,他朝他撲過去,用左手抓住他的喉嚨,右手掏出佩槍,他把安迪一把摔到了金屬薄牆上,發出如雷般的轟然巨聲,響徹雲霄,伊恩還等不及他有所反應,馬上把槍對準他的太陽穴。
「啊?你那裡是九一一嗎?」
「不小心的嗎?」
「哦,沒有,安迪有次發飆要殺死老婆,你應該要看看她那張臉。」
她彎腰,拾起最大的一塊,約莫九英寸長的新月形碎片,還大致保有盤子的外緣,但末端卻有個尖角,邊緣繪有藤蔓,頂頭有朵小花,必要的時候,她會把它刺入碧翠絲的身體裡。但時候未到,還不是今晚。她帶著那塊尖銳的碎片,走到樓梯後面,那裡有個黑漆漆空洞,她蹲下來,屁股翹得高高的,想把碎片放進去。但是她卻遲疑了一會兒,深怕那個黑洞中會伸出一隻巨大的利爪、掐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拖進黑洞裡。當然,這個想法太蠢了,而且也是不可能的事,裡面除了陰森森的黑影之外,什麼也沒有,她很清楚,除了小貓之外,沒有東西可以偎藏在第一層階梯的後頭。不過,她還是不敢把手指頭伸到裡面,只是把碎片默默推送進去。總有一天,她還是得把手伸進去、取出碎片,但也只能到那個時候再擔心了,現在她只想把它藏得好好的,不要讓任何人發現,除非,波登在黑影地帶裡偷偷盯著她。
「我要打電話緊急報案。」
「那我呢?」
「真是抱歉,」碧翠絲說,「我也不喜歡他這樣打人。」
「但我不是啊。」
她抬頭看他,他整個人閃動了一會兒,隨即消失在房間裡頭,彷彿像是因為暴風雨而即將斷訊的電視影像,在熄滅之前的最後一道閃光。但他陰魂不散,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啊轉,緊盯著她不放。
碧翠絲爬上階梯,梯面再次因為她的體重而出聲抗議。
「我說妳走不——」
「她是不是想要離家出走?」
「喂?妳是不是打電話在玩?」
「找比爾.芬奇?有沒有搞錯?」
「什麼?」
「噓,閉嘴!我不會鳥你的。如果她還是想要離家出走,你就放了她,要是她繼續待在你家裡,連那個小女孩也會完蛋,最後會嫁給跟你一樣爛的大混蛋,你愛她,就讓她好好放心離開,懂吧?」
「你是假的。」
「很慘嗎?」
手機響起,伊恩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傑佛瑞。他趕忙把叉子丟進鍋子裡,接起電話,他瞄了一下電話號碼,不是兒子打來的。
戴維斯搖搖頭,「有人撞壞華頓牧師的圍牆,所有的狗都跑出去了。昨晚他跑到羅貝塔酒吧裡告訴大家,找到一頭狗給十塊美金。」
「但是你從來沒有放棄希望。」
亨利準備要進入二樓的女廁,所以先把推車留在門口。他從髒兮兮的牛仔褲屁股口袋裡取出黃色橡膠手套,隨即立刻戴上,裡頭殘留著他上一次工作和*圖*書的汗漬,依然很溼滑,所以很快就套進去了。五指撐開手套之後,他推開第一間廁所的門,棕色塗漆的大門應聲而開,還撞到裡面的牆。
她可以踢亨利,一直踢他,把他踢得遠遠的,但這也只有短暫效果而已,她終究會累,還是得停下來,這時候亨利的處罰方式會變本加厲。當她身上的每一處細胞都在奮力對抗黑暗世界的恐懼之際,處罰吊鉤偶爾還是會發生作用、迫使她乖乖屈從。
碧翠絲總是支持他,自始至終都一樣。她這麼支持,他怎麼能變成這種壞人?但他只是為所應為,要讓阿碧快樂而已。
伊恩為自己倒了杯咖啡,幾乎是在一片靜默之中喝光,唯一的聲響是窗型冷卻器所發出的噪音。
「我說妳走不了。」
又是一陣急閃。
「是你打電話給他們的嗎?」
「我現在死了,妳對我唱歌。」
「她睡著了嗎?」
「為什麼?我們的幸福生活維持了這麼久。」
「沒有,她才沒有。」
「你這雜碎給我聽好,要是你再動吉娜薇一根汗毛,你就沒命了,聽懂沒?」
「我……」話筒那裡傳來驚訝的笑聲,「哎呀,我真是豬頭。」
「妳不可以走。」
「空的,我還有什麼?小黛?」
「我覺得妳是用扔的。」
「他不在家嗎?」
明天晚上,爸爸的手臂會環抱著她。
過了一會兒之後,伊恩問道:「泰莉亞?還在電話線上嗎?」
他走過去,停在最遠的一個角落,旁邊是一堆紙箱,箱裡裝滿聖誕節的裝飾品、充斥著裸女照片的過期雜誌、牛仔小說、準備拿來當抹布的舊衣服。他整個人幾乎都躲在陰影當中,但瑪姬還是看得到一部分,他站在那裡,身子挺得直直的。
伊恩睜開眼睛。他躺在沙發上,頭面向右側,其中一眼瞄到放在對牆地板附近的工作鞋,而另外一眼只能看到失焦的襯衫袖子,手臂枕在頭後方,另一隻鞋子翻了過來,鞋跟那裡黏了一塊發黑的口香糖。他坐起來,脖子很痛,陽光從骯髒的客廳玻璃窗裡穿透進來,咖啡桌上放了六個如保齡球瓶的健力士啤酒空瓶,其中有兩罐的標籤已經被撕掉、塞進了瓶身裡,宛如追隨海潮漂移的瓶中信。酒瓶附近還有個鍋子,底部因爐火而燒焦,鍋邊還擺了個叉子,拉麵麵條和一小塊煮過熟的蘿蔔黏在鍋裡。咖啡桌較遠的那一邊,還有張棋盤,上頭散落了一些棋子,顯然這是一場未完的棋戲。他把整張臉埋在自己的手掌之間,大力搓揉,鬍碴彷彿像是砂紙一般,刺磨著手掌。
「小女孩被綁架的時候,父母離家外出約會,」伊恩搖搖頭,「聽起來像是我們讓一個七歲小孩自己待在家裡。」
「碧翠絲愛妳,妳自己也知道。」
她的目光離開了那堆碎片,轉向瑪姬,張大著嘴巴,猛力呼吸。最後,她終於閉緊雙唇,吞嚥口水之後問道,「怎麼搞的?」
把那隻臘腸狗放進車後座之後,他自己坐回駕駛座上,打開置物箱翻找東西,他把裡面的筆、餐巾紙,還有其他有的沒的都丟在一旁,手指頭終於摸到要找的東西,旅行組裝的漱口水,這種時候就可以派上用場。他灌了一大口,漱了幾下,把髒水吐到窗外。
「我覺得他殺過人。」
「不是。」
「好像想要勒死我,你似乎很痛恨我。」
裡面的內容提到瑪姬被綁架的時候,父母正「離家外出約會」,還有她是如何被宣告死亡的過程,以及那個「從來沒有找到屍體」的葬禮,另外提到了綁架案兇嫌的特徵,但只要是某個年齡層的男性,全都符合這些特徵,伊恩把報紙摔回戴維斯的桌上。
碧翠絲從鼻孔裡徐徐噴氣,但並沒有接話。
「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個,多少也算是種工作吧。
「你不可以告密。」
「如果你還想逃走,搞不好他會殺了你。」
「我想我活該吧。」
「我找不到自己的車鑰匙。」
又一個左轉,迪亞哥進了下丘街。他繼續往前走,看著左方的高爾夫球場,右邊則是樹林與黑莓叢,下方都是熟落的腐果。就在克羅克特街上幾乎快走完一半的時候,他發現有隻臘腸狗對著第四洞果嶺的腎形沙坑、死命挖洞。
「華頓有付你錢嗎?」
「口頭警告根本不會讓他有所警惕。」
「我肚子餓,所以才打緊急求救電話,這樣可以嗎?」
她回頭走上階梯,每走一步,腳下的梯板也就因為她的體重而跟著彎陷,大腿內側在裙內來回摩擦,隨著步履而發出窸窣聲。瑪姬想到爸爸在車庫裡拿砂紙磨東西的聲音,有時候她也會跟在旁邊幫忙,那些光潔木頭的細屑落在掌心裡的感覺,她好喜歡。碧翠絲每走一步,就必須停下來喘口氣休息,才能繼續往上爬。她走到門口之後,轉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你不是真的,」她說,「所以你才會這麼說,你不是真的。」
「妳怎麼會知道?」
「記得啊。」她撫摸著手腕上的環狀疤痕。
「什麼時候?」
瑪姬盤腿坐在地下室的床墊,吃光的午餐餐盤就放在附近。頂光已經消失,太陽走到房子的另外一頭,陰影逐漸爬入地面。地下室的光線稀淡灰暗,角落的陰影卻濃重得化不開。她看著光影慢慢移動,波登不見了,他以前偶爾也會這樣,她不希望看到波登背著她鬼祟行事,自從今天早上他說過這些話之後,她已經再也不相信他了。她大聲告訴他,自己絕對不會想要再逃跑,「太危險了,」她說,「我想要待在這裡。」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不過,波登當然是她的聽衆,瑪姬希望他聽得進去,她覺得波登有在聽她說話,希望他可以放心,不會去告密,但是,波登不見了。
看著鏡子,你甚至認不出來鏡影裡的那個人就是自己,那個肥胖臃腫的老男人,有著彷彿粗糙木紋鈕釦的雙眼,還夾雜著滿嘴的憤世亂語?真的,他也不認識自己了,一個從來不曾見過的陌生人。
瑪姬點點頭。
「很好。」的確是收到了預期效果。雖然伊恩過來只是要嚇唬安迪而已,但是安迪已經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的,他出手威脅,已經說明了一切。伊恩大可以扣下扳機,就此一了百了。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他只是把手槍放回槍套裡,退後一步。
她又擦了擦眼睛。
碧翠絲看著她好一會兒,皺起眉頭,「他昨天是不是狠狠把妳打了一頓?」
「哎,莎拉,這種對話還要重複幾次才夠?」
「你應該要告訴他的,他一直很內疚,你也知道。」
「你們不在家也是事實,沒錯吧?」
「你絕對不可以告密!」
「媽咪想要離家出走。」
「狗啊。」
「你他媽的說對了,這種事絕對不可能再有下次了。」
「九一一,發生什麼緊急狀況?」
「因為還是會有別的事情發生,這就是人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波瀾不斷,只有回頭看的時候,你才會恍然大悟。好,所以總會有其他狀況,我們還是會分手,我們的處境不會有任何改變,或者跟現在也差不多,總是在懷疑究竟他媽的發生了什麼事。生活是進行式,每個人都一樣,無論如何,有變化總是好的。」
她打開裝抹布的紙箱,拿出一件破爛的黃色T恤。聞起來很像是亨利的味道,大蒜、汗味、啤酒,加上漂白水的特殊組合,光是這個臭味已經讓她的胸口喘不過氣來,她的嘴巴好乾。
「是,沒錯,妳叫什麼名字?」
「可是,這又不是我的地方。」
安迪面向他,堆出滿臉微笑,「伊恩,有什麼事情需要效勞?」
「這明明就是妳的地方,所以妳才逃不了。」
「是啊。」
「什麼?」
現在,迪亞哥體內的酒精已經完全消失,他又覺得餓了。
「妳剛才是不是在點頭?」
伊恩推開警局的門,警監戴維斯正在桌上翻閱文件,一看到伊恩走進來,他立刻道聲早安。「早啊,為什麼迪亞哥這麼早就開始工作?」
「我知道。」伊恩隨即走向調度室,但進去之前又轉頭回來。「想個辦法打電話給賽斯摩問看看,他們現在查閱的資料,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拿一份?也許可以讓我自己好好研究一下。」
「當然有。」
她默默點頭。都是因為波登,害她的腦海裡已經浮現出自己的淒慘模樣,整個人被掛在處罰吊鉤的下方,雙手瘀青又僵麻不止,手腕一直流血,當她整個人在搖晃的時候,身體根本軟弱無力。她曾經受過這種折磨,至少二十多次,而且每一次都痛苦非常。
「黛比啊。」
「她提告沒?」
伊恩正在翻閱警長室給他的影印資料,聽https://m.hetubook.com.com到迪亞哥推門進來、和警監戴維斯打招呼的聲音,伊恩拿下耳機站起來,走到調度室與警局之間的連通門。
碧翠絲走到破盤子旁邊,彎下腰開始整理碎片、掃進畚箕裡頭,接著又把垃圾倒入她方才捏在手裡的塑膠袋,再次清掃了一次地面,集入畚箕,倒入垃圾袋,綁好袋口之後,起身。
「我已經遲到了,但是找不到車鑰匙。」
「不可以。」
「不是,你誤會了,我不該打這通電話的。」
瑪姬幾乎整晚都沒有睡。她開始重新思索逃跑的計畫。現在就算是數數也沒有用,她一直忘記數到了哪裡,總是得要重新開始。她翻來覆去,最後和被子糾滾成一團。她沒有辦法好好休息,腦袋裡也一直轉個不停、無法安靜下來。
她花了一番氣力,才把這件衣服撕成條狀,首先得要用牙齒咬住衣服,實在很傷牙齒與牙齦,含住的那一端也因為她的血和口水而染成粉紅色,但只要順利咬開衣服纖維,撕開成一條一條也不是什麼難事。她打了好幾個結,然後以布條將把手與尖銳碎片緊緊纏在一起,還在底部交叉固定,幾乎已經不會搖晃,她現在很有自信,有了把手加持,殺傷力十足。
「嗯,對啊。」
「妳也知道我不會說謊,我可以看到妳腦海裡最陰暗的角落,不需要跟我隱瞞什麼。」她的眼眶裡盈滿淚水。此番言語句句屬實,她自己知道。只要是她說不出口的想法,他都會有所回應,這些年來,他一直是這樣的:回應她最深沉的恐懼,永遠說不出口的擔憂:妳的父母已經有了一個新女兒,再也不會想著妳了。亨利總有一天會狠狠把妳掛在處罰吊鉤上、再也不讓妳下來,妳會死得很難看。
「她當然很愛妳。」
他不是真的。
「你說謊。」
電話另外一頭連呼吸都聽不到了:全然的沉默。
她閉起眼睛,努力回想第一次遇到波登的細節。其實,早在她遭人綁架、被擄到這裡之前,他們已經見過面了,她很確定,就是在寵物動物園。她那時候七歲,才剛掉了一顆牙齒,和爸爸還有傑佛瑞一起去的。那天陽光普照,整個世界美好而明亮。有個十歲男孩也在那裡,他穿著帆布球鞋和李維牛仔褲,褲腳反摺,紅色的直扣式襯衫紮進褲頭,而雙手插在口袋裡。她餵迷你馬吃下最後一根胡蘿蔔,那男孩從口袋裡伸出一隻手,掌心裡放了一小塊芹菜,交給了她,還告訴她自己的名字是丹尼.波登。她說謝謝,又餵了小馬吃芹菜。丹尼.波登:雙頰上長滿雀斑、棕色眼眸、直瀏海的一個普通小男孩。而眼前這個波登,只是一個黑暗世界裡的想像複製品而已。
「警察是好人。」
「難道你忘了昨天他是怎麼對妳的嗎?」
「是啊。」
「你在搞什麼鬼啊?」
「很好,盤子的事情不用擔心,我不會告訴亨利的,就當成是我們的祕密。」
「你一直覺得她活著,是嗎?」
「妳心裡想的事情,我都知道。」
「莎拉?」
伊恩倒了一杯黑咖啡,拿出煎蛋,回到沙發區坐下來。他先把空啤酒瓶推到一旁,然後把棋盤移過來。他仔細研究這盤仍在對戰狀態中的棋局,這似乎是來自古老時代的事,時間所遺忘的某個遺跡,但是他不希望回想當初如何棄守。最初他是在舊貨店買了這套棋,便宜的木製品,內部是格子布紋襯底,木盒外蓋鑲嵌了許多佈滿紋理的大理石方塊、作成整個棋面。這些棋子的材料也是某種便宜的大理石,可能是小學徒雕的,不然就是老先生抖著雙手在作工,也正因為這些棋子充滿瑕疵,所以這套棋的價格可說是特別優惠。棋盤和棋子都已經沾滿了灰,伊恩經常坐在那裡仔細端詳、在腦海中頻頻複習每一步,萬一打翻了棋盤,他可以立刻將四散的棋子原封不動地擺放回去,但他卻從來沒有動手撢去上頭的灰塵,唯恐自己破壞了這場棋局。
根本不存在,從來就沒有這個人。
她沒有發現最大的碎片不見了。
他需要機能飮料:淡啤酒、番茄汁、辣醬、撒上一點蛤蜊汁、再加個生蛋,就可以完全讓他醒酒了。他看一下自己的腕錶,七點三十分,羅貝塔的酒保還有兩個半小時才會出現,他還有得受。
「沒錯。」
「是啊,他不會有反應。」迪亞哥又點點頭。「也許找他談談還不夠。」伊恩說道。
「你戒酒了?」
「如果我離開了,我就再也不需要你了,所以你才不希望我走。」
摔下來,死翹翹,只要摔下來死翹翹就好。
人類所居住的城鎮,居然也會增長茁壯,說來還真是奇怪。你站在那裡,乖乖不動,但是周遭的世界卻不斷游移,有一天,當你站在一個小地方向上瞧,卻會悵然若失:你認識的每一個地標都消失了,繼而取代的是別的新地標,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意義非凡,但是對你來說,卻沒有任何重要性。兒時玩耍的樹林已經被砍光,成為整齊的伐木,而且已經風乾了數十年之久,現在,這個地方成了一間社區大學,你卻成了裡頭的清潔工。
「我知道妳還是想要逃走。」
「我也不知道,幫我找找看好了。」
「為什麼?」
伊恩下班之後,並沒有直接開車回家,本來應該從克勞契街轉到克羅克特街,但是他卻南行到了華勒斯街,路過搬家租車的地方,把車停在保森的畜牧品商店前的泥地停車場裡。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很可能會讓他丟了工作,不過,他不怎麼在意,他絕對不能讓安迪把妻女一直當成家裡的人質,沒有道理,他一定得出手才行。
「妳會讓碧翠絲好傷心。」
「包在我身上。」
「亨利說不能穿鞋。」
「可是我現在就不需要你了。」
「我也這麼覺得。」她說,「但是我也沒辦法繼續待下去。」
「喂?」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你喝醉了嗎?」
迪亞哥.佩納最討厭陽光:當他沿著佛萊特蘭大道一路向東走的時候,太陽正在樹頂之上嘲笑他,強烈的白色光束在他眼前閃動,烈陽無情烤曬著他昏脹脹的腦袋,要是他可以拿出佩槍,把太陽給射下來,他可能真的會這麼做,然後,看著它如死鳥墜落地面,如殘燭般慢慢熄滅。
「伊恩……?哦!你好,是不是……難道安迪出事了?」
她抓起地上的盤子、高舉過頭,用力扔拋到房間的另一頭。它在空中劃出了拋物線,顫顫巍巍,彷彿像是個沒擲好的飛盤,如果他是真的,那麼盤子將會打中他的頭,正中眉心,但如果他不是真的,盤子將會穿過他的身體,繫中那一大疊靠牆放立的紙箱,最後,摔到地上,裂成一片片的碎塊。
他走向電梯。
「抓到幾個?」
「波登?」
她點點頭。
今晚,算是她逃跑計畫的起點,她依然按兵不動,得先有通盤計畫才行,但是今晚算是真正的開始,不久之後,她即可逃離這個黑暗世界,波登能不能一起逃出去,她已經不在意了,其實,若真是如此,她會竊喜不已,因為她也不想再看到他了。只要逃離這裡,她將可以再度沐浴在陽光之下,一切都沒有什麼好怕的。
暗影中探出了馬頭男孩的臉,兩側的鼻孔呼個不停,窗戶透進來的微弱灰光裡,讓他的黑眼閃閃發亮,但其餘部位卻依然隱藏在黑暗之中,她可以看到波登穿的籃球鞋前端,但最多也就只有這樣了,他幾乎整個人都隱身在黑暗中。
她在電話另一頭抽泣,「你跟傑佛瑞說了沒?」她問道。
「喔,對啊。」
電梯門咿咿呀呀地關起來,他按下樓層鍵。電梯開始激烈搖晃,這一連串的動作彷彿是要嚇唬人一樣,隨即電梯開始下降。
過了好幾分鐘之後,她站起來,腳下的水泥地板冰冰涼涼的,她走到盤子落下的地方,碎片撞擊地面之後、飛濺出去,她每踩出一步,都得要小心翼翼,以免割傷了自己。當她站到碎片中間的時候,她低頭俯視,打破了這個盤子,可能會讓她挨一頓罵。
她起身走到階梯後頭,看著底梯下面的黑影,她想要再次握著那塊碎片。一想到手得要伸進去,瑪姬的胃就一陣抽搐。她可以看到裡面的某個角落,她的手放下去之後,立刻就伸進黑影裡,根本沒有什麼東西抓著手腕,或是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刷拂著手背,當然,也沒有怪獸咬她的指尖。瑪姬拾起了那塊盤子的碎片,緊握在手裡,將它深深埋入碧翠絲手腳或是脖子裡的情景,也頓時浮現出來,她覺得自己想這些東西好噁心,儘管齷齪,但時候一到,還是得要動手。也許不能插|進脖子裡,她知道那個部位有重要的動脈,可能會把人搞死,她並無意殺死碧翠絲,只要碧翠絲的傷勢無法追https://www.hetubook.com.com趕她就好,但如果她真的死了,瑪姬也絕對不會掉淚,但是,她就是沒有辦法殺死那個女人。只要刺傷碧翠絲的手腳,讓她沒有辦法追趕跑上樓梯和前門的瑪姬,就夠了,碧翠絲沒有辦法上樓、打電話給亨利。如果這樣做,能夠有機會逃跑,瑪姬一定是會動手的。
「你從來沒有懷疑過?」
迪亞哥坐在前牆的沙發上,嘴上叼了根還沒點燃的手捲菸,他把太陽眼鏡推到頭上,箍住那一頭波浪捲髮。他整個人看起來極為疲倦,眼睛佈滿血絲,他向伊恩點頭示意,低聲打了招呼。
戴維斯講狗的事情的時候,本來還帶著微笑,但是一聽到這句話,笑容隨即消失。「沒有。鞋店裡的老男人沒有指認出任何照片,害得賽斯摩警長的手下畫出來的人像簡直是男演員約翰.古德曼,但少了頭髮而已。幹,真是沒用的老傢伙,我們還在等電話筒上的指紋,希望可以找到線索。還有,賽斯摩警長也讓比爾.芬奇和約翰.南斯查訪郡內所有失蹤孩童的資料,看看這些案件之間是否有所關連?」
「沒關係。泰莉亞,媽媽在流血嗎?」
伊恩搖搖頭,一想到安迪.保森這種爸爸會如何毀了這麼一個可愛的小女孩,馬上就讓他火氣上升。她的一生完了,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住在拖車裡的妻子,當她老公的廠長逮到他開車卸貨時在偷懶、或是忘了換堆高機油料的時候,倒楣的就是她,一定會遭到老公出氣毒打。
他在柔軟的蛋面上頭加了鹽巴和胡椒粉,大舀一口送入嘴巴,他細嚼慢嚥,又猛灌一口咖啡,配著嘴裡的碎蛋一起吞下去。
「那就這樣了,伊恩。」
伊恩搔搔自己的臉,鬍子長出來了,好癢。「還是沒有瑪姬的消息,真是對不起。」
「現在媽媽在哪裡?」
「你可以跟我一起啊。」
「比爾告訴我的。」
一度疑死之被擄女童重現生跡
「不管怎麼樣,她的照片出現在報紙和電視上頭了。」
今天早上,他看到《湯卡瓦郡民主黨人報》有一則新聞,主角是七年前被綁架的小女孩,打了一通求救電話之後,立刻又人間蒸發了。報導中還提到綁架嫌犯的特徵,鏡子裡每天看到的那個男人,相當符合裡面所描述的那些特徵,很可能根本就是同一個人。但你也知道,那個人畢竟不是你,一個天真無邪的小男孩,從小把自己當成泰山到處爬樹,怎麼可能長大後變成綁架犯?半夜把她從床上拉下來?而且還對她施加更加殘虐的暴行?好,當你看著鏡中人的時候,那個人為什麼也會凝望著你?
「看起來不像。」
「你才不會告密,你根本在裝。」
「我有啊。」
她睜開眼睛,凝視著那如布簾一般厚重的地下室暗處,她無法看透,黑暗世界,無所不生。你逃不了的。
電話另外一頭,出現一陣沉默。
答案再明顯不過:不要再對自己撒謊了,亨利。
「他不是故意的,只是發脾氣而已。」
「她老是想要離家出走,而且還要把泰莉亞一起帶走,你們一定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麼,我娶了她,但是她居然——」
黛比好久都沒說話,終於打破沉默:「要是瑪姬沒出事,你覺得我們還會在一起嗎?我是說,我跟你。」
「不會。」
當碧翠絲回來的時候,手上帶著掃把和畚箕,手裡還捏著一個小塑膠袋。她走下來的方式和爬上去一模一樣,一次一步,不但喘得厲害,而且還要花很大的力氣,她臉色蒼白,泛著油光的皮膚上滲出汗珠。
瑪姬的雙手緊抓著雙腿,她的頭低低的,看著自己腿上的褐色傷疤。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她喜歡由小數到大,這樣馬上就可以讓她的腦海裡出現龐大的數字群。不過,倒數卻是另外一種感覺,彷彿等她數完的時候,將會發生某種不祥的事情。五……四……三……二……
「我相信你的話。」
戴維斯聳聳肩膀,「又不是我找的。」
「泰莉亞,媽媽呢?」
他雙腳著地,又前撲兩步,最後跪下來大吐特吐。大部分都是汁液,昨夜暢飲的殘物,還加上今天早上努力吞下去的早餐。他吐了兩三次之後,終於得以站起來,因為鼻子猛力撞地,所以他還得立刻用雙手的大拇指摀住自己的兩個鼻孔。眼睛痛得泛淚,他揉了揉,接著,胃部感到一陣酸氣,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宿醉不會再來攪局,他可以再次活得像個人。他呸了一口,拍去膝上的泥土,再次緊盯著發現的臘腸狗。
「你沒辦法嚇唬我了,」她說,「你不是真的。」
「我說妳走不了。」
戴維斯點點頭,「沒問題。也許可以請湯普森把資料載回來。對了,你看過這個沒?」戴維斯手上拿著一份《湯卡瓦郡民主黨人報》,伊恩走過去一把搶下,這份二十頁的大版面報頭版,出現的是這樣的標題:
「那妳為什麼打電話過來?」
戴維斯搖搖頭,「是賽斯摩,他還在地方新聞頻道發表聲明。也播出了瑪姬的照片,以及綁架兇嫌的特徵,接著就秀出他的電話號碼,『如果各位有瑪德蓮娜.杭特或是嫌犯的下落,請打電話給湯卡瓦郡警長辦公室。』你也懂這是老套,但就是得要這樣搞,才能增加我們的破案機率。」
伊恩點點頭。「有沒有瑪姬的最新消息?」
「可是我不喜歡妳把我關在這裡。」
「他不會停手。」
「妳還好嗎?」
過了一會兒之後,碧翠絲點點頭,「沒事。」
「他滿口抱歉,跟我說絕對不會再發生了。」
「爸爸現在人在哪裡?」
他講完話之後就閃人了,門才剛剛關上,酒吧裡有一半的人馬上開始哈哈大笑。不過,現在是一大早,而且對迪亞哥來說,雖然天氣如此難受,但一隻狗十塊錢的價格也還不錯,尤其當他一想到克蒂麗亞早上的神情,他真的是需要這筆錢、到亞伯特森店裡買花給太太,回家的時候可以賠罪。
「你怎麼能……」又是一陣更長的沉默,她終於開口:「我注意到你昨天望著我的表情。」
「我會清乾淨的。」
「不在。」
「我媽媽。」
「那泰莉亞呢?」
「應該要有人跟安迪好好談一談。」
今天早晨克蒂麗亞的臉上有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心想喝了四年不要錢的酒也夠了吧。當然,那個時候他正趴在馬桶前面,當他抬起頭看著老婆大人的時候,下巴還沾有唾沫,她馬上轉身離開、隨即又回罵他「屌嘛,什麼事不敢做?」的動作實在太迅速,他搞不好誤解了老婆的臉部表情也說不定。
他起身走到廚房,把手錶的鬧鈴關掉。然後,稍微水洗兩下昨晚用過的拉麵鍋,放入兩顆雞蛋,又在鍋裡注水、蓋過雞蛋,然後把鍋子放到爐子上,打開旋鈕開關,喀嚓一聲之後點火成功,隨即冒出了橘色燄尖的淡藍色爐火,咖啡壺也可以開工了,他挖了一些咖啡粉倒入濾紙中,又把水倒入咖啡壺的煮水槽當中,按下開關,紅燈轉綠,汁液滴入充滿咖啡漬的喇叭口瓶裡,咖啡的滴汁滾燙發泡,在熱騰騰的水面激|情狂舞。
「泰莉亞,不要掛電話,好不好?」
「我還是愛妳。」
瑪姬走向自己的床墊,坐下來,刻意遠離剛才祕密藏物的地方。
「如果妳可以放我走,他再也沒有機會可以傷害我,這件事情,還有這個地方,我絕對都不會洩漏出去,真的。」
「還是跟以前一樣,笑嘻嘻的,見人就會打招呼。」
沒錯:他就是那個鏡裡的男人。要不是因為碧翠絲的關係,他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但要是沒有碧翠絲,他也只是個人渣而已,可能多年前就自殺了,可能因為自己的酒後嘔吐物而窒息身亡,只是不知道橫屍地點是在歐康納酒吧的泥巴地停車場,還是羅貝塔酒吧的水泥地停車場而已,不然,他也可能酒醉開車撞樹,或者是拿槍射爛自己的臉。只有她,才能讓他相信自己還有給予的能力。雖然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脾氣又差,而且偶爾會因為酗酒鬧事或鬥毆而被關進去(只要酒醉或是大發雷霆,他會忘記自己見人就熱情微笑、拍背打招呼的表面工夫深藏心中的暴戾不小心露了馬腳),但是她一直都很支持他,不像他的媽媽。總是唸亨利跟他老爸一樣,一事無成的廢物,很可能有樣學樣,以後最多也只是個醉醺醺的皮條客。
「光腳丫走過來的時候要小心。」
她搜尋地下室裡各個陰暗角落,希望可以找到堪用的東西。她的床墊上堆著毯子,還有個紙箱,裡面放了她的幾件衣服,另外唐納德偷偷帶下來給她的書(她每一本都念過至少三遍以上了),她擦澡用的水槽,旁邊的地板上放著阻塞時使用的通管器,還有,裝和圖書著聖誕節飾品、抹布、黃色書刊,以及牛仔小說的各個紙盒。這些牛仔小說她也都看完了,裡面的好人總是最後的勝利者,她很喜歡。那些雜誌她也沒放過,有時候,在那些淫穢的照片當中,總也還是會有值得一讀的東西出現。
「然後呢?」
「別這麼說,妳有自己的人生——新老公,雙胞胎——妳有權利要求這樣的生活,我沒有資格責備妳。」
「泰莉亞。」
「她很累。」
「我知道。」
「對哦,幹。」
「好,我會派一個警察過去,在他到妳家之前,都不要掛電話,好嗎?」
電梯門打開,到達地下室。
伊恩按下咖啡壺開關,隨即癱坐在座位裡,長嘆了一口氣之後,他戴上工作耳機。
現在已經是清晨。她正站在地下室裡唯一的窗戶下頭,她踮起腳尖,讓自己的臉迎向明亮晨光。陽光觸摸肌膚的感覺真好,她還想要再出去一次,希望可以再次感受落葉與腳下的泥土,聽到鳥兒鳴唱,還要聽到夏日熱風兀自穿越樹梢時、讓沉悶的空氣獲得重生的歡愉風動。
「他可能會殺死我。」
「妳媽媽怎麼了?」
「我……我沒有。」
「他才不會做那種事情。」但她噘嘴沉思了一會兒,「就算有,至少也不是故意的。」
她左看右看。
「沒有。」
「我沒有,真的。」
「真的是這樣。」
碧翠絲到了階梯最上面,頭上的燈也跟著熄滅,又一會兒之後,大門關上,阻斷了廚房的光源,門閂,又回到了老位置。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說話的時候,嘴巴完全沒有動。這些字詞從他的腦海中飄流出來,似乎完全不費吹灰之力,一字一語在空中四散,卻在她的耳邊重新浮現。
但是晨光再度灑落在她的臉上,她再也不在乎了。其實,她心底還是在意的,她充滿了恐懼,不過,即使擔心又害怕,她還是覺得可以一試。從昨天之後,她再也沒有辦法待在這個地方了,她一定得要冒這個險。
「我也不知道。」黛比回答,「但是他必須知道,你也得要告訴他這個消息。」
她閉上雙眼,想像事發現場,她編出好幾個腳本,每一個都鮮血淋漓。
「嗯,對啊。」
她走到水槽那裡,拿起馬桶通管器,想要拔開那根把手。沒辦法,它根本紋風不動,她改變方法,想要旋開,右邊,左邊,居然可以動了,經過四次反方向旋轉之後,通管器把手終於脫離黑色的橡膠吸盤,她希望在自己成功逃跑之前,水槽不要發生堵塞才好,要是亨利發現把手不見了,馬上就會知道她肚子裡藏了花招。總而言之,他會起疑的,他會抓狂,站著直挺挺地瞪她,不但臉色漲紅,而且拳頭也會張合個不停,兩側鼻孔鼓脹,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條吃的東西,丟進嘴巴裡大嚼。亨利會逼問她到底在搞什麼名堂,而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罵她是騙子。最後,只要他耐不住性子,就會開始追打她,她雖然會逃跑,但最後還是會被抓到,他會把她打趴到地上,用力踹她的肚子,體內所有的空氣都會被擠逼出來,她看著他憤紅的臉,他會再補上一腳。一陣黑暗襲來,當她醒來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會被掛在處罰吊鉤上頭,兩隻手腕流著血,他會找到她的武器,然後拿著那個碎片走到她的面前,邊走邊露出獰笑,不懷好意。
迪亞哥點點頭,伸手從前面的口袋拿出兩張二十元美金的鈔票,他拿在手上好一會兒之後,才把錢塞回口袋裡。
牠大約是蹲在第四洞北方的位置,迪亞哥跑過去,思索片刻,隨即快步開始行動。
「妳永遠永遠逃不了,莎拉。」
「莎拉,這怎麼可能呢?妳也知道啊。」
「我不能走,這是我的家。」
「好吧。」
「我想,還好啦。」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頭連抬都沒有抬。
安迪的手裡都是掛鉤,他正準備把三捆乾草放進薇奇.道迪的雪佛蘭老卡車裡。等到他搬完之後,隨即把掛鉤扔到一堆乾草堆上頭,又拍了拍卡車屁股兩次,「下禮拜見。」
他的公寓興建於一九二四年,原本是由卡爾.道迪所蓋的飯店。基於某種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某種原因,他認為水牛口應該會變成休士頓與聖安東尼奧之間的大城。他過世之後,將這個地方和道迪酪農場留給一雙子女,卡尼與薇奇,而他們在一九九六年時,改將這間旅館賣給了休士頓的房地產商人。他打算把飯店改裝成為公寓,專為那些想要逃離父親掌控的大學生小孩所設計,不過,這項工程卻無疾而終,除了更替招牌之外,幾乎沒有進行任何整修,當然,看到這用了二十多年的電梯也知道沒什麼保養,當伊恩每天步入電梯的時候,他都覺得當天鐵定就是纜繩啪斷的絕命日。
「我懂,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由我告訴他。」
現在做這擋事很奇怪,大錯特錯,現在他人應該在外面找尋瑪姬下落才是,這才是他當下的要務,也是他最想要做的事。但是除非某些指紋比對符合資料庫、或是他可以從警長辦公室取得這些檔案、抑或是出現了某些跡證,否則其實現在也無計可施,但他在這裡至少可以動手做一點事情。這是個小鎮,天天都步調緩慢,但是他在水牛口工作的這段時間中,搶救過別人生命也不止一次,就算他還找不到瑪姬,但也許可以先救別人的命。由於環境的限制,他體內的活力奄奄一息,現在是準備要上場的時候,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就像在實戰演練時怕遇到槍管不乾淨一樣,他很怕自己會把事情搞砸。如果他發現自己還是多少有點用處,那麼壓力或許可以稍微減輕一點,那麼,在這段等待的時間當中,也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他可能會失手殺了我。」
「不可能在這啦,不然你怎麼開回去的?」
「我說妳走不了。」
波登不見了。
「我盡量不要——」
「可是你怎麼能——」
其實,這份工作對他來說是很疏離的,他還記得這裡以前根本沒有這所大學。當他還是個小孩的時候,這裡只有大樹與野草,野生葡萄藤蔓和黑莓樹而已,他也記得爬藤的種種細節,騰節長得粗壯,交纏在胡桃木與橡樹的枝椏之間成為籃網,這些藤籃也成了他安憩的吊床。
「死的活的都一樣嗎?」安迪.保森從酒吧前的圓椅上站起來,回頭問牧師,一口爛牙的微笑,亂七八糟的鬍鬚上還殘留著啤酒泡沫。
「怎麼會破在那麼遠的地方?」
「如果妳逃走的話……」
「妳就是,妳當莎拉這麼久,比妳當自己的時間還長,大可以讓碧翠絲好好愛妳,如果妳可以讓別人愛妳,妳就不會這麼討厭這個地方了。」
「我說妳走不了的,永遠永遠走不了,妳只要再敢試試看,我一定會告密。」
「我可以看透妳的心思。」
每間廁所裡都有一個放置衛生棉條與衛生棉的不鏽鋼桶。他從牆邊托架上取走垃圾桶,走到推車旁,將它反轉過來,倒空裡頭的垃圾、順勢搖個乾淨。他瞄了裡面一眼,沾血的棉墊黏在不鏽鋼桶壁上,他利用垃圾桶內側又敲了敲。這種工作的氣味讓他深惡痛絕:凝結血塊和女陰穢物的霉臭味。他又看了看裡面的金屬收納桶,底部還是死黏著一塊沾血的棉墊,他只好伸手進去,戴著手套的食指與中指充當夾子,把它拿出來、扔到垃圾桶裡頭。
「我只是不放棄這個希望而已。」
他打了個大嗝,幾乎快吐出來了,但隨即又嚥回去。
黛比沉默了很久,不過,伊恩可以聽到她的呼吸聲。
「為什麼?」
「為什麼?」
瑪姬輕輕揉著手腕周圍的細痕,大約只有成|人|小指的寬度,但是勒痕傷口很深,周邊還有淡紫色的瘀青。她又想到亨利呼在她臉上的那些巴掌,還有身上挨的拳頭,體內的氣全都被逼了出來,近乎是一種快要溺斃的感覺,還有,恐懼:這一次,她真的可能會死掉。
「很痛對不對?啊?」
他沒有回應。她閉上雙眼,想像自己被掛在處罰吊鉤的情景,血跡斑斑的手腕一直滴著鮮血,肩膀與手部無比痛楚,還有,身體所挨受的每一記拳腳。
她可以放手一搏。
輪到他下了,這一步,足足有三年,其實,已經超過三年的時間。其實,他早就該知道要怎麼下,當初他在半醉半醒的狀況下、花了一個小時找出答案,皇后,走到B4。但他後來發現,時間已經太晚,傑佛瑞畢竟還是跟他媽媽麗莎一起住在加州,所以他決定隔天再打電話。他又開了另一組十二瓶裝的啤酒,一瓶接著和*圖*書一瓶,喝到天亮,直到自己得要開車上班才停手,三年前他還很放縱自己,帶一手以上的啤酒回家也無所謂。當天下班之後,他的酒氣終於退去,但是整個人仍然處於宿醉狀態,爬不起來打電話給傑佛瑞。所以,又一天過去了,然後又過了一天,再來,整個禮拜都過完了,接下來又過了六個月,如果你和兒子六個月都沒說話,又要怎麼說出「皇后,B4」這一步?
「他跑不見了。」
她眨去淚水,擦了擦眼睛,她走過去,看著波登那雙閃耀靈動的深黑雙眼,他的鼻孔鼓脹,寬方的門牙顯現出微笑的形狀,好醜。
「是這樣嗎?」
「我——」她不希望發生這樣的對話,「我沒有要逃啊。」她為自己辯白。
他退回到陰暗地帶。
「活的才算錢。」華頓回道,「如果你敢把狗毒死的話,星期天早上就準備聽我六小時的佈道。」
「妳可以好好當她的莎拉。」
「確是如此。」
瑪姬的眼睛慢慢適應黑暗,她無所事事,坐了好久。
但如果唐納德在這裡,計畫就得延後到後天晚上——如果沒有必要,她不希望和他起正面衝突——但是最多也只能等到這個時候,她沒有辦法再等下去,要是今天晚上可以,她馬上就會動手,但是她已經聽到唐納德出現在樓上的聲響,她還聽到他看電視的大笑聲。不過,這也表示他明天晚上不太可能會過來了,畢竟他很少留下來吃晚餐。
「幹。」
「我不走,妳也不可以走。」
她知道不能再相信波登,以前她覺得他們兩個人是同一國的,但其實他並不會和別人結盟,他自成一國。她要趕快逃出去,而且這個計畫一定要偷偷進行,現在雖然只有她一個人,她也要小心行事,因為這裡也不算真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下次會更恐怖。」
又過了一會兒之後,伊恩問道,「妳是不是跟比爾吵架了?」
「你不是真的。」
「吉娜薇的事。」
「什麼?」
「但生活是進行式。」
薇奇充滿肝斑的手伸出窗外,隨即發動卡車離去,現在,只剩下伊恩和安迪兩個人而已。
經過好幾分鐘之後,她再次睜開眼睛。明天晚上,等到亨利外出工作之後,她會在樓梯口那裡靜靜等待碧翠絲帶晚餐下來,那時候亨利至少已經離開一個小時以上了。他走得越遠,瑪姬就越有機會能夠依照自己的計畫行事,拿著土製尖刀在下面等碧翠絲。但如果唐納德是留下來吃東西,卻沒有把餐盤拿到他停在屋後的流動車屋裡,這個計畫就會等到後天。只要事情沒有太大變化,明天晚上只有她和碧翠絲兩個人在家,她就會拿著那把土製小刀守在樓梯邊,等到碧翠絲蹣跚下樓的時候,猛力揮刀,刺中碧翠絲的腳踝,讓她摔下階梯,等到她落底的時候,頭部撞擊水泥地面,立刻就會不省人事。瑪姬即可輕鬆上樓、逃出前門,穿越樹林之後、跑到街上,立刻打電話給爸爸,他會過來接她回家,讓她睡在臂彎裡,從此,她就安全了。
碧翠絲看著滿地的碎片,默不作聲。她的髮絲軟塌塌地黏在頭上,框出一張憂愁的肥圓臉龐,下垂的雙眼偏生在臉的兩側,還有一張闊嘴,彷彿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擠壓、用力拉扯下來。她的雙肩渾圓,總是穿著鬆垮垮的衣服、蓋住下半身和層層疊疊的肥肉,整個人看起來活像是填充玩具,但是裡頭的棉花卻塞得亂七八糟。
「吉娜薇,我是伊恩.杭特。」
「小黛?」
伊恩用槍托狠敲安迪的太陽穴,他發出痛苦的呻|吟,雙膝也跪下來,伊恩沒有放手,繼續死掐著他的喉嚨、逼他抬頭,幾番掙扎,安迪想要爬起來也沒有辦法。
「最近好嗎?」
為什麼你的心裡也盤據著他的記憶?
瑪姬全神貫注地看著她,快死吧快死吧請妳快去死吧。
「什麼?」
亨利在馬桶裡噴灑清潔劑,以藍色厚紙巾擦拭乾淨,完成之後,他又進入第二間廁所,準備清潔下一個馬桶。
伊恩點點頭,往調度室走去,到了門口時又再次叮囑戴維斯,「別忘了打電話給警長要擋案?記得吧?」
「好。」他掛了電話,準備繼續打開下一個檔案。
「他沒事。」伊恩回道,「但我打電話來是要告訴妳,如果妳想要離開這個家,他不會再來煩妳了,我們很認真討論過這件事情,他現在也很清楚怎麼做比較好。」
「知道她還活著,我真的很開心。」
他繼續上路,今天的目標是要賺到五十塊美金。
「妳是?」
腦海裡居然有這些想法,也讓瑪姬對自己深惡痛絕,她覺得自己像是個大壞蛋,不過她就是忍不住。她不覺得自己能夠殺人——她知道她不行;這種想法讓她覺得噁心——但如果碧翠絲只是死翹翹的話,那就不一樣了。她知道如果心想事成的話,她會有罪惡感,但是如果沒有發生,她卻在心中不斷詛咒,也會讓她產生罪惡感,所以,不妨死了吧,這樣會讓她的生活更自在一點。
「後會有期。」他說。
「那我可以穿鞋子吧。」
「發生什麼事情了?泰莉亞?」
「我要你親口說一次。」
「它滑下來,就破了,」瑪姬回道,「對……對不起。」
「發生什麼事?」
「我走了又怎樣?」
手錶所設定的鬧鐘響起,他看了看手腕,但是他並沒有戴錶,擱在廚房流理台了,這也就表示,他一定得要站起來。
越等越久,下定決心動手去做,也就越來越困難,真是奇怪。你不想立刻處理,一再拖延,因為你知道反正之後有機會,永遠是之後,之後,但是它越滾越大,一發不可收拾,宛如雪球一般,本來可以輕鬆解決,但如今卻是沉重得無以復加。
他向前一步逼近她,又是一陣閃光,他整個人已經變得透明,她還可以看到他背後的那些紙箱。不過,他又再次變成真實的影像,步步逼近,偶爾繼續閃動,他看起來即將要四分五裂,有隻手臂變成糊影,但又隨即回復正常,還有條腿也在閃動不已。
「我剛才去過畜牧品店,已經找過他了。」
「伊恩。」
「活像是個長了眼睛的李子。」
「妳可以……其實妳可以讓我走。」
「我也不在意。」
「妳得留下來。」
不要想了,於事無補,她不想了。
「我不懂。」黛比回道。
「吉娜薇.保森。」
伊恩嘆了一口氣。「我要怎麼幫你呢?湯普森?」
「也對,我猜他知道。」
「好,妳打電話找誰?」
「我沒戒,只是不喝醉而已。」
她的大拇指壓著碎片的尖端,極其尖銳,裡側也是。太利了,很難緊握展開攻擊計畫,她同時也會割傷自己,而且,她也不想一直緊捏著它,得要做個把手才好。
「妳又沒穿鞋,很危險,我來清。」
「乖,泰莉亞,為什麼要打電話來?」
「九一一,」他開口詢問,「發生什麼緊急狀況?」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
「他打媽媽。」
他拿起髒兮兮的黑皇后,把它放進新的棋格裡,仔細硏究。他啜飮著咖啡,但問題是,傑佛瑞不知道他已經走了這一步,伊恩又把皇后放回原來的地方,把棋盤推到旁邊,也許等一下他就會打電話給傑佛瑞。
「那妳怎麼可以還想著這種事情?」
「還是跟以前一樣。」
媒體怎麼會懂得這種事情?他們的眼裡只有黑與白:他們需要一個大壞蛋,但他只是一個愛妻子的好丈夫,記者不懂,鏡子也不明瞭他的心事。
真可惜,瑪姬心想,但她討厭自己這麼惡毒。
「爸爸打她以後,她就去睡午覺了。」
對方默不作聲,算是回答了。
「已經沒有了。」
伊恩打嗝,開始對著第二顆蛋撒鹽。
「如果他要殺妳?」
自從他接到那通家暴電話、被她的前夫吉米在臉上丟了一捲鐵絲之後,他到羅貝塔那裡喝酒就再也不用給錢了。訴請離婚成功六個月之後,她接手酒吧,也把店名從吉米改成羅貝塔,不過,還是有少數擁護吉米的忠實客人,堅決不認新名,還是要稱呼它為吉米酒吧。迪亞哥又打了一次嗝,快要吐出口的東西,也奮力吞下去。他不應該把燉牛尾剩菜當早餐的,不過,當他一想到自己跪在馬桶前、嘔吐物幾乎滿出的模樣,他還是覺得多少該吃點東西,壓住體內殘留的酒精。
問題來了:要如何執行?
伊恩一回家就立刻拿出電話簿,放在膝蓋上開始翻找安迪與吉娜薇的電話號碼,他撥過去,靜靜等待對方的回應,響了四聲之後,他聽到她怯懦的聲音,「喂?」
「我現在都不會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