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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莎拉五號

作者:萊恩.大衛.揚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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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三部

「真的應該要把牠抓起來。稍微有點腦袋的人都知道少惹莎莉為妙。」
唐納德舔著乾裂的嘴唇,看著斧頭,又望著伊恩的眼睛,伊恩也毫不客氣回視。他看得出來,唐納德正在評估形勢,看看要不要和盤托出,伊恩希望唐納德可以乖乖招供,對他們兩個人都好。
他的嘴唇乾到不行了。
比爾.芬奇回道,「他是伊恩.杭特。」
「鞋子呢?」
「乖,快去。」
「比爾?」
「我可沒說我不喜歡他,我只是說我們不親。而且,除了假日之外,他根本也不會在家吃晚餐。」
「如果你有針線,我自己幫她縫一下就行了,魚鉤和魚線也可以,就算剪鐵絲網也沒關係。」
「這樣好嗎?」佛林特很懷疑。
他告訴自己,畢竟也只剩下一堆白骨而已,他也告訴自己,就算那是一起謀殺案,兇手也早就不在那裡了,不可能。
迪亞哥經過中學門口,暑假空蕩無人,一隻華頓牧師的臘腸狗,從他右方的樹林裡衝出來,直接跑到街上。
碧翠絲開始看著窗外。
「我跟你哥哥不一樣。」伊恩說道。
伊恩右轉進入克羅克特街,準備北向進辦公室去。他一路經過了冰宮、水牛口戲院(大部分都是六個月前的院線舊片,影片不但有刮痕,而且投影機的噪音還大過電影的聲效)、中國菜餐廳、摩頓牛排餐廳、冰雪皇后冰淇淋店,以及其他幾個地方。
今天是她的大逃亡日,除了這項計畫之外,她希望其他的一切都不要有任何變化,而且,最好是比其他的日子來得更加平靜無事,平常就好,唯有如此,才能預先準備就緒,而這正是她完美逃亡的必備條件。她渴望這一刻已經很久了:吸入肺部的新鮮空氣,肌膚上閃耀的陽光,還有爸爸的溫柔臂膀。
「我忘了帶浴巾。」
「不知道,至少要上千碼,一千五百碼吧。」
「幹你媽的!」亨利大吼,又是一槍,但是只打到了地面。
又一個左轉,進入克勞契街,經過十號州際公路、水牛口浸信會教會、寵物動物園,當他正要彎過迪恩林地的北界之際,他看到前頭有一台警務巡邏車,正朝他的方向駛來,對方按一聲喇叭,還搖下車窗,兩台車交錯時,同時停了下來,是迪亞哥向他點頭打招呼。
亨利把某種小東西送進嘴裡,看起來像是薄荷或是制酸劑,他的臉上看起來充滿疑惑,「你們來這裡,不就是因為我撞壞了華頓牧師的圍欄嗎?」
「好,」南斯說道,「如果我們知道還有活口,而且是我們自己人的女兒,那我們就盡快開始行動。」
時間一到,逃。
「啊,沒有忘啦。」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去?」
一陣靜默,他的胸部沒有起伏,手腳沒有反應,喉嚨裡也沒有出現任何聲音。現在迪亞哥面前躺的只不過是一具複製蠟像,而他剛好認識這個主角。
她一定可以成功。
他們彼此相擁,但是對伊恩來說卻是痛苦異常,她給了伊恩滿滿的淫吻。
他進入樹叢裡,將手中的黃色封鎖線膠帶撕成一條條,綁在樹枝上標記自己的位置。他記得自己小時候曾經在樹林裡迷路,嚇得半死。其實他迷路的時間只有一個半小時,但在他驚慌失措了一個半小時之後,他才想到自己聽得到車聲,直接跑到街上就可以了。不過,那卻是他生命中最漫長的九十分鐘。
萬物靜止了好一會兒,然後——驚天一響,嘆息——時間又再次繼續向前推移。兀鷹在屋上盤旋,飛向樹林,想要利用嗅覺、找到死亡的氣味。
「鞋子呢?」
那個晚上,瑪姬才剛吃完晚餐,伊恩在桌前瀏覽報稅資料,黛比在後頭換衣服,瑪姬一個人在浴室裡。伊恩聽到女兒在喊爸爸,他走到浴室那裡,推開門,她站在中間,這個瘦巴巴的小女孩身上滴著水,一直滴到瓷磚上頭,後頭浴缸的排水管發出了咕嚕咕嚕的嘈雜水聲。
「你們人真好。」
「她真的這麼說嗎?」
「對。」
她看著外頭的陰影,下午而已;但傍晚快到了。
現在得要趕快準備新計畫。他開車回家,回到那個住了超過四十年的地方,思索接下來該何去何從。他的哥哥隆恩在加州,倒算是有個地方可以投靠,凱瑟爾,很特別的一個採礦小鎮,現在已經是一片荒蕪,位置就位於與亞利桑那州交界的另外一邊,他和碧翠絲,以及莎拉倒是可以躲藏一段時間,等到這陣子的追查行動結束了再說。他知道小女孩死亡是大家關注的焦點,他受審和定罪的新聞一定會天天出現在電視上頭,媒體總是需要一個大壞蛋。但是他們可以先躲在凱瑟爾避鋒頭,但要是……他腦海裡的想法開始有些鬆動。
瑪姬沒有回答,她站在階梯下的陰影處,手裡緊抓著她的武器。她憋住呼吸,空氣一片死寂,她靜靜等待下一步的變化。
「哦。」她回道。
「你現在抓到幾隻?」
是她的錯。如果她沒有打電話給爸爸,也不會發生這樣的慘劇,他不會過來,也不會被射殺,其他警察也不會中槍,他們應該現在要好好和家人一起吃晚餐的,而不是躺在醫院或停屍間裡。
睜開你的眼睛。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樣對妳大吼大叫,真是不應該,但是我們一定得要離開,我沒有時間回答這麼多問題。妳現在去車庫找一些紙箱,想到什麼東西就裝進去,妳行不行?」他佈滿粗繭的手拍打著碧翠絲肥圓的臉龐,「妳行不行?行不行啊?阿碧?」
「一個小時前我就告訴過你了。」
佛林特根本不理太太,只是惡狠狠地盯著亨利,再次重複先前的話,「請各位離開。」
他環顧四周,看著這間病房,「知道我衣服放在哪裡?」
「需要找你聊一聊。」戴維斯說道。
他把車停在磚屋前面,前方有道門擋住車道,他下車打開柵門,希望可以把車開進去,但柵門是上鎖的。亨利走回自己的車門邊,用力摁了喇叭,在這個寧靜的夏日夜晚,噪音的強度十分驚人。他自己也不確定看到這戶人家時該說些什麼才好,尤其是碧翠絲的傷勢,但是他總有辦法的,一向如此。
他再次咳嗽,更多的液體從胸腔流出、進入導管。一咳就痛,連呼吸都在痛。
他的舌頭舔著臼齒上的粉末。
「看這塊土地的主人是誰。」
「你知道他可能會去哪裡?」
「沒有下一步了,爸爸。那盤棋,我幾年前就玩完了。」
「好,現在給我仔細想想。」
她從包包裡拿出那個塑膠袋,交給他。
亨利看著碧翠絲,「妳還好吧?」
帶武器上戰場,永不嫌多。
比爾.芬奇站在南斯後面,手持著一台小型電子攝影機,將全部過程記錄下來,「要不要拍一些定格照片?」
「小心點,」她還沒抱上去,伊恩已經先提出警告,「我現在身子很虛。」
「幹你媽的。」唐納德怒斥。
「啊?」
那個時候,他已經結過一次婚,也離了一次婚。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在巴黎火車上認識的女孩,名叫美津子。起初,他們兩人在車上眼神交會,等到車子停在小巷街的時候,他們也一起下車,顯然他們要去相同的地方朝聖吃晚餐,夏提耶餐廳。他們在二樓靠台階的地方坐下來,只要侍者走過去,伊恩都要彎起手肘、避免碰撞(這事經常發生,因為對面靠牆位置還放了餐具車)。要不是這女孩一直看著他,笑嚷著「看你的臉!」他一定早就發飆了,她的笑聲真可愛。兩個禮拜之後,伊恩的旅程結束,他不想和美津子分開,馬上向她求婚。一個禮拜之後,她也追隨伊恩飛到洛杉磯,在托倫斯的某個閃婚公證處說出了「我願意」。兩個月之後,他們離婚了,美津子終於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她遠在日本的父母,哭了二十分鐘之後,她說要飛回家。當年,伊恩十八歲,事實上,他自己也鬆了一口氣,他以為自己準備好成家了,但顯然並非如此。
「站出來?」亨利哈哈大笑,「到底為什麼?」
他指著路邊的一棟小磚房,距離大概是四分之一英里遠,粉紅色光的夕照下,有好幾隻馬兒正在棕褐色的牧地上吃草。房子看來安靜寧和,只有一扇窗戶透出光線。房子前面蓋了個四吋平方木條與合板搭建的車棚,裡頭停著一台灰色的道奇大公羊卡車。前院裡種了棵大橡樹,上頭的輪胎鞦韆好寂寞,一動也不動。
「抱歉。」
「沒問題。」
他的後座有隻臘腸狗在狂吠。
瑪姬低頭看著碧翠絲的右腳踝,被狠狠劃開一刀,鮮血汩汩流出。如果繼續看下去,瑪姬會吐出來,但是她的臉也沒有辦法轉到旁邊去。可惜,差一點點就成功了。
迪亞哥車子後座有隻狗在狂吠。
戴維斯與比爾.芬奇都向屋內張望,就在此時,亨利.迪恩拿起背後的霰彈槍,比爾胸部中彈開花。
「都是小女孩,樹林裡埋了兩三具屍體。」
「恐怕是這樣沒錯。」
「不等驗屍或鑑識人員過來嗎?」戴維斯問道。
「終於離家出走了。」
「反正也好幾次了。」
「你中槍了。」
伊恩以手扶著牆,勉強走回了車上。
黛比點頭,「好,我也相信。」
「所以呢?」
警監戴維斯眨了好幾次眼睛,「警官,現在有什麼想法?」
「現在德州每個警察都在找他,他會笨到現在去闖美墨邊界?」
瑪姬轉頭看著碧翠絲,「還好。」
「還有別人嗎?」
伊恩沒有回答,他只是搖下窗戶透風,「外頭還是很熱,對吧?」
「怎樣?」
「但是真正該做的事情,你卻沒有做到。」
「啊?」
「你哥哥,亨利.迪恩。」
門後的狗兒又再次狂吠,接著裡面傳出了人聲,不過距離太遠,伊恩也聽不清楚。門口依然沒有動靜,戴維斯與比爾.芬奇分站在門的兩側,動也不動,等待,繼續等待。
「不,我們一直很疏離。」
「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是真的啊。」
回到家之後,他換上牛仔褲、直扣式襯衫,讓胸口的導管還是可以往下流動,接著他又找到一個側肩包,把肩帶盡可能地拉長,確保體液不會回流到肺部,隨後,他把胸腔引流器放入肩包裡。畢竟,他的雙手都得要作戰。
迪亞哥在緬因街上開車北行,正準備前往華勒斯街與重山街交口的圖書館。圖書館員喬奇娜.辛普森和佛瑞德.保森的小孩起了爭執,這小孩顯然是喝醉酒、誤闖進兒童區,喬奇娜不想惹麻煩上身,他一定會酒吐,嘔在自己的腳邊或是胸前。迪亞哥也不怪喬奇娜袖手旁觀,反正他想要自己來處理這個小廢物,連他爸爸都不肯留兒子在店裡幫忙,所以他只能四處閒晃,喝酒滋事。
他倒在破爛的門廊、隨即摔落三個階梯,躺在碎石車道上,然而整個胸口還是在空中噴灑出一大片血霧。他的臉朝上,直挺挺地看著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
「哦,他智商又不高。」
「好,」戴維斯已經站起身來,「我們讓湯普森接聽電話,你要坐我的車還是要開自己的車?」
伊恩點點頭。
「哦,這樣啊,」伊恩回道,「那要祝福她。」
「除了骨頭、一小撮頭髮和破布之外,什麼都沒有。」
「沒有。」
瑪姬搖搖頭,低頭看著汽車地板上的那一池血,又注視著碧翠絲蒼白冒汗的臉龐。她幾乎成功了,如她所料,碧翠絲如一棵被人伐倒的樹木,摔落,尖叫,滾了下來。但是瑪姬忘記自己要等到亨利之後、趕快跑上樓的原始計畫,最重要的是,碧翠絲在她跌倒的時候,一把抓住瑪姬的腳踝、趕忙問她,「莎拉,發生什麼事了?」瑪姬失了重心,四肢樸前,整張臉趴摔在第三層階梯上,瑪姬覺得自己的鼻子似乎撞歪了,臉上都是鼻血。眼前的一切都成了灰濛濛的顏色,灰色濃霧飄散。霧散了,她也看到亨利走下樓,把碧翠絲扶上樓梯,兩人離開地下室之後,立刻把門鎖上。又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又再度下樓,把她拉出去,而且一路拖拉到房子外頭,看到她親愛的爸爸胸部中彈、倒臥在血泊中。
「不可以!」
時間是不是斷裂了?有人動了手腳。
「他比我大了二十歲,都已經可以當我爸爸了。」
有些路面封閉了,亨利從柏油路面裂縫之間的蒸騰熱氣之間、看到好幾台車停在路肩,所以他開始放慢車速。
他等了好久,終於聽到她開口說話:「就去吧,伊恩。」
「什麼?」
又是一陣咕嚕聲。
「夠了,」伊恩說道,「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我要過去。」
「警監大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的手放在槍上幹嘛?」
「我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他的額頭開始滴汗,在灰色濃眉上停留一會兒之後,順著眉弧而下、從臉旁滴落。他用掌心抹去汗珠,也順勢把汗留在後退的髮線上。
「她是我女兒。」
迪亞哥想要捲一支菸。但是他的手卻抖個不停,沒有辦法在捲菸紙裡好好把菸草捏緊,抖著抖著就落在柏油路上。他試了三次之後,終於還是放棄了,把捲菸紙揉成一團丟到地上。他轉身,回到辦公室裡頭。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屍體啦。」
有東西觸碰著他的左手,應該說,有人摸著他的左手。那是個人,他並不孤單。他想要把頭偏到左邊,但是卻沒有辦法,那個人正輕觸著他左手虎口的位置。
他把一小段黃帶綁在掉落的樹枝上頭,接著把它插入頭髮附近的泥地裡,繼續走下去。又走了十五、二十碼左右之後,他看到一隻附有銀扣的黑鞋,裡面是只繡有粉紅色小蝴蝶結的白襪,白襪已經破了個大洞,洞的邊緣看起來是黑色的血跡,也許是哪種昆蟲已經啃光了襪子沾血的部分。迪亞哥拾起那隻鞋子,裡面是隻腳,應該說,腳的殘骸:除了白骨之外,什麼都沒有,蒼蠅甲蟲之類的東西早就將屍肉吃得乾乾淨淨。他把鞋子放在手中,鞋子的長度沒有超過掌心範圍之外,小鞋的主人應該不到兩歲,迪亞哥車裡那個手骨童屍的年紀,應該比這小女孩的年紀大得多。
「唐納德。」
「亨利?」
亨利伸出手,微微欠身致意,「請繼續。」
但是,昨日的未來,已經成了過往,到了最後,他彷彿墜入迷霧之中;轉變何其劇烈。
「他們抓到他沒有?瑪姬的人安全嗎?」黛比搖頭。
這裡的屍體,絕對不止一具而已。
「確定嗎?」
伊恩搖搖頭,「不行,沒辦法,」他說,「今天要處理更私密的事。」
「從來沒聽到過任何奇怪的聲響?」
那隻狗站在操場的中央,而當迪亞哥喊牠的時候,牠也回頭看著迪亞哥,可能是想看看他的東西怎麼樣吧,因為牠嘴裡還含著個東西,好像是骨頭什麼的。
戴維斯把手放在自己的警用配槍上頭,「房子裡面是不是還有別人?亨利?」
伊恩走向那塊塑膠布,上面已經陳列出各式各樣的物件,全都沾滿了泥土,看起來簡直像個考古挖掘的現場:外星人終於抵達地球,在一堆塵泥之下找到人類文明的遺跡,時間大約是二十世紀末到二十一世紀初。伊恩靜靜檢視那些出土的遺物,一個一個慢慢看,他的及脊椎出現詭異的僵直感,彷彿中間被挖空、被人塞填了石頭。
伊恩把斧頭砍向椅子左邊的扶把,唐納德左手中間的兩根指頭又沒了,他痛得緊咬著牙齒,鮮血慢慢從傷口渗出來。唐納德一開始被砍的時候,血流得相當多,不過,現在血放得差不多了,幾乎都已經流到地上,唐納德的血所剩無幾,繼續滯留體內,每一次新傷口所流出的血越來越少。唐納德臉色蒼白,既虛弱又蒼白,他已經出現過一次暫時失去意識,伊恩不知道這男人還可以撐多久,不過,他遲早會知道答案。
「又不能什麼東西都帶走,重要的就好,幹,現在就動手啊,哪有時間給妳廢話!我不知道警察什麼時候會過來,可是我知道他們一定會到,快給我去打包!」
「應該會有些線索,有機會讓我們找到瑪姬。」
莎利的店開到晚上八點。伊恩把車停在克勞契街和水庫街轉角停車場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四十五分。
「一定是有人看到我的卡車,就知道出什麼事了。」
南斯抬頭問他,「你女兒的?」
他沒有辦法,真的。
「有件事要告訴你。」
「去抓他!鉛彈,去咬他!」
「我們果然臭氣相投,」伊恩說道,「開場閒扯就不必了。天氣怎麼樣?你知道可拉在亞柏特森店裡偷茄子的事嗎?約翰.羅伯特又被逮捕了。好,這些都免了,我就是要你的線報。」
駛入街道之後,他先左轉,然後給窗戶留了個隙縫,讓微風吹進這台福特牌的大烤箱。亨利不開冷氣,其實,他根本拒絕使用冷氣這種東西,數千年來,人類沒有冷氣也是活得好好的,要是他真的用了這種東西,只是證明自己很虛很娘炮,簡直該下十八層地獄。
地底嫩芽從他腳下冒出來,這裡的泥土也比較軟塌,枯葉覆土,整個人彷彿都要陷進去了,入林越來越深,他更加小心,避免踩到有毒的橡樹與藤蔓。
伊恩坐下來,四周一片漆黑,他的膝間還放著斧頭。他的車停在唐納德的拖車後面,所以,等到這男人開著他的轎式貨卡車回家的時候,也不會注意到伊恩躲在裡頭。現在,他只是坐著,靜靜地等待。就在不久之前,關於今晚準備付諸行動的計畫,他是根本做不來的。不過,那種時候已經過去了,當他向前看、面向未來的時候,過往的吉光片羽,只會越來越顯得雲淡風輕。
比爾.芬奇說道,「比這種事情嚴重多了。」
「找到工作了?」
伊恩也是。他的位置距離車道最遠,面部朝上,手裡拿著手機,胸口中槍,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蒼白臉上有許多細小的血痕,雖然氣力放盡,但還是擠出一絲苦笑,看著迪亞哥。他旁邊還有一灘血,躺著一隻死狗。
「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說得對。」迪亞哥接腔,「裡面沒有瑪姬,但是你應該過來看看這些衣服,有些東西看起來不像是這三個小孩穿的尺寸,我猜兇手可能回來過,把她的東西埋在這裡。」
「好。」伊恩滿口答應,走到自己的野馬跑車旁邊,「沒問題。」
「皇后,走到B4。下一步不會花那麼久的時間了,我保證。」
「迪亞哥沒有說裡面可能有,」戴維斯舔了舔嘴唇,「可能,呃,你的……」他沒有把話說完,倒是低頭發現袖口露出一根線頭。
「我是說,就他的人格特質來判斷。」
電話另外一頭還是沉默,但聽起來卻像是一陣沙漠烈風。「傑佛瑞?你還在嗎?」
伊恩再次趴在地面,粗石刺磨著他的手臂與身體側邊,他想要利用車門底下的空間找到那男人的位置,但角度不對,眼前除了更多的砂石以及房屋地基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鬼扯,你哥哥沒那麼蠢,你自己也知道。」
伊恩放下手機,仔細看著螢幕,通話時間是三分五十三秒,還不到四分鐘。
「好吧。」戴維斯說道,「但是你不准離開自己的車子,除非我們需要支援,這可不是在開玩笑的。」
「你這一小時根本都在兜圈子。」
他靜靜坐著,腦海裡一片空白。
望向窗外,她發現太陽已經移到屋子的另外一邊,陰影即將垂灑在地板上,彷如鋪在草地上的野餐布毯一般,午間時光已經到訪過了,現在即將告別、逐漸消退。以前,她總是希望太陽可以不要到世界的另外一頭,她只能看到從地下室那唯一窗戶望出去的風景,她希望陽光永遠不要走。但是,現在她卻期待夜色降臨,太陽下沉,亨利在房子另外一頭關上前門、卡車轟隆上路的聲音,還有卡車輪胎壓在碎石路面上、慢慢遠去的聲響。
伊恩摸到牆邊,找到電燈開關之後,馬上打開光源。燈泡安在天花板風扇裡,扇葉開始慢慢旋轉。伊恩俯視唐納德,他整個人不省人事,躺在髒兮兮的綠色地毯上頭,左側太陽穴後方的髮際線裡破皮冒血。他全身都是廉價啤酒的味道,後頭還散落了好幾個他帶回來的拆平的紙箱,顯然他是要準備回家打包,很可能準備計畫逃走,不過,現在當然不可能了。
「你們兩個半斤八兩,」他充血的眼裡迸出痛苦淚水,沿著臉頰滑下,他上氣不接下氣,「你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他應該說點別的,他不應該提到那盤該死的棋戲,他應該講其www•hetubook.com.com他事情才對。
「我說我們要趕快走,隨便打包就好,愛帶什麼都沒關係,給妳二十分鐘裝箱,我們要離開這裡,而且越快越好。」
「但你的話裡有這個意思。」
她點點頭。
「好。」幾分鐘之後,他終於開口,而且站起身來。他打開醫藥櫃,找裡面的瓶瓶罐罐,他把好幾罐直接扔到洗手台裡頭,最後在一個深橘色的藥罐裡找到一些五十毫克的曲馬多,「如須解除疼痛,四小時一次,口服一錠。」他打開瓶蓋,扔了三、四錠到嘴巴裡,隨後打開水龍頭、以掌捧水入口,把藥吞進去。他把藥罐放進自己的口袋,擦了擦下巴,再次走進客廳裡,唐納德流著血,還等著他過去問話。
「謝謝。」
「希望你會乖乖報稅。」
湯普森正在接聽電話。
「可是我真的不知——」
「警長好。」南斯開口打招呼。
亨利把瑪姬扔進卡車裡,自己也跟著上車。她透過後窗看著自己的爸爸,她以為此生再也不會看到他了,但那個人是他沒錯。他躺在砂石地面上,向右側躺,整個胸口都在流血,他的頭也倒臥地面,鼻腔裡冒出鮮血,流滿了整張臉,雙眼緊閉。他的右手向前平伸,掌心向上,前頭幾呎的距離,有一把槍。瑪姬好希望他可以把槍拿起來,射中一個輪胎就好,這樣還有機會可以阻止亨利。除非,爸爸死了,現在的他,真的一動也不動。
當然,這的確發生了,而且一切都因為阿碧而起。
「哦。」她繼續玩戳豆豆遊戲,接著又抬頭發問,「他叫什麼名字?」
「妳知道我衣服放在哪裡?」
他嚥下口水,心臟跳得好快,他自己知道沒有必要這樣,但是他也知道,人類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心跳速度。
五分鐘之前,他在路上還在幻想,喬奇娜.辛普森一邊整理架上路易斯.拉摩和贊恩.格雷的小說,一邊和他眉來眼去的情景,但是他現在卻在尋屍,似乎得不償失,短短五分鐘之內,居然也可以發生這麼多波折。
女人的微弱尖叫聲。
當他們從麥肯回到水牛口的時候,一路的車行相當安靜。伊恩看著窗外太陽西沉,在地平線上綻露霞光,他忽冷忽熱,應該是發燒。伊恩的腳下還放著胸腔引流器,他知道黛比一邊開車、一邊在偷看他的狀況,但是他不想理她,如果他們四目相接,她會立刻發現他其實傷得非常嚴重,她一定會阻止他離院,但他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走。
伊恩想要瞄準那男人的腿、從下方進行射擊,不過他的手晃得太厲害了,而且他也怕會誤傷瑪姬。如果真的出了這種事,他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你不會有事的。」
「我說我不知道,但如果一定要叫我猜的話,可能是從艾爾帕索到墨西哥的華勒斯吧。」
要是樓上發生不尋常的事情,有可能會讓她的計畫毀於一旦。
他點頭,推開車門,光著腳走在柏油路面上,他的左手抓著胸腔引流器,吃力而痛苦地靠著右腳前進。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過來?」
黛比搖搖頭,「我沒辦法這麼想。」
「我說過我會請客。」
「亨利啊,怎麼啦?」
唐納德右手小指被砍斷的時候?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其實,那時候他右手無名指也已經被砍了一半,伊恩以椅子的手把當切板,大力猛揮斧頭砍下去,沾連的手指和一小塊木頭同時掉落,那根殘指宛如死鳥一般,墜落在地毯上頭。
「我現在只是九一一的調度員。」
「阿碧,給我閉嘴。」
伊恩站在浴室裡,看著自己鏡中的模樣,鏡面很髒,到處都是牙膏的斑斑跡痕。他看起來很疲倦,滿臉病容,呼吸困難。他轉過身,回頭看著鏡中的背影,他的橘色直扣式襯衫上有個約硬幣大小的紅點,那裡正是子彈穿出身體的地方。當他在揮舞斧頭的時候,縫針也裂開了。他快痛死了,而且,現在醫院給的止痛劑藥效也已經消退,不過他還是覺得自己運氣不錯,畢竟斷掉的不是胸前的導管。
「親愛的,我無所不能,我是莎利,但問題是,我肯不肯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無法轉頭。
她從車窗探出去,注視著這個男人,雖然白日將盡,但是她的眼神卻放出光芒。
她的手指終於撫觸到那木質把手,她緊緊握住,從黑洞之中取出來,整個人站起身。
「幹你媽的,」唐納德說道,「你這個殘酷冷血的混帳,不需要這樣對我,少跟我說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我沒有要讓你帶著斧頭過來找我,我也沒有打算被綁在椅子上,我也沒辦法選擇要不要讓亨利當我哥哥。至少你承認了你自己,你自己……」他無法說話,開始大口喘氣,下巴一度低垂在胸口,但隨即又抬了起來,「你跟他沒兩樣,你根本就是……根本就殺人……我恨……你們兩個去死吧。」
「這些年紀都太小了。」迪亞哥開口。
亨利.迪恩正扶著自己的太太碧翠絲進入車內,一台福特的漫遊者綠色貨卡車。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些離奇,亨利站在碎石路面上、拿槍指著伊恩,而槍管還冒出一縷白煙,看起來他很倉促,沒辦法進去幫太太把東西搬到卡車上。碧翠絲淚流滿面,右腳上都是血,腳踝上還懸垂著一塊皮肉。
他蹲下去,把刀子從那男人身上拔了出來。
他的心緒沉重彷如灰色濃霧,無法化解。但是,當他走到海克伯利街的時候,發現戴維斯警監的車正在對面車道迎面而來,他後頭還跟著一台六五年份的野馬跑車,濃霧,頓時散開。
我要找到自己的槍,只要找得到,還是可以抓到他。
「搞不好。」
沒問題,她一定會成功。
「什麼事?」
「為什麼?」
迪亞哥走進樹林,右手還拿著一捆黃色封鎖線,他整個胃都在翻攪,想吐。他當警察已經有六年的時間,如果他找得到手骨的主人的話,這是他的第三具屍體。迪恩家在這裡有好大一塊地,而且也沒有辦法判斷屍體埋得究竟有多遠,當然,要是有人殺死了小孩,把樹林當成方便埋屍的地方,那麼很可能距離緬恩街不過二、三十呎遠而已,兇手把車停在路肩,扛著屍體、拿著鏟子,簡單挖個埋屍洞而不要被來往車輛發現,這個距離剛剛好。拋錨是常有的事,路肩上停了一台爛車,也不會有人多想,其實,大多數的人根本不會多瞄一眼,除非他們剛好認識那台車的主人。
「娜歐蜜這麼年輕,怎麼會有六歲的小孩?很奇怪吧?」
「你應該要乖乖躺好。」
「我不知道為什麼連碗盤都不能帶。」
戴維斯警監猛搖頭,「不行,伊恩,這樣太打草驚蛇了。」
「在不背叛我哥哥的前提下,我能做的都做了。」
「我沒注意。」
戴維斯點點頭,「大家現在人在哪裡?」
車子輪胎在外頭的碎石地上發出擠壓聲響,引擎也隨即安靜下來。車門打開之後,又重重關上,腳步聲越來越近,起初是踩在碎石上的聲音,接著又走上門外的階梯,撥弄門把,流動車屋的前門旋即打開,一道陰影鑽了進來。
他們兩人討論了幾分鐘之後,莎利決定自己掉的步槍是黑豹308步槍,她把步槍擱在櫃台上,旁邊是雷明登11-87霰彈槍,附加一支長槍管,接著她又拿出三盒彈藥,放在兩支槍的中間。
她點點頭。
「告訴我你哥哥人在哪裡,我就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
亨利動也不動。瑪姬知道他的脾氣像是已上膛的槍火,但她仍然希望他可以保持冷靜,不要做出任何瘋狂的舉動。希望他只是站起來、走到門口,把瑪姬和碧翠絲叫過去,然後打開大門,三個人魚貫離開,佛林特馬上就會大力關門、上鎖,他們乖乖地坐進亨利的卡車,開車走人。接下來的劇碼應該是這樣沒錯,斷無理由會有荒腔走板的演出。
「很嚴重嗎?」
「我想,大概三、四隻吧。」
「你不也等於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唐納德的下巴又垂到胸口,不過立刻抬起來,他的眼神一度迷茫,但隨即再次聚焦,找到了伊恩,眼光依然火氣十足。
「亨利,我對你和你的家人都很大方。」他繼續說道,「不過,我也要老實告訴你,如果你們今晚想要留宿的話,我不歡迎。你們等一下可以走州際公路,往西再走個十五或二十英里,馬上可以看到一間好得不得了的汽車旅館,我想他們會很樂意接待你們。要是你們吃完晚餐後立刻出發,就寢時間前一定可以到達旅館,沒問題。」
「好,進來吧。」
他深深看著碧翠絲,臉上出現諱莫如深的表情。瑪姬也搞不懂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對話,碧翠絲一定看到了斑斑血跡,也一定看到了倒臥在車道上、幾乎快沒命的警察,不可能什麼都沒有看到,但是她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你是不是——」迪亞哥舔添自己的嘴唇——「你還好吧?伊恩?」
拳頭揚起,出現在玻璃的另外一側,準備第三次敲門了。
他搖頭,「警長還在路上。」
他又看著娜歐蜜。
伊恩看著這接連發生的突發狀況,沒注意到亨利.迪恩此時把霰彈槍丟到地上,而且還隨即從門後取出步槍。
「什麼狀況?」
「好,」伊恩繼續說道,「記得我們下的那一盤棋嗎?」
伊恩還沒來得及找到那男人的身影,但是這傢伙卻已經站在階梯的下緣、遠遠地站在那邊,瞇著左眼、步槍卡在肩窩裡,算準伊恩可能會跳出來的方向、開槍。隱然一聲重釘,啪地打進他的胸膛,就在他右胸骨的位置,彷彿像是有人用塑膠錘打了他一下,連痛感都沒有。至少,一開始是沒有的。不過,他開始呼吸困難,只要一當他開始吸氣,就會聽到襯衫下方傳來奇怪的吸音聲,他低頭看著自己,不解,但是衣服上頭卻出現了一小塊的血點。他抬頭看著亨利,質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那男人卻準備走進屋內。伊恩陡然跪下來,地面的衝擊力道還讓雙膝一度跳彈起來。碎石陷入他的肉裡,雖然有知覺,但其實幾乎已經不覺得痛。他再次低頭檢視傷勢,發現整個路面已經都是他的血跡。
「我猜他們都死了。」伊恩氣若游絲。
他轉身,背對唐納德。
又過了一會兒之後,戴維斯似乎有了心電感應,又敲一次門,但是就在他準備往下敲之前,比爾.芬奇抓住他的手腕。
伊恩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他不確定自己該給什麼答案,起初他告訴自己,只有在逼不得已的狀況下,才會走到這一步,但現在他不知道當時的許諾是否為真。
「我會把她找回來。」伊恩又說了一次。
想必有個媽媽,在某個地方泣淚不止。
他痛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回頭一看,發現莎拉蹲在桌子下頭,一隻腳故意伸出來絆他。
「不過妳其他地方都有洗吧?」
「我女兒是無辜的,所有的小女孩都是無辜的,但你不是,你可能想要說服自己,其實你也一樣無辜,你什麼事也沒有做,不過,我們都知道,這兩者不可相提並論。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而且很可能早就知道了,但是你從來沒有阻止他,你有很好的機會,但你就是沒有出手,所以你也是共謀。他偷走了我的女兒,我的人生,你很清楚,但是卻袖手旁觀,我每天都看到你,你卻什麼都不說——這七年來都是如此。」
「妳還好吧?莎拉?」
「線報。你知道那是什麼吧?」
「親愛的,你還好吧?」
迪亞哥看著賽斯摩警長把唐納德帶到車後座,警長隨即向迪亞哥點點頭,但他並沒有點頭回禮。賽斯摩坐上自己的車,旋即離去,把人帶去自己的辦公室。
「我知道就好。」
「我什麼都沒說。」
「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他居然忘了自己有手機。
「他媽的這是怎麼——」
「你只是說說而已吧?不會真的殺人吧?亨利?」
他沿路開過去,看著路邊的這三台車子。其中兩台是湯卡瓦郡警長辦公室的車,另外一台是水牛口警局的車子。有個警長室的人坐在引擎蓋上頭,無所事事地四處張望,吞雲吐霧。
整張臉都沒有知覺。
他的胃因為忿恨而糾結成一團,雖然剛才已經吃下制酸劑,但是喉底裡還是出現了膽汁味的灼熱感。他本來想要在這混蛋面前裝笑賣傻,但沒想到這男人跟之前那幾個警察一樣,馬上就把他給識破了。不過,這些條子多少知道了一點底細,但是佛林特卻一無所知,也許他演得還不夠賣力。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原因必須要殺人滅口,他本來計畫等這對夫妻入眠之後再下手,現在出手未免太早了一點。他需要他們的車子繼續上路,如果他們死了,車子自然也不可能報遺失。
門的另外一側傳來金屬的猛力撞擊聲,鎖被轉開,門閂縮彈進去。
戴維斯瞇著眼睛看著芬奇好一會兒,接著說道,「有道理。」
「隨便你了。」伊恩回道。
他的臉朝下,吸入的都是白色的粉塵,他吐呸出來。現在,無論他怎麼調整呼吸,胸腔都會發出奇怪的喘鳴聲:一種低沉的哨音,彷彿像是被刺破的輪胎。
他閉上雙眼,猛力呼吸。
「莎啦?」
有人敲門,嘎吱一聲,門開了。
「但是警長辦公室有刑警,所以負責處理謀殺案,」比爾.芬奇回道,「南斯是刑警,這可不是什麼佛瑞德.保森開車撞樹的意外,這是多起兇殺命案。」
唐納德的鼻息開始沉重不安,他沒有尖叫,但是呼吸越來越困難,喉嚨裡發出了一連串的呻|吟,而且,臉上還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還不需要。」
車子打檔,放離合器,加油,他繼續往緬恩街前進。當亨利知道奧利佛再也看不到他的時候,他的真正面目才開始漸漸顯露出來,友善的笑容轉變為陰沉的眉頭深鎖。眼中褪去光彩,嘴角也癟縮起來。
他目送她倒車、閃爍尾燈離去。
一百具屍體的犧牲也值得,一千具亦然,只要他能夠把女兒找回來。
「誰知道?就我的經驗看來,你永遠沒辦法預測誰會做出什麼事,等到東窗事發,你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唐納德。」
唐納德沒有說話,只是用那充滿血絲的雙眼瞪著他。
亨利掙扎後退,拚命想要吸氣,但是佛林特卻節節進逼。這一步真是大錯特錯,他以為這是對亨利的致命一擊,當佛林特衝向亨利,亨利並沒有放下刀子,而當佛林特揮拳之際,亨利的頭急閃向左,等到佛林特一衝過去,亨利反而把刀深深刺進他的腹部,刀尖插入之後,緊緊抵住他的腰椎,他痛得以手摀住腹部,接著佛林特使勁向上,彷彿要藉著刀柄的支撐、努力脫離亨利的控制,而且他也真的短暫懸空了一會兒,但地心引力讓他再度重落下來,刀鋒劃開了他的腹部。
「唐納德,現在你想要質疑我的可信度,真是大錯特錯。」
「出事了。」
碧翠絲只要再走一步,她的右腳就會出現在瑪姬的眼前,兩層木質樓板之間,蒼白柔軟,伸手可得——劃破它,易如反掌。
一聽到這句話,那個瘦巴巴的男人警覺退後一步、端詳著他,「什麼樣的麻煩?」
「他們以前有小孩?」
「你住的拖車距離亨利和碧翠絲家還不到二十碼,有時候還會去那裡吃晚餐,卻根本不知道他們綁架了一個七歲小孩?你真以為我會信你這種鬼話?真虧你編得出來?」
「請你出來說話,對大家都好。」比爾說道。
變通的計畫,也不會有問題的。
「我們到那裡休息。」他說道,「坐好了,不要摔出去,這段路不安全。」
「七十隻。」
同一隻兀鷹停留在天空,動也不動,位置就在克勞契街南邊、迪恩家住處的上方,牠彷彿被藍色的天幕給釘得死死的。
「可惜不是。」
「妳沒看到警察倒在——」
也許他知道她正在密謀些什麼,昨天晚上下來偷偷把刀取走。搞不好他正在盤算要怎麼處罰她,等一下他就會下來,用那沾滿血跡的黃繩綁住她的手腕、把她吊到處罰掛鉤上頭,以那碎片的尖銳邊緣、劃過她最柔軟的部分,腹部的肉、喉嚨,還有——
「我倒是想起來你告訴過我,跟他談一談是不夠的。」
「雙胞胎年紀還小,不會記得比爾,等到他們長大成人之後,回顧自己的兒時記憶,裡面不會有爸爸這個人。」
「我要把她找回來。」
「哎,媽的,」亨利依然面露微笑,「幹嘛這麼愛吵架。」
狗兒狂吠不已。
「做實驗。」她笑得開懷,露出了嘴裡的缺牙。
他把莎拉從桌下拖出來,舉起了穿著靴子的腳,準備奮力把她的臉踩個稀爛,踩個面目全非,再胡搞瞎搞就是這種下場,一定要好好給她——
「是這樣的,我們停在路邊,嗯,讓她可以,就是弄些女人家的事。她弄完以後居然就摔下去了,我看到的時候哈哈大笑——我知道這樣笑自己的太太不對,但就是忍不住——後來才知道她因此割傷了腳踝,也不知道是怎麼弄的,我沒注意那裡有什麼東西。」
下午三點鐘,他突然沒來由地想離開辦公桌一會兒,他走到自己的車上、從菸灰缸上取了根雪茄,火柴劃一聲點燃之後,他的嘴角慢慢吐出一抹藍色煙霧。伊恩瞇起眼睛,遠眺地平線。也許該買點東西吃,也許等一下回辦公室的時候看看冰箱裡還有什麼存貨,他在星期一的時候放了左宗棠雞,要是沒有別人偷吃的話——這群野蠻人真的會幹這種事——他就會把剩下的雞肉掃光。
「怎麼死的?」
他很快就會說的,很快。
伊恩坐在車子裡,看著戴維斯與比爾.芬奇走過碎石車道之後、到達亨利家的前門。他也想跟他們一起過去,直視著那男人的雙眼,他一定可以馬上知道答案,但是,他只能坐在車子裡。車窗搖下來之後,對流烤箱般的熱風吹拂著他的臉。他的胃部湧起一陣酸氣,嘴巴發乾,眼睛灼熱,於是他從菸灰缸裡拿出一小截雪茄,沒有點燃,只是在口裡乾嚼。
「我沒有破壞任何東西。蟲子早就吃光大部分的屍肉,鑑識人員只能研究毛髮牙齒還有血跡什麼的……但前提也必須是腐化的程度不能太嚴重。」
「你好!」那男人也迅速回應,而且還握著亨利熱情的手,「是不是迷路了?」
比爾.芬奇看了戴維斯一眼,隨即面向亨利.迪恩,「事態嚴重。」
「我不知道,我猜是沒有。」
「好。」他閉上雙眼,深深吐了一口氣,隨即又睜開眼睛。接著把手伸到床塾和彈簧之間、摸到一把雙管霰彈槍,將它取出。他打開槍枝,檢查兩支槍管,沒問題。他把槍塞到牛仔褲的後頭,又多抓了好些彈藥、塞進口袋裡。他也不希望發生駁火對峙,但是警長室的某個蠢蛋可能會把他一把推倒在車道上,整張臉被埋進碎石裡、老二被人用膝蓋壓制住,手腕還被上了手銬,這種事是有可能發生的。他希望最多不過就是警監戴維斯過來一趟、讓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而已,抱歉打擾你,亨利,最近怎麼樣?很好很好,真替你開心。我過來只是因為,這個呢,你有沒有注意到你家樹林裡有什麼異常狀況?是不是有不速之客闖進來?還是發生過什麼事情?他希望問話就到此為止,但是他沒有把握。當他走出臥室的時候,他在衣櫃的隔架裡又拿出一把點二二口徑步槍。
她一開始都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她用腕背擦擦鼻子,鼻孔紅通通的,最後終於開口說道,「比爾死了。」
是現在嗎?要開始行動還是要繼續等下去?發生事情了,而且她還搞不清楚狀況,要是她繼續等下去,可能從此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不可以,這樣是不對的,錯了,簡直是大錯特錯。
「幫我,我要起來,」伊恩說道,「我沒有時間繼續躺在這裡了。」
「跑啊!」她對娜歐蜜大喊,「快去找人幫忙!趕快跑!不要讓他抓到妳!」
倒轉。看著太陽由西邊的地平線升起,看著淡藍色天空裡的白雲被風吹散、隨即又飛聚在一塊兒。車子逆向行駛在街道上,破碎的酒杯拼湊回原來的樣子,從瓷磚地板上飛躍而起,進了羅貝塔.布洛克的右手裡,她把它放進滿滿都是肥皀泡的水槽裡,還沒有準備要洗,兀鷹飛回到天空盤旋。吉娜薇.保森坐在娘家客房的床上,眼淚爬上雙頰,消失在她的眼角裡。她的女兒泰www.hetubook.com.com莉亞也沒有說出讓媽媽傷心的話,她正退回走廊,外婆也還沒開始準備烤餅乾。所有的時鐘指針都倒著走,滴答聲返回了原有的時間流,現在,一切靜止。
「馬上就來,阿碧!」
「還沒到。」
「不需要這樣對我。」
「十二年前死掉了。」
「好什麼?」
瑪姬以雙手舉起武器,用力刺向樓板之間的白肉,劃出一條紅色血線,隨即染紅了蒼白的皮肉。
遠方的風滾草在沙漠上翻攪不已。
戴維斯搖搖頭。
破輪胎的喘嘯聲讓他再次醒來,那是胸部逸漏氣體所發出的聲響。現在疼痛更加劇烈,簡直讓人受不了,胸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彷彿有人用力甩門,他幾乎無法繼續呼吸。
「你的卡車?」
「還是不行——」
「什麼?」
他回頭看了碧翠絲一眼,她打開地下室的門,消失在後頭。
那是一根無肉的白骨,某一尾端是個骨節,還掛著幾條黑線,很可能是肌腱,但也有可能是植物,垂掛的姿態像是玉米鬚一樣。但是,另外一個尾端,老天啊,居然是隻小手,一隻小小的人手。前三指的指尖幾乎都不見了,其實,大拇指幾乎整個都沒了,但是黑色肌膚還是什麼腐化的肌肉,或是什麼其他的東西,像是個開車的手套、還沾黏在小手的其他部位。
唐納德接下來會進入車屋,整個人窩在裡頭不出來,消磨幾個小時之後,才會再出來拿一盤食物,等到那個時候,瑪姬早就已經逃走了。因為她早已等在樓梯口、靜待碧翠絲來收盤子,而等到唐納德發現狀況不對、走到地下室的時候,碧翠絲整個人將臥倒在地下室水泥地板的血泊中,而瑪姬卻早已躺在爸爸的臂彎裡。
碧翠絲走下來,樓梯發出吱嘎的聲響,她慢慢走下木質樓板,板面也因為她的體重而跟著下陷。
前頭是戴維斯的車,還有那台野馬跑車,都已經停在路肩,亨利經過他們的時候,依然保持同樣的車速,雖然,他其實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把油門踩到底,逃之夭夭,但是,他現在的一舉一動,都不能讓人起疑。
他趕緊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伊恩。
「他們把你的衣服都扔了,因為得要剪開你的襯衫,而且你的長褲都是血。」
伊恩躲在自己的車門後頭,鬆開槍套、拿出佩槍,動作一氣呵成。他迅速抬頭,確定他與亨利.迪恩之間的相對位置,馬上就聽到空氣中有槍火爆裂,雖然聽起來不過就像是爆開午餐紙袋的聲音,但卻足以置人於死地。子彈擦碰引擎蓋,灰色的金屬細片飛進了他的頭部與臉頰。
「可是,亨利——」
「幹,搞什麼!」
「警監,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
戴維斯警監舉手,敲著前門上半部的黃色碎紋石玻璃,但傳來的是狗兒透門而過的低沉吠叫。
他們走到街上,再次迎向陽光的懷抱。
「幹!」伊恩心裡默默咒罵。他從嘴裡拿出咬溼的雪茄,把它扔進菸灰缸裡,接著又推開車門,站在車道上,腳下的碎石也隨之發出磨碾聲,戴維斯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可繼續往前走。他繼續站在車外,但是一隻手仍然扶著敞開的車門,人也沒有回到車裡。
他睜開眼睛了,但是眼前出現的不是夜幕,而是白色的天花板。起初有些失焦,帶著柔和感,不過隨即又刺眼難耐。他眨了好幾次眼睛,終於把頭轉到了左側。
三年前,卡尼.道迪曾經開著卡車撞上一隻大雄鹿,鐵定有兩百五十公斤以上。而卡尼從來不繫安全帶,所以整個人被拋到了擋風玻璃上頭。根據他自己的故事版本,他最後摔在二十呎外的柏油路,整張臉撲在地上,鼻樑的肉全沒了,現在他額頭的模樣可以為證。不過,一等到他著地之後,這當然還是他自己的說法,他站起來,猛踩卡車油門,還拿起雷明登1100霰彈槍,轟爛那頭長著鹿角的巨獸臉部,讓牠死得很難看,「滾吧!你這個混帳!」現在卡尼整個人癱瘓坐在輪椅上,但發生意外的原因,卻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警監?」
「回答問題。」比爾.芬奇回道。
「還在流血,頭好暈,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割傷的,瑪姬?妳有看到嗎?」
「我們要在最可疑的嫌犯有所準備之前,殺他個措手不及,先問他問題,暗示他我們還握有更多的證據,看看他作何反應。」
「不到一歲。」
不過,四年之後,當他在威尼斯海灘遇到麗莎,他以為自己已經更加老練睿智,他二十二歲:不是個孩子了。她長得很漂亮,而且衝浪技巧比一半以上的海灘男孩都還要厲害,臉上還有女同志般的自信微笑。雖然他還不知道這個女孩叫什麼名字,但是看著她在洛杉磯陽光下的身影,他的未來也頓時浮現在眼前,幸福的生活,他和她,加上五個小孩,住在海邊的房子裡。他媽媽那個時候還沒賣掉爸爸的衝浪店(她後來拿賣房子的錢去做了好幾次的整型手術,誤以為這樣就可以找到新老公),管店的人是他自己,而且,他媽媽只要有足夠的錢可以買伏特加和香菸,也就任由他去了,所以日後他會有自己的房子,五個小孩,還有他爸爸的衝浪店。那時候爸爸已經過世五年了,想到這件事,也已經不再那麼痛。當他站上沙灘,看著全身溼透的她、手臂下夾著衝浪板,浮出水面,未來的一切似乎都已經映在眼前。
他睜開雙眼,注視著自己車子的後輪胎,生鏽,也佈滿了泥塵。他車子的前頭停的是戴維斯的車子,裡面有無線電。伊恩現在整個人趴在地上,努力抓住車子後面的保險桿,讓自己站起來,戴維斯的車子不過只有二十呎遠而已,如果他可以拿起無線電,一切就會沒事,湯普森正守在電話旁邊,只要拿起無線電求救,一切就會沒事。他又向前一步,雙膝癱軟,整個人跪趴在地上。
她的臉上一陣熱辣,覺得自己好像被抓到了,亨利看起來好像有讀心術,彷彿可以看遍她所有的心思,就像翻閱索引卡片一樣簡單,而且他還把她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她想到了波登,他以前也是這樣。
「我要粉紅色的!」
「阿碧!」
「伊恩,杭特,你是要殺死自己的女兒嗎?」
「我知道,不過他一定會露出馬腳,我在打消耗戰。」
當比爾.芬奇再次敲門的時候,大門也開了。
「為什麼我在流血?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會出這種事。
「你真的覺得有可能嗎?」
「我要過去。」伊恩不肯讓步。
但,也有可能是亨利拿走了。
「我看到你們有輪胎鞦韆。」
「偶爾啦。」
「和你女兒有關係?」
「都是小女孩,金髮。」
他返回警局的走廊,一隻手裡拿著霰彈槍,另一手拿的是胸腔引流器。他走出去之前,還多瞄了阿曼多一眼,但是他忙著玩遊戲,根本沒注意到伊恩。
「你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要聊當年的吧?」
睜開你的眼睛。
一到了外頭,他立刻靠在牆上休息,咳嗽。光是這樣的動作,已經讓他耗盡體力,但眼前還有漫漫長夜等著他。
她把車開進警察局的停車場裡,繞到後頭之後,找到了伊恩的野馬跑車。她把自己的豐田汽車停在旁邊,接著把變速箱打到停車檔,靜靜地坐在那裡。黛比直視著警察局後面的磚牆,雙手放在方向盤上頭,動也不動。
瑪姬真的碰觸到伊恩,她左邊的鼻孔還冒出血泡,臉龐落下一串串的淚珠,牙齒上還沾著血。
十七分鐘之後,有人敲前門。比他預期中的早了一點,他原本希望可以在他們到來之前、已經順利離開水牛口,早知道就不應該打包的,直接上車一走了之才對。但是,離開這多年生活的地方,卻不帶走任何東西,實在是——
再過七分鐘,馬上就要開始值勤了。
「有注意到什麼異常狀況嗎?」
「趕快走?什麼意思?」
「有什麼事情?」
他很快就會說的。
「山謬。」
「你覺得那些可能是瑪姬的東西?」
「你是警察。」
他環顧四周——就在附近,抓到不難。
「喂,奧利佛,」伊恩說道,「你要不要把狗先載到華頓牧師那裡,不然牠遲早會被曬死。」
但是,當亨利站起來的時候,一切都走樣了。他從餐盤旁的桌布上抓起牛排刀,猛力刺向佛林特。
碧翠絲抬起左腿、準備靠攏到她的右腳。
「那就讓我去把她找回來。」
「我還在。」
「所以要有賽斯摩點頭答應,」南斯說道,「然後我們把亨利.迪恩帶來問案,盡可能威脅他,看他會不會全招了。」
「亨利.迪恩。」伊恩回道。
瑪姬看著他,不過,他只是望著前方。
「好,講明了,」伊恩說道,「不管你知道什麼,還是不知道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些什麼。其實,這點對你來說比較重要。唐納德,你現在說的可能是實話,沒錯,但我就是不信,我信不信才是重點,我再告訴你一次,這點對你來說比較重要,因為要是再不給我線報,我就要把你一塊一塊慢慢剁下來。我知道你的豬腦袋裡有祕密,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吧?」
她從櫃台後頭走出來,準備伸手要抱他。
「我現在也不喝醉了。」
「起來試試看。」
「有點悲傷耶。」瑪姬說道。
「你想被逮捕嗎?也可以。」
「本來只要砍小腳趾,不過,像斧頭這種工具,實在不是很精準。」
他調整好自己的急促呼吸,一躍而起,希望找機會開槍,但是,完全不可能了。
唐納德的十根腳趾頭已經全部被砍下來了,但是他依然不肯洩漏半個字。接下來,該輪到手指頭,不過,現在暫且休戰。
「可是你都在他家吃晚餐。」
亨利.迪恩當然不可能聽到他說的話,不過,他的眼光投向伊恩片刻之後,隨即面向最靠近他的比爾.芬奇。
伊恩瞄了那隻狗一眼,「牠幹了什麼好事?」
不過,大約距離街道五十碼左右的地方,他停下腳步,地面上有東西,他低頭一看,嚥下口水,枯葉之間有一撮頭髮,很髒的頭髮,裡面夾雜許多小葉與沙子,上頭還束了個藍色髮夾,中間黏著一顆像是珠寶般的小玻璃石。那個髮夾比其他東西都更加駭人、更令人不忍,頭髮,也就只是頭髮而已,但是,這個髮夾——迪亞哥可以想像某個小女孩站在鏡子前面,把它別上頭髮、對鏡微笑,覺得自己好漂亮的模樣。她的頭髮是金黃色的,至少,生前確是如此。
「幹!」
這些話彷彿把她一下子就打醒了。
「這裡由我來負責。」芬奇說道。
「對。」佛林特表情很冷淡。
一切都計畫好了:今晚的大逃亡,啟程。
「是金髮?跟你女兒一樣?」
亨利在口袋裡找出一條頭巾,他動手撕開之後,塞到瑪姬的手上。她乖乖收下來,但是有些遲疑,不知道拿了之後要做什麼,她還聞得到亨利口水的味道,讓她的胃翻攪想吐。
「我是被逮捕了嗎?還是怎樣?」
她可以的,她知道自己會成功,她一定得過這一關,所以她沒問題的,對於一定得要完成的任務,她並不怯懦,她很堅強,堅強而勇敢,她爸爸曾經這麼稱讚過她,爸爸說過,她是他看過最勇敢的人。
「亨利,我還是不懂出了什麼事。」
「貝蒂知道你愛她,警監,我現在得去看別人的狀況。」
伊恩走過去開了鎖,看看還有沒有可用的傢伙,選擇不多,但是他卻找到了一把雷明登0070泵動霰彈槍,六吋槍管,槍柄已經鋸短。他拿了那把槍,繼續尋找可用之物,需要長距離射擊的武器,不過卻一無所獲,他得要到莎利的槍枝專賣店走一趟。
「傑佛瑞,這件事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覺得我怪你,我也知道自己是個很糟糕的爸爸,我很抱歉,但這不是你的錯。」
「寶貝,」伊恩微弱地呼喊,「我的瑪姬。」
阿曼多.龔薩雷斯正坐在派遣室的辦公桌前,用滑鼠玩著電腦裡的單人遊戲,當伊恩走過去的時候,他根本沒有多注意,嘴裡直嚷著「你他媽的居然給我骰出六點,幹!」伊恩順利闖關。他走到警監戴維斯的辦公桌那裡,拉開右邊的第一個抽屜,他知道自己的鑰匙放在那裡,果然沒錯。車子鑰匙、公寓鑰匙、警察局鑰匙,還有個車廠送的小鑰匙鏈,上面有圖案、印了電話號碼。他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拿出來,隨即把抽屜關好。
「我也覺得。」
「伊恩。」
「媽的搞什麼鬼?」
「反正裡面沒有瑪姬。」
再過五分鐘,他們將要西行,開上十號州際公路。
「啊!幹!」
「迪亞哥知道手臂是誰的了嗎?」
「莎拉?」
「那是你女兒的衣服嗎?」南斯再次詢問,他的眼光落在那件睡衣上頭。
迪亞哥搔臉,他記得自己以前聽過這個版本,可能是在羅貝塔酒吧那裡。不過,這麼多年來,他也只和亨利講過幾次話而已——所以他聽過就算了,也沒記在心上——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響了三聲,對方接起來,「喂?」
「好,你手邊有筆嗎?」
「媽的,還真的是熱到爆了。」
「最好還是快點招了,」伊恩說道,「我可以快點把女兒找回來,我也可以早點停手——你可以到醫院去,還有機會把腳趾頭接回去。」
「我沒在開玩笑,閉嘴。」
「兩件事。第二件才是要請妳幫忙的事。第一件事,我需要一把有長槍管的霰彈槍,發射鹿彈的準確距離可達一百五十碼。」
「不不,」亨利繼續接口,「是我們要謝謝你。」他拿起雞腿,把雞皮咬下來,沾到了他的臉頰、留下油漬,入嘴之後,他又拿起另一塊肉盡情大啖。「佛林特幫忙醃的雞肉。」
「我不是要叫妳說這個。」
「應該沒問題。」
迪亞哥蹲下去。
「我要去工作了。」
「阿碧,我知道。」
「我不知道,就是瞎猜而已。」
「不會吧!」
伊恩把槍舉高。
她現在已經嚐過外頭美好空氣的滋味,再也無法忍受黑暗世界的幽閉監獄。
他嚥下口水,想不到連這個動作都痛。
「馬上來了。」
狗兒很聽話,走過來。
亨利旁邊的狗兒開始狂吠。
戴維斯把手放在伊恩的肩頭,「我們先看看現場。」隨即帶著伊恩走近樹林。
前門打開了,出現一個年約三十五歲的男人,他看起來像是個穿著牛仔褲和T恤的稻草人,穿著襪子從門廊走出來。他瞇著眼睛,打量著車道上的陌生來客,亨利舉起手打招呼,臉上掛著笑容,那個瘦巴巴的男人也向他揮揮手,抓起門廊旁邊的靴子、趕緊奮力把腳套進去,穿好之後,他走過去準備向他們打招呼,他邊走邊呸出菸草汁,發出如響屁般的聲音,唾沫濺到地上,匯成一條小河,泥巴被浸溼之後,成了一顆堅硬的泥球。
「他是我哥哥。」
「好。」
「我打電話給你媽。」
「一點都沒錯。」南斯大表贊同。
「也沒有,隨口問問而已,反正你也不會跟我說。」
亨利又咬了一口雞腿,細嚼慢嚥,接著把雞腿放回餐盤,拿起大腿上的餐巾擦嘴,又擦了擦自己的雙手,最後,把餐巾放到自己的餐盤上。
「我們已經盡量招待了,如果還有其他的問題,也不是我的事情。」
「還要繼續耍我嗎?」伊恩問道。
「到底是什麼樣的禽獸會殺小女孩?」
她的眼光飄向窗外。
「沒有了。」
醫護人員把伊恩和戴維斯送進救護車,同時正式宣佈芬奇死亡,得年四十二歲,留下妻子和兩個小孩。迪亞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要打電話給黛比,與其從賽斯摩警長那裡聽到丈夫的死訊,倒不如還是由朋友說出口,可能會好一點。但一想到要把這些話說出來,他就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妳丈夫死了,這簡單的五個字,立刻可以摧毀整個世界。而且,黛比畢竟已經承受太多了。他把手機拿出來,這通電話還是得由他來打,她需要一個能夠讓她宣洩的人。
接著他一陣猛咳,體內出現奇怪的感覺,彷彿像是要奮力在水底呼吸一般。他一咳再咳,好像有痰或是什麼東西要跑出來,不過,什麼都沒有。而且,當他在咳嗽的時候,肌肉緊抽,中槍處的疼痛如漣漪一般擴散到全身,雖然身體被薄毯蓋住,但他還是聽得到奇怪的吸液聲。他拉開毛毯,一根透明的管子,粗細如女人小指的導管,縫埋在他的胸腔裡,靠近腋窩的地方,縫線穿透皮肉,固定住導管。管口附近的皮膚凸起,彷如噘起的嘴唇含著一根吸管,也像是某種稀有的鬱金香。導管裡是血液與膿水的粉紅色混合體,濃稠的血塊順著導管進入地上的一個小箱子,上面寫著胸腔引流器。
「不過埋屍地點很靠近緬恩街,」迪亞哥說道,「任何人都可能在這裡棄屍。」
他們找到了屍體,警察很快就會發現真正的屍體總數。雖然這些屍體查不出身分——但現在科學發達,警察終究會想到他——而且,屍體埋在他家的地底之下,最先被盤問的人,一定是他,搞不好他們還拿到了搜索狀。賽斯摩警長和某些法官交情不錯,很可能馬上就可以拿到文件,只要有搜索狀,定會找到莎拉,一找到她,一切就完蛋了。
「真的。」
「對;可能已經到了。南斯已經到鎮裡來,會和比爾.芬奇一起處理這個案子。」
幾分鐘之後,伊恩與戴維斯抵達現場。警長室的人手之一,約翰.南斯已經清出了一個大洞,或者,應該說清出了好幾個小洞,也就是三處的埋骨地點。如果骨頭上面沾連的破布可以為證的話,三個都是女孩,而且年紀都很小,其中一個還有一小撮附骨的頭髮,是金髮,她們身上的衣服都已經腐爛不堪。
「傑佛瑞,是我。」
「什麼屍體?」
「可以嗎?」
她站在櫃台後面,真是難得一見的離奇景象,簡直就像是一隻母老虎在優雅品茶。看看她的模樣:五呎八吋高,像是準備隨時把你送進第四度空間的義大利殺手。她穿了件凡賽斯的洋裝,三吋細高跟鞋,雙唇豔紅,一對奶|子快要蹦出來了,屁股向右翹得老高、擺出求偶的姿態。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女子會在這個小地方開槍枝專賣店,伊恩雖然問過她,但是她卻從來不說。
「就是那種變態嘛!八成是先姦後殺吧。」
「不要讓她離開這間屋子。」
就是他了,是這個人綁架了瑪姬?就是他偷了女兒?鬆垮垮的臉,禿頭,死沉沉的雙眼彷彿像是爛泥中的粗石,鼻樑青筋怒凸。伊恩覺得在鎮上看過這個人不下十餘次,他們曾經互相點頭致意,搞不好還向對方問好,一想到他們曾經這樣打過照面,就讓伊恩作嘔想吐。早知如此,他一定會趁這些時刻好好抓住這個男人、把他掐死為止,早知如此,他只要再積極一點,就可以找到女兒。如果,兇嫌真的是這個人的話,那就是這又老又肥的男人,阻隔了他們這對父女、長達七年之久。
伊恩和戴維斯走出車外,他看著路旁的這一大排車子,這裡已經有兩台警長室的車,停在迪亞哥車子的後頭,在他們後頭的是戴維斯的車,最後面的是伊恩的跑車。在水牛口辦公室外頭工作的庫特.奧利佛,則是坐在某台郡派警車的引擎蓋上閉目養神,他的頭如向日葵般、偏向著午後的陽光。
「好啦。」
「啊,好啦。」
瑪姬一想到自己的行刺計畫,就覺得醜惡不堪,她的胃部有酸敗牛奶的氣味,但她依然希望可以完成這個計畫,快步跑上樓梯、跑過前門,站在外頭的金黃色陽光之下。
亨利.迪恩舔舔嘴唇,「幹!」
「不,其實我的意思是,以前看過小孩跑來跑去,但是我猜那是他們自己的小孩。」
沒問題的,只要保持耐心,再過兩個小時,碧翠絲就會到地下室來,她馬上可以——
戴維斯問道,「刑警到了沒?」
伊恩身體前傾,安靜等待。沒有人,過了許久之後,依然無人應門。
她迅速轉身跑向後門,抓住門把往外推,但是大門似乎卻不為所動,她回頭看,眼神充滿恐懼,不過她很快就把門打開衝出去,消失在夜色裡。
睜開了:如銀質銅板的皎月,還有幾許稀星。
「做什麼樣的工作?」
「小黛?」
「發生什麼事情?」
伊恩注視著他,對於面前所發生的一切,伊恩有一種奇怪的疏離感。以往光是看到老先生顫顫巍巍地拿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助行器過馬路,都會讓他擔心難過個老半天:想到老先生一個人坐在滿是蟑螂的餐桌上、喝著便宜的湯,因為這是他的養老金唯一買得起的東西;小房子裡亂七八糟地放著過世太太的照片;房子也年久失修;孤單單的一張床;每晚入睡前都不知是否尙有明天。拄著助行器、充滿肝斑的手,已足以讓他心碎,不過,他面前的這個男人充滿了恐懼,他卻完全不為所動,一心只有蔑視,除了蔑視,還有憎惡。這男人明明知道他女兒的下落,但是卻不肯透露半點口風。
繼續走。
「感謝老天。」
「你死一死去地獄投胎吧。」
快了。
但是當小狗靠過來的時候,卻令人不寒而慄。
「我想去迪恩家裡一趟。」當伊恩和比爾.芬奇、戴維斯走向街邊的時候,伊恩提出了請求。迪亞哥則是殿後,向驗屍人員說明他究竟如何發現這些屍體。
戴維斯點點頭。
「謝謝,」佛林特說道,「是娜歐蜜爸爸的名字。」
「死掉的時候年紀多大?」
伊恩點頭同意,「我知道。」
「真的嗎?」迪亞哥點點頭。
亨利下了州際十號公路,駛入單線道的柏油路。他打開車窗,晚風迅速灌進來,但車內依然高溫難耐。
「現在在睡覺嗎?」
「伊恩——」
「要小心。」她說道。
「我們在搜房子。」
所以,這可能是她僅存的機會。
「二十分鏟怎麼可能把所有東西都打包——」
有個東西突然從他左邊衝過去,他順著聲音的方向轉過去,拔出手槍。
「時間用完了?」
戴維斯警監雖然跳到左邊閃避,但還是被第二發擊中,臉部中彈,沒有尖叫聲,因為根本來不及。前一秒他的臉明明還好好的,下一秒卻成了一張血肉模糊的面具,牙齒與碎骨飛濺在車道上,染成濃稠的鮮紅三角形區塊,他整顆頭活像是個被踩爛的番茄醬包。
伊恩笑了,「那答案呢?」
伊恩把斧頭插在桌邊,準備執行今晚的任務。
莎利噘起豐唇,眼底流露微光,「這麼巧,我剛好掉了一把步槍,」她繼續說道,「我明天早上會申報遺失,對了,你要哪一款?」
「你哥哥有他媽的這麼蠢嗎?」
「不過事情有點怪怪的,安迪昨天晚上也在羅貝塔的酒吧裡,左臉出現割傷和瘀青,可是他絕口不提。」
她再次點點頭。
武器緊握在手,瑪姬向自己點點頭,加油。
「你看起來還不錯,就死人的標準來看的話。」
「我會背下來。」
「到底怎麼了?」
「伊恩.杭特啊,」當他一進到店門口,她立刻開口打招呼,「真是稀客,怎麼會想要大駕光臨。」
她看著窗外,現在太早了一點。唐納德的轎式貨卡車還沒有開進車道,這個聲音出現的時間太早了。
伊恩翻身,想要知道現在發生什麼狀況。
伊恩站起來,一陣天旋地轉,但是他不想讓唐納德發現,疼痛如洶湧波濤一般襲來,醫院裡所施打的止痛劑效果已經全退了。他直挺挺地站著,動也不動,覺得自己快吐了,但並沒有。
她走到階梯的後方,把武器從黑洞裡拿出來,這個動作今天已經做了三、四次之多。她完全沒有任何的遲疑,畢竟已經在黑暗之中伺機等待多時,就算是多待一天,也都令人無法忍受。
他睜開眼睛,看著黛比。「不能這樣。」
再次靠近這塊手骨,讓他心裡一陣悚然,一塊無屍人骨,就這麼擱在水牛口高中足球場裡面。他拾起骨頭、放進大塑膠袋裡,他還得先把指骨彎起來、才能把袋口封好。
「什麼?」
黛比皺起眉頭,再次低頭看著自己的大腿。
「莎利,我會被妳玩死,那簡直跟泰迪熊抱炸彈一樣可怕。」
「我剛才說過了,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謊嗎?」
又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得以開口好好說話,「我知道。」
瑪姬看著亨利,又轉過去看佛林特,雖然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但還不算真的針鋒相對,而且也沒有出現令人緊張不安的語調,但是她可以感覺很可能有事要發生了:這間房子裡的溫度已經發生變化:天候轉趨惡劣,她的胃開始抽緊,食慾全無,她看著這兩個人,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而且她的心裡更是充滿恐懼。
狗兒跑過車道,狂吠,車子下方出現一個棕色的模糊影子。
他把鞋子放回原處,利用附近的石頭綁上黃帶作標記。
亨利掏弄自己的襯衫口袋,拿出一盒制酸劑,將其中一錠推入嘴中,閉起雙眼開始大嚼特嚼起來。這裡沒出事啊,好得不得了。不,長官,我沒發現有什麼異常狀況,好,老實說吧,我其實沒怎麼注意樹林裡的動靜,大樹好好的,通常不會惹什麼麻煩,除非有人給它們喝上幾杯,你知道之前發生的事嘛,不過這些闖禍的人不也都在戒酒嗎?
亨利看著這兩個警察,眼裡露出光芒,臉上也泛起微笑,「各位好啊,出了什麼事情嗎?」
最後幾個字卡在他的喉嚨裡,沒有出聲,顯然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他發現自己的手腳完全動彈不得,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已經被粗膠帶牢牢固定,雙腳也是,他愣了好一會兒,接著開始用力搖晃椅子、拼命掙脫,整張臉因為使力而漲成紫紅色,雙手握拳、腳趾頭也跟著縮彎,但他根本無法逃脫。唐納德放棄了,整個身體鬆垮下來,胸口激烈起伏。他嚥下口水,看著伊恩。
「爸爸,拜託。」
「聽說我已經掛了是吧?」伊恩回道,「實在太誇張了。」他一陣猛咳,手心含著血水,迅速在牛仔褲上抹了一把。「好啦,是有點誇張而已。」
克勞契街右轉,兩分鐘之後,他又回到自己家中的車道上,準備停車,小碎石從輪胎兩旁濺起,如槍彈一般飛跳到屋邊。
鮮血噴濺到瑪姬的雙手與手臂上,熱熱的,她不知道鮮血的溫度居然這麼高。
伊恩點點頭。
「名字好好聽。」
「還活著?」
「迪亞哥到底說了什麼?」
「把臉擦乾淨。」他說道,「不要把自己弄得像恐怖片裡的主角。」
「為什麼?」
不過,他的答案卻令人失望,「我為什麼一定要相信你?可能你也只是隨口說說,這樣嚇唬不了我的。」
「小事。」佛林特回道。
警監戴維斯躺在鮮血浸染的碎石地面上,整張臉已經不見了。他左手的手指頭斷斷續續在抽搐,但是迪亞哥不知道他是否清醒、想要做些什麼事情,或者,這只是垂死的大腦在臨終前傳導的最後電脈衝訊號。
「我太太把自己弄傷了。」
「拜託,你這五年來喝酒都不用付錢好嗎?」
階梯上頭的門咿咿呀呀地打開了,門口出現一個肥胖的人影,碧翠絲。是她沒錯,她正準備要下樓,但是她手上沒有餐盤,根本沒有帶晚餐下來。瑪姬也知道不可能,畢竟現在還不到晚餐時間,亨利還待在家裡,而且午後的陰影也還不算長,吃晚餐真的太早了一點,她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在木頭地板間振動,音波傳進地下室,但上面還有其他的聲音,她知道有其他人,但是卻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他們聲音的振動方式與亨利的大不相同,看來真的有狀況。
「我知道。」
在亨利十歲或十一歲的時候,家裡養了一頭母牛。他每日的例行事務之一就是清晨的餵食工作,而且他也做得十分認真。餵了一年多之後,他已經覺得這頭母牛是他的朋友,他把她取名為姆姆。有時候,他放學時心情不好,還會坐在圍牆邊和姆姆講心事,她也會以肥厚粗糙的舌面輕舔亨利的手。有一天,當亨利以手臂夾著書本、走過蜿蜒長路回家的時候,他看到爸爸正拿著屠刀割下姆姆的牛頭,而佛列德叔叔也拿刀刺入她的阿基里斯腱與後腳踝關節,他們兩個利用絞機把姆姆抬到空中,黏滯的黑血與血泡,從她的脖子慢慢滴下、滲落到泥地上,讓整條路匯出一條血河。當亨利走過去的時候,他的爸爸正把刀子刺進母牛的胃、一直切拉到脖子的位置。他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多的血,豐富的血泡與濃稠度宛如汨汨冒出的原油。
瑪姬點點頭,「你們……」她又舔舔自己的嘴唇,「本來就有的嗎?」
迪亞哥點點頭,隨即走向戴維斯。上嘴唇以下的部分幾乎都沒了,剩的是一排亂七八糟的牙齒,彷如麵包刀的鋸齒切面,如果想用腳尖踢一踢他的口腔頂,也不是什麼難事,但是迪亞哥當然不會這麼做。戴維斯上半部的面孔已經全被轟平,還有一隻眼睛不見了;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空窩,洞裡還流淌著一些稠黑的液體。另外一隻眼睛還能動,但是卻充滿了恐懼與苦痛,他看著迪亞哥,害他嚇得想往後退,不過迪亞哥還是忍住。
「什麼都沒有?」
「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一個保護哥哥的弟弟而已。」
不過,原定計畫是要等亨利離開後再行動,只要再等兩三個小時,就夠了。
「整個人像是一百公斤的爛肉。」
「可能是,應該還有其他的消息。」
「我沒有洗耳朵後面。」
他往後看,眼見四下無人,鬼祟側身過去,和亨利講悄悄話。
南斯點點頭,接著轉向比爾.芬奇,「你最後一次看到警長是——」
一切就會沒事。
「最可疑的嫌犯是?」
「你他媽的居然砍了我的腳趾頭!」
「你們的小孩六歲?」亨利問道。
碧翠絲點點頭,但頭還是低低的,眼睛注視著她的盤子。
「哎,媽的,」亨利面露微笑,「幹嘛這麼愛吵架。」
「怎樣?你是聽不懂啊?」
「如果造成任何後果,我還是得自己承擔。不過,唐納德你給我聽好,不管我做什麼,都是我的自由,今天晚上,就只有你我兩個人,還有一把斧頭。」
「當然沒有。」
瑪姬又繞到階梯後頭,她趴在地上,看著梯底下的黑洞,她根本不想伸手進去,她其實很害怕。嚥下口水之後,她開始在裡頭東摸西摸,但是卻沒有找到那把土製尖刀,她的手指頭輕拂冰涼的水泥地面,什麼都沒有,她最先想到的是波登,可能是他拿走了,一定是他把刀藏起來或是弄壞了,不然就是拿給亨利看、打小報告,讓亨利好好修理她一頓。他想要逼她待在黑暗世界裡,永遠逃不出去,好讓自己與無所不在的陰潮黑影,與她終生為伴。
他搖起車窗,入檔前進,從後照鏡可以看到迪亞哥停在原地不動,尾燈依然閃著紅燈。
「我不知道,就是實驗嘛。」
「很好。」他回道。
唐納德哈哈大笑,他是真的笑得開心——雖然整個入被綁在椅子上,腳趾頭頭全部被砍光了,右手也少了好幾根手指頭,全身赤|裸,困在一灘血池裡動彈不得——他還是笑個不停。「你以為亨利做這些事情就沒有他自己的理由嗎?你們兩個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媽的你在搞什麼,你是警察啊!」
粉紅色的睡衣,沾滿了泥土與落葉,對摺再對摺,疊成四分之一大小,領口附近看起來有像是血跡的滴痕,她受過傷。
「媽媽說如果我不洗耳朵後面,那裡就會長出花椰菜。」
他看著黛比。
半個太陽隱身在西邊的地平線之後(它看著瑪姬的樣子,彷彿像是桌上露出半顆臉的葡萄抽),散發出粉紅色的柔光,暈染著傍晚的天空。那台福特漫遊者貨卡一直朝夕陽的方向前進,不過,瑪姬知道,如果夕陽的那一邊是他們的目的地,他們也永遠到不了。她想到自己和爸爸的一段對話,她問爸爸,為什麼飛蛾喜歡有亮光的電燈泡?爸爸說,牠們以為發亮的燈泡是月亮,月光是飛蛾夜間飛行的導引光源,雖然牠們到不了,但還是會一直朝那裡飛過去。牠們也把燈泡當成了月亮,但是當牠們一靠近燈泡,卻不知如何是好,月光經驗告訴牠們,一直飛下去就是了,至於到了目的地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根本不需要擔心。
喀嚓。
唐納德怒視著他,態度依然挑釁。
伊恩彎下腰,撿起那兩枚小腳趾,分別用廚房紙巾包起來、放進裝滿碎冰的玻璃杯裡。他隨即又拿起地上的斧頭,刃面還滴著鮮血。
「很可能永遠不回來了,幹,阿碧,沒時間給妳問問題啦!」
「我不知道。」
「不用!」亨利出聲阻止,語氣有點太兇了。
「啊什麼?」
「喔,幹,那我剛才說過的話就算啦,到底出了什麼事?」
瑪姬在地板上走來走去,頻頻看著天花板,上頭傳來奇怪的噪音:撞擊聲,談話聲,腳步聲不斷來去,東西不斷傾倒移位,她開始緊張不安,通常在這個白日夢時間,上頭的唯一噪音就是電視機傳來的嗡嗡聲。但今天很不一樣,她不喜歡這種改變,她不要,這種狀況讓她好焦慮。
冷靜,應該是在這裡。
比爾酒吧。
狗兒依然狂吠不止。
「不要管盤子了,阿碧。幹,他媽的哪有辦法管盤子!」
「我也應該過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凝視著地平線。遠方有扇窗戶開著燈,有人跑向那個方向,是娜歐蜜。她跌倒了,又站起來,接著奮力繼續向前跑。
不管我說了什麼,一定要殺了我,可以嗎?
「給我坐好!死雜碎!」亨利對她大聲喝斥,而且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把她推成坐姿。
他抱起狗兒起身,再次低頭看著地上的骨頭。
「唐納德,你要是還這麼想,今天晚上就有你受的了。你要搞清楚,我愛幹什麼都可以,而且我一定說到做到。」
唐納德嚥嚥口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埋屍的時間點一樣嗎?」伊恩問道。
「什麼事?警長?」
亨利朝她追了過去。
「還有睡衣啦。」
「聽好,伊恩——」
「現在不要問。」
「可是——」
他隨即左轉進入緬因街,準備要去比爾酒吧。
「我不知道。」唐納德搔抓著鬍碴,「好吧,如果你問的是跟犯法有關的事情,答案是沒有,我沒看過。」
他坐在懶人椅上看電視,大約三十分鐘之後,唐納德的喉嚨開始發出呻|吟聲,他也從扶手上拿起遙控器、關上電視。情境喜劇的罐頭笑聲戛然而止,螢幕一片空白。他望著唐納德,全身赤|裸,手腳都被膠帶捆綁在木椅上頭,他的頭低低的,下巴枕在胸口,口水從嘴巴裡一直滴到了毛茸茸的肚子上。他的油膩髮絲無力垂落,髮際線所冒出的血從臉側滑下,已經乾涸成深褐色。唐納德又發出呻|吟聲,他轉了轉頭,搖晃幾下,最後終於勉力把頭抬起,看望著四周。他的臉扭曲不堪,充滿疼痛與困惑,又過了一會兒之後,終於與伊恩四目相接。
「沒錯。」
「一年級?」南斯問道。
「你看起來還不錯,前面這一句就夠了。」
「有狀況發生,可能和我的女兒有關。」
他走到一棵樹旁,靠在上頭喘息,低頭俯視,整個地面旋轉不止。
「上個月你生日,我沒祝你生日快樂。」
亨利知道自己的臉上一陣熱辣,但胸口又有一股被鉗壓住的怒氣,他不是性侵犯,他是居家好男人,他愛自己的太太,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情,尤其不可能會對小女孩有性趣。他頓時湧起一股衝動,想要把手伸出窗外、揪起奧利佛的衣領,把他拉到車門旁,狠狠甩他幾個巴掌。不過,他只是點點頭回道,「滿有可能的。這世界根本亂七八糟,希望你們早點抓到這個禽獸。」
「樹林裡有兩三具屍體。」
「什麼事?」
伊恩撿起他掉落的食指,用餐巾紙包好之後,將它與其他的斷指放在一起。冰塊開始融化,唐納德的殘指漂浮在血水當中。這個畫面讓伊恩想到了小時候市集裡玩的咬蘋果遊戲,他的胃開始抽搐起來。
「但是,你一定要先選定目標,不然無從下手。」戴維斯說道,「現在也不能立刻到處訪查。」
他想到安迪.保森的事情。其實,他的口頭威脅,也可以說得到做得到,做得到,絕對沒有問題,但是他沒有。不過,這一次,他一定會貫徹到底。他甚至很清楚知道,這次行動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不過他相信一切都很值得。其實,只有等到他得到成果與付出代價之後,他才會知道究竟值不值得,但他很有信心。
「很好。」
亨利的臉僵住了,他盡量克制自己要保持鎮定。
「是,」伊恩回答,「我很確定是她的衣服。」
「第二件事,需要一把長距離步槍,但別人沒有辦法根據型號追查到我的資料。」
「不要這麼說,你知道我有多想。」
他向自己點頭打氣,太好了,她在下面很安全。他走向前門,鉛彈乖乖地坐在地上看著他,牠又吠了一次,黃色碎紋石玻璃後方出現兩個人形。他把步槍靠在牆上,等到大門一打開,他們也不可能有機會看到這把槍。
他根本動也不動了。
「我會帶奧利佛過去。」
她的臉嚇得面無血色,雙眼睜得大大的,她長得很漂亮,流露驚恐之色時更是豔色楚楚,層次豐富的金髮,豐美的雙唇,穠纖合度的臀部,真的,可惜了,他居然得要下手,但是他勢必得要宰了這女人。
「亨利和阿碧一直都跟別人不太一樣啊。」
「莎拉,妳最好給我注意一點,聽到沒?」
那小賤貨說過她打電話給爸爸,真希望她是騙人的,因為若真是如此,也就表示他的生活很快就要毀了。不可能,但是,似乎狀況確是如此,他不知道她怎麼會知道屍體的事情,但她很清楚,一定之前就知道她們,還有——
「什麼事情?」
「這算哪門子回答?」
「他媽的給我進去就是了。」
前門又傳來一陣敲門聲,鉛彈對著門外的不速之客狂吠不止。
「傑佛瑞?」
那道陰影摔到地上,還發出一記悶哼聲。
「啊?」
佛林特搔抓著臉頰,「小娜,把我的漁具盒拿過來。」
迪亞哥沒有自己的小孩,但是他過去四年來都在撫養自己的外甥艾利亞斯,他今年已經九歲。五年前的一場車禍,奪走了他父母的性命,而他的母親正是迪亞哥最小的妹妹,艾利亞斯是唯一的生還者。迪亞哥和克蒂麗亞現在成了他的父母,經過這幾時光,迪亞哥也已經習慣自己的新身分,要是艾莉亞斯失蹤,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居然有人發現他的枯骨是被狗含在嘴裡,迪亞哥真的不敢想像那種感覺。
他走入廚房,碧翠絲正在收碗盤。他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把她扳過來,盤子從她手中滑落,摔破在地板上。
他捏捏黛比的手。「比爾的事,我真的很難過,他帶給妳幸福快樂,妳本來就應該要過著這樣的生活才是。」
「我姓佩納。」
「我看到你們家有鞦韆。」瑪姬問道。
「亨利!」
「現在給我閉嘴就好,我要好好想一想。」
「為什麼?」
「而且這一餐真是美味,好吃啊!娜歐蜜。」
「不管我說了什麼,一定要殺了我,可以嗎?」
佛林特出拳重敲桌面,瑪姬、碧翠絲,還有娜歐蜜都因為突然的巨響而嚇了一大跳,但只有亨利不動如山。佛林特從鼻孔裡一直吐大氣,閉上雙眼深呼吸,隨即再度睜開雙眼、注視著亨利。
伊恩沉默好一會兒,彷彿醉醺醺地失了方向,他終於會意出黛比的話,隨即說道,「也許是這樣——但也許反而是好事,那些妳根本沒有記憶的過往,也無從懷念起。」
說來奇怪:他根本不會想念麗莎,但是一聽到她的聲音,卻讓他懷念起昔日時光,倒不是那段過往本身,而是那段過往曾經充滿了未來、各種可能性。當年,他們兩人相遇,他才二十二歲。
他確定自己沒事,隨即拿起插在桌緣的斧頭、走向唐納德。他輕握斧柄,斧面朝下,態度一派輕鬆。
他抓住門把,壓住開關,在對方破門之前,先把門猛力拉開。
「老天啊。」等到他調勻呼吸之後,終於出聲喊痛。
迪亞哥轉頭過去,賽斯摩警長戴著牛仔帽進來,他用手掌擦了擦自己的嘴巴。
「我不知道。」
迪亞哥點點頭。
「對啊。」
「我們付不起。」
伊恩的臉上開始滴汗,他的手緊緊抓著車門,壓得骨頭都痛了。
「啊呀,」碧翠絲說道,「好吧,對不起。」
瑪姬點點頭。
「賽斯摩又不是我的老https://www•hetubook•com.com闆。」戴維斯回道。
「只有看到嬰兒的東西嗎?」
「我不是跟你說了,不要讓這他媽的高溫把狗烤死。」
碧翠絲的下巴在發抖,眼眶溼潤含淚,喉嚨裡迸出怪異悲慘的尖叫聲。
佛林特看著他,「為什麼不用?」
「阿碧,妳的腳踝可以動嗎?」
「好。」她點點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哪裡不一樣?」
「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亨利看著碧翠絲,她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大腿,全身微微震顫,不斷嚷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他不覺得。」
「沒錯。」
「救我!爸爸!爸爸!」
現在換傑佛瑞陷入沉默,終於,還是喊了聲爸爸。
他喉後的大洞裡發出一陣咕嚕聲,頸項慢慢滲出鮮血,染紅了衣領。
一隻松鼠消失在樹的後頭。
「淹死在浴缸裡頭。」
碧翠絲伸直腿,努力扭了扭腳踝,她看起來很膽怯,但還是試著動一動。「應該可以。」她回道。
娜歐蜜的喉頭冒出了輕輕的呻|吟。
「讓我把話說完。」
話雖如此,但現在進入樹林裡不過才二十碼,街景已經從他背後陡然消失,天頂的光線也轉為灰暗,只留下強行穿透枝葉之間的幾道光線而已,而且,林裡的溫度也比外頭的街道低了好幾度。
「你跟你哥哥感情怎麼樣?」
狗兒的動作依然持續進行,但已經沒有了生息,剛好摔落在伊恩的身上,喉嚨已經被炸破一個大洞,溫熱的鮮血從狗脖子流出來,浸溼他的警察制服。他推開死狗,那一大塊肉團落到車道上發出巨響,血溼腥黏,不動了。
但是她隨即想起波登不是真的,他不是真的,他是虛構的人物,這種東西沒辦法傷害你,除非你放棄了自己。
「為什麼不行?」
迪亞哥把車停在泥土地路肩上,空氣中揚起一陣夏日的泥塵,一點一滴飄飛消失。他又等了一台卡車經過之後,才打開車門下車,手裡還握著個油嘰嘰的紙袋,裡面是昨天早上他在亞伯特森店裡沒吃完的炸雞。他小跑進去足球場,去年發生樁象蟲害之後,這裡依然一片殘敗。他從袋中取出一片雞肉,呼喚狗兒過來。
「迪亞哥警官。」
迪亞哥站在好幾呎外的地方捲菸,他把菸夾在耳後,走向伊恩。
警監戴維斯聳聳肩,眼睛眨巴著,「如果你覺得這樣才像是個真男人,請便。」
伊恩一穩住,馬上望著黛比,露出微笑。
「人還沒有找回來,但確實還活著。」
她的手伸進自己的包包裡,拿出一個乾淨的塑膠袋,裡面有皮夾、手機、一些零錢、火柴,還有一只手錶。至於他的鑰匙,一定是放在車子的點菸器那裡。
「很謝謝你的幫忙,佛林特,但犯不著為此。」
「傑佛瑞。」
他再次捏了捏黛比的手,但是又來了一陣劇咳,讓他幾乎擋不住,疼痛如毒藥一般發作、擴散到全身,引出肺部更多的血膿,從胸腔裡流入導管。
迪亞哥開著車子,憂心忡忡。根據伊恩打電話的內容,情況可說是相當嚴重,非常危急,他也對於最壞狀況有了心理準備。不過,等到他終於轉彎進入現場、看到整個畫面,.他才知道自己其實還沒有準備好。傷亡如此慘烈,遠超過他的預期。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但他還是利用無線電迅速通報位置之後、才步出車外。
「伊恩!老天!時光倒流嗎?難道現在是一九八五年?拜託,千萬不要,我的石洗紋牛仔褲早就都丟光了。」
「我也不知道,大家常常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那你又算什麼?」
佛林特只是點點頭。
「什麼事?我們做錯什麼?」
腦腸狗靠過來,迪亞哥抓住牠的頸背,把狗整個抓過來、用力撬開牠的下巴,他沒有多想;只是覺得應該要讓小狗吐出這隻小手臂。過了一會兒之後,牠終於把骨頭吐到草地裡,地面上的整隻手骨,看起來不像是真的,不可能,真的手臂應該好好長在人的身上,但那個東西卻像是週五狂歡夜之後被隨意丟棄的啤酒瓶而已。
她還沒有看到唐納德把他那台雪佛蘭的轎式貨卡車開過來,停在流動車屋的旁邊。也就是說,現在時間還太早了一點,但也快到了,再一個小時,也許兩或三個小時,她很確定,最多再等這麼多時間,她就會知道唐納德是和碧翠絲一起吃飯、還是一個人用餐。通常他會把東西拿到自己的車上吃,碧翠絲一個人留在屋裡吃晚餐,或是把餐盤拿下來,和瑪姬一起在牌桌上吃東西。瑪姬打算今晚展開行動,她不想耽擱下去,她一定要趕快逃離這裡。
佛林特倒下去、鮮血不斷流出成池的那一刻,讓亨利想到了宰殺母牛的那一天。
他開始思忖起那隻手臂的大小,一定是小孩子的手臂。五、六歲,或是七歲左右,雖然只是一根手骨,但還有些許殘連的屍肉,死亡已有相當時間。
「為什麼?」
「弄得真好,佛林特。」亨利嘴裡塞滿食物,大聲讚美。
「樂意之至。」
他抓起桌布上的牛排刀,猛力刺向佛林特,他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嘴巴大如黑洞——結果當然是無能為力——但是他還是勉強出手揮擋,不過,赤手空拳也難敵不鏽鋼利刃,亨利先持刀剌入他的手掌,接著鋸齒刀面切鋸無名指關節,再來是大拇指的肉,最後,小指幾乎整個被截斷了,僅靠著一小塊皮肉懸黏在手掌上,彷如一支恐怖的車鑰匙在搖晃。亨利繼續展開近距離攻擊,手臂與肩膀都難逃一劫。
黛比點點頭,但是未發一語,反而將目光轉向屋角的某張空椅,發呆了好長一段時間。
「幾瓶啤酒下肚哪會醉?」
「我告訴你,他不配……他應該要自己承擔後果……我告訴你他去了哪裡,可是你也要——」他停了一會兒,閉上雙眼,嚥下口水,「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奧利佛根本不成事,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把他嚇得半死。我的女兒可能就在亨利的房子裡頭,芬奇,我的生活裡到處都有你的影子,但這畢竟還是我的人生,他媽的這是我的家人。」
「不要管盤子了,我們要趕快走。」
一會兒之後,他拿起黃色膠帶圍起這整個區域,這個動作大概只花了他一兩分鐘的時間,完成任務之後,他循著留下的黃旗記號、再次走回屍骸四散的恐怖之路。警長室的人馬很快就會抵達,他還是得要親自帶他們走到犯罪現場。
「當然啊。」
喝啤酒的事就算了,今天也不必去上班,還有,他的人生,也沒了。
「因為你臉疤的特權?」
伊恩取下耳機,立刻站起來,喝了一口涼涼的咖啡,他只是要滋潤一下突然乾涸的嘴唇,他隨即走出去找戴維斯。
「不要用猜的。」
「我們一定努力。」奧利佛回道。
「更正,四年。而且我自己雖然不花酒錢,但還是會請朋友喝酒,你要是去羅貝塔的酒吧裡,就知道我還是很慷慨的。」
不過,佛林特卻用手抓住亨利的手腕,他可以感覺到那根快斷掉的小指拂刷著他的皮膚——宛如鬼魅一般,而且,佛林特還用另外一隻手抓住亨利的脖子,幾乎要讓他斷氣。
「哦?」
「還剩下幾隻狗?」
「唐納德在說謊,瑪姬打電話那天,我到酒吧去找他查案,他也提到了他哥哥。我那時候怎麼沒想到,他一定知道內情。我不能在這裡乾等,然後等哪個人來告訴我瑪姬的屍體找到了,就在這裡和哪條路的中間被——」
奧利佛睜開眼睛,懶洋洋地看著他們,「嗯啊,」他說,「約翰.南斯已經從麥肯趕過來,比爾.芬奇也在這裡。」
「你好像什麼都不太清楚。」
迪亞哥暫時離開戴維斯,走向比爾.芬奇,他心想自己從來就不可能會喜歡這傢伙——他偷走朋友的老婆——但是,他更不想要看到他現在望向天空的空洞眼神。
「請你幫我拿好不好?」
伊恩點點頭,「是我。」
「那就到羅貝塔酒吧喝啊。」
「不是,但就是遇到點小麻煩。」
「妳也忘記洗澡了,對不對?」
「這又不算什麼正當理由。」
「怎樣?」
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亨利跑到一半時,雙腿突然不聽使喚,雖然身體的上半部還繼續往前,但是腳步卻停了下來,他整個人飛起來,本來在半空中是垂直的姿態,但落下時卻已經撲倒在地,而且,還是下巴先著地,牙齒發出喀噠聲,還不小心咬到舌頭,手中的牛排刀也因而滑落出去。
「你真的想知道?」
「真不幸,佛林特,現在是你的問題。」亨利的手伸進襯衫口袋裡,拿出一條東西,把一錠圓片送進嘴巴裡,大嚼特嚼。「我已經推到你身上了。」他的舌頭抵弄著臼齒。
「我還……還沒死。」
他快步衝向廚房。
他經過偵訊室和小廚房,走到警察局的後頭,又進入儲藏室。這個地方大約十五呎寬、十二呎深,放滿了成排的金屬框鐵架,架上堆滿盒子、潦草註寫姓名的零散檔案夾、一疊疊的照片,還有好幾個三角錐,以手寫標示了「禮讓」、「減速」、「停車再開」等交通指示。黏貼反光帶的黃色背心、封鎖犯罪現場的黃色膠帶、武裝帶、快用完的胡椒罐噴劑、報廢不用的左輪手槍、快速裝彈器、老舊的迴紋針、手銬,還有L形伸縮警棍。伊恩左邊的牆面放著一個老爺鐘大小的櫃子,裡面放著水牛口警局這些年來沒收的槍枝。
「我的東西。」
「我們幾年前見過面。」伊恩回答。
「這又不算收入,這是啤酒錢啦。」
但是他的心跳依然怦怦跳個不停。
「你的肺都塌了。」
卡車在克勞契街上疾駛,發出尖銳噪音,一個向右急彎,黑色橡膠在老舊的灰色柏油路面上發出焦味。
要是警方證據不足無法逮捕他,也許他有機會可以回來,逃跑固然可疑,但是這種行為不能當作證據,不過,水牛口還是很可能自此之後成為他生命裡的過往。通常在這種狀況下,大家都會逃往墨西哥,除非一切歸於平靜,否則逃向墨西哥並非明智之舉。但只要事情過了,他們穿越國界也不算難事。警方的注意力都放在入境、而非出境。他其實不太確定僥悻通關的機率有多高,但是他知道一定沒有問題,也許他們還可以在海邊買個房子,他一直想要好好看海。不然,加拿大也是選項之一,他們講英語,之後他還可以在那裡找工作。
進入林地一百碼之後,他看到一塊破爛不堪的碎布。
「打電話叫彼得森醫生過來。」
他的話講到一半,就被咳嗽打斷了,這次是肺部的深咳,鮮血噴濺在他的掌心,還順著他的臉頰滴落下來。他看著手掌,隨即在被單上擦去肺血。疼痛不止,咳嗽更是讓病情雪上加霜,但是,他可以忍。現在他的身體裡一定充滿了止痛劑,昏漲的腦海可為明證,他閉上雙眼,想要好好集中心緒。
「想要搶劫莎莉的槍枝專賣店。」
迪亞哥自己笑了出來,隨即把槍收回去,往前走。
「可是妳不相信她說的話?」
「事情不是這樣,不要——」
「啊,幹!」他咳著說話,「我會想一想,好好想一想,一定會把她帶回來。」
「他說,賽斯摩警長放走了亨利.迪恩的弟弟。不論是在亨利家、還是流動車屋裡頭,找不到任何足以起訴他的證據,至少,在實驗室報告出來之前是這樣沒錯。而且,不論警方怎麼訊問,他也沒有露半點口風,所以只好把他放走了。他們只是告訴唐納德不可以離開鎮上,以免有狀況時找不到人,就這樣而已。」伊恩丟開身上的薄毯,雙腿移到床邊,他感到一陣冰涼,而且腿部的皮膚看起來極為蒼白。
「好,如果只是睡覺地方當然好解決,但問題不只是這樣而已,還有其他狀況。」
「你說現在這是我的問題?」
「伊恩,你中了槍傷。」
「伊恩,你還好嗎?」
「我們會平安度過難關,我們也愛妳,妳都懂的,對吧?」
「嗯。」
「我才沒那麼髒哩!」
「站出來。」
他舔舔嘴唇,經過好久之後終於點頭,「好。」
「因為我現在要到犯罪現場去,你在這裡也沒事幹。奧利佛,他媽的你就別再問了,把狗載過去——」
「這位朋友,她到底傷勢如何?」
但是亨利已經發現伊恩的舉動,他把瑪姬推到自己的前方,把她抬起來,當成自己的擋箭牌。她奮力想要扳開亨利的手,但就是無法成功,鼻血不斷落下,也滴到那男人粗壯的臂膀上。
戴維斯拿下眼鏡,用可麗舒面紙擦了擦,又把它架回到他窄小的鼻樑上頭,對著伊恩眨著眼睛。
「很好很好。」他笑了,「不過,有夠熱的,對吧?」
「我只知道他要過去佛羅里達州,想搭漁船偷渡去古巴。」
但要是亨利不離開,她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接下來的事情她更無法預料,因為一切都已經脫離了常軌。
唐納德先看著斧頭,又看著伊恩。「不可以這樣搞啦。」
「可是,為什麼我在流血?」
「幹!」亨利怒罵。
不過,就在他準備打電話的時候,亨利的弟弟唐納德正準備要開著他那台轎式貨卡車進去,他的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宛如一張白紙。此時救護車正準備要駛過克勞契街、趕到麥肯地方醫學中心,迪亞哥繞過去,擋住唐納德,他緊急停車,人也走出來。
「馬上逮捕這混帳!」伊恩心裡發出吶喊。
他轉身離開,還抓起了地板上那把沾血的牛排刀,衝出後門去追娜歐蜜。要是她跑去和鄰居求救,他們就沒有機會開走佛林特的卡車,他可不想一切重新再來一次。
唐納德聳聳肩,不耐地從鼻孔裡吐氣。
「給我安靜。」亨利.迪恩輕斥,還摸了摸狗。
黛比坐在旁邊,抬頭看他,她的臉好消瘦,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好蒼老,而且疲憊不堪。他從來沒想過她也會出現這種模樣,但現在看來確是如此。她沒有化妝,雙眼佈滿血絲,眼下的皮膚浮腫發黑,嘴角下垂。
他坐在馬桶蓋上,手肘擱在大腿上,整張臉埋在雙手裡。
她不會再等下去,等到她攻擊碧翠絲的時候,這女人肯定會尖叫,只要她一叫出聲,一定會把亨利引下來,他跑下來察看狀況的時候,她也會對他的腳踝做一樣的事。他就算摔倒,可能也會再爬起來,不過這不要緊,只要她有足夠的時間跑上階梯、逃出前門,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會的,一定可以順利進行,而且勢必如此,一切都已經就緒,不可能會失敗的。
臘腸狗想要掙脫逃跑,還想要咬迪亞哥的臉,他及時把狗推開,隨即把狗帶到他的車上。他把狗關在車後座,窗戶留下一點隙縫,接著開始翻找後車廂,他找到手套和大塑膠袋,戴上手套,又回到操場上。
碧翠絲爬到桌子那邊,雙手護住莎拉、撫摸著她的頭髮,拚命嚷道,「他不是故意的,莎拉。」接著碧翠絲又抬頭看著亨利,「告訴莎拉你不是故意的,亨利,快啊,快點告訴她!」
「鬼才相信。」
警長聳聳肩,似乎突然發現這段對話無趣之至。「事情就是這樣,」他繼續說道,「我現在要進行搜捕,現在只有他這麼一個可能的消息來源,不能讓你這樣玩。」
「我沒有趁人之危——」
「什麼事?」
「啊?誰說的?」他終於開口了,「我沒說我們吃完晚餐就走喔!」
「她前天打電話求助,我們正在想辦法找她,但確定是她沒錯,還活著。」
卡車發出低吼,車道上的碎石也被噴濺到兩側,他們即將駛離車道。窗外有個沒有面孔的男人,其實,應該是沒有面孔的警察,他身著制服,瑪姬認得出來他是個警察。接著,又是另外一個警察,他胸口被炸了一個如碗大的血洞,裡面是濃稠的黑色液體,應該是血。
奧利佛的頭朝向那排樹林的方向,「跟著黃帶方向走,就會看到埋屍的地方。」
「我只是一個想把女兒救回來的爸爸而已。」
唐納德沉默許久,終於冒了一句話:「好。」
很難判斷這裡究竟有多少具屍體,因為看到的也只有一小部分而已,這裡有隻手伸出來,那裡也有隻腿,還有一片黃色的碎布,白色骷顱頭露出了一隻眼窟窿,時間,將他們所有的血肉摧蝕殆盡。
「警長室的人已經在路上了,對吧?」
也許還有別人也撞到了鹿,但牠還沒有馬上死,歪歪斜斜地跑進樹林裡後才倒下去,也許這隻垂耳的小臘腸狗發現了屍體,決定要啃根骨頭,大快朵頤。
接著,他立刻撲向她。
「從來沒想過可能還有別人在他們家裡?」
「不知道你搞清楚沒,」佛林特一邊說話,一邊把餐巾從大腿扔到桌上,「我也沒辦法等各位了,現在就請你們離開。」
「是啊。」
「沒有,但是大家都會認為我們做錯了,隨便打包就好,趕快走了。」
伊恩把泛黃的電話機放回話座上頭,他只是輕輕地讓它從指尖滑落、喀啦一聲回到原來的位置,他覺得一陣僵麻。
「看看吧。」
「所以你也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啊,那我們要離開多久?」
迪亞哥起初的確是這麼想的。
「喂,奧利佛,」他嚷道,「你他媽的都好吧?」
唐納德的眼睛開始顫動,而且還向上翻,但是他依然努力保持清醒,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我帶書給她看,我還盡可能教她功課,歷史、數學都有,我都有在注意她,確定她一切沒問題。」
不過爸爸只是聳肩,咬著雪茄。
「距離要多長?」
「你覺得他是我們要找的人嗎?」
伊恩把斧頭扔到地上,斜插|進去,就跟剛才留在木桌裡的時候是一樣的角度。
「可是為什麼我——」
「快去。」
衣領旁的三滴血跡,彷彿像是删節號。它們隱身在塵土和枯葉之間,現在平放在塑膠布上,至於旁邊放的那些物件,他從來沒有看過,全都是其他小女孩的,現在,這些東西叫作遺物。
「什麼樣的實驗?」
「妳可不可以閉上妳的臭嘴?」
「你這麼喜歡和警察玩花樣?」
「明明是常常一起吃飯的人,你卻說不喜歡他?」
「為什麼不找醫生?」
「麗莎,我是伊恩。」
不可能,但它真的是人骨。
亨利站起來,反手摔了莎拉一巴掌。
他待在外頭,真正的目的是要打一通電話,但嚴格說來,應該是兩通電話才是,先打其中一通,才能再打另一通。辦公室裡最好還是不要打私人電話,他伸手進口袋,拿出手機,找尋通訊錄,終於看到那個人的名字。
「只要把狗還給他,華頓牧師會給你十塊美金。」
「也不是,我想請妳給我傑佛瑞的連絡方法。」
吞下一大口馬鈴薯泥之後,亨利開口說話,「我一定要鄭重告訴各位,真是謝謝你們的款待,你說是吧?碧翠絲?」
「彼得森只是獸醫,醫藥費應該不會超過五十美元。」
「媽的怎麼不早說啊?」
「伊恩,到底出了什麼事?」
「喂?」
迪亞哥猛踩油門,車子緊急煞車,發出尖銳聲響,車尾向左打滑了四分之一圈之後,整台車才停住不動。迪亞哥的心臟在胸口怦怦跳,兩隻手緊抓著方向盤不放,他嚥嚥口水,看著前方的街道,但那裡並沒有腦腸狗,他知道自己沒有撞到牠。
「好,祝你們好運。」亨利做出一個誇張的敬禮手勢。
他打開車道門口的大鎖,柵門也沿著陳年的地面溝槽向兩側緩緩打開,撞到雜草靡生的車道邊緣之後才停住。男主人準備帶引他們到屋內,在進去之前,他瞄了最後一眼即將西沉的落日。亨利很想要趨前告訴他,多享受一下吧;搞不好這是他今生看到的最後一抹夕陽。
「伊恩。」
「謝謝。」娜歐蜜露出淺笑,隨即拿起裝著冰可樂的玻璃杯、喝了一口,裡面的冰塊撞到杯壁、發出清脆響聲。
「好,我去幫妳拿睡衣。」
「瑪姬的消息。」傑佛瑞沒有反應,所以伊恩繼續說下去,「她還活著,我覺得你應該要知道這件事。」
伊恩點點頭。
「那你還好嗎?」
「我知道,我沒撒謊,真的從來沒想過。」
開槍打傷她的爸爸,讓他在碎礫石車道上流血斷氣,的確,這個人再真實不過了。
「不是,因為我們有個六歲的小孩。」
「我想雙方單位要一起合作才行,」戴維斯說道,「我知道亨利.迪恩,從高中一年級開始就認識了,我知道要怎麼挑他的罩門。」
佛林特繼續打量著他,舌頭頂弄著含在唇間的菸草塊。他從餐桌上抓了瓶可口可樂罐,把髒褐色m.hetubook•com.com的口水噴進去,隨即又抹去臉頰旁的口水、放下可樂罐。
「沒關係,乖。」他摸了摸狗兒的頭。
他伸到口袋裡拿手機,其實不需要走到車子那裡的,只需要打電話撥出九一一即可。他從來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麼一天,必須要打這個緊急求助電話,要是他可以連絡到湯普森,一切就會沒事。
「有事找你談一下。」
「嗨。」他打了聲招呼,有氣無力。
「我知道。」
「少來了,你根本沒膽——」
「如果還想保住腦袋的話,最好不要。」
「妳的車子放在停車場,對嗎?」
他看到床頭的點滴架上還掛著輸液,導管尾端的針頭插在他的手背上。他不知道那是什麼鬼東西,幹他媽的,他用力拔開手上的針頭,入針處出現擦傷,立刻滲出一滴小血珠。他隨手抹去,接著勉力站起來。地板涼涼的,他的頭發脹,眼前一片暗灰,黑色小斑點四處飛移,他一度以為自己會失去知覺,但幸好沒有,他想要站好,如此而已。
「我和碧翠絲要離開這裡。雖然我還不確定整個狀況,但搞不好你也得要閃人。」
「狀況可能很危險。」伊恩說道。
「什麼?」
「你再來有什麼打算?」
他的腦海裡馬上閃過那把雙管霰彈槍,也許可以把它塞回屁股口袋,不過他想想還是算了,不需要,可以繼續藏在車下的地板,至少現在沒有問題。
昨天晚上沒有人到這裡來,如果有的話,她一定會醒過來。沒有人到地下室,也沒有人拿走她的武器,所以,一定還在這裡沒錯。
「有說為什麼嗎?」
警監戴維斯正坐在那裡講電話,「好,媽的,就讓她去吧,我不知道你如果不在意的話,為什麼還要打電話來問我,好,真是他媽的夠了,就這樣,我也愛你。」他掛上了電話。
伊恩把自己的野馬跑車停在路旁。他不禁心想,這個突發狀況,也許會讓他更快能夠找到女兒的下落。他知道尋獲的是女孩的屍體,至少有兩具,他也知道這是人倫悲劇,但是他現在卻沒有任何悲傷的感覺,每一具屍體都曾經是某戶人家的小孩,她們都不是他的女兒,他的女兒還活著,但是他們的孩子都已經死了,他的女兒還活著,他一定會找到她,而且整個人毫髮無傷帶回家。要是這些屍體能讓他的美夢成真,那麼——啊,他不想承認自己一閃而過的私心,但要真是如此,這些小孩也死得值得了。雖然他把這種心思默默隱藏在心底的黑暗角落,而且只要良心發現,他可能會因為這惡毒的想法而羞愧不已,他也很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每一次的心跳都昭然若揭。
「在電視實境秀節目做事,一個蠢蛋約會節目,我是助理剪接師,就是在飛線性剪接系統上找拍攝段落而已。嗯,沒時間聊了,知道瑪姬的消息,我真的很開心。」
伊恩改為蹲伏姿勢,確保自己的頭部低於車子行李廂的位置,呼氣,吐氣,這男人會在門廊那裡等他,如果伊恩不希望自己的臉跟戴維斯一樣被打爛的話,他一定得要快速擊發,而且再次迅速倒臥下來。那男人動作很快,呼氣,吸氣。
「我……我比較希望我們自己來就好,而且也沒那麼嚴重到要找醫生。」
碎石地上出現急促的腳步聲。
「不過你的確是在他家吃晚餐。」
「我是這樣說過沒錯,」戴維斯回道,「但是我可以過去,他是在我底下工作,我也沒必要去喜歡一個趁人之危搶人老婆的——」
她大笑不止。「好啦,我可以幫什麼忙?」
「我不知道,但我們會想辦法,我會好好想一想。」
碧翠絲尖叫不止。
「哦。」
波登有先見之明,原來他是真的,而且還開口勸過她,他希望她永遠待在黑暗世界,他想要看她繼續受苦受難——
「你哥哥到哪裡去了?」
街道的西側是學校的運動場。
想像一片平靜如鏡的黑色海洋,地平線無盡相連:只有這片寧靜海,平靜無波。被海洋所全面覆蓋的星球,進入午夜時分,頭頂上的月宛如一枚銀質銅板,再加上寥落星辰點綴,但一切也僅止於此。沒有島嶼,也沒有樹木,沒有魚兒,也沒有鯨群,只有全然的死寂,只有一個男人面部朝上,漂浮其間:伊恩。伊恩,漂浮在黑暗世界,四肢開展,彷彿像是達文西素描裡的特魯威人。睜開雙眼,他凝神細望靜待上帝的天堂,不過卻只聽到星辰之間的黑暗之聲:如沙漠狂風的沉悶呼吼。
電話響了五聲,正當伊恩打算掛電話的時候,第六響的鈴聲突然中斷,傳來一聲喂。
她抬頭看著亨利。
「比爾死了,戴維斯警監情況危急,他整張臉都不見了,就算還能活下去,日後也都只能靠導管進食,你自己也重傷——但是瑪姬卻還在那個混蛋手上,怎麼可以這樣,簡直他媽的——」她的聲音哽住了,又低下頭,雙肩抽動不止。
「這究竟是怎樣——」
「我怎麼不記得自己說過這一段話。」
「我太太。」
亨利現在正把瑪姬從前門給拖出來。她臉色蒼白,身形消瘦,鼻子上還流著鮮血,但是她的確是瑪姬,他的女兒。長大了,可以說是個小女人了。而這個緊緊抓住她手腕的男人,就是偷走他女兒的賊,也偷走了瑪姬的童年。
他把雪茄扔到地上,用力踩熄,將手機放回口袋裡,回到辦公室,直接坐在桌前。午餐,就算了。
碧翠絲已經坐在車子裡頭,車門也關上了,亨利.迪恩正站在房屋前方階梯的中央。
「我當然知道,」亨利回道,「不就是那件事嗎?」
「如果你從頭到尾都說真話,現在應該還記得自己講過的話才對。」
「你給我聽好,這是我們的案子,郡級的案子,你們是沒有資源的。這一個小時,就算是送給伊恩警官和警監的。我知道這對你們來說很重要,所以,我想你可以幫忙做點事情,讓我們辦案的時候可以派上用場。不過,我也要提醒你,我們也有一位同仁陣亡,這他媽的一個小時已經用完了,迪亞哥警官。」
「是,偶爾,我已經講過了。」
「伊恩?」
握在手中的感覺真好,令人振奮,如此篤實,又危險不定。
「死了嗎?」
她再次彎身趴在階梯後面,汗溼的手裡拿著自製尖刀、躲在陰影處。她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要把武器擱在一旁?還是現在要亮出來?要是不趁這個時候下手,可能沒有機會了,因為樓上一直出現奇怪的聲音,之前有碰撞聲,現在是亨利在咆哮。
伊恩用斧刃貼著唐納德光溜溜的大腿,他縮了一下,很冰吧。他繼續持斧輕輕劃過他大腿內側的蒼白皮肉、一路滑到了膝蓋,斧刃其實也沒那麼銳利,還不足以到出血的地步,但已經在皮膚上留下一道細細的粉紅色痕。
他本來準備要關上車門,但是黛比的聲音卻讓他停了下來。
「幹?」
戴維斯的眼珠突然左移,望著自己的左手,戴著婚戒的那根手指不斷抽搐。
他看著她,許久都沒有說話,他也不覺得在這種時候有什麼好說的,他只是輕輕點頭,關上車門,透過車窗玻璃望著她。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的手終於放到變速箱上,入倒退檔,車子上路,消失在街頭。
「亨利,我們家沒這個規矩,小孩當然可以在餐桌上講話。」佛林特回他。
「親愛的,夠了。」娜歐蜜開口緩頰。
「我不知道——」
「女孩。」
「我還是覺得她應該要看醫生。」佛林特不放心。
「什麼?」
「如果我們找到十幾歲小孩的東西,你的謊言就穿幫了。」
「你不可以輕舉妄動。」芬奇提出警告,「賽斯摩只說讓我們帶他到警察局去而已,而且只有他和南斯可以問話。」
「我當然知道我可以繼續講下去,他媽的這是我家。」
等到那兩台車過去之後,他馬上迴轉掉頭。
「他根本是個人渣。」
南斯看著伊恩,「這不是我的專業,但就我的判斷,不是。」
「我知道,想不到吧。」
瑪姬坐在餐桌旁,正對面坐的是亨利,他正低頭嗑著自己的餐盤,手裡拿著叉子。佛林特和娜歐蜜坐在瑪姬的左側,碧翠絲則在她的右方。大家的餐盤裡都有雞塊與馬鈴薯泥,上面放著烤洋蔥絲和一堆奶油豌豆。瑪姬用叉子戳弄著豆子,一心只想把它們叉入最左邊的叉齒,一顆接著一顆,彷如一串珍珠。成功連串六顆之後,她就會一口吃光光。
「佛林特,我不知道你幹嘛反應這麼激烈,這當然是你家,繼續繼續,把你想說的話都講出來。」
「哪位?」
伊恩看著唐納德的臉,顯然他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隨後,他低頭看了看地板,斧刃落在唐納德右腳掌與最後兩趾之間的位置,綠色地毯上躺著那兩枚剛斷落的腳趾頭,看起來像是沙發下藏了有半年之久的爛葡萄,枯老發皺,嚴格說來,比較像是黃色的葡萄乾。鮮血,開始冒出來了。
「皮夾呢?還有手機呢?」
「就是這樣。」
那個瘦巴巴的男人,名叫佛林特。他不但把碧翠絲扶進屋內,而且還從餐桌那裡取了張木椅,讓她可以好好休息。他的太太娜歐蜜年約二十出頭,最多二十多歲,是個美女,她來回踱步,擰著雙手問老公,「佛林特,我可以幫什麼忙?」
伊恩閉上雙眼,把頭枕在碎石上頭。
伊恩看著自己的手錶,「得趕快去上工了,」他說,「我可不想遲到。」
伊恩眨了眨眼睛。
前方幾呎躺著比爾.芬奇。他整個人平躺朝上,胸部出現一個大洞,裡面都是血,而且還不斷有血泡冒出來,他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直視著天空,白晃晃的陽光;照亮了一望無際的晴藍天空。
「我們會把她找回來的,小黛。」
黛比沒有反應,甚至也沒有點頭,她依然望著前方。
「今天晚上就要來一發嗎?」
「妳他媽的自以為在幹什麼?」
那男人走向他,繼續以瑪姬當成自己的人肉盾牌,他一靠近伊恩,立刻把他手中的槍給踢開。
「你說謊。」
「都是刮痕啊。」
「我們得先得到賽斯摩警長的核可,然後——」
往前二十碼的地方,顯然大有問題。樹林的地底被一大片腐葉整齊覆蓋,其間已經長出了各種小型植物——雜草、如膿瘡般的野菇,還有嫩樹——不過,的確有人動過手腳,把落葉撥開之後,這簡直是——
亨利一臉笑嘻嘻,把手伸進了大門內。「你好啊!」他趕忙先打招呼。
這一掌打裂了她的嘴唇,鮮血流過下巴,但是她根本沒吭氣,而且頭抬得直挺挺的,她只是盯著他,任由鮮血繼續滴落。
「什麼事情?」
「我不知道。」
「幫我拿好不好?」
「亨利,我在流血。」碧翠絲發出求救。
瑪姬沒有回應,她只是看著前頭那棟小房子,快到了。她看著窗戶裡的光,很想知道是什麼人住在裡頭。她猜大門旁的衣物架上會掛著牛仔帽,上面還有鹽白色的汗漬,一個全身髒兮兮的男人坐在沙發上,他的女人正在補襪子,只穿著尿嬰兒在地板中央玩耍。她不知道這一家子人是不是可以幫她,如果亨利會在這裡停留的話,搞不好她有機會可以向他們求助。當亨利看著其他地方的時候,她可以不發出任何聲音、向他們張口示意,救我。只要他們肯幫忙,她就有機會可以逃脫魔掌。
波登是假的,他根本不存在,從來就沒有這個人。
「只要該做的,我一定會去做。」他回道。
「請你幫我拿什麼?」
「但你每天都去比爾酒吧買一手啤酒。」
他滾向另外一邊,疼痛異常,而且石頭的尖處也刺入他的背脊,他在找自己的槍,找到了,不過只有三呎的距離而已;運氣夠好,還是拿得到。他伸出手,手指頭剛好可以搆到,他把槍向自己的方向挪了挪位置,終於拿到槍了。他翻身回去,再次面朝房子的方向。
牠嘴裡叼著的那個東西,不論是不是骨頭,看起來都很大塊,不可能是松鼠黃鼠或兔子的骨頭,但偶爾也有人開車撞到鹿,搞不好是鹿的腿骨也不一定,看來不是成鹿,但應該沒錯。
「驗屍人員呢?」
等到確定唐納德的左腿也進入車內,迪亞哥才用力關上車門。
「是我女兒的東西。」
「我不能讓你跑出去。」
唐納德痛苦呻|吟,緊咬著牙關,嘴唇乾裂流血,整張臉出現扭曲怪相。呻|吟聲越來越長,漸漸成為哀鳴,臉頰也滴下淚水。
「我不管這個,」伊恩說道,「我只要把我女兒找回來。」
賽斯摩警長走向他們,他的大肚子晃來晃去,活像是顆大鐵球。
反正,也不是真的需要那一根菸。
「我姓佩納。還有,再給我三十分鐘就好。」
「我什麼都沒看到,亨利,那時候我快痛死了。」
「他只是名義上的警官,他每天不都坐在辦公室裡頭嗎?而且你自己剛才也說這樣太打草驚蛇了。」
「很有可能。」
短暫哀號之後,一片沉靜。
「幫妳拿什麼?」
「那你呢?」
「看那邊。」亨利說道。
「是誰在講我啊?」
迪亞哥點點頭,起身跟著警長,一起進入警察局前頭的空房間,當然,唐納德.迪恩的房門也確定已經上鎖。
「來,乖哦!」他蹲坐下來,手裡拿著一塊雞肉。
「如果我們過去,一切小心,沒有出事的話,不管是誰住在裡頭,我們離開的時候,他們都會活得好好的,沒事。但如果妳想要玩花樣,他們就死定了,妳最好不要輕舉妄動,聽到沒?」
「我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妳也知道,」亨利看著她講話,「我也不是那麼沒有同情心的人,畢竟我們是基督徒,埋屍的時候,我們還是會幫妳唸一段禱詞。」
「娜歐蜜已經二十八歲。還有,亨利,這不關你的事。」他把叉子擱在盤邊,「各位是不是吃完晚餐後就準備上路?」
佛林特舔吸著自己的犬齒,冷冷說道,「亨利,你自己也知道,我們已經夠大方了。」
「我們做了些犯法的事,阿碧,我不是已經跟妳講過了。媽的,妳是沒看到——」
「我們得請你到局裡一趟,回答一些問題。」
她閉上雙眼,開始想像尖片猛力刺入碧翠絲腳踝的場景,它劃破皮膚,彷彿切剖開一片厚實的皮革,然後,看到人類行走所需的各種有機槓桿與滑輪,看到鮮血從裡面噴湧而出,在骯髒的木階上濺出巨大的血滴,隨後,這女人將會如巨樹一般倒下。
「你無權指使我的部屬,芬奇。」戴維斯警監看不下去了。
他回到車上,把塑膠袋放在副座之後,立刻拿起無線電通報。
瑪姬從椅子上滑下去、趕緊躲在桌子下方,她摀住耳朵,依然聽見娜歐蜜的尖叫。瑪姬閉上雙眼,但來不及了,她還是看到噴濺在地板上的斑斑血跡。
這兩個男人互相注視了好一會兒,但是亨利什麼都沒說,佛林特轉向瑪姬,笑著問她,「妳剛說什麼?莎拉?」
亨利勉強吹出驚訝的口哨聲,接著搖搖頭,「真是罪過啊。」
瑪姬的心臟怦怦跳。
伊恩也碰到她了。
唐納德回頭看著迪亞哥好一會兒,舌頭舔弄著臉頰的內側。想必他也看到了迪亞哥背後的景況..車道上四處都是血跡與碎骨,好幾台警車,已經覆上屍布的大體,還有一隻死狗。也有不見的部分:亨利的卡車,還有亨利他自己也消失了,找到他弟弟一定多少有助於釐清案情。唐納德最後終於點頭同意,坐進迪亞哥車子的後座。
亨利.迪恩走出前門,鑰匙掛在食指上頭晃個不停。雖然啤酒已經喝完了,但上工之前,為了要好好工作,他還想再喝個兩三杯,再多一點也無妨。有了好心情,有助度過漫漫長夜。他走下階梯,穿過車道,走到卡車那裡。他用力打開車門,坐在駕駛座前,發動引擎,打一擋,放離合器,穿著馬靴的腳踩油門輪胎滕起小石,卡車上路了。
迪亞哥走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拎到自己的車子前面,猛力打開後車門,猛推唐納德,「給我進去。」
「不錯。亨利,那你呢?」
「沒開玩笑?」
「但是你仔細看,瑪姬被綁架的時候也才七歲——」
「真的嗎?」
「我們兩個為什麼從來沒在一起?」
「妳想不想把瑪姬找回來?還是妳根本不想?」
伊恩抓起斧柄起身,斧刃向前頭的方向揮了幾次之後、暫時放下,它已經砍到影子頭部的邊緣位置,輕柔的鏹鐺聲,彷彿有人輕敲著西瓜、估量著熟度。
「把我放在警察局就可以了。」他說道,「我想他們應該是把我的車放在那裡。」
「比方說?」
沒有反應。
但是波登不是真的,亨利卻是真的。
南斯約莫快五十歲,或者是五十歲出頭,頂著一頭灰髮,整張臉像是融垮的油蠟。如果站著不動,簡直像是反覆拉製的太妃糖,因為過重而垮下來,他雙肩塌垂,手臂懸盪在兩側,臉頻也十分鬆弛。但他現在並非是站姿,而是趴在地上硏究一排骨骸和凌亂無章的遺物:鞋子、衣服、玩具。這些東西本來被放在好幾個袋子裡,但是其中兩個已經分解腐化,只留下難以辨識的碎片。南斯從年紀最大的骨骸旁的泥土中,拿出一把沾滿塵土的髮梳,並且把它放在他左側地板攤開的塑膠布上。他將那把梳子和其他找到的東西陳列在一起:手鐲、一雙鞋子、小洋裝,還有單眼珠的洋娃娃。
他只在公寓裡待了二十分鐘,整裝完畢,立刻啟程。
「沒錯。」
「給我聽好,馬上給我下樓去。」
「異常就是異常,用一下你的腦袋。」
他在她嘴唇上給了一記快吻,隨即進了臥室。
亨利停車,搖下車窗。
然而亨利的靴鞋快速飛踢而來,他還看不清楚動作,那一腳已經挨在臉上,黑暗,伸手環抱住他。
他衝上通往門廊的木板階梯,只跨了兩大步就穿越門廊,趕緊把門推開,進入屋內。
他走到毛巾櫃那裡,抽出一條毛巾丟給她。
芬奇瞪了他好久,終於自己趨前敲門。
「什麼算異常?」
「怎麼找?」
「閉嘴,莎拉。」
「天啊。」他喃喃自語。
「這個禮拜去祖父母家玩。」
「如果真有地獄,我想也是你優先。」
「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拿著斧頭,揮啊揮個不停。
「這麼多警察是要幹嘛?」
「你冷靜一下,」芬奇說道,「我知道瑪姬可能人在裡頭,我知道你好愛她。但是你自己現在激動成這個樣子,我們也還沒摸清楚他的底細,你不能去,你現在過去只會惹麻煩。」
「再敲一次。」伊恩在心底吶喊。
迪亞哥吹口哨。
他從引擎蓋上滑下來,「不是開玩笑?」
「離開這裡?為什麼?」
碧翠絲站在水槽邊,手裡還拿著個滿是肥皀泡的盤子。她看著亨利的臉,眼睛想要找出答案。
「怎麼了?」黛比問道。
伊恩及時回頭,看到車後出現那隻齜牙咧嘴的惡狗。牠眼珠漆黑,下巴流出的口涎還冒著泡沫。牠撲向伊恩,但他還來得及開槍瞄準、扣下扳機。
「浴巾。」
「不行。」伊恩一邊回答,一邊思索著自己晚上的計畫,「真的沒辦法。」
傑佛瑞沒有回答。
這個答案也沒錯:他當初與麗莎相識的年紀,也跟兒子現在的歲數一樣。他當年二十二歲的時候,已經有了一間公寓,掌管爸爸的衝浪店,而且結過婚也離過婚,為什麼對於兒子長大成人這件事會這麼驚訝,他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他心中暗自希望傑佛瑞停留在某個時間點、正等待他再次好好扮演父親的角色,但這是不可能的,時光無法回逆。
「有聽說吉娜薇的事情嗎?」
「媽的。」
「我知道,我很抱歉,我很想——」
「來嘛。」
「我從來沒想過。」
「男孩還是女孩?」
莎利露出微笑,「啊,好吧,真希望我跟你一起去。」
「真的需要妳幫忙。」
「好,你到底想幹嘛?」經過一番暴力演出之後,他的聲音卻是出奇地平靜。
迪亞哥背過身,整個人徬徨無助,瀕臨崩潰,當遠方的警鳴聲咿嗚響起時,他整個人已經跌坐在車道中央,無法自已。
顯然她嚇呆了。自從發出第一聲尖叫之後,她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動作,她的雙唇微啟,左眼出現奇怪的抽搐,除此之外,整個人如雕像一般靜止不動。
「你都不動腦筋的,是嗎?」
唐納德笑了,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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