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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把媽媽的黃睡衣脫下來，再吻了一下爸爸遺留的手錶，然後將這兩樣東西放回原位。我穿好衣服後，快速跑下階梯，推開後門的紗門，探頭看了一下天氣，再度證實了廣播裡的天氣預報永遠是不準。今天七月四號，天氣晴朗。就在今天，我的妹妹德露會贏回腳踏車裝飾大賽的頭獎，因為她的腳踏車實在裝飾得太好看了。天啊，太美了。她一大早起來，又把腳踏車的裝飾給補強了一番，整輛腳踏車差點都快被花朵、彩帶、皺紋紙給淹沒了，簡直都沒辦法騎到會場了。

最佳手拉車裝飾獎，由溫蒂．拉杜爾贏得。她看到我的時候用唱的說：「搭莉．歐罵利，嗨……嗨……」拋給我幾個飛吻，像大明星一樣。

德露站在腳踏車前面，手中拿著一個用超市袋子做成、看起來像個超大霜淇淋筒的東西，那個袋子是她在湖邊撿到的。頭上還戴著一個像是皇冠的東西，是用鋁箔紙做的，皇冠上面有好多尖突的造型，讓我聯想到以前我們的狗布奇戴的項圈。

「妳喜不喜歡我手上的這個『帽子』？」她又冒出一個法文字。

油膩艾爾從樹旁朝我們走過來。「妳的腳踏車還不錯嘛。」

「原來喔，」我說。我不太想靠近那個有尖刺的皇冠，感覺上這些尖刺會把人的眼珠子都戳出來。

德露推著腳踏車走過他身旁，往橡樹的方向前進，連一聲謝謝都沒跟羅斯穆森說。我知道她一定滿腦子都在想著，等下要怎樣找到油膩艾爾，狠狠地報復。我這個妹妹的臉龐上浮現出一個憤怒指數破表的神情。

德露朝著獎品桌走過去，站到亞堤的身後，在他耳後小聲說了幾句話，搞不好是在威脅他，如果他不把那頂皮帽讓出來，就要把他推到漢尼溪裡淹死。

羅斯穆森突然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T恤上面別著一個小緞帶，上面寫著「評審」。這個羅斯穆森，不管我們在哪裡，我們做什麼，他似乎都跟在我們後面。

「我這造型是『最棒的』，」她笑著說出最後三個法文字。「我有去圖書館查到圖片，館長坎波斯基太太還教了我幾個法文字。妳曉不曉得，自由女神像原來是法國送的禮物？」

我朝著他們兩人跑過去，跑到一半又停下來轉頭問卡拉漢太太說：「妳剛才說我媽媽的事情，是真的嗎？她情況真的穩定下來了嗎？」其實我不太理解「穩定下來」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但聽起來還不錯。卡拉漢太太hetｕboｏk•cｏm•cｏm只是一直看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從這點我就可以知道，她剛才那番話都是為了要安慰我才說的。

現在還是早上，但空氣已經中瀰漫著熱狗、漢堡、義大利香腸、臘腸的香味。我和德露已經講好，等到跳布袋賽跑結束後就要大吃特吃，吃到最後人家必須用推車把我們兩人送回家為止。我們很像駱駝，大吃一頓之後，可以撐個好幾天不吃東西，直到禮拜四晚上，威利請我們到他家和他媽媽、利歐丹警官一起吃晚飯為止。我打算那天晚上如果時機對了，就把羅斯穆森的事情全告訴利歐丹警官。

奈兒和霍爾這兩個人昨晚都是徹夜未歸。德露把這件事記到她的告狀清單裡，這一條上面還加了好幾顆的星星。

「你想偷的話，門都沒有。」德露兇巴巴地說：「而且你敢再欺負我姊姊的話，我就……」

「莎莉……莎莉！」德露的尖叫聲趕走了我的好夢，我整個人差點跳起來，急著想往她那裡跑，想要去救她。是霍爾在打她嗎？是羅斯穆森嗎？我掙扎著解開媽媽的黃睡衣，一面喊道：「我來了！」

共有三十多個小孩參加今年的腳踏車裝飾大賽，可是情況跟去年完全一樣，人人都看得出來真正可能獲勝的只有兩人。德露對著一位評審（瑪麗．藍恩的爸爸）露出迷人的笑容。我猜因為動物園就在旁邊，既然他現在沒在餵大猩猩山普森，大會就請他來當腳踏車裝飾大賽的評審。

「裝飾得真好，德露，太好了。」藍恩先生在筆記本上寫了些東西，就繼續往下走了。

德露從後門階梯跑到媽媽的房間，跳上床到我身邊。「快起來啦！快七點半了，八點以前要到會場。」她用枕頭砸了一下我的頭，接著走到媽媽的梳妝台，沒問我幹嘛要睡在媽媽房間裡，但從她在鏡中的樣子判斷，我認為她應該已經明白了，她只是想挑戰我，看我會不會問她「那妳又在幹嘛」。她拿了一點藍色眼影塗在眼皮上，又用櫻桃紅的口紅輕輕擦上她翹嘟嘟的嘴辱，再把「夜巴黎」香水瓶倒過來拿，在手腕上點了幾下。最後她站起來，又拿枕頭砸過來，喊著：「我在樓下等妳，動作快點！我有東西要給妳看。」說完便跑開了。

領獎桌後面，掛著幾面大旗幟，卡拉漢太太在那裡向每位獲獎人道賀。

擴音器又在喊了：「十二歲組腳踏車裝飾大賽，最後通知。」

她小心推著和圖書腳踏車，從後院走到前面，我在後面跟著。那天早上我和德露朝著公園走，耀眼的陽光在她的「帽子」上閃爍著，我心裡終於知道我該採取什麼措施保護她了。我自己想出一個保護這個小自由女神的計畫。奇怪，以前怎麼沒想到。如果我慘遭羅斯穆森的毒手殺害，德露一定無法承受這個巨大的打擊。沒有人能夠總是那麼堅強，即使是我的德露。所以我需要一個計畫，就像我們在戲院看的電影一樣，主角永遠都有個計畫在手上。

「早呀，女孩們，」他對我們打招呼。他不|穿制服的時候，看起來很不一樣，就像個鄰居的叔叔。「快去吧，德露，評選快開始了。」他從口袋掏出膠帶，迅速檢起地上的衛生紙花，統統黏回德露的腳踏車把手上。

擴音器又響起，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評審請注意，請在五分鐘內完成評分。五分鐘。」油膩艾爾坐在一張野餐桌前，拿著彈簧刀在木頭桌上不知在刻著什麼。羅斯穆森走到艾爾身旁跟他講話，德露卻始終盯著艾爾看。我看見艾爾把他的彈簧刀啪一聲交給了羅斯穆森，一拐一拐地朝著漢尼溪走過去，腳下還踢著德露那頂被壓扁的皇冠。

「我昨天有去看妳們媽媽喔，」卡拉漢太太說。

「莎莉，家裡一切都還好嗎？」

擴音器裡大聲地播放著流行歌曲，直到有人出來宣佈說，十二歲以下的小孩統統到綁著紅絲帶的橡樹下集合。德露立刻從草地上跳起來喊：「一二三來三二一，大家集合搶第一。走走走！」我跟在她後面，穿過一群年紀比我們大的孩子，油膩艾爾就在這群大孩子當中。他混在裡面的唯一目的，大概是想趁這些孩子去廁所的時候，偷他們的腳踏車。

藍恩先生正在看亞堤．拉杜爾的腳踏車。老天啊！亞堤真是使出全力了。太過份了。他的車子把手上掛滿彩帶，輪輻上面裝飾著棒球紀念卡，車前籃子裡放著一張奇大無比的林肯總統肖像。我發現林肯看起來有點像娜娜．法齊歐，奇怪我以前都沒注意。不過林肯長得高很多就是了。

艾爾手臂上的大肌肉抽動了一下。他和他的哥哥們常在車庫裡舉重來練肌肉，就躺在長椅上舉重，頭頂牆壁上掛著一張豔星艾娃．嘉娜身著豹紋浴袍的照片。「妳這個愛爾蘭小雜碎，剛才說我是什麼？」

這種事情如果發生在別人身上，例如發生在我身上，我一定會氣到用盡一切力氣狂吼。但我的德m.hetubook.com.com露並沒有這樣。她只是瞪著看油膩艾爾逃離的背影。如果眼光能殺人的話，油膩艾爾早就已經死透到僵硬了。

她聞起來好香，害我差點哭出來，卻冷不防瞥見德露投射過來那種「妳敢就給我小心」的冷酷眼光。德露一定也聞到卡拉漢太太身上「夜巴黎」的香水味了。

「有人打架囉！」

德露心裡想的跟我一模一樣。她從地上站起來，拿浣熊尾巴對著亞堤甩了一下，大笑著跑開，手上拿著她做的那個很像霜淇淋的自由女神火炬，前後揮舞著喊道：「汝疲乏困倦、簇擁取暖者，都可到我這裡來！」

實在是太壯觀了！

羅斯穆森低頭對著我微笑說：「妳還好吧？從昨晚的驚嚇中恢復了沒？」我沒有抬頭看他，但我點點頭表示回答。「那就好，」然後就帶著他的記事本走到一堆媽媽群當中，去評審嬰兒車裝飾了。實在很可惜，羅斯穆森居然喜歡虐殺小女孩。如果他沒有這個壞習慣，應該是個很好的人才對。也許就是因為他看起來像好人，莎拉和裘妮才會被他拐走。我在電影裡看過，真正的罪犯，一定是那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人。

德露對著我把霜淇淋筒晃了一晃：「傻瓜，這才不是霜淇淋筒，這是自由女神的火炬。我本來還想拿一件舊床單來當長外袍，可是我怕會一直踩到，最後絆倒。」

擴音器裡響起一陣噪音：「最後通知，十二歲組腳踏車裝飾大賽，請到繫有紅絲帶的橡樹下集合。」

德露展現最燦爛的笑容，露出所有的牙齒。「你自己聽見了。還是說你的耳朵跟你那隻小兒麻痺腿一樣，已經沒用了？」

沒錯，我要揪出羅斯穆森的狐狸尾巴。我會監視他，當場抓到他在幹壞事，或者找到他的罪證，當眾揭穿他，讓大家認清他的真面目。可是我想先和瑪麗．藍恩聊聊之後再行動，因為瑪麗是這附近最高明的間諜，沒人比得過她。要不然我也可以等到明天莎拉．海納曼的喪禮結束後再行動。羅斯穆森也會去參加喪禮嗎？瑪麗．藍恩每次放火之後，都會留在現ｈｔｔps://www.ｈetｕｂｏoｋ.ｃｏm•ｃｏm場觀看，看著大火把所有東西燒個精光，只留下焦黑煙味，她的臉上才會露出滿意的微笑。

她站得筆直，眼睛看著遠方，臉上流露出堅毅的表情。我沒什麼反應，於是她先說了：「妳不懂啊？我就是自由女神像。」

此時艾爾用兩腿夾住德露腳踏車的前輪。德露說：「放開！讓我過！你這個義大利雜碎。」艾爾用閃電般的速度從褲子屁股口袋掏出彈簧刀，用一隻手把德露腳踏車把手上掛著的衛生紙花全部割掉，另一隻手扯下了德露的皇冠。然後他弓著背跳開了，沿路大笑，用手指把鋁箔紙做的皇冠撕個粉碎。

在擴音器後面負責播報的是馬伯格先生，他宣布說最佳三輪車大獎得主是比利．昆利，我沒聽過這個名字。接著他又說：「十二歲組的競爭非常激烈……」啊，德露，啊，糟了……「請亞堤．拉杜爾和德露．歐麥利到評審席這邊來。」

卡拉漢太太繼續說：「我妹妹瑪姬，在醫院當護士的那個，她說海倫的情況還算穩定。」

德露微笑著回答：「喔，是這樣嗎？你這個蠢蛋，找我幹嘛？」

真希望我手上有個照相機，能把德露這個樣子拍下來，再拿去醫院給媽媽看。德露好看極了，看起來很……有異國風情。

擴音器還在那裡嚷著：「好，大家聽好，評審的結果都已經出來了，以下唸到名字的小朋友，請到野餐區旁邊的評審席那裡領獎。」

她一看見我們，便喊道：「哈囉，女孩們。恭喜德露喔！」接著立刻從折疊椅上站起來擁抱我們。她穿著一件白色無袖洋裝、藍色短褲，耳朵上戴著金色的耳環，頭上噴了一大堆她最近開始改用的新款髮膠。她問我們：「妳們兩個還好吧？」

「好啊，太好了。」我認為今年她可能會輸，因為亞堤的腳踏車裝飾得非常漂亮。為了不要讓她太難過，她說什麼我都願意配合，就算她要我和她一起到溪邊，拿石頭去砸油膩艾爾，我也願意幹。

油膩艾爾指著德露的皇冠問：「妳想要打扮成誰？會吃電視天線的霜淇淋筒嗎？我一直在找妳呢。」他一雙如豆般滴溜轉的眼睛，從濃密的黑眉毛下往外張望，嘴巴一如往常地半張著。

藍恩先生看完了之後，走到我們這邊來說：「妳媽媽最近還好嗎？」然後他彎下腰，欣賞德露腳踏車把手上，由羅斯穆森黏回去的康乃馨紙花。

德露用手臂擦掉額頭和*圖*書上的汗珠，然後問我：「套布袋賽跑還沒開始，我們先去溪邊涼快一下好不好？」

德露這時顯得有點躁動，眼睛盯著獎品桌上的獎品，完全沒有注意聽卡拉漢太太在說什麼。我曉得她在看什麼：一頂浣熊真皮帽。她很喜歡帽子，上禮拜她在商店裡看見這些帽子的時候就著迷不已。此時亞堤．拉杜爾正用手摸著帽子上的皮毛。

德露以她最好的儀態，用她洋娃娃般的聲音說：「我媽媽還好，謝謝您，藍恩先生。」

我左看右看，怎麼看也看不出來到底哪裡有「帽子」。

我當然跟著德露一起去，到那邊的時候，藍恩先生微笑著說：「恭喜呀，德露，妳和亞堤並列第一。」我認為評審會決定將德露和亞堤並列第一名，是因為我們的媽媽快死了，其實該得第一名的是亞堤。不過德露和亞堤並列第一名，這樣也好，免得接下來一整天都有人要用眼光射出利劍去殺人。但是，德露本人對於這個結果，卻不覺得開心，只要看看她裝出來的虛假微笑就知道。藍恩先生繼續指著我們背後說：「德露，快去領獎吧。」

「很好，卡拉漢太太。」這個時候亞堤緊緊抓著皮帽，德露則用力扯著皮帽上的浣熊尾巴。看來我如果不趕快出來阻止的話，德露就要和亞堤兩人打成一團，在地上滾來滾去了。德露素來以勇於和人打成一團、滾在地上而惡名昭彰。

我轉身一看，只見亞堤和德露在地上扭打成一團，浣熊皮帽緊緊夾在德露的手臂下，她死也不肯放開，還狠狠踢了亞堤的右腳一記。藍恩先生跑來想扯開這兩個人，抓起皮帽戴在德露頭上。我又把眼光轉到亞堤身上，他彎著腰坐在地上，抱著那條右腿，襯衫整個縐了，汗濕的手臂上沾滿了泥巴。我心裡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媽媽快死了，其實對我們來說也不算太糟，因為這樣一來，大家對我們都比較寬容。

漢尼溪邊沿岸的草地上擠滿了好幾百個小孩子和他們的腳踏車，狗狗們脖子上繫著領結，甚至還有好幾輛嬰兒車。樹上懸掛著氣球，人人手上揮舞著一枝插在小棍子上的國旗；野餐桌椅到處擺放，上面鋪的桌布顏色恰好和國旗顏色相同。入夏以來今天的氣溫最高，但每個人口裡都喊著說，感謝上帝這裡還有樹蔭遮蔽。國慶日的慶祝活動已經熱烈展開，不用看也知道。氣氛熱烈到了最高點。

我又說了一次「原來喔」，接著又問：「那個霜淇淋筒又是幹嘛的？」

她指著頭上的皇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