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什麼?」D.D.猛然轉頭。急救人員要她別動。她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他訥訥地退開。
巴比坐在離地三十呎高的樹枝上,這棵巨大的橡樹枝幹乾枯赤|裸。他身穿黑色戰鬥服,最外層裹著軟式護甲。額頭上頂著夜視鏡。手持警用狙擊步槍,加裝3-9X 50mm可變倍率瞄準鏡,填滿聯邦競賽級點三〇八口徑一百六十八喱重彈頭子彈。
為什麼是三點三十三分?為什麼是如此精準的時間點?對方喜歡三三三的數列嗎?還是他只是在逗弄警方呢?
巴比不認為這跟她的野心有關。他覺得D.D.純粹只是好奇而已。這個想法讓他更害怕了。
當然了,D.D.決定在現場配置一個人:那就是他。其餘的組員在隱密處組成包圍網,準備在對手出現的那一刻衝上前逮住他。太多員警在場只會嚇跑他們的目標。直昇機也一樣。攝影機這個提議不錯,但他們沒空設置那麼複雜的東西。
對方在玩弄他們。他根本不在乎那個項墜。他若真想要綁架小女孩,無論如何都會下手。那些反常的惡徒便是如此。
巴比拔腿狂奔。那隻羅威納犬沒有抬頭。槍口對著大狗的耳朵,扣下扳機。等到巨大的猛獸砰然倒地,林間終於恢復寂靜。
D.D.還在動。他看得到她的四肢揮舞,掙扎著想要甩掉背上的重量,虛軟地往後敲打狗頭。
於是她決定土法煉鋼:三個小時前派警犬嗅聞該地是否藏有炸彈,還有二十四名警力在附近樹林裡細細搜索。技術人員在最短的時間內設下紅外線感應器,在指定的會面地點周圍繞了一圈。只要有任何東西阻斷紅外線光束,信號就會送回指揮中心,給巴比還有D.D.事先提防的空檔。
辛古斯一邊點頭一邊作筆記,準備為了今晚的搜查花掉整個部門的年度預算。
雖然D.D.也聽到了這個情報,她的腳步依然穩定。
他的雙手沒有顫抖。謝天謝地。
他的呼吸太重太急。專心一致。把意識留在當下,但又要脫離現場。找到目標。鎖定目標。巨大的黑狗身上有著棕色斑塊,跟另外一隻重達一百磅的黑狗會合,協力追趕牠們的獵物。
「不能說的東西?」D.D.問道,她輕觸下巴,摸摸染血的傷口。
巴比聽到了。巴比看到了。巴比行動了。
D.D.靠在巴比身上,任由他扶起。「https://m•hetubook•com.com狗從哪來的?」她急著想知道答案。一名急救人員趕到她身邊,準備替她量血壓。風衣太厚了,她抖抖肩膀,脫下風衣,這動作讓她的臉皺成一團。
但他現在只想扭斷D.D.的脖子。
他也希望能在恰當的地點配置直昇機、警犬、和夜視攝影機。
他們讓D.D.倒向側邊,花了十分鐘才把那隻狗的上下顎從D.D.左肩扯下。巴比不斷跟她說話。她死死握住他的手,不讓他離開,沒關係,他也不會放開她的手。
在那一槍之後,在他還記著吉姆.葛濃的頭顱炸開、鮮血跟腦部組織從顱骨噴出那一刻的漫長日子裡,巴比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再次握住槍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想再次握住槍柄。
D.D.的防彈背心內藏了好幾條電線。她戴著耳機,收發器就裝在背心裡頭,讓她能夠跟巴比還有指揮中心聯繫。指揮中心是一輛停在墓園對街的休旅車。
他立刻想通了。除非那個人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沒有變過。除非那個人的目標總是放在同一個人身上。那個目標最近才現身,整整兩天被警力包圍。直到今晚,直到他們為了這次行動聚集人手……巴比猛然轉向他的同伴。「安娜貝爾!」
D.D.是個蠢蛋,是固執的豬頭,她目光如豆……
有個黑暗的身影突然從灌木叢下竄出來——
D.D.反駁說只有兩條路能夠通往院區,要監測來往人車並不難。巴比指出確實只有兩條法定道路和出入口,但這數十年來,附近居民都可以挖洞鑽過圍欄,剪開鐵絲網,跑進來狂歡作樂了。此地簡直就是一塊充滿空洞的起司,外圍鬆軟,圍牆毫無作用可言。
巴比抬眼。「那四隻狗都衝向同一個目標。」
可是她做不到。
D.D.是個蠢蛋,是固執的豬頭,這個目光如豆的警長真以為她可以在一夜之間拯救全世界。
「過去四天我沒多少時間可以回家檢查衣櫃!」她吼道,然後嘆了口氣,「或是洗衣服。」
或許D.D.沒有錯。透過她魯莽的行動,他們又賺到一晚的時間。對方留下的指示相當明確,完全是針對她而來。顯然那個人對於D.D.懷抱著某種執念,使得他想看看那個過去的戰利品掛在警長脖子上的景象。
巴比往左側掃了一眼,尋www.hetubook.com.com找任何活動的跡象。
鎮守指揮中心的崔頓警督突然開口了:「有動靜。有人突破包圍網,從西側接近。」
「你有注意到家裡被人動了手腳嗎?」辛古斯問:「比方說有人翻動你的衣櫃,或是你的髒衣服堆裡少了什麼東西?這比較有可能,因為留有你身上氣味的東西更有效。」
除非……
D.D.在倒塌的古老磚房前來回踱步,平日纖細的身影顯得笨重畸形——那件防彈背心造成的視覺效果。考慮到現下的天氣,她在素面的白色襯衫外罩了件亮黃色風衣。帽子會影響視線,雨傘會影響到她的行動,所以她沒有攜帶這兩樣東西。
鮮血。她的臉頰、頸子都沾上一些血。傷勢沒有眾人想的那麼嚴重。防彈背心替她擋下那隻狗的尖牙利爪。她往前仆倒時,背心往上移了幾公分,使得她的頸子沒被羅威納犬咬穿。她的下巴少了塊皮,後腦杓也少了幾縷頭髮,不過她沒有抱怨,畢竟她已經算是很幸運了。
說不定他已經到場了,就躲在哪棵老樹上,甚至是窩藏在傾頹的磚房間。說不定他的視線從上方、從屋裡射向D.D;看她走來走去,欣賞她健美的長腿,還有她與生倶來的律動美感。
D.D.看過那張紙條後,認為這是大好機會。他看了那張紙條後,只看出上頭寫著誘餌兩個大字。
巴比無法直視她。畢竟殺死四隻惡犬的人就是他。這是為了救她,所以他並不後悔,但根據現在的情勢來看,他也不覺得有多開心。
來自地面的槍聲。巴比看到D.D.從六十碼外衝向他躲藏的橡樹,反手對著背後瘋狂開槍。她伸手準備換彈夾。
「嗯,就是這樣囉。有人順手牽羊,摸走幾件留有氣味的衣物。再來就是丟給受過精良訓練的猛犬了。」
「這種複雜的計策足以展現他的智能,」辛古斯評論道:「像是伊歐拉會做的事情。」D.D.沒有開口。巴比也沒有答腔。他在思考她說過的話。那張字條留在D.D.車子的擋風玻璃上,是衝著她來的。要他們交出某具屍體上的戰利品,這也是很具針對性的要求,跟那個跟蹤安娜貝爾的神祕人士留下小禮物的舉動相似。布置這個陷阱前,得先偷到D.D.的內衣褲——當然了,對方樂在其中——所以他為何不躲在附近看戲呢?D.D.說得沒錯和*圖*書。對方在前製作業上下了重本,卻又避開了重頭戲。不對勁。這不是那個瘋子的行事風格。
「我們會繼續搜查。」辛古斯說。
「員警倒地!員警倒地!」巴比大喊:「需要支援!快!快!快!」
戀童癖患者有這麼容易轉性嗎?目標從小孩子轉到具有權威的對象?
「每個籠子裡都放了,呃,不能說的東西。」
在他射殺吉米.葛濃三天後,他在一間室內|射擊場裡挑了把手槍。第一輪的成績慘不忍睹。第二輪稍有進步。他告訴自己即將要改行去當水管工人,重新學習通水管的功夫。只要能夠抱持著這種想法,他就可以安於各種行業。
「森林裡。」辛古斯才剛衝到現場,氣喘吁吁。「尚未找到人類侵入者,不過我們在兩百碼外找到四個鐵籠,藏在灌木叢下,加了定時裝置。三點三十三分一到,電流消失,籠門敞開,放出那四隻狗。」
步槍,握緊。找到目標,瞄準,扣下扳機。一聲嚎叫軋然而止,接著一道黑影頹然倒下。接著三道憤怒的身影從林間衝出。
她往前仆倒,猛犬碩大的尖牙咬住她的肩膀,扯碎她的黃色風衣。
巴比壓低上身,調整瞄準鏡的倍率,盡力忽略耳邊的風聲、和枯枝揮舞的啪擦聲。
「我不懂。」D.D.喃喃低語:「讓我戴著這個項墜還算合理。讓那個瘋子得到廉價的刺|激。可是為什麼要大費周章準備這些狗呢?感覺像是某種遙控攻擊。但我不認為我們的目標喜歡從遠方控制。他應該親自躲在附近偷看。」
他的手錶告訴他現在是三點二十一分。再過十二分鐘好戲就要登場了。他拉下夜視鏡,找到他那位任性的朋友。
該死的D.D.。
牠們被一根樹枝擋住,接著又是一根礙眼的樹枝。就是現在,牠們穿過枝幹間狹窄的縫隙。
指定的地點也大有問題。一百七十畝的樹林。兩座傾倒的廢墟,一片建築工地,一處位於地底下的犯罪現場。整個新英格蘭地區的反恐小組加起來也無法確保此地的安全,特別是在如此迫切的時間壓力之下。
巴比折斷樹枝,從十五呎的高處跳下,在地上滾了圈,痛楚竄上他的腳踝。現在步槍已經沒有用了,子彈的威力會穿透狗的身體,打中D.D.。於是他伸手探向背後的克拉克手槍,在林間開出一條m•hetubook•com•com路。
她相信目標會現身。到時候她或許就能知道那傢伙究竟是克利斯多弗,還是安娜貝爾逝去已久的父親。然後她要用自己驚人的美貌與機智的應對迷倒那個殺害小女孩的凶手,占據他的心思,不給他綁架另外一個小女孩的空檔。之後他會在辦案小組一擁而上、用手銬拎走他之前,對D.D.說出她想知道的情報。
「嗯。內衣褲。每個籠子裡都放了一套。我一路趕到這裡,沒空細看,不過我敢說那應該是你的東西。」
那隻狗正在跟她的防彈背心奮戰,又咬又抓地想要扯爛那層布料,想要把尖牙刺入她柔軟白皙的肩膀。
「我們需要直昇機。」D.D.惱怒地繼續說下去,不耐地揮手叫救護人員退下。「還有警犬。天啊,叫國民警衛隊來這裡。操他媽的兩百畝土地。操他媽的神經病。他竟然可以藏那麼久,沒讓我們看到半點馬腳。」
現在她轉身,走向他的躲藏處,巴比看到銀色的項墜在她鎖骨之間閃爍。在一瞬間,他彷彿看到朵莉.派翠瑟利在失蹤檔案上的黑白照片,同樣的項墜在她頸子上發亮。
員警們終於拉開大狗的屍體,把牠丟在她身旁。
他一直都不是個熱愛槍械的男孩。進入警校前,他從未射過半發子彈。他在警校發現自己優越的射擊天分。經過些許訓練,他的成績直逼專業人士。經過些許競爭,他成為狙擊手。但他從未真正愛上射擊。狙擊槍不是他手臂的延伸,不是呼喚他心靈的摯友,僅是一種需要高度技巧才能使用的工具。
D.D.開始尖叫,一切彷彿在一瞬間發生。
D.D.狀況好轉是件好事,即使這代表她的指甲正深深刺進巴比手背。
他扣下扳機,擊倒第三隻狗。這時第四隻大狗高高跳起,落在D.D.背上。
D.D.車上的紙條留下了清楚的指示。在深夜三點三十三分,要將那個項墜送回波士頓州立精神病院的舊址,詳細地點是行政大樓的廢墟外。D.D.要親自到場,把那個項墜掛在脖子上。不能帶任何幫手。
他應該要回想起美好的過去。那時他跑得比子彈還快,能夠輕輕鬆鬆跳過高樓大廈。他是一流中的一流,能夠面對最惡劣的狀況。那時他有任務、有隊員、還有強烈的企圖心。
「我叔叔以前養了一隻羅威納。牠的名字是蜜豆,又高大又乖巧。牠以前會讓我騎在牠背上。」hetubook.com.comD.D.的手撫上纏住狗兒頸子的鐵絲,這是毒販跟鬥犬業者最喜歡的項圈。「混帳!」她突然咆哮:「這隻狗從小受到訓練。從來沒有別的選擇。」
巴比還是覺得不對勁。
幹嘛搞得這麼複雜?他們要找的是一個戀童癖患者,一個習於獵捕小孩子的凶手。現在他竟然把目標轉移到一個成年女性身上?一個女警長,一個必定智勇雙全、做好準備的目標?
他們需要特種戰術小組。比如說讓他過去所屬的團隊帶來三十二個隊員。他甚至考慮要跟本市的反恐小組合作,只要他們答應別干涉他的做法就好。他們要人力有人力,平時的訓練也不含糊。說真的,即使他們跟州警局的關係不怎麼融洽,波士頓警局的成員已經很厲害了。
她走到廢墟邊緣,雙腳一轉,順著原路走回去。三點三十一分。
為什麼要指定D.D.?為什麼要她獨自赴約?如果對方只想取回那個項墜,為什麼要叫她戴在脖子上呢?
巴比只是個新手警探,但他曾在特種戰術小組服務七年。他知道要如何行動,能夠安然躲在旁人難以預料的奇特藏匿處。
寒風再次吹起,帶來一陣細雨,讓他周圍的枝幹不停抖動。他似乎聽到另一聲低沉的哀鳴。他再次提醒自己鬼魂根本不存在,即使是在這個曾是精神病院的地方也一樣。
巴比轉身,試著追蹤目標的動作,發現那些猛犬跑得太快,現在牠們靠得太近,無法以瞄準鏡監看牠們。他咒罵了聲,抬起頭,換成過去的老方法。迅速扣下扳機。詭異低沉的尖叫,第二隻狗兒倒下。
然後他奮力順著枝幹爬下,努力縮短與地面之間的距離,槍枝阻礙他的行動,那隻狗的嘴巴移向D.D.後頸,發出駭人的低吼。
D.D.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推論。她轉身看著倒在地上的屍體。巨大、漆黑、肌肉有力。她碰碰它的身側,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憤怒,還更像是遺憾。
崔頓警督的聲音再次響起:「更多動靜。北側、東側,不對,是南側,不對,等等。天啊,四面都被突破了。包圍網全都被突破了。巴比,你聽到了嗎?」
「繼續搜查。」D.D.再次開口:「除了入侵者的蹤跡之外,叫技術人員看看有沒有人設置攝影機或竊聽器。說不定我們的目標決定錄下過程,讓他在家裡安安穩穩地看戲。他想要製造一些騷動,或是錄一段可以放在網路上分享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