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二,傷口會痊癒。我在醫院裡待了二十四個小時,貝拉的獸醫硬把我趕走,不讓我賴在牠身旁。那時候我也流了不少血,我的臉頰縫了十二針;雙腿,二十針;右手臂,三十一針。我想我已經沒辦法拍雜誌封面了。不過我很喜歡我的疤痕。有時候,半夜躺在床上,我會用指尖撫摸突起的傷疤。戰士的勳章。我父親一定會很驕傲。
我無法想像自己竟然居然能跟賴瑞.金說話,或是拿我們家族的悲劇來賺錢。不過女孩子總有民生需求,而且這陣子幾乎沒有委託設計窗飾的客戶上門,我心頭還不太踏實。
第五,就連精神疾病患者也有社群意識。查理.馬文原來就是前波士頓州立精神病院的患者,克利斯多弗.伊歐拉。波士頓警局現在相信他在看似無私地替遊民發聲的期間,至少殘殺了十多名妓|女。大概是學到了泰德.邦迪的把戲——邦迪曾擔任防治自殺熱線的義工——查理利用自己的身分接近受害者,同時避開警方的注意。
當然還有高跟鞋。
我接下那束花,把磨牙骨遞給貝拉。我照著劇本伸出手。
此時此刻,我窩在淋浴間裡刮腿毛。我很緊張。還有點興奮。從現在開始,我應該要更瞭解自己。
到目前為止,我知道了以下幾件事:
該死。我的掌心開始冒汗。我好緊張。
我大半時間只想著應該要簽下那個電影合約,因為我想把錢捐給派翠瑟利太太的基金會。我想讓更多像朵莉那樣的受害者回到他們的父母身邊。我想給更多那些人的童
和*圖*書
年好友一個機會,讓他們可以說出「我愛你。我很遺憾。再見。」第三,還有一些問題再也無法解答。在我父親租的倉庫裡,我找到母親珍愛的沙發;我小時候的相簿,還包括我原本的出生證明;紀錄了家族大事的冊子;最後是我父親的一張字條。上頭的日期是我們回到波士頓的一個星期後,我想那時候他極度焦慮。紙條上沒有任何解釋。在一九九三年六月十八日那天,我父親寫下:無論發生什麼事,你一定要知道我永遠愛你,而且我已經盡力了。
第六,結局總是超乎想像地沉重。今天早上,我們埋葬了朵莉。這裡的我們包括她的父母、我、還有另外兩百名到場哀悼的民眾,他們大多從未在朵莉生前見過她,卻被她的死亡觸動。我看著幾名退休的羅倫斯地區警察哭泣,還有二十五年前在森林裡徒勞尋找她的鄰居。波士頓警局也派人參加葬禮,他們站在最後排。結束後,派翠瑟利夫婦跟每一名警察握手。看到D.D.的時候,派翠瑟利太太用力抱住她,兩個女人相擁而泣。
「很高興見到你,巴比.道奇。」我深吸一口氣,「我的名字是安娜貝爾。」
(全書完)
不用說,巴比跟我從未討論過這件事。當時人在一樓大廳的D.D.也閉口不談,根據警方的報告,她完全不知道嫌犯跌落前發生了什麼事。
另一句老話是這麼說的:真相讓人自由。我從未聽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父親說出這句話。不過我已經知道他過去的遭遇,我想我可以理解。
第一,我的狗兒很強壯。貝拉沒有死在我家廚房裡。沒有。我英勇無比的四條腿朋友比我還堅強,巴比把我們送上隨後抵達的巡邏車後座,飆往獸醫急診處。查理那一刀其實只刺中貝拉的肩膀,傷口深可見骨,幾條韌帶遭了殃,失血的狀況有點嚴重。不過兩千塊錢花下去,經過最優秀的醫生治療,貝拉回家了。現在牠最喜歡睡在我床邊。現在我最喜歡給牠大大的擁抱。我們還沒準備好要出門慢跑,目前正以輕鬆的散步恢復原本的體力。
現在他捧著一束鮮花,當然了,還有一份狗兒的點心。他絕對不會丟下貝拉。
我不知道。我永遠不會知道。或許殺人沒有表面上那麼容易。我父親試過一次,對他來說已經夠了。所以在那之後,我們不斷逃亡。每回只要有孩童失蹤,只要安珀警戒登上報紙,那就是我們逃跑的時刻。父親替我們購入新的身分,母親打包行李,全家匆忙上路。
我打開門,一點也不覺得失望。他穿著卡其褲,上身的淺藍色襯衫跟他的灰眼睛搭配得天衣無縫,外頭套了件深藍色運動外套。他的頭髮還帶著溼溼的水氣;我聞到鬚後水的氣味。
只有我們家留在過去,不停逃跑,不斷尋找我父親不知該如何獲得的安全感。
真相讓人自由。
不,真相只能讓你知道種種現象背後的原因。它解釋了為什麼我一個星期會做三四次惡夢。它https://m.hetubook.com.com解釋了我依然要面對的那些獸醫帳單跟醫藥費帳單。它解釋了為什麼某個點頭之交的快遞員的保險受益人名單上只有艾米.葛瑞森一個名字。它解釋了為什麼那個快遞員在入行的頭十五年間,不斷調換工作路線,顯然是在麻州各處尋找某個他篤定絕對不會搬太遠的家庭。直到有一天,在無意間,他的辛勞終於有了收穫,他找到我了。
真相告訴我我的父母確實愛我,它也提醒我只有愛是不夠的。
距離那個血腥的夜晚已經過了六個月。在這六個月裡,我忙著接受警方的盤問、取回老家的家具、以及接受DNA檢測,對了,我甚至開了場記者會。我有自己的經紀人。她深信她可以從哪個好萊塢的片商那裡替我賺到上百萬美金。當然了,還有出書的合約。
派翠瑟利太太問我要不要說幾句話。不是輓詞;這件事交給他們的牧師代勞,我認為他的表現很不錯。她希望我可以跟大家說說我認識的朵莉,因為在場的眾人都沒有機會見過那個孩子。這個主意還不錯。我想我可以幫這個忙。可是輪到我說話時,我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我心中的情感強烈到難以跟外人分享。
門鈴響起。
他理直氣壯地輕吻我的手指,將一陣震顫送上我的背脊。
昨天下午兩點一分,我們約好了今天的會面時間。
第四,有些真相不該說出來。比如說,經過調查,警方認定班/湯米是死於意外。嫌犯與荷槍實彈的警方人員對峙,四發子彈穿透門板打中他。警官強行進入https://m.hetubook.com•com,受傷的嫌犯意圖逃脫,衝向門外。痛苦麻痺了他的判斷力,他不慎翻過五樓的樓梯扶手,死因是由高處墜落。
我輕快地走向嶄新的門板,格外留意腳步,我可不想扭傷腳踝。我開始解開門鎖——現在只剩三道鎖了,跟以前相比是很大的進步——祈禱我沒把口紅塗到牙齒上。
貝拉開始哀叫。牠察覺到我即將出門。現在牠不喜歡自己待在公寓裡。其實我也是。我依然看得到查理.馬文毫無動靜的身軀癱在我家廚房裡。我確定貝拉還聞得到滲入地板的血味。
真的,女孩子需要的是認同感。
我身上乾淨得不得了。腿毛跟腋毛都刮了。手腕還點上帶著肉桂香氣的香油。我應該要穿上洋裝。今天我可不是要獨自出門呢。最後我穿了黑色的低腰棉褲,還有一件很別緻的小背心,上頭縫滿金色亮片,這是在「費蓮娜的地下室」挑到的極品。
不過,幾個星期前,她送我一件T恤,上頭印著:意外年年有。
伊歐拉的父母拒絕認屍。前陣子我聽說他的遺體埋進了某個無名塚。
真是諷刺,警方相信湯米叔叔沒有繼續跟蹤我們。那一發子彈沒有奪走他的性命,但他腦部受到的損傷似乎奪走了他大部分的心理衝動。他進入快遞公司工作。他成為稍微有些反社會傾向的模範市民。他度過了他的人生。
然而最m.hetubook.com.com近他的行徑變得越來越大膽,因為他的目標換成領導辦案小組的D.D.華倫警長。筆跡專家確認D.D.車上那張紙條極有可能出自查理之手。那四條在精神病院原址遭到射殺的大狗身上都有晶片,循線追查到兩名不同的藥頭/鬥犬商人,他們確認買下這些珍貴「寵物」的顧客是一位外表和善的老先生。
昨天下午兩點,終於確認了最後一具遺體的身分,也確認沒有活人能夠接受起訴,波士頓警局正式結束馬特潘犯罪現場的調查行動,解散調查小組。
他已經預料到自己會在波士頓喪生嗎?他相信回到這個充滿悲劇的地方,就等於是踏向自己的末日?我不知道。我懷疑他知道自己的弟弟還活著。我父親當然會從報紙上尋找是否有人在阿靈頓的空屋裡找到無名屍,既然沒有這類新聞,他發現自己做得不夠,無法終止這一切。那他為什麼沒有回去再試一次?為什麼要回到佛羅里達州,回到母親跟我身邊?
查理積極涉入調查,我們猜他本來是打算找出那個巨大墓穴的始作俑者,與對方取得聯繫。沒想到他卻迷上了D.D;腦中綺想連連。警方在查理位於波士頓市區的公寓裡找到製作炸彈的材料。顯然若不是湯米在我家廚房一刀刺死他,這傢伙打算做出更轟動的壯舉。
我決定下星期開始找新公寓。已經過了三十二年,我該把過去的一切留在過去。
「哈囉。」笑紋爬上他的眼角,「我是巴比.道奇,很高興認識你。我有跟你提過我喜歡在後院烤肉、喜歡白色的柵欄、還喜歡聒噪的白色狗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