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我畢竟只是個凡人，我的眼睛灼痛，決心動搖，於是我快步離開。
我親親他的額頭。輕輕的。柔柔的。滿懷歉意。
「是我。」湯姆低沉的聲音傳來，然後我聽見他拿鑰匙開鎖。
幸好我的拳擊教練迪克也教授女性防身課程。他年輕時或許也曾踏上歧途，痛毆別人的腦袋、踹對手的屁股似乎是解決生命中所有問題的最佳辦法。過去這一年來，練完拳擊之後，他會跟我分享一些秘密。我的射擊教練J.T.也是如此。相信我，如果想學到如何不擇手段獲勝，問曾經待過海軍陸戰隊的人就對了。顯然在戰鬥的時候，他們深信結果就是一切。
湯姆停下腳步，站在隔開廚房跟起居室的流理臺一側，我則是站在另一側。
我想我這輩子都在等待站到襲擊我的人面前、直視她雙眼的那一刻。
我找到湯姆的深綠色迷你卡車，打開左右兩扇門。鬱金香咻地跳進去。我們衝進夜色中。
「真是個好消息。」
他癱倒在地。我甩甩雙手，指節跟手腕已經被震得發疼。不過這就是訓練的重點——讓你準備好承受痛楚，讓你搏下去。
過了這麼多年，我母親要來找我了。這件事給予我這種感覺。我還不太了解，但她贏了，我輸了，隔了二十年，她依然要我付出代價。
我母親最喜歡的表情。這是華倫警長心中想法的最佳證據。艾比嘉兒還活著。
「放槍的保險櫃呢？」
我很希望D.D.華倫警長充滿衝擊性的宣言能開啟我心中的閘門。讓我神奇地記起失散多年的妹妹艾比嘉兒。讓我神奇地了解歐警探跟二十一日的關聯，還有我好友死去的原因。讓我甚至了解為什麼身為高尚的性犯罪組警探，她竟然私自射殺變態，在和_圖_書每具屍體旁留下同樣的詭異紙條，卻又陷害我替她頂罪。
我聽到腳步聲停在門外，全身僵硬，那人很快地敲了下門。
我認得這兩句話。我深深了解它們的意思，令我背脊發寒、肩膀僵硬、揚起下巴。
如果你可以攻擊某個三個小時前才成為你愛人的男人，這個人願意擔任你在這世界上唯一的守護者，那麼你當然可以睜大眼睛，接受這股衝擊。
「昆西，那個心理分析探員，他不斷警告我們手邊沒有足夠的資料。也就是說我們的受害者太少了。我的焦點只放在朋友這個關係上頭，三個裡面死了兩個，那我就是下一個目標。可是蘭迪跟潔姬會遇害並不是因為她們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是因為我愛她們。」
「不，這是更大的範圍。我有兩個最要好的朋友。但世界上我愛的人有三個。」
「這樣行不通。」
暮色低垂。一月二十一日。
「假如她真想殺我，那她從一開始就該下手了。敲響我的房門，說出她的名字。湯姆，我會讓她進門的。我會站在門邊，自願讓我的妹妹伸手勒住我的脖子。用力掐緊。但她沒有。她找上我的朋友。她不打算殺我。她要我受苦。大概是要我感受她的痛苦。」
我知道湯姆一定會幫我。在這種情況下，說不定還能找華倫警長陪我。可是我不想這麼做。打從D.D.說我妹妹還活著、她要來找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該做什麼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是專屬於我們的時間。
可是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我不會乖乖赴死。
拳擊這項運動的問題在於它的普及率相對來說還滿高的。
可惜沒有。
人總是會死。要勇敢。
夜晚是我的掩護。我可以離開湯姆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公寓，鎖定我最後的目標，開始彌補過去的錯誤。前提是我還來得及。
很有可能。用遙控器打開巡邏車車門時，我眼前一片模糊。門開了，那條屬於我的狗兒跳出來，她踏實的重量撞上我顫抖的身軀。我一把將她抱起，緊緊抱住。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湯姆，對不起我還深深愛著的妹妹，更對不起我阿姨，她現在正要為我的罪孽付出代價。
一月二十一日。
湯姆在流理臺的另一邊對我皺眉。「這不是同義詞嗎？」
「醃蒔蘿很不錯。」
「有沒有找到過期的食物？」
湯姆瞪大眼睛。「真的嗎？所以她想要殺你？」
方才他正準備跟我說的驚喜。我的狗。湯姆找遍各處，帶了鬱金香回來見我。
然而我真的只記得那個小寶寶，頂多九個月大，而不是那個帶著異國風情、身材凹凸有致的美麗生物，同時還是前途無量、努力工作的性犯罪調查員。那個年輕、聰穎的警探，她打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
「D.D.相信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她要復仇。」
「不，我相信這部分D.D.說得沒錯。可是我不認為艾比嘉兒，歐，她要來殺我。我一直都搞錯了。我不是第三個目標。」
「跟你共處十二個月，我還是不知道你的生日、最喜歡的寵物、或者是你母親的閨名。我完全猜不到保險櫃密碼是什麼。」
可是我的小妹妹已經不再愛我了。
他拎起鑰匙，完全沒注意我，我就知道他會這樣。
「南西阿姨。」
「她沒有撤銷逮捕令。」他說。
「喝了你的柳橙汁。」我說。
我關上巡邏車的門。太顯眼了。
最後一拳。直直打中他的腦袋。我後腿一轉，肩m.hetubook.com.com膀順勢往前。我握住整把硬幣的拳頭，擊中湯姆的頭側。
人總是會死。要勇敢。
不過我從一開始就愛上拳擊了。
時間不多了。
他倒了下來。先是雙膝落地，接著上身搖晃幾下，最後側身倒地。他的肩膀啪地撞上廚房的實木櫃子。我退縮了下，閉上眼睛，恢復冷靜。
「好吧。」湯姆下定決心。「你阿姨住哪？我們去找她。」
我從簡單的花招開始。原子筆塞進馬尾根部的橡皮圈內，這樣我隨時都可以拿出來。從湯姆的衣櫃裡弄來一隻長長的白色運動襪，用那四個一號電池塞滿底部，細長的上端打個結，嘗試性地揮舞幾次。末端的重量往下垂落，可以在遠離對方攻擊範圍的情況下，讓對手受到不小的傷害。
當時我沒有抱怨，現在我也不會抱怨。我開始做最後的準備。
「一通電話。跟D.D.華倫警長談過了。好消息。我想她相信我。」
下午三點四十五分，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
「所以她陷害你？殺了你的朋友、你的阿姨，然後害你進監獄？」
「D.D.是這麼想的。」我往旁跨了一步，湊向流理臺邊緣，右手塞進口袋摸索一會，終於找到我要的東西。「我不這麼認為。」
「我說她相信我。並沒有說她信任我。」我雙手垂在身旁，藏在流理臺後頭。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顫抖的手。事實上，接下來的事情讓我緊張得渾身發抖。
艾比嘉兒在我心中的模樣依然是那個口水啵啵作響、圓滾滾、笑得燦爛的棕眼小嬰兒。我的小妹妹，我全心愛著的家人。她不見了。我相信她死了。可是啊，如果她真的死了，我應該要接收她的名字，就像是其他弟妹一樣。查莉．羅莎琳德．卡特．艾比嘉兒．葛m.hｅtｕｂｏok•cｏm•coｍ蘭特。
「這樣行不通。」
人總是會死。要勇敢。
面對拳擊場上另一角的對手。只能用拳頭攻擊，只能攻擊對手的腰部以上。
人總是會死。要勇敢。
在電光火石間，重頭戲上場了。
我聳肩，在踏出最後一步時，希望我的神色如常。「我想陷害的手段只是要爭取時間。讓我孤立無援，疑神疑鬼，她就能輕易接近我阿姨。」
光線昏暗的停車場帶給我另一份衝擊。狗兒的低鳴，我走近湯姆的巡邏車，那聲音更加響亮了。在車子前座，隔著擋風玻璃望著我的是——鬱金香。
我繞過流理臺末端。兩步，轉半圈，舉起左手，直視對手的雙眼。刺拳、刺拳、朝他的鼻子揮出刺拳，手指緊握，大拇指收進掌心。湯姆沒有抬起手。碰上女孩子出其不意的襲擊，他沒有任何防備。他沒有抵擋我的攻擊。
湯米進門時，我才剛直起身。
我的雙手抖得更厲害了。我的喉嚨緊縮，我強迫自己嚥嚥口水，深呼吸。
「你不認為她是你妹妹？」
我已經學到許多。我準備面對死亡，不過除此之外，我也準備面對戰鬥。
我急忙將剩下的東西塞進褲子口袋。我的呼吸已經太過沉重，心跳漸漸加速。在最後一刻，我蹲下來鬆開兩隻厚重靴子的鞋帶。
在華倫警長心中，這就是艾比嘉兒還活著的證據，她經歷了我們還不清楚的種種，成為波士頓警局性犯罪部門的歐警探。棕色頭髮，棕色眼睛，就像是我夢中的那個寶寶。
「有個驚喜——」他開口。
人總是會死。要勇敢。
隔了二十年。原本的受害者，現在成了救兵。
我們的家務事。
我留下預先寫好的紙條，上頭簡短的道歉絕對不夠。我帶走湯姆的鑰匙，離開他的公寓。
人總是會死。要和圖書勇敢。
我拿水電膠帶作成堅固的刀鞘，黏在我的腳踝上，往刀鞘裡放了一把刀刃是鋸齒狀的廚房小刀。不是最好的選擇，不過如果我到了需要動用這把刀的地步，我想情況還滿慘的。我不會用刀。不太確定我有膽子拔刀。但是在緊要關頭，也只能採取最終手段了。
「我是這麼想的。我打到她旅館房間兩次，可是都沒有回應。歐警探預定在今天找她面談。當然了，華倫警長下令前還不知道歐的真實身分。」我繼續往旁邊走。幾乎到流理臺邊緣了，再兩步，我就可以衝上前，襲擊站在廚房裡的他。
「你確定這個艾比嘉兒要對你阿姨下手嗎？」湯姆問。「你還是只有兩個受害者可以做為分析對象，如果警探真的是想找你復仇的妹妹，她還是很可能會找上你啊。」
以自衛的角度來看，這些規定在實戰中沒有多少用處，無法有效地打倒敵人。一定還有其他對女孩子來說，更適合打倒殺人凶手的招數。
「我想也是。有電話嗎？」
我讓湯姆平躺在地，確認他的脈搏平穩；找了個枕頭墊在他後腦。然後我脫下外套，換上在他衣櫃裡找到的仿冒版L.L. Bean獵裝外套。我拿他的棕色圍巾繞住頸子，捕捉到他身上的肥皂味跟古龍水香氣。我抽出另一頂棕色針織帽戴上，壓低帽緣。最後一次檢查我的口袋。
「那麼為什麼另外一個警探，歐，她要針對你？」
「掠奪了我的冰箱？」湯姆站在門邊。他的表情陰沉、疲憊。到現在為止，他至少已經十八個小時沒睡。我們都是。隔著起居室看到我時，他有些尷尬，然後開口抖落這份情緒。
「我可以呼叫支援。我們編個理由。有人上門搶劫、火災、地獄之門開了，讓那個地方塞滿警察。這樣就可以嚇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