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比方說怪聲音，有人在講話之類的。你的房間門是打開的嗎？史密斯先生在什麼時候從你身邊跑掉的？」
「沒有。」
「嗯，我懂了。那史密斯先生呢，他有什麼看法？」
「然後我們等著看，」D.D.硬是插嘴：「看傑森．瓊斯怎麼選擇，是要撤離家園，還是同意讓法醫兒童專家來和他女兒談話。他一定會選擇談話的。」
起居室很小，裡面有一座小型的雙人沙發和兩張木頭椅，老嫁妝箱兼做茶几使用，上頭鋪著鉤織蕾絲布。角落裡的仿橡木微波爐架上擺著一臺小電視，剩下的空間塞了一張兒童桌和一整排箱子，箱裡裝著各種物品，從上百枝蠟筆到二十多個芭比娃娃不等。從這些玩具來判斷，四歲大的芮伊最喜歡粉紅色。
最後，她終於轉過身去。傑森．瓊斯坐在雙人沙發上，一隻手臂環著他心滿意足的女兒，雙眼直盯著沒開機的電視螢幕。近距離仔細觀察之下，這個男人符合米勒稍早的所有形容，有一頭濃密凌亂的頭髮，下巴上冒著鬍碴，一件簡單的深藍色棉襯衫凸顯出他健美的胸膛。他像個綜合體，集性感偶像、父親和神祕的鄰家男孩幾種特質於一身。他會是女主播為之瘋狂的性幻想對象，米勒沒說錯，如果警方沒在第一輛新聞採訪車到達之前找出珊卓拉．瓊斯，就絕對不可能有勝算。
「你四歲了嗎？不會吧，我以為你已經五、六歲了呢。爸媽都讓你吃什麼東西？因為你看起來比四歲的小女孩高好多。」
「我懂了。吃完晚餐之後呢？」
他的眼神空洞，D.D.覺得自己好像望著一潭少了星光的夜空。這樣的眼神她只見過兩次。第一次是當她在偵訊一名精神病患者的時候。這名病患為了結束一段不愉快的合夥關係，用十字弓殺害了生意伙伴與其一家人。第二次則是在她偵訊一名二十七歲葡萄牙女子的時候，女子被一對波士頓上流社會的有錢人囚禁了十五年，充當這對夫婦的性|奴隸。這名女子在兩年前過世了，目擊證人表示，這名葡萄牙女子直接從史托若快速道路的護欄跨了出去，毫不猶豫地走向車陣中迎面而來的豐田Highlander休旅車。
「媽咪有沒有放很多熱水？然後用光所有的沐浴乳？」
「冷漠嗎？」這時候D.D.喃喃地說：「簡直比北極還冷。瓊斯先生顯然從來沒聽說過全球暖化效應。」
「史密斯先生喜歡吃奧利奧餅乾嗎？」
「是他，」芮伊模糊的聲音從父親的胸前傳了出來。「史密斯先生是男生。」
「瓊斯先生，你一定懂，假如我們要協助你尋找……史密斯先生……我們一定需要更詳細的資訊，以及你的配合。」
「那麼請讓我看你們的電腦。和我們合作，好讓我們平平hｔtｐs://m.hｅｔubooｋ.ｃom.ｃoｍ安安地解決這個問題。」
「我們得來硬的，」D.D.宣布：「去申請搜索票，搜查傑森．瓊斯的小貨卡。想辦法要他寫切結書，同意讓我們取得電腦裡的資料，讓我們去申請妻子的通聯紀錄。該死，我們應該把他家當作犯罪現場封鎖起來，說不定這可以讓傑森．瓊斯好好思考一下。」
「昨天晚上。我上床的時候，史密斯先生都會陪我一起睡覺。他最喜歡我的房間了。」
他看著D.D.，「因為我更愛我的女兒。」
「史密斯先生不會唱歌。」
D.D.和米勒跟了過去，米勒對守在門邊的員警輕輕點個頭，讓他先離開。
「這樣啊。」
「孩子一定知道些什麼。你有沒有注意到，當我們說到上床睡覺之後的情況，她立刻拒絕溝通？她聽到或看到了什麼事，我不知道。但是我們會需要法醫兒童專家。而且，同樣也要快。女孩在親愛的老爸身邊留得越久，我們就越難讓她會想起某些對他不見得有利的事實。」
「如果我們要傑森和芮伊搬出小屋，就得派員警二十四小時緊盯。這代表搜索珊卓拉．瓊斯的人力必定隨之減少，也就是說，在這段黃金時間當中，整個調查進度的速度會減慢。你知，我知，但是傑森並不知道。」
她注意到有張照片是小女孩抓著一隻橘黃色的貓，顯而易見，貓咪很懂得忍耐，想必這就是鼎鼎的史密斯先生。
「一定很精彩。」
「不行，」D.D.抓住反擊的機會：「還是不願意？」
他們在屋子裡追逐，而我老是蜷成一團縮在掛大衣的櫃子前面，我躲在這個位置可以聽到他們的每一句話，但如果父親腳步蹎了、絆倒了、或是踢到階梯，我不必親眼看到他可能面對的遭遇。
D.D.笑了。「我也喜歡你的房間，有那麼多花和漂亮的蝴蝶。你有沒有幫忙布置？」
D.D.沒有回答，繼續凝視傑森．瓊斯。
在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我相信上帝。我每天早上醒來看到父親還活著，都覺得那是上帝的恩典。一直到我長大了之後，才真正明白家裡在星期天早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逐漸明白一件事：父親能活下來與上帝的意旨無關，全憑母親決定。她絕對不會殺了父親，因為她不想讓他死。
「他還處在否認的階段。」米勒提出見解，他仍然跟著D.D.走。
「媽咪和我。」
「但是他喜歡聽人唱歌，是嗎？」
「我喜歡吃乳酪通心麵，這是全世界我最喜歡吃的東西。如果我肯吃點火雞熱狗，媽咪會讓我吃通心麵。她說我需要蛋白質。如果我吃的蛋白質夠多，就可以吃奧利奧餅乾當甜
hetubook.com.com點。」
「人家要貓咪。」芮伊說。她在沙發上坐直身子，稍微離開父親的身邊。他沒打算將孩子拉回去。
「昨天晚上是誰餵你吃晚飯呢，芮伊？」
「半夜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呢，芮伊？」D.D.靜靜地問。
芮伊開心地咯咯笑。她的父親仍然沒說話。
D.D.看了看手錶。現在剛過十二點，她的肚子彷彿接到暗示，蠢蠢欲動想用餐。她想起今天一大早幻想的吃到飽自助餐，她這會兒的感覺和早上一樣糟。
D.D.不疾不徐地環顧小小的空間，目光停留在爐檯上的幾個相框，相片的主角是個新生兒，接著是同一位主角第一次吃東西、踏出第一步、和首次騎三輪車的紀錄。照片裡沒有其他的家庭成員，看不到祖父母或叔伯阿姨，只有傑森、珊卓拉和芮伊。
「這會讓孩子很難接受。」
「夠了。」他重複了一次。
「沒有，是說沒有人可以照顧她，還是說你沒有這個打算。」
「我愛我的貓。」瓊斯先生靜靜地說。
他什麼話也沒說，把女兒攬得更緊。
米勒一邊皺著眉頭看她，一邊伸手摸鬍子。
「不行。」
「你怎麼知道？」
「去跟你剛剛提起的那個法官說。」
「光憑你缺乏合作意願的態度，我們就可以找到肯發搜索票的法官。」
芮伊聳聳肩。「他喜歡聽故事。說故事時間一到，他就會蜷在我身邊。」
「她會幫我點一盞夜燈。我知道我已經四歲又九個月了，但是我還是想點夜燈。說不定……我不知道。說不定等我到五歲的時候……也可能要等到三十歲，我才不需要夜燈。」
「我喜歡泡泡。」
三十分鐘之後，D.D.和米勒警探走回她的車。他們依程序採了傑森．瓊斯和卡芮伊莎．瓊斯的指紋，為了釐清屋內是否有其他人的指紋，警方必須先辨認出已知住戶的指紋。傑森自動自發地伸出雙手，接著才協助芮伊，小女孩把這整件事當作一場大冒險。傑森很可能知道這點小小的合作對他不會造成傷害，畢竟，他家裡有他自己的指紋，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我們一向自己照顧女兒，警探……」
「不行。」
「班揚法官，」D.D.重新踏出腳步，這次充滿了活力。「我們現在可以開始擬切結書，午餐後立刻送進法官辦公室。我們會拿到搜索票，檢查電腦和他的小貨卡，去他的，我們還要宣告小屋為犯罪現場。這樣一來，我們絕對可以把北極先生從龜殼裡敲出來。」
「為什麼不行，瓊斯先生？」
「人家要找史密斯先生。」芮伊哀怨地說。
米勒點點頭。
「瓊斯先生。到現在，你的……貓已經失蹤七個小時了。她沒留下線索……」
她沒辦法感受到他的心情。什麼也感覺不到。
她看和*圖*書了芮伊的父親一眼，傑森．瓊斯這時總算活了過來。他揉了揉女兒的頭髮，眼光既愛憐又充滿保護的意味。接著他轉頭看她，但彷彿有個看不見的開關突然關閉，他的眼神又回復到死氣沉沉的狀態。
「晚餐是媽咪餵的，爹地餵我吃午飯。昨天中午吃的是花生果醬三明治，可是沒有餅乾。我不能一直吃餅乾。」從芮伊的語氣中聽得出一絲遺憾。
「好。」
「我喜歡龍。」芮伊說。
回到家之後，母親總會拿著切肉刀邊追著父親滿屋跑邊大聲嚷嚷：「我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這位先生！我才不相信教堂裡那些年輕辣妹坐在你身邊只為了和你合看一本讚美詩集！」
「那你昨天晚上吃了什麼？」
聽到她的職銜，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我們一向自己照顧女兒，華倫警長。如果生了小孩還要別人來養，未免太沒有意義。」
他沒說話。
「瓊斯先生，」D.D.不耐煩地催促：「我們越早確認史密斯先生不在哪些地方，就能越快找出她來。」
芮伊翻了個白眼。「史密斯先生什麼都喜歡！所以他才會那麼胖。他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媽咪和爹地說史密斯先生不可以吃人的食物，可是他不喜歡那樣。」
「那麼我想你很快就會回來，對吧？」
在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我相信上帝。每個星期天，父親都會帶我上教堂，讓我在主日學校聽老師說天父的故事。下課後，我們一起在教堂的院子裡聚餐，吃炸雞、焗青花菜和桃子派。
「他。如果貓就在這一帶，或是尋常的地方，牠會喵喵叫。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我以為你會想幫忙。」
「好的。」
芮伊還是瞪著她。
「是啊，問題就在這裡。」如果把屋子當犯罪現場封鎖，那麼傑森和他的女兒就必須撤離，打包搬進汽車旅館，身邊還有員警站崗或巡邏車監控。假若真的要這對父女放棄他們的綠洲花園，入住到鋪著咖啡色地毯，而且還瀰漫著陳年菸味的廉價旅館，D.D.還真不知道芮伊會怎麼想。這並沒有讓D.D.的心情好轉，但是卻讓她有了新的想法。
「史密斯先生不在我那輛小貨卡的前座。」傑森平靜地開口。
「嗯，其實是沖澡。」
「等等，我以為你剛剛說——」
「你說什麼？」
「他。」又是芮伊模糊的聲音。
D.D.走到玩具箱前面，瞥了兒童桌的桌面一眼，看到一張未完成的彩色圖畫，主題是灰姑娘和兩隻老鼠。不奇怪，D.D.想著。這些全都屬於正常波士頓南區任何正常家庭裡的正常玩具、正常物品和正常家具。
「就上床睡覺。我可以選兩個床邊故事。我喜歡俏南西和粉紅魔法的故事。我還可以選一首歌。媽咪喜歡唱〈小星星〉，可是我已經長大了，所以我ｍ.ｈeｔｕｂｏｏｋ.ｃom.ｃｏｍ要她唱〈魔龍帕夫〉。」
「沒有，媽咪不讓我拿沐浴乳。因為有一次我把整瓶沐浴乳都倒進浴缸裡。你真該看看的，有好多好多泡泡！」
她在玩具箱前面走動，想在不轉頭去看的情況下，先摸清楚瓊斯先生的底細。到了這個時候，多數的男人應該已經發火了。他的妻子失蹤，執法人員登堂入室，侵入他的私人殿堂，拿起他家人的照片檢視，而且他的四歲女兒就在現場。
她停下腳步轉身面對米勒，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後者幾乎撞到她。
芮伊瞪著她看。
D.D.深吸了一口氣，默數到十，然後提出她的建議。「有沒有那個家人或鄰居可以暫時照顧卡芮伊莎呢，瓊斯先生？」
D.D.迅速地眨了眨眼。她才剛往上推開地下室階梯頂端的門，就發現自己面對著一個非常嚴肅，而且滿頭鬈髮的四歲小女孩。卡芮伊莎．瓊斯這會兒顯然醒了，而且到處找人。
傑森伸出手，他的小女兒朝他跑了過去。他沒和D.D.說話，轉頭帶著女兒回到起居室去。
「我知道，」米勒討好地說：「還好我打了電話給你，不是嗎？」
「好，所以，你上床睡覺，史密斯先生和你——」
「對不起。所以，你們沖澡之後……」
「你最後一次看到史密斯先生是在什麼時候？」D.D.問她。
「你媽咪會唱〈魔龍帕夫〉？」這次D.D.不必假裝，而是打從心底感到驚訝。
「之後呢，你媽咪會把燈關掉嗎？」
「我也是。泡完澡之後呢？」
這會兒，傑森．瓊斯也看過來了，目光中帶著一絲敵意。
芮伊又咯咯笑。「不是，史密斯先生是一隻貓，貓不必洗澡，牠們會整理自己的毛。」
「我想看你電腦裡的資料。」D.D.說。
「好，他睡你腳邊，夜燈也亮著。你媽咪關掉大燈，關上門，然後……」
「因為當我回到家的時候，牠已經不見了。而且，為了保險起見，我也親自檢查過車子。」
「你們找到史密斯先生了嗎？」
「我們得增加人手，才能執行搜索票的內容。」她補充。
「我們需要你那輛小貨卡的鑰匙。」
傑森．瓊斯的目光終於飄向她，停在她的臉上。D.D.情不自禁地打個哆嗦。
「沒有。我不會畫圖，是爹地和媽咪一起畫的。你知道嗎，我四歲九個月了。」芮伊挺起胸膛，「我現在是個大女孩了，所以在四歲生日的時候有個大女孩的房間當作我的禮物。」
「你們有沒有找到史密斯先生？就是我的小貓。媽咪早上出去找他，但是一直沒有回來。」
不。母親的目標是折磨父親，讓他這輩子存活的每一刻都宛如地獄。
「我吃了乳酪通心麵和蘋果。奧力奧餅乾吃完了，爹地來不及到店裡去買。」
「史密斯先生洗澡？」D.D.試著和圖書裝出難以置信的語氣。
瓊斯先生完全沒這麼說。他只表示「女兒需要休息」，就這麼乾脆。
「是洗澡時間。」
「史密斯先生不在我的小貨卡裡面，」傑森平靜地重複，「在你們拿到搜索票之前，你們只能相信我的話。」
「史密斯先生昨天晚上有沒有幫你吃晚餐？」
只是，眼前這個家庭並不正常，否則她不會站在這裡。
芮伊搖搖頭。她移開目光，不再看著D.D.。過了一會兒，她縮回父親的身邊，伸出細瘦的手臂環住他的腰。傑森用雙臂圈住孩子的肩膀，冷漠地看著D.D.。
「他想跳到吧檯上，可是媽咪噓他，要他走開。」
「喔。這樣我就懂了。所以是誰洗澡？」
「他睡在我的腳邊。」
D.D.拿起一把木椅放在沙發前面，然後坐了下來，米勒則是退入背景當中。這樣比較容易接近孩子，而且兩個警察也會讓頑強的丈夫倍感壓力。再說，對一個焦急的孩子來說未免太難以承擔。
他們走到她的車邊。D.D.停下腳步，直視米勒的雙眼許久，然後重重嘆了口氣。「這個案子很棘手。」她說。
「我們得想個辦法，在驚動媒體之前先擴大搜索範圍。」
「我無意冒犯，先生，但那是我們的工作。」
米勒任由她發牢騷。
彷彿他根本不在起居室裡。
「瓊斯先生——」
父親活了下來，因為母親認為死亡對他來說太過美好。
「夠了。」他說。
「當然啦，我們也得想點辦法，讓這個寵女兒的父親同意，我不認為他會讓我們這麼做。不可思議，你說對吧？我是說，他的妻子在半夜失蹤，還把女兒單獨留在家裡，但是傑森．瓊斯完全不願意和我們合作，也沒提出我們要怎麼尋找妻子這類的合理問題，他就這麼坐在沙發上，和默劇演員一樣安靜。他的驚訝、懷疑、驚慌失措等等想要找出資訊的情緒都到哪裡去了？他應該要打電話給親戚朋友，應該要找出妻子的近照交給我們，好在社區協尋。再怎麼說，他至少也該想辦法找人帶小孩，然後親自協助我們找人。這傢伙——好像是切掉了開關，他的心思根本沒在家裡。」
「警長。我是D.D.華倫警長。」
「芮伊？」男人聲音劃破寧靜。芮伊順從地轉過頭去，D.D.抬起頭，看到傑森．瓊斯站在門廳裡觀察她們兩個人。
傑森．瓊斯先洗過了手，然後也幫芮伊洗了手。接下來，他無異是將警察「踢」出了家門。他表示女兒需要休息，就這麼簡單。他將警察一一護送到門外，沒問「你們打算怎麼去找我的妻子？」，沒說「拜託拜託，我願意盡一切力量來幫忙。」或「我們來組織一支搜索隊；就算翻遍整個社區也要把我美麗的愛妻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