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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人

作者:麗莎.嘉德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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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我們已經結婚了!」我不耐煩地說。「幫幫忙,都已經三年了。我們應該要彼此信任,把埋藏在心底的祕密說出來,至少也要說出父母家的故事。婚姻難道不該是可以持續一輩子的對話嗎?難道我們不應該互相照顧,相信彼此一定會互相保護嗎?」
傑森點點頭。
「真的?在哪裡?」我不相信他,而他也看得出來。
他握住方向盤的雙手開始輕顫。他一發現,立刻強迫自己穩住。現在不能發抖,他必須思考,必須採取行動。前有媒體,後有警察,而他必須為女兒做好打算。推開戰慄,鎖到一旁去,這是他的拿手絕活。
芮伊讓他感到驕傲,但這也讓他難過,他越是思考,就越是得到同一個無可避免的結論。他會被捕,他想,隨時會發生。警方現在已經拼湊出大概,正準備收網起訴他。他們收走他的垃圾,找他的女兒問過話,接下來會搜索他家,拿出搜索票扣押他的電腦。
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如果要開口向某個女孩求婚,就必須謹慎行事。」他碰我的手,這次,我把手抽了回來。「你以為我是為了芮伊才娶你,你一直這樣想。但我不是。或者我應該說不單單為了芮伊。你母親也是我娶你的原因,珊蒂。因為你和我在這方面有共同點。你知道世界上真的有怪物,而且怪物不是躲在床下。」
「答案只說一半,永遠半真半假。我問的問題,你釋放出一點點資訊,把其他的全隱瞞起來。」
「你認為天堂存在嗎?」我隨口問他。那天晚上,我們看了一部哈里遜.維特主演的電影,影片中,丈夫的前妻陰魂不散,大肆破壞新家庭。
「當然。否則我不會和你結婚。」
「因為她哥哥曾經救過我。」
「我過去拜訪屋主,不巧,她在前一晚剛過世,我看到她的屍體坐在沙發上,旁邊是她的哥哥,真好笑,因為他在五十年前就去世了。」
「事後,我以為我會快樂,我以為父親和我終於可以平靜地過日子。」
我真希望可以伸手摸他的鬍子,沿著他下巴的弧線往下劃,來到他喉頭跳動的脈搏處。我真希望我能夠知道他的心跳是否和我一樣狂猛。
「一氧化碳中毒。」他終於說了,這是一個聲明,不是問題。「她在車裡被人發現,車子就停在車庫裡。我猜是自殺,要不然就是喝多了,坐在駕駛座上昏睡過去。我不懂,相關單位怎麼會放過這件事,尤其是在小地方,一定有人在什麼地方看過她如何對待你。」
我握緊拳頭,雙手垂在身邊,我瞪著自己的丈夫看,他竟然敢當我是變態,說我是不知感激的女兒,連人渣都不如。看看我,我想要對他大喊:我母親在世的時候我恨她,她過世之後我更恨她。我不是個正常人。
「她會動手打你。」和-圖-書
「他全忍了下來?」
他不能回家。停在對街的媒體採訪車一定在等著他,接著鎂光燈霹啪閃,記者會拉高嗓門問些小芮伊聽不懂的問題。他們一定會嚇到她,經過了這樣一個早晨,他無法看著她再次受到傷害。
他們一找到珊蒂的屍體,一切就會成為定局。他們會來家裡逮捕他,把芮伊從他身邊帶走,由州政府負責監護。他的女兒——這個他看得比自己性命重要的小女孩——會被送進寄養家庭。
「那麼,你答應我一件事。如果你看到我父親,如果他出現在我們的門口,你會先殺了他,再問問題。你絕對不能讓他碰芮伊。答應我,傑森。」
「沒有。」
他又笑了,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在我從前住處附近的舊房子裡,大家都說那房子鬧鬼。」
「我說:謝謝。」
傑森這時候專注地研究我。「當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你說你想離開,絕對不要再回頭看。你不是開玩笑的,對不對?過了這麼多年,你一直沒打電話給你父親,沒告訴過他我們住在哪裡,從來沒提過芮伊的事。」
「你說我們和別人不同,」我嘶啞地低語:「你說過,我們知道不是所有的怪物都躲在床下。」
「我不知道,」他靜靜地說:「我們會不會一直這樣。」
「所以你過去檢查?測試大男人本色?」
夏末的某個夜裡,傑森和我很晚還沒睡,夏天結束之後,芮伊九月就要上幼稚園,我也要首度擔任實習老師。他播放喬治.溫斯頓的音樂,樂聲悠柔,旋律優美。芮伊和我老是放搖滾樂來折磨他的耳朵,但他其實是個古典樂迷,我常常看到他閉起眼睛,進入某種襌定的狀態,本來以為他熟睡了,後來才發現他會輕聲哼唱。
接著,就在下一秒,他再次想起女兒說過的話,這些話為他帶來了第一線希望。哀傷的丈夫,他提醒自己:你是哀傷的丈夫。
「孟喬森氏症。」
他沒說話。
他的聲音很溫和,但是我懂他的意思,而他嚴厲的說法讓我感到畏縮。
我笑了,但並非出於快樂。「她餵我吃老鼠藥,這樣她才能看醫師幫我洗胃。我是她的工具,每當她想引人注意,就可以打破這個漂亮的小娃娃。」
我彆著嘴,拒絕回答。
這天晚上,我們坐在雙人小沙發上,他伸長左臂搭在椅背上,手指放在我的後頸上為我輕輕按摩。他越來越常這麼做。輕柔的小觸碰,或是心不在焉地我。一開始,他的接觸讓我嚇了一跳,之後,我學會好好坐著,什麼話都不說。我越放鬆,他碰我的時間越長,我就越能享受丈夫的觸碰。天哪,我真喜歡他長繭的指尖掠過我的後肩,梳過我髮絲的感覺。有時候他會按摩我的頭皮,而我則會弓起身在他的手掌下挪動身子,像隻貓一樣。hetubook.com.com
他累了,筋疲力盡。世上他最想要做的事,就是躲進自家那座神聖的殿堂,蜷起身子,讓世界消失。他想沉沉睡去,而等他醒來之後,珊卓拉會站在床邊,帶著微笑低頭看他。
「夠了。」
也許就是因為傑森和我都迫切地想要以自己的方式來當個正常人,所以我們越來越正常。
我知道一些你們不曉得的事,我知道一些你們不曉得的事……
他似乎又聽到了芮伊在偵訊室裡說話,她不停地說:「拜託,不要這樣,我不會說的。你可以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說出去。我愛你,我還愛你……」
有一次我試著回應,想搔他的背。我一伸手去拉他的襯衫,不知怎麼回事,他立刻站起身,離開起居室。之後,我再也不去嘗試。
你知道一個人在世上最想要什麼嗎?而且遠勝過愛情、金錢和世界和平?人想要的是一種感覺,覺得自己是正常人。每個人都想要自己的情緒、生活、以及經驗都和別人相同。
「你覺得他愛你母親的程度遠勝過他愛你。」傑森說。「他沒有保護你,相反地,還替她掩飾。你絕對不可能原諒他的做法。」
「我知道。」
「即便你想要,也要不回來,就算是你拚命找,努力祈禱或是重新來過也一樣。不重要了。有些事一旦錯過,就再也要不回來。你所知道的事也不可能一筆勾消。」
「有可能。」
我們給彼此一片空間,我們沒理會不該管的事。在這段期間,我們並肩站在人行道上看芮伊搖搖晃晃地騎她的第一輛三輪車;一起為她首次躍入游泳池大聲歡呼;當她踮著腳踩進冰冷的大西洋,接著立刻放聲尖叫,全速跑回海灘的時候,我們一同放聲大笑。我們讚美女兒,寵愛地聆聽她每個笑聲、打嗝聲、以及她喋喋不休的童言童語。我們鍾愛她的純真、活力和勇氣。也許,在愛著她的同時,我們也學會了彼此相愛。
他輕拉我的耳垂,堅定的動作帶著挑逗的意味。我靠在他身邊,雖然不想嚇到他,但我逐漸坐立難安。誰曉得耳朵會是這麼敏感的部位呢?我的是,我的耳朵真的是這樣。
「我母親在我十五歲那年過世,故事到此為止。」
他笑了,黝黑的臉龐露出一絲慵懶的笑容。他這天沒刮鬍子,我喜歡他不刮鬍子的日子,蓬亂的鬍子和深褐色的眼睛以及一頭亂相得益彰。我一向喜歡壞男孩。hetubook•com.com
「我不這麼想。」
「為什麼?」
「我看過鬼。」他說。
「他是個成功的律師,必須維持顏面,他不能承認妻子在每天晚上都會拿酒瓶敲他的頭,這對形象不好。」
「那不是我的錯。」我聽到自己的聲音。
「怎麼樣?」但是他的手退開,臉上不再有表情。
「我們會一直這樣,」他靜靜地說:「但是芮伊會不一樣。」
我沒有立刻回答。因為,在那個時候,我再次回想著父親的模樣,他迷人的笑容,他湛藍眼眸邊上的魚尾紋,還有,他一觸碰到我的肩膀,就覺得自己是整個世界的中心。我心裡充滿憤怒,幾乎說不出話。
他朝珊蒂任教的中學駛去。
「事情不都是這樣的嗎?」
「我們兩個人要一直這樣嗎?」我突然這樣問。
「世上就是有這種事。」我轉開頭。
「我懂。」
我瞪著他看,我情不自禁,沒辦法收回自己的目光。「你早就知道了?」
我大概每隔六到九個月便會離家一次。身兼母親的職業婦女總該偷個空休息,對吧?我丈夫真好,真體貼,願意讓我偶爾去度個「精油按摩」假期。之後,他會徹夜守在電腦前面,憤怒地狂敲。寫作者的工作時間很長,而作息也多半不規律,不是嗎?我懂得體恤,從來不抱怨丈夫過長的工作時間。
「而且越來越恨。」
「我的意思就是『誰說的』。是誰編出這些規則?是誰設定這些期待?誰說丈夫和妻子要互相保護,家長要照顧孩子,鄰居要守望相助?是誰規定的?這些人最近又為你做過什麼事?」
「起床啦,你這隻大懶蟲,」她會這麼說,接著他會伸出雙手,用他應該在過去五年間擁抱她的方式緊緊圈住她。他們會成為一家人。
「她已經死了,這有什麼意義?」
她沒說錯,該死,她一直是對的。
所以警方得花一番功夫,尤其是這案子可能有兩名嫌犯,說不定這可以幫他爭取到三、五天的時間。只不過,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找到珊卓拉活口的機會也跟著驟降,昨天本來有機會以快樂的結局結束,就算今天早上也還有一絲希望。
「就是不相信,」我對他說:「沒有人想死,就是因為沒有人想死,所以才會有人編造出個什麼永恆來世的說法來弭除恐懼,但是如果你仔細想想,這根本沒道理可言。如果沒有悲傷,怎麼會有快樂,也就是說,永恆的喜樂其實沒有那麼美好,事實上,到了某個階段還可能令人厭煩。沒有奮鬥的目標,沒有期待,無事可做。」我看了他一眼。「你連一分鐘都撐不下去。」https://m•hetubook•com.com
「她的精神狀沉不穩定,自殺是遲早的問題,那是她最後一個凌虐我們的手段。」我滔滔不絕地說,就是沒辦法閉上嘴巴,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漸漸長大,沒辦法任她拖去急診室,所以她只好更進一步以自殺來取代,而且當然是在策劃好鎮上前所未見的盛大喪禮之後才自殺。喔,那些她為喪禮訂的玫瑰,一堆堆該死的玫瑰……」
「你說你想知道我所有的祕密,但是你自己卻有所隱瞞。」
傑森還沒把車駛離停車場,芮伊就已經坐在兒童椅上睡著了。這會兒,史密斯先生蜷匐在前座的副駕駛座上,舔舔爪子再搓搓臉,接著繼續相同的動作。傑森漫無目標地往州際道路的方向開,不確定自己該怎麼辦。
一對夫婦依偎在雙人沙發上,做丈夫的輕撫妻子的後頸,但是……歡迎來到我們小小的正常時刻。
他們會挖掘出他的背景,試圖聯絡他的同事和朋友,這可以為他拖延一些時間。他從來不和同事交際,一向不交朋友,再說,他不時檢查自己的「防火牆」,一切固若金湯。然而任何事都不可能沒有切入點,尤其是落入專家的手上。波士頓警察就是有這種後援,這和在偏遠地區與鄉巴佬交手大有不同。
「可能吧,我從來沒想過去諮詢專家的看法。」
我們都不想成為他人眼中的怪物,不想與眾不同,也不願被孤立。我們想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和別人一樣,再怎麼說,至少也要像電視裡威而鋼和肉毒桿菌廣告當中的吹噓,或是債務整合專家口中的生活相同。在我們追求正常化的過程當中,我們會忽視自己該忽視的細節,會掩飾該掩飾的重點,對不該理會的事置之不理,而這一切,只為了緊緊抓住自己對於「完美喜樂」的幻覺。
「我懂。」他說。
「你那麼恨他?」
警方相信他有罪。當一問話結束,他已經從他們的眼神中看了出來。他自己的女兒影射他牽連在內,但是他不怪她。芮伊照他們的話做,說出自己理解的事實,他花了四年的時間教育女兒不可說謊,他現在更不可能生她的氣,因為孩子遵循了他和珊卓拉仔細灌輸的價值觀。

「你調查過我?」
這個想法驅動了每一個人。律師事務所的合夥律師是個工作狂,在晚上十一點上酒吧灌下幾杯柯夢波丹,選個不知名的床伴,在早上六點起床,洗掉狂歡夜的證據,然後再穿上她低調的名牌套裝。足球健將的老媽以手工布朗尼蛋糕和瑪莎.史都華風格的室內裝修贏得好名聲,但是私下服用兒子的利他能來保持自己的體力。還有呢,備受尊崇的社團領袖和男祕書私通,但他仍然出現在十一點的新聞時段對我們這些人說教,講述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生命擔負起更大的貴任。和-圖-書
「心臟病。」他重述我曾經告訴他的說法。
我丈夫直視我的雙眼。他說:「就這麼說定了。」
我還是不相信。「那你怎麼辦?」
「為什麼?」
「有些事一旦錯過,就再也要不回來。」我喃喃低語。
「真可悲,的確是這樣。再說一次,珊蒂,她是怎麼過世的?」
「她的精神狀沉有問題,」我脫口說出來:「她是個憤怒的酒鬼,她會……做出瘋狂的舉動,我們得替她掩飾,我父親和我會替她收拾善後。我們任由她日以繼夜地折磨我們,但是什麼話都沒說。這就是小鎮生活,對吧?要維持假象。」
「你的父親呢?」他終於問出口。
如果珊卓拉到了晚上還沒出現……
「誰說的?」
所以,當某些晚上我獨自在大床上心碎地醒來,也是件正常的事。然而隔天早上還是如此,而且一再重現。有時候我甚至會聽到母親的聲音在我耳邊出現:「我知道一些你們不曉得的事,我知道一些你們不曉得的事……」
我沉下臉,一方面是聽了他含糊的回答,更重要的因素,則是因為他喚醒了我上千條敏感神經。
我離開沙發。這時候我心情激動,我發誓我又聞到了玫瑰花的味道,而我厭惡這個味道。這味道為什麼不放過我?我逃離了父母親的家,逃離那個城市,該死的玫瑰花香應當可以放我一馬。
我開始搖頭。「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誰說的』?」
他看了我一眼,但是我拒絕吞下這個誘餌。
繼續思考,繼續行動,在警方從他身邊帶走女兒之前,先弄清楚珊蒂究竟出了什麼事。
他們當然還得處理那名登錄有案的性罪犯,這既耗時,也會耗掉人力後援。說不定這傢伙會承認,但是在見過那個變態之後,傑森不覺得這事有可能發生。艾登似乎很冷靜,是那種見過世面的小伙子,他會讓警察費不少心力。
他柔聲說:「說說你母親的事,珊蒂。」
一會兒之後,傑森的指頭刷過我的臉頰,我垂下眼睛,他低聲對我說話。
她終究是對的。我到了二十一歲這個熟齡階段,終於看到生命的真理:即便在戀愛當中,你也可以感覺到無比的孤獨。你可以得到這輩子最企盼的東西,卻發現這些要求全部不對。你可以找個和我丈夫一樣聰明、性感又體貼的伴侶,但是完全得不到他,你也可以在某天看著自己漂亮的寶貝女兒,然後打心底嫉妒為什麼他愛的是她,不是你。
「為什麼不相信?」他問道,指頭從我的耳垂滑到了頸邊,然後又往上爬。丈夫愛撫妻子,妻子依偎在丈夫身邊,這很正常,全都正常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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