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起初,一切都是如此簡單。
泰瑞莎的母親說她非常、非常的守時。按照規定寫作業、上教堂、做家事。他們家的泰瑞莎不會跟酒鬼毒蟲廝混。她從來沒有違規過。
這一刻,無法想像的強大力量填滿他的身軀。
麥修斯先生今年五十歲,人生沒有半點缺憾。鐵灰色的頭髮理成平頭,神色嚴峻,腰身結實,扛起整袋百磅重的麵粉、整桶七十磅重的汽水糖漿時,粗壯的手臂肌肉賁張。他在這間小店裡漫步的姿態宛如巡視領地的帝王。他的家人忙得團團轉,而他靠著櫃臺,跟顧客瞎扯牛奶跌價、小生意難做之類的話題。他在床底下放了把子彈上了膛的手槍,貨車後座則是一把來福槍。每年他會射殺一頭野鹿,這在他的合法開槍額度內,地方人士盛傳他會請人給他射殺第二頭野鹿的額度,只是為了證明他的射擊技巧高超。
他繼續凝視著泰瑞莎。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現在,他對著泰瑞莎.麥修斯這個美麗的十七歲少女微笑。他讓她看見胸口這枚自己努力掙來的柏克夏郡警局警徽。他一手溫柔地撫摸腰際的警棍。
頭頂上的春日晴空一片湛藍,眼前和_圖_書的柏克夏山丘在葛瑞洛克山中學四周繞出一圈新綠。他腳下是延綿不絕的谷地、田野,蓊鬱的綠意任君欣賞,紅色的穀倉屋頂與黑白相間的荷士登乳牛點綴其中。他吸進辛辣的松樹氣息、新鮮的草屑香味。「加油!加油!」他看著泰瑞莎的長腿輕盈地踢向天際。
他很清楚泰瑞莎每天下午練完啦啦隊,就會跑回家幫父母顧店,整理裝滿進口橄欖油、菠菜肉豆蔻義大利麵醬、當地生產的手工楓糖餅乾(形狀類似橡樹葉)的小架子。從九月底到十月初,威廉斯鎮的金黃色山丘與豔紅灌木叢之間,到處都是喧鬧的遊客,泰瑞莎可以出門兜售切好的佛蒙特起司與新鮮的奶油糖漿。等到旺季結束,她再次回到家中,撢去藍色格子貨架上的灰塵,清掃擁有百年歷史的實木地板,擦拭粗糙的松木陳列臺。打從十二歲開始,她的工作一成不變,他曾經在短短一個下午內聽到她父親念了她五六次,說她蠢到沒辦法做別的事。
「我們來自葛瑞洛克,最驕傲的學校。如果你還沒聽清楚,我們會叫得更大聲。」
吉姆喜歡這個故事。他懂蠍子和_圖_書的心情。這也是他的天性。在他的記憶中,他總是比任何人都優秀、聰穎、機靈、冷靜。
這時,蠍子刺了他一記,尾巴的尖針將毒液送入烏龜體內。烏龜既驚訝又疑惑地轉頭看向蠍子,毒液點燃他的血液,他的腿頓時重得像鉛塊。他再也游不動了。他們漸漸沉入水中。在最後一刻,當鹹鹹的海水湧入可憐烏龜的口鼻時,他大叫:「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害死了我們兩個!」
看著我,泰瑞莎,看著妳未來的丈夫。
起初……
蠍子的回答很簡單:「因為這是我的天性。」
在近百名同年中學生裡頭,她頗受歡迎,待人和善,卻又個性內斂;風采迷人,卻又端莊嚴肅。葛瑞洛克山中學的十七歲女孩們紛紛落入王牌後衛球星的魔掌,或是屈從於便宜啤酒的禁忌誘惑之下,每個星期五、六晚間,泰瑞莎仍舊在十點前回到家。
麥修斯太太或許曾經跟她女兒一樣漂亮,但是歲月不饒人。現在她是個神經兮兮的中年婦女,湛藍眼珠微微褪色,金髮蒙塵,軟肉掛在骨架上。她的頭髮往後紮成緊繃的馬尾,好把她的眼角往上拉。她每兩分鐘就會m.hetubook.com.com在胸前劃一次十字聖號,念珠敲出喀搭聲。他很清楚這種人的想法。為了擺脫各種邪惡,她向上帝祈禱。慶幸到了這個年歲,已經不需要跟丈夫上床。到了星期五晚上,麥修斯先生灌下一整瓶野火雞威士忌,把她跟泰瑞莎打個半死,她認為這是應該的,因為夏娃給了亞當那顆蘋果,從此之後,女人就是對男人有所虧欠。
沒人教他要如何經營人生、店舖、家庭。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混帳,目光如鼠,腦袋鈍得像頭牛,比燈柱還要寡言。
他摘下墨鏡。她瞪大雙眼。他露出極具魅力的笑容,直到她微微臉紅,撇開臉。其他的啦啦隊員盯著他們兩人,毫不掩飾眼中的羨慕。幾個人擺出可愛的臭臉,其中一個發育良好的紅髮女孩挺起傲人的雙峰,想要引開他的注意。
他聽見他父親低沉溫和的嗓音在心底響起,一開始都是如此,在一切破壞殆盡之前,他會聽見父親朗讀一則預言: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烏龜跟一隻蠍子即將遭到洪水吞噬。儘管烏龜怕得要命,他還是想做好事,跟蠍子說他願意背著他橫越大海,游到對岸,前提是蠍子承諾不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刺他。蠍子一口答應,爬上龜殼。他們朝對岸出發,烏龜強勁的短腿用力踢水,拼了命地要帶著背上的同伴逃生。大浪打來,把他們推回原處,烏龜游啊游啊,頂著海流努力向前。水勢越來越洶湧,烏龜累了,即便是輕巧的蠍子也成了他的重擔,像是鐵鍊一般扯著他往下沉。然而,烏龜沒有叫蠍子下水。他費了更多工夫,海岸終於映入眼簾。他們要成功了。
他微微一笑,踏入燦爛的陽光,與泰瑞莎四目相接。她曼妙的身影隨著隊友的步伐往旁移動,彩球劃出勝利的軌跡。她反射性地對他回以微笑。
吉姆打開車門,鑽出車子。他已經準備好了。
這一刻,他知道他擄獲她了。她眼中的警覺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脆弱、顫抖的希冀。
吉姆只花了兩個下午在店裡觀察這對夫妻以及他們的女兒,獲得他需要的資訊。麥修斯夫婦從未沾染半點上流社會的氣息,但他們也沒有任何遺傳缺陷,或是莫名抽搐的臉部肌肉。他們的女兒,這個美麗、文靜、順從的女孩子,她可以說是完美無瑕。
他微微側身,陽光射中他別在年輕、結實胸口上的警徽。在一百呎和*圖*書外,在鐵絲網後頭,泰瑞莎的視線落在那個閃閃發亮的物體上。他察覺到她突然緊張起來,表現出自然的疑惑。接著,她美麗的棕色眼眸掃過他的臉龐,對上他的雙眼。
他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到手。
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就認定了這個女孩。他看著她手中紅白相間的彩球上下彈跳。他看著她那頭如同絲帶的長長金髮甩過夏日的藍天。看著她高呼啦啦隊的加油口號、與其他女孩在剛割過草的足球場邊躍動,那口閃耀的白牙牢牢銘刻在他心中,過往的飢渴被她的影像填飽。他的內心曾是荒蕪一片,現在只要想到她,心底就像是要炸開一般。
他知曉她的一切。他知道儘管她的雙親沒有學術背景,但在威廉斯鎮這個人文藝術大學的學區內,他們依然備受敬重。他知道她的家族擁有純正的德國血統,金髮雪膚的特徵傳了整整四代。這家人在本地經營麥修斯雜貨店,這輩子從未踏出距離出生地超過四條街的區域。他們多半是在睡夢中安祥地嚥氣,除了泰瑞莎的曾祖父,他七十五歲那年幫鄰居解開失火穀倉裡的馬匹,被濃煙嗆死。
泰瑞莎從未反駁過。她只是綁緊了紅色格子圍裙,垂頭繼續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