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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斯．迪福德警督老了。近來，他對這個事實的感受格外深刻。髮量大幅減少；早上越來越起不來。咖啡開始傷胃，他真的考慮要放棄甜甜圈跟肋排。

迪福德把話筒抓得更緊了。「是有這個可能。」他謹慎應答：「妳願意來做筆錄嗎？妳方便到局裡一趟嗎？」

這原本只是低調的案件，卻在一夜之間成了麻州史上最受關注的命案。到了最後，迪福德只要彈彈手指，就能召來意想不到的警力，從郡脊局到州警局到ＦＢＩ，一應俱全。大家都想逮到那個橫跨三州、殺了四名女性的嫌犯。然後受害者人數節節上升，從五人、六人增加到十人。

每天下午，在收起筆記本前，他們說還需要更多決定性的資訊，才能對貝克特警官下手，放她獨自面對她丈夫一夜。

然後她獨自坐在沙發上，看那些人撬開實木地板，掀起廚房的磁磚，在地下室到處亂挖，削下壁爐跟石牆間的灰泥。他們拿強力吸塵器吸過各處，採集毛髮組織跟灰塵。這些東西全都送去麻州，透過州警局的犯罪實驗室進行分析。地毯上的污漬也被剪起來送走，廚房磁磚也接受了同樣的對待。後來，犯罪實驗室說他們從來沒有採集到這麼多嬰兒唾液和吐出的桃子碎片。在地下室某塊土壤驗出大約放了一年的牛血。

現在迪福德從沙發上起身。他望向窗外，認出這幢戒備森嚴的屋子對街停了一輛沒有標誌的巡邏車。他檢查前門，接著，藍斯．迪福德警督前去檢查衣櫃，因為他還記得那一夜發生的事；他會記住在那個黑暗的夜裡，貝克特是如何回到他妻子身邊，動手復仇。

迪福德還記得泰瑞莎那時臉上的表情，她瞪大雙眼、身軀搖晃的模樣。那天下午，她一打開家門和-圖-書，大批調查人員便湧入屋內。他們全都穿著從消防部門借來的白色隔離衣，整套的實驗室裝束加上髮套，防止他們污染犯罪現場。他們看起來像是科幻爛片裡的外星生物，被裝備壓得彎腰駝背，行走間發出詭譎的沙沙聲，降臨在她家門口。

他替莎曼珊拉好毯子，流連一會兒才關上房門。

「天啊，泰瑞莎，我希望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迪福德低喃。

他們在前廳的櫃子裡找到家庭號的保險套。泰瑞莎說吉姆從來沒有用過，所以它們被送到實驗室，看上頭的潤滑劑是否與受害者身上的殘留物相同。除了五根球棒，他們還找到一份收據，說明了他曾經訂購一打球棒。之後，實驗室分析壁爐裡的灰燼，發現成分與這種棒球棍所使用的木料相同，連外層的亮光漆也一同驗出來了。

莎曼珊哭了起來，所以泰瑞莎打電話請她母親來接走她女兒。

在文件末端，他們找到貝克特的結論：紀律是關鍵。

上星期，記者曾問迪福德：現在惡名昭彰的吉姆．貝克特在外流竄，擔心此事的人民該如何自保呢？

她的身形嬌小的不得了。她仍然會哭著要找媽咪。有時候她甚至哭著找爸爸。但她身上一定留著泰瑞莎的血，因為才四歲的她已經是個真正的鬥士了。這孩子幾乎每天下午都能靠著骨牌害他輸得落花流水。

「兇器真的是木製鈍器對吧？會不會是棒球棍？」

「那是我的。」泰瑞莎說。她盯著迪福德。「我從北亞當斯的診所買來的。他想要第二個小孩，我沒辦法……就是沒辦法。」她想也不想地補充道：「千萬不要跟吉姆說，你們絕對想不到他會做出什麼事。」

她告訴他們吉姆．貝克特其實一直戴著假髮。和-圖-書婚後沒多久他就剃了個光頭，胸口、雙臂、雙腿、胯|下，全都被他剃個精光。這個人身上沒有半根毛髮，像是一座大理石雕像，這樣他就不會在犯罪現場遣留任何毛髮證據。

各位，這是繼一九六七年的艾伯特．德薩瓦之後，新英格蘭地區最兇殘的連續殺人犯。你們知道他犯了多少錯嗎？完全沒有。

他們找到的是貝克特從昆提可的ＦＢＩ訓練部門調來的資料影本，那些檔案包括了幾名連續殺人犯的側寫與訪談。貝克特仔細看過那些資料，還寫下他的第一次錯誤、他犯的第二個錯誤、太粗心了之類的筆記。

「女士？」

接著他們帶來燈具。五百瓦的石英燈能夠照出肉眼難以看見的毛髮與纖維。附加在一百二十五瓦藍色燈泡旁的紫外線放射器讓毛髮、纖維、體液反射出螢光。藍綠色的高亮度燈泡除了毛髮、纖維、體液外，還能讓指紋無所遁形。最後他們甚至連攜帶式雷射光跟紅外線都搬來了。那些參與過保守派政治行動大會的男性探員，他們沒有機會擁有、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弄來的玩具現在將要跨越州界、透過其他的單位和ＦＢＩ，送到他們手上。

他依然無法闔眼。

在閣樓裡，一塊鬆動的隔板下藏著，把電擊槍跟塑膠棍。可是他們無法找出吉姆．貝克特與受害者之間的直接關係。沒有連續殺人犯會收藏的戰利品，沒有半點血跡或毛髮。

一股惡寒竄上迪福德的背脊，他知道他們在找的人就是那傢伙。就在柏克夏郡的偵查小組懷疑局內員警涉入此案時，漢普登郡檢察官接受柏克夏郡檢察官的請求，加入偵辦。

到了第七天，他們覺得這些訊息已經足夠，顯然貝克特也受夠了。他們一直查不出究竟hｅｔｕbｏｏｋ.ｃom.ｃｏm是誰洩密，但他在午餐時間走進三明治店，兩名探員緊跟在後，而他沒有踏出那間店。他就這樣消失在地表上。

某天夜裡，迪福德接到一通電話，不是打到報案熱線，而是直接打到他家。那個女性的聲音悶悶的，他幾乎聽不清她說了什麼。

這時，有個女孩的屍體在伊普斯維奇尋獲，她的頭顱被打凹，絲|襪纏住她的頸子。八個月後，他們在克林頓找到另一個女孩，佛蒙特州的檢察官來電，要求拿他們的犯罪現場與米德伯里和本寧頓的命案做比對。

他坐在起居室裡，燈開著，左輪手槍放在他膝上。

迪福德嘆了口氣。他真覺得自己老了，不過這世界大概就是如此吧。

徒勞無功的日子從一星期延長到六個月。

她全都回答了。有時候她無法直視他們的眼睛，有時候淚水會悄悄滑下，可是她提供了所有的答案，甚至答得比他們想問的還多。她記錄了他那輛車這六個月來的里程。她記下他幾點出門上班、幾點回家，列出他身上每一道來路不明的抓痕或瘀青。

迪福德這幾天蒼老許多。六組調查人員不分日夜偵辦案件，這是全國史上最大規模的動員計畫。

那時他只想到這一句：「鎖好你們家的衣櫃。」

「我想我知道你們在找的人是誰。」她劈頭就是這一句。迪福德腦中浮現女子縮在衣櫃裡，掩嘴低語，肩膀因恐懼而拱起的形象。

他們找出四支分裝了藍色液體的試管，那是名叫酣樂欣的安眠藥；還有一本《藥物特性手冊》，列名了大部分藥物製程、性質、副作用的藥學聖經。

或許是泰瑞莎坐在他面前的神態，年輕、驚恐，卻又能夠一一回答他們的問題。或許是她抱著兩歲女兒的手勢。她讓小孩靠在肩窩，https://m.hetubook.com.com在她哭泣時輕輕搖晃，一次又一次地輕聲向她保證一切安好。或許是她把自己的人生託付給他們的決心。她說出每一個痛苦的細節，臉上的每一道線條都在說她要做出正確的決定，她得要做出正確的決定。

「這個人、你們在找的兇手——他是你們的一分子。」

隔天早上，迪福德與柏克夏郡的檢察官設局安排，讓吉姆．貝克特下午忙得團團轉。接著迪福德親自拜訪貝克特的妻子。

她告訴他們貝克特性情冷漠、自大、無情。這種人會因為他討厭某條北京犬在他家草坪上拉屎，遷怒毒死鄰居的狗。她說她的丈夫很殘酷、橫行霸道。這種人的本能告訴他們如何不動手就讓別人受苦。

他其實沒有那麼老——在現代，五十歲還算不上是一腳踏進墳墓的年齡，他從沒打算在六十歲前離開警界。他是個優秀的警督、行事正派的警察、受到尊敬的男人。他曾以為自己會不斷探索命案，協助漢普登郡的檢察官提出刑案告訴，退休後到佛羅里達造訪春季棒球訓練營。

毫無異狀。

她被自己說出的話刺穿，跌坐在沙發上，其中一名警官是處理受害者創傷的專家，坐在她身旁，一手環上她的肩膀。

「不、不、不，絕對不行。他會宰了我，我知道的。」她的嗓音先是提高八度，接著立刻閉起嘴。迪福德聽她深呼吸，努力恢復冷靜。「我知道兇手是誰。」她說：「這是唯一的解釋。球棒、他的脾氣、無故失蹤的時段……還有他眼中偶爾出現的神情。我真的不願相信！」她無法說完這句話。「答應我，你們會保護我女兒。請答應我，這樣我就會告訴你們一切。」

「我辜負了妳母親，」他在陰暗寂靜的走道上坦言：「可是我不會辜負妳，孩ｈｅｔuｂooｋ.ｃｏｍ•ｃｏm子。我發誓，我絕對不會辜負妳。」

他們採取行動。

頭一星期，他們把她扒得一乾二淨。每天下午跟她約在特定地點，解析她的婚姻。她認識貝克特多久？他是哪裡人？她有多了解他的家庭？他身為丈夫、父親時是什麼模樣？他有暴力傾向嗎？他有沒有勒過她的頸子？性行為呢？頻率有多高？用了哪些姿勢？有沒有窒息式性|愛、肛|交的經驗？他是否持有露骨的色|情|圖|片？

特別探員昆西派人埋伏在墓地與追思儘式間，可惜徒勞無功。他們跟各家報社達成協議，在專欄刊登受害人的資訊，讓她們的名字、遭遇的慘事深深銘刻在社會大眾心中。或許那傢伙會聯絡他的相好，吹噓自己做的好事。或許那傢伙混入地方員警常去的酒吧，化身為調酒師，從眾人口中問出案情。他們以教科書上的嚴謹標準程序辦理這個案件，然而各處還有許多金髮的女兒、妻子、母親開車出門後再也沒有回來。

迪福德很欣賞泰瑞莎．貝克特，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他原本打算討厭她、把她想成毫無價值的女人。若她的控訴並非空穴來風，那她就是科學怪人的新娘。哪有女人會嫁給殺人兇手？哪有警局會讓他值勤？

州警局動用一半警力進行地毯式搜尋，想找出行蹤成謎的吉姆．貝克特，另一半警力則是拆了他家，挖掘出犯罪證據。他們的第一個發現是六個月份的避孕藥，用整理箱裝著，藏在閣樓裡，盒蓋上的標籤是：莎曼珊的舊衣服，兩個月大。

「女士？」

他走過這幢小平房的走廊，打開位於末端的臥室門扉。莎曼珊．貝克特睡在月光下，美麗的金髮環繞在她柔軟光滑的臉龐周圍。迪福德靠著門框，默默凝視她。

現在天氣越來越冷，沒錯，他的失眠也越來越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