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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住了，媽咪，卡住了。」

「蘇菲！」我堅定地打斷她，現在我的孩子沒有立即的危險，我感覺到第一波怒火湧上來。「聽我說，」我從她手上接過鑰匙，舉起來用力搖晃。「這些鑰匙不是你的。你絕不可以碰這些鑰匙。懂了沒？不可以碰！」

我把藍色鈕釦握在拳頭中，緊緊抓住它。

然後我容許自己花最後一點時間哀悼我丈夫。因為曾有一段時光，我們是幸福快樂的。曾有一段時光，我們是一家人。

「蘇菲，要勇敢。」我悄聲對著半明半暗的房間說話，用意志力要我的身體快點痊癒。「媽咪快要來了，媽咪總是會來找你。」

這回我狂奔出公寓，衝下前門臺階。幼兒跟警察巡邏車可不能放在一起。就算忘掉無線電，警示燈跟前面的警笛，我在後車箱裡還放了把霰彈槍。

我做了一小碗沙拉，我的部分計劃是在我女兒的膳食裡加入更多蔬菜。然後我烤了兩份雞胸肉，又烘了一份歐樂艾達炸薯條——這是我的妥協方案，只要蘇菲先吃一些沙拉，就可以吃她最愛的薯條。

這套計劃讓我用掉二十或二十五分鐘，不過是很忙碌的二十五分鐘。我腦袋裡在忙，顯然沒注意到我的學步幼兒，因為當我走進起居室宣佈晚餐時間的時候，我的孩子不在那裡。

敲打聲停了。

「媽咪，」我的孩子從鎖著的後車箱裡面冷靜地回答：「卡住了。媽咪，卡住了。」

然後我逼自己回溯過去三十六小時。我考慮過去這些日子背後的全部災難。然後我仔細思索將來那些日子的全部危險。

「你還好嗎？」我要知道ｗwｗ•ｈeｔubｏｏk•ｃｏm.ｃｏｍ這點。

那時候我們住在愛尼斯太太家對面，中間隔著一條走廊。晚秋的太陽比較早下山，夜晚也變得比較冷。蘇菲跟我一直在外面，我們走到公園又走回來。當時是晚餐時間，我在廚房裡面忙，同時假定她在起居室裡玩耍，那邊的電視正在大聲播放《好奇喬治》。

我檢查了前門，當然了，我忘記閂上，這就表示整間複合式公寓大樓都變成了捜尋目標。我跨過走廊，默默地咒罵自己，覺得挫折感越來越大：這種感覺來自身為一位過勞的單親媽媽，我隨時都要為每件事情負起責任，不管我禁不禁得起這種挑戰都一樣。

「真的？蘇菲．李歐妮，你是個勇敢的女生。」

「好。握住鑰匙。用你的拇指找到一個按鈕。然後按下去。」

「不怕，媽咪。」

我從基本步驟開始——迅速走過我們那間小小的臥室。我喊著她的名字，還額外檢查了浴室裡的櫥櫃、兩個衣櫃和床下。她不在公寓裡。

我敲了敲愛尼斯太太的門。不，蘇菲不在那裡，可是她發誓她剛剛看到蘇菲在外面玩。

她用水汪汪的藍眼睛抬頭看我。「不能離開。告訴媽咪，」她悄聲說道。

回想起那晚的事時，我躺在醫院病房中，四周環繞著嗶嗶作響的監視器，還有一個忙碌醫學中心裡持續不斷的嗡嗡雜音。蘇菲很堅強。蘇菲很勇敢。我的女兒並不像我讓那些警探相信的那樣，她其實不怕黑。我想讓他們替她擔驚受怕，也想讓他們對她感同身受。任何能讓他們更努力工作、更快帶她回家的作法，和_圖_書我都會嘗試。

在蘇菲照我的話做的時候，我聽到喀的一聲。我奔向前門檢查。當然，她按到的是鎖車按鍵。「蘇菲，甜心，」我喊了回去：「下一個按鈕！按那一個！」

「媽咪。」她開始哀聲抱怨。

我走到外面去。太陽下山了，街燈亮得耀眼，公寓大樓前面的聚光燈也是。像波士頓這樣的城市永遠不會真的一片黑暗。走遍整棟低矮的磚造複合建築時，我把這一點放在心上，同時呼喚著我女兒的名字。沒有小孩子大笑著從拐彎處跑出來，也沒有高頻的格格笑聲突然從附近的灌木叢裡冒出，這時候我變得更擔心了。

「甚至不怕被鎖在黑黑的地方？」

蘇菲把她的下嘴脣往外一伸。「不可以碰。」她像唱歌似地說道。她所做的事情全盤意義何在，似乎滲進她心坎裡了。她的臉一垮，盯著人行道看。

我女兒打了個哈欠，對我伸出她的雙臂。「餓了！」

「你不能不跟我講一聲就離開公寓！看著我的眼睛。重複一次。告訴媽咪。」

「媽咪？」

然後我聽到她的聲音了。後車箱裡傳來時、咚、咚的聲音。她在裡面，大力敲著車箱蓋。「蘇菲？」我喊道。

過了一陣子之後，我放下她。我提醒自己，我應該要鎖好門閂。然後我必須把我的鑰匙移到櫃子頂端，或是收進槍櫃裡。更多事情要記住。在已經很緊繃的生活裡，又有更多事情要管理。

我的心跳加快了。我穩穩地深吸一口氣，試著對抗節節高升的恐懼。我懷著蘇菲的整段時間裡，都在恐懼狀態下生活。我沒有感覺生命的奇蹟在我體內生https://m.hetubook.com.com長，我反而看見我去世小弟弟的照片，一個色澤如白色大理石的新生兒，有著鮮紅色的嘴脣。

我奔向副駕駛座那邊，從人行道上往裡看。巡邏車內部看起來是空的。我試過門，但是門是鎖著的。我更小心地繞了一圈，在我探查每道車門跟窗戶的時候都心臟狂跳，呼吸短淺。沒有活動跡象。鎖住了，鎖住了，鎖住了。

「想！」

我想著布萊安，在廚房地板上瀕臨死亡。我想到蘇菲，從我們家被擄走。

我把她抱出後車箱，把她放下來站在人行道上，她在那裡突然冷得發抖。

我沒有馬上陷入恐慌。我很想表示這是因為我是受過訓練的警官，但這其實跟身為蘇菲的媽比較有關係。蘇菲十三個月大就開始會跑了，從此之後她就沒慢下來過。她這種小孩會在雜貨店裡失蹤，從公園的鞦韆架旁邊往外狂奔，而且不管我有沒有跟在後面，都會在擁擠的購物中心裡一直線快步衝過人腿構成的大海。在過去半年裡，我已經搞丟蘇菲好幾次，然而我們總是會在幾分鐘內再度重逢。

但是，接著蘇菲就來了。十全十美，身上有斑駁紅點，大聲尖叫的蘇菲。在我把她抱過來貼近我胸口時，暖暖的、滑滑的，又美到讓人心痛。

我決定走回樓上。又一次迅速繞了一遍我們的公寓，以便確定有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可能也不見了——某個特別的玩具，她最喜歡的包包。然後我會抓起我的車鑰匙，巡行這個街區。

我的女兒很強悍。她無所畏懼又衝動。

思考種種角度，預期種種障礙，搶先一步。

「對，蘇菲。媽咪和圖書在這裡，甜心。」雖然我盡力了，我的聲音還是尖銳地揚起。「你還好嗎？」

我閉上雙眼，呼出我憋住的一口氣。「蘇菲，甜心，」我儘可能堅定地說道：「我要你聽媽咪的話，什麼都不要碰。」

蘇菲喜歡公園，而且有可能會往那裡去，只是我們已經花了整個下午玩盪鞦韆，最後她甚至準備要離開了。她喜歡那家街角小店，而且肯定迷上了自助洗衣店——她喜歡看衣服旋轉。

「呃，你可以碰鑰匙，甜心。握住鑰匙，可是不要碰別的東西。」

「鑰匙在你手上嗎？」

我的眼睛有點刺痛，不過我沒有哭。她是我的蘇菲，而且我愛她。

我無能為力，控制不了這種狀況：我女兒處於危急狀態，迷失在黑暗中。而我他媽的幫不上任何忙。

但這也快轉了時間軸，從他們手上取回一些控制權，拿回我自己手裡。

「好。」

又是喀一聲，然後前門門鎖開了。呼出另一口氣，我打開了門，找到後車箱的控制開關，接著打開來。幾秒鐘後，我站在我女兒上方，她就像個粉紅色小水坑似地蜷縮在這個金屬櫃子的中央，抱著我的備用霰彈槍還有一個黑色行李袋，裡面裝滿了彈藥跟追加的警用裝備。

凌晨一點。

作為響應，她細小的手指埋進我的肩膀裡，也緊抓著我。

我回到複合式公寓去，很快進行一次挨家挨戶的訪查。我大多數的鄰居都還沒下班回家；少數應門的沒看到蘇菲。我的動作加快了，每一步都有目的。

布萊安的驗屍已經被列為早上的第一優先事項。一次犧牲慘重的勝利——我如願以償，而且在這麼做的同時，也把絞索m•ｈｅtubｏｏｋ•ｃoｍ.ｃｏｍ套到自己的脖子上。

她捏捏我的手。「媽咪會來，」她只是這麼說，「我知道。媽咪會來找我。」

九小時，我算計著。九小時讓身體恢復，接著不管我準備好沒有，比賽就會開始。

在我臨盆的時候，我沒想到我能呼吸著熬過揪住我喉嚨的那股恐懼。我會失敗，我的小寶寶會死，沒有希望，沒有希望，沒有希望。

要是你有個像蘇菲一樣的孩子，你不會驚慌失措。你會擬定策略：蘇菲會怎麼做？

「嗯哼。」

我開始發抖。天氣冷了，我沒穿夾克，而我因此記起我看見蘇菲的覆盆莓色刷毛外套就掛在我們公寓的門邊，她也沒穿外套。

我才剛進門就發現她帶走了什麼：我那輛警察巡邏車的鑰匙不在零錢碟裡。

「你還有鑰匙嗎？」

「不怕，媽咪。」

蘇菲快三歲大的時候，把自己反鎖在我的警用巡邏車後車箱裡。這是在我還沒遇到布萊安的時候發生的，所以我只能怪自己。

「我明白，甜心。你想出來嗎？」

可是她拿走了鑰匙。像蘇菲一樣思考。她可能會在鑰匙煉上壓下哪個按鈕？她可能做了什麼？

我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回到公寓吃我們的晚餐，現在已經冷掉了。這時候我問她：「你不怕嗎？」

「不可以碰！」

我需要巴比跟D．D.，不管他們相不相信我。我女兒需要他們，特別是現在她的超人媽媽連站起來都免不了要嘔吐。

訓斥過後，我對過去十分鐘的驚恐讓步，把她掃過來抱回我懷裡，抱得緊緊的。「別再那樣嚇媽咪了，」我貼著她的頭頂低語：「我說真的，蘇菲。我愛你。我永遠不想失去你。你是我的蘇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