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會去查你的電話記錄。一通電話，我就只需要這麼多。只要泰莎打一通電話給你，你全新的小家庭也會跟著分崩離析，茱莉安娜。如果我知道你有所隱瞞，我就會把你的家庭扯個粉碎。」
茱莉安娜聳聳肩。「他是我哥哥，」她悄聲說道：「老實說，我試著不去想這件事。」
「為什麼不？」
這實在算不上什麼對話。也許這是因為她對這種事情沒什麼想像力或經驗。就她個人來說，她更擅長的是「別打給我，我會打給你」這種對話。
但是D.D.留在原地，坐在沙發邊緣，抬頭凝視著泰莎以前最要好的朋友。「為什麼那天晚上你把泰莎留在客廳裡？」D.D.咄咄逼人，「如果她是來過夜的，為什麼你不把你最好的朋友叫醒，要她上來你房間？湯米叫你怎麼做？」
「真可愛，」D.D.這麼說，雖然她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麼認同。「多大了？」
茱莉安娜．麥道格在第一聲門鈴響時就開門了。她有著近似洗碗水顏色的金色長髮，往後綁成亂亂的馬尾，一個流著口水的胖嬰兒靠在她穿著牛仔褲的臀邊保持平衡。她好奇地望著D．D.，在D.D.亮出證件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徹底茫然。
她：所以呢，你記得嗎，你說過你跟第一任妻子幾年前打算要生小孩，卻沒有成功？事實證明，你不是有問題的一方。
「我不知道。」
他會提議娶她嗎？就算不為自己，她也該為小孩接受這種交易嗎？或者說，在這種時代、這種歲數，這還重要嗎？她是不是就這麼假定他會幫她的忙？或者，他會不會就這麼假定她永遠不會讓他幫忙？
然後她的手機就響了。
她的胃又痛了。她不想再懷孕下去了。這真是太讓人困惑，而且她對於這種人生大哉問很不在行。她比較喜歡更基本的爭論，像是泰莎．李歐妮為什麼殺死她丈夫，還有這跟她在十年前射殺托馬斯．何奧有什麼關係？
這是循環，D.D.想著，某個較大模式的片段。只是她還不太能把這個模式拆解開來，或拼合回去。父母愛他們的子女，某些父母會使出任何手段來保護子女。而其他的父母呢……
然而在和圖書D.D.轉身的時候，她可以透過前面的窗戶看見茱莉安娜。那女人抱起她正在哭的兒子，把寶寶靠在她胸前。她在撫慰孩子，還是讓孩子撫慰她？
D.D.坐在沙發另一頭。她注視著流口水的寶寶，那個流口水的寶寶也反過來盯著她，然後把整個拳頭都塞到嘴巴里，發出一個可能是「嗅」的聲音。
茱莉安娜把門打開。她的寶寶還在地上啜泣。D.D.收到暗示，終於離開了。門在她背後大力甩上，門閂也順便閂上了。
「那你在家附近看到她的時候呢？」
D.D.毫不費力地找到泰莎的童年好友，舊姓何奧的茱莉安娜．麥道格，已婚三年，有一個孩子，住在阿靈頓一處一千七百平方呎的岬角。D.D.可能撒了點小謊，她自稱來自某間高中，為了即將來臨的同學會正在追蹤畢業生。
「不是！」
茱莉安娜皺起眉頭，把她的寶寶抱得更緊一點。「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不認識任何住在阿爾斯頓—布萊頓的小孩。我住在阿靈頓。」
「你認為他攻擊了泰莎。」
「沒想到槍走火了，」D.D.像在對話似地繼續說：「而且湯米被打中了。湯米死掉了。你的整個家庭分崩離析。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跟泰莎並不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那天晚上帶槍來是誰的主意？」
D.D.做了最後一次嘗試：「茱莉安娜，那天晚上出了什麼事？你有什麼沒告訴我？」
「我不記得了。」
「他在長牙，」她心不在焉地低聲咕噥，同時撫摸著她兒子紅通通的臉頰。「可憐的小傢伙好幾晚沒睡好，而且一整天都哼著要人抱。我知道所有的小寶寶都經歷過這個階段，但是我沒料到會這麼艱難。看著我自己的小孩受苦，同時卻無能為力，只能等。」
茱莉安娜．麥道格愛她的兒子。就像她的父母愛她的大哥。就像泰莎．李歐妮愛她的女兒。
「你的？她的？你們兩個在想什麼？」
「你有告訴湯米她要來嗎？」
「安拍警戒。六歲大的蘇菲．李歐妮，從她位於阿爾斯頓—布萊頓的家裡失蹤。」
嘿，不是每個人都想接到當地警察的電話，而且可能更少人和-圖-書願意談起十年前害死哥哥的槍擊事件，回答更多問題。
也許這不重要。也許這些事情就是這樣運作的。
「喔我的天啊，」茱莉安娜．麥道格突然間喊道：「蘇菲．李歐妮。蘇菲亞．李歐妮。她是泰莎的女兒。泰莎有個小女兒了，我、的、天、啊。」
「納森尼爾九個月大。」
「你有跟泰莎講過這一點嗎？」
「我已經十年沒有跟泰莎．李歐妮講話了。」
「我父母看不出這點，可是他……心懷惡意。如果他想要什麼東西，他就會動手拿。就算在我們還小的時候，如果我有個他也想要的玩具……」她又聳肩，「他寧可弄壞某樣東西，也不讓我擁有。我父親會說男生就是男生，然後就讓事情過去。可是我學到了。湯米就是要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你不能擋他的路。」
D.D.下了沙發。她兩眼繼續望著茱莉安娜．麥道格，這女人蒼白的臉，聳起的肩膀，還有狂亂的注視。她看起來像是被車頭燈嚇呆的鹿。她看起來像被十年來的謊言困住的女人。
D.D.什麼都沒說。
「瓦瑟斯警探告訴我們有其他女生打電話進來講湯米的事情，我想我並不意外。我父母卻嚇壞了。我父親……他還是不相信。但是我相信。湯米就是要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你不能擋他的路。」
D.D.接受這個答案，繼續往下問。「所以，」她很簡潔地宣佈：「我想你已經看到新聞了。在阿爾斯頓……布萊頓失蹤的女孩。」
D.D.等她說下去。
茱莉安娜搖搖頭，還是不看D.D.。
「我愛她，」這女人突然說道：「泰莎是我在整個世界裡最要好的朋友，我愛她。然後我哥哥死了，我的家庭粉碎了，我的世界變成一團屎。我才不要回顧。不管是為了她，為了你，為了任何人都不要。這回發生在泰莎身上的任何事，我都不知道也不在乎。警長，現在就滾出我家，而且別再打擾我跟我的家人了。」
D.D.拿到茱莉安娜的地址，確定她在家裡，然後就開車過去了。在到那邊的路上，她檢查過她的語音信箱，包括一個語氣愉悅的早安祝福，來自艾利克斯，祝她處理這宗失蹤和-圖-書案順利，同時讓她知道，要是她有心情吃，他就有心情煮白醬寬麵。
「有時候，在晚上，當他在哭的時候，我會搖著他，跟他一起哭。我知道這聽起來有夠陳腔濫調，不過這樣做似乎對他有幫助。也許沒有人喜歡獨自哭泣，就連嬰兒也不例外。」
茱莉安娜聲音很低。「已經過很久了。」
茱莉安娜撫摸著她自己兒子的臉頰。「這很怪，」她喃喃說道：「我以前認為我的家庭很完美。泰莎甚至就是最愛我這一點。我來自這麼美好的家庭，跟她的家庭完全不一樣。然後在一夜之間，我們就變成了他們。不只是我失去了我哥哥而已，我父母也失去了他們的兒子。」
D.D.跟著她的導航系統進入由細小巷弄構成的阿靈頓迷宮。這邊左轉一次，那邊右轉兩次，接著她就到達一棟喜氣洋洋的紅牆房屋前面；這裡有白色的門窗框，還有覆雪的前院，院子的大小跟D.D.的車子差不多。D.D.把車停在路邊，抓起她厚重的外套，然後往門口走去。
「你起疑了，不是嗎？你知道他打算幹什麼，而你因此下樓。你怕你的哥哥，你擔心你的朋友。茱莉安娜，你有警告泰莎嗎？她就是因此帶槍去的嗎？」
「D.D.華倫警長，來自波士頓警局。我可以進去嗎？」
「那天晚上你相信泰莎嗎？你相信你朋友是為了保護自己嗎？」
「滾出去！」
「會走了？」
她應該打電話給艾利克斯。她今天晚上應該騰出一點時間，甚至花三十分鐘坐下來講話。她試著在心裡想像這個對話，但還是不確定會怎麼發展。
他：
「對。」
現在茱莉安娜臉紅了，她抱緊了她的寶寶。他哼了一聲，她立刻就鬆手了。
「你從來沒納悶過她怎麼樣了嗎？她曾是你最要好的朋友，還必須抵抗你的親哥哥，你卻從來沒擔心過她要如何在這個廣大世界上闖蕩？是你邀她來過夜的。根據她原本的證詞，泰莎問過你湯米那天晚上會不會在家。」
「但後來你再也沒跟她說話。你把她趕出去，就像她爸爸一樣。」
茱莉安娜立刻就有反應。她全身僵硬，眼神避開D．D.，藍色的凝視目光落到硬木地https://m.hetubook.com.com板上。她穿著拖鞋的腳邊有一個上面寫著字母「E」和畫著一張大象圖片的方塊。她拾起那個方塊，然後拿給寶寶：寶寶從她手上拿了方塊，然後嘗試把整個玩意兒塞進嘴裡。
有個洗衣籃佔據了墨綠色的單張沙發。茱莉安娜紅著臉把那個塑膠籃子放到地板上，同時卻完全沒鬆開她的寶寶。在她終於坐下來的時候，她坐在軟墊的邊緣，她的嬰兒被她抱在腿間，如同第一層防線。
「你要問什麼事？」
「剛在學爬。」茱莉安娜很驕傲地說道。
茱莉安娜一臉茫然地望著她。「什麼？」
「她之前有沒有對湯米表示過任何興趣？問過他的行程？朝他的方向送秋波？」
「我對泰莎．李歐妮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現在就得回家！』然後她就這麼做了。她拿著她的槍，跑出我家。」
「我不明白。為什麼現在問這些問題？我已經告訴警方所有的事情了。就我所知，最後這是個一翻兩瞪眼的案子。湯米有件事是出了名的……警探說泰莎不是他傷害的第一個女孩。」
「因為就是這樣。」那無所不在的聳肩動作又出現了，「湯米不只是我的哥哥——他還是我父母的兒子。而且在他死去的時候……我父母為了湯米的葬禮用盡積蓄。然後，我爸爸沒辦法回去工作，我們失去了我們的房子。我父母必須宣告破產。到最後他們離婚了，我媽跟我搬去跟我阿姨住，我父親則精神崩潰。他住在一家療養院裡，靠著重讀湯米的筆記本打發時間。他沒辦法放下這件事，就是不能。這個世界是個可怕的地方，你的孩子會被殺，警察還會掩飾真相。」
茱莉安娜沒有答腔。她臉色慘白。
「好孩子。」D.D.說，然後很快就用完關於嬰兒的閒聊話題了。老天爺啊，現在她連跟某位媽媽交談都辦不到，她要怎麼變成一個媽媽？「你有工作嗎？」D.D.問道。
他：
她：
茱莉安娜抿起嘴脣，然後默默地把門打開，好讓D.D.進來。這個家值得自豪的裝飾包括一條由磁磚砌成的細小入口，接著進入一間有著美麗窗戶的小型家庭客廳，還有最近重新整修過的硬木地板。這棟房子聞起來像是新鮮www.hetubook.com.com油漆加上嬰兒爽身粉，一個在嶄新小型住宅裡安頓下來的嶄新小家庭。
「你怎麼想？」
D.D.什麼都沒說。
然後茱莉安娜．何奧完全閉上嘴巴，她就只是跟她的寶寶坐在那裡，他仍然在嚼著那個木頭方塊。
「有，」茱莉安娜很驕傲地說：「我正在養育我的小孩。」
「麻煩你。」D.D.指著到處點綴著玩具的房屋內部，「外面很冷。我想，在室內談話，我們都會比較舒服。」
「是男生吧。」
「什麼都沒有。我沒真的看到。我半睡半醒，聽到一個怪聲，我到了樓下。泰莎跟湯米……他們在沙發上。然後有一陣噪音，湯米站起來，似乎是在退後，然後就倒下去。接著泰莎站起來，看見我，就開始哭。她伸出她的手，而且握著一把槍。那是我真正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泰莎有一把槍，接下來的事情每況愈下。」
「她從沒有試著聯絡你嗎？」
D.D.開始有種不妙的感覺。
「住口！」
「滾出去！」茱莉安娜大聲尖叫。地板上的寶寶對媽媽的語氣有反應，開始哭號。
她：
她的胃一陣雷鳴。然後抽搐。然後又是一陣雷鳴。結果她懷著一個跟她一樣走少數派路線的寶寶。
D.D.等待著。
「你最後一次見到泰莎．李歐妮是什麼時候？」D.D.問。
「她父親把她踢出去了。後來她就再也沒出現在這個小區裡了。」
「湯米有些地方不對勁。」她冷不防開口說道。
現在，有個陳年問題。
「你知道你爸爸不會聽的，男生就是男生，而你媽媽聽起來似乎也已經內化了這個想法。所以你跟泰莎，兩個十六歲的女生，企圖奮力反抗一個大哥哥的暴行。她是不是認為她只會嚇走他？她是不是認為只要揮舞那把槍，事情就會結束？」
「你做了什麼？」
「你那天晚上看到什麼？」D.D.輕柔地問這位年輕媽媽。不必說清楚是哪個晚上。最有可能的狀況是，茱莉安娜的整個人生一直繞回那個特定的時刻。
茱莉安娜抿起嘴。她猝然把寶寶放到地板上，同時站了起來。「警長，你應該走了。我十年沒跟泰莎講話了。我不知道她有女兒，而且我肯定不知道她在哪裡。」
「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