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的肩膀一陣灼熱。我感覺得到,我的內衣內側有血液順著手臂流下。這種感覺讓人不舒服,就像有水從你的袖子往下倒。我有個模糊的印象:我沒有正視我的傷勢嚴重性。可能是吧,我痛得很厲害。可能是吧,這麼多的血順著衣袖流下,比只是一點水糟得多。
移動的感覺很好。在起初受限於醫院病床的二十四小時之後,隨之而來的是困在監獄裡的另外二十四小時,最後總算到了外面,我在移動、在完成任務,感覺很對。
這就像那句老話——騙子預料其他人會撒謊。開過殺戒的職業打手預料有人會暗算他,所以會有周詳的計劃。
「這番努力來得太少,也太晚了。」我喃喃說道。我把呼叫器塞回口袋裡,然後結束對這間屋子的掃蕩行動。
在最後一秒,我瞥見螢幕。上面寫著:里昂斯到院前死亡。隨時提防李歐妮。
很好,那我就把他引出來。
像普塞爾這種職業打手太過聰明,不會穿著內衣就衝進雪地裡。但他也太過自負,不會讓任何人偷了他的車就跑。他會來的。他會帶著武器。而且可能自以為有所準備。
我揮出刀子。
然後我替霰彈槍裝上子彈。如果你是年輕女性,體型並不是大得可怕,霰彈槍總是個好選擇。你根本不用瞄準,就可以放倒一隻水牛。
我的手放在門把上,轉開。
我從來沒做過暗殺工作。也從來沒這麼逼近過。
我再度停止思考。
又過一秒後我猜測,這是感應動作啟動的戶外燈光。在我靠近的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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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鐘,泛光燈很有可能全部亮起來。門窗上也許有某種保全系統,至少會有基本的防禦措施。訓練。這一切都回歸到訓練。
他沒講話。
話說回來,我的目標物並不是老實人,對吧?
普塞爾受了傷,又被綁住。雖然如此,永遠不要低估敵人。我從上到下拍了拍他身上的口袋,發現一隻口袋小刀,一個呼叫器,還有一打散裝彈匣,他塞在褲袋裡以免需要緊急裝彈。我拿出所有東西,然後塞進自己的口袋裡。
普塞爾沒開任何燈。其實這很合理。在準備衝進黑暗中的時候,打開室內燈光只會毀掉你的夜視能力。
我逼自己呼吸,儘可能偷偷摸摸地走向第一個門口。我才剛把房門多推開了一些,褲子裡的東西就開始嗶嗶響了。我立刻閃進去,拿著霰彈槍掃視房間,準備對著任何衝出來的形影開火,然後讓背部平貼著牆壁,準備好面對反擊。
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屋內可能不是選項之一。
汽車警報器刺耳地響了起來。我從休旅車旁猛衝向屋子側面。泛光燈亮了起來,把前面跟旁邊的庭院照成一個雪白得刺眼的浮雕。我把背部塞在屋子側面,面對凱迪拉克,儘可能朝著屋子後面逼近,我猜普塞爾最後會從那裡冒出來。我屏住呼吸。
檢查我的黑手套,拉低我的黑色棒球帽。我感覺到一股寒氣,卻覺得那是某種抽象而遙遠的事物。大半時候,我可以聽見我耳朵裡有潮水上湧的聲音,我想那是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己的血液,在一陣氾濫的腎上腺素驅策下流過我的血管。
「真可惜,因為那是你剩下的最後一趟採購之旅了。我要我女兒。」
一條腿出現了。我看見黑色的雪靴,厚牛仔褲,法蘭絨襯衫的紅色尾巴。
我小心謹慎地進屋,刀子放回刀鞘,用霰彈槍帶頭前進。我必須把槍管靠在我的左前臂上。就我的狀況來說,我要瞄準目標會有問題。但話說回來,這可是霰彈槍。
我再度停止思考。
我第一次錯過了那個地址,在落雪中我沒看到門牌號碼。等我發現自己開過頭的時候,我踩下煞車,然後這輛老卡車就甩起車尾來了。我用一種後天學會的反射動作讓車子轉了一圈,以此鎮定我的神經,讓我恢復冷靜。
真是一個關孩子的好地方,我想著,然後再度停止思考。
蘇菲。所有這些日子,所有這些路途。
他的眼睛睜大。他的鼻孔撐開。就像大多數硬漢一樣,普塞爾比較擅長給人苦頭吃,而不是自己吃苦頭。
表面上看來,普塞爾過著有大螢幕電視,額外臥房跟個人書齋的單身漢生活。然後,我看到通往地下室的門。
「她不在我手上,」他突然間粗聲喊道:「不在這裡。」
就在這時他開火了。
「咱們看看再說。」
但我有。
我微微舉起霰彈槍,擺在我的左手臂彎曲處。我用我的右手慢慢抽出卡巴刀。
永遠別帶著一把刀踏進槍戰裡。
我的女兒在前方某處。我會去救她,我會殺掉帶走她的男和圖書人,然後我們兩個都會回到家裡。當然了,除非……
謝恩.里昂斯死了。隨時提防李歐妮。
我逼自己透過鼻子吸氣,把空氣深深吸進我的肺部。放慢自己的心跳。該發生的事情就會發生,該是放手做的時候了。
一無所獲。一無所獲,一無所獲,一無所獲。
一張震驚的臉轉向我,黑色的眼睛大睜,嘴巴也張開了。
「記得我嗎?」我說。
我的感覺平淡得奇怪。超脫了情緒,還有身體疼痛帶來的不便。
打手沒受過訓練。
我拉開門,往下瞪著這一片幽暗。
我蹲低,隨時可以動刀。
樹木變得稀疏了。我衝到一個積雪的前院裡,然後緊急煞車,注視著出現在我眼前的農場:地勢平坦,不規則地往四面八方延伸。所有的窗戶都是暗的,沒有一盞燈亮著迎接來人。現在早已過了午夜。這種時候老實人都在睡覺了。
我只聽到一組腳步聲,然後就以此作為我的目標。
他搖搖頭。
最好別去想。
心跳再度直線飆升。我朝著關上的門踏出第一步時,我覺得世界歪了一邊,讓人暈眩失血。體能變弱了。我應該停下來照料傷口。
我從停在車道上被我發現的那輛車開始。一輛充滿花俏裝備的黑色凱迪拉克Esplanade休旅車。不過當然了,把霰彈槍柄撞進駕駛座窗戶帶給我很大的滿足感。
我把我的卡車停在路旁。看起來很明顯,但為了迅速撤退,我必須讓這輛車停在容易抵達的位置。我有布萊安的克拉克,塞在我的褲子後腰帶上,卡和-圖-書巴刀則在小腿上的刀鞘裡,是我綁上去的。
這耗掉整整一分鐘。然後我聽到後面的紗門發出小小的摩擦聲響,鬆了開來。
最好別去想。
所以我把霰彈槍末端對準了他的右膝蓋——就在我還沒替他廢掉的那一條腿上。「跟你的腿說拜拜吧。」我告訴他。
沒有手電筒。我讓雙眼適應這種只存在於鄉間道路上的黑暗,然後衝過樹林。
因為沒必要。普塞爾打中我的右肩。但我同時也切斷了他左腿的腿筋。他倒地,同時射出第二槍,射進雪中。我把槍從他手上踢開,舉起霰彈槍,而且雖然他痛得瘋狂抽動,卻沒有要抵抗我的動作。
某些事情最好不要去想,所以我沒去想。我只管開車。麻州收費公路轉一二八號公路,一二八號公路往南接到德罕。再開八哩,再轉五六個彎,我就在樹林茂密的住宅區了。更老舊的住宅,更大的私人土地。在這種地方,居民的前院會有彈簧墊,後院會有晒衣線。
「花掉酬勞沒有?」
沒有攻過來的陰影。我狂亂地把右手伸進口袋裡,抽出普塞爾的呼叫器,摸索著關上的按鈕。
我走進籠罩在重重黑暗中,聞得出大蒜、羅勒與橄欖油味的廚房。顯然普塞爾喜歡烹飪。我從廚房進入有兩個笨重活動躺椅跟巨無霸電視的客廳。從客廳,我又進入一個比較小的私人空間,那裡有張桌子跟一堆架子。一間小小的浴室。然後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通往三個敞開的房門。
我瞪著那個殺死我丈夫、綁架我小孩的男人。
過了一會,他點頭。
和*圖*書然後我忽視他痛苦的表情,用我的左手臂在雪地裡拖著他走了好幾呎,到了他家後門廊;我在那裡拿出另一條新的束線帶,把他的雙臂綁在外側的水龍頭上。要是有足夠的時間跟力氣,他或許能夠替自己鬆綁,甚至弄斷那個金屬水龍頭,可是我不打算放他一個人那麼久。此外,他的雙臂跟雙腿都被綁住,腿筋也被砍斷,他沒辦法那麼快就有那麼多進展。
「約翰.史蒂芬.普塞爾?」我低聲說道。
我看到一把槍放低貼在那男人腿邊。
我的聽力已經適應刺耳的汽車警報,這讓我更容易發現其他噪音:目標人物踏出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時,雪地輕微的嘎吱聲。我花了一秒鐘察看我的後方,以免屋裡其實有兩人,一個從前方躡足前進,另一個從後方偷偷潛行,正好前後包抄。
我應該要有某種感覺的。我起了這個沒意義的念頭。我應該要有勝利感,懊悔感,或者什麼別的。但我徹底沒感覺。
在這麼逼近的時候,可以看得出普塞爾大概在四十五歲到五十出頭之間。所以說,他是個經驗豐富的職業打手。這種人應該有幾次驕傲的戰績。他顯然對他的地位有幾分自豪,因為就算他的牛仔褲被血流給染黑,他還是把嘴脣抿成剛硬的一條線,不說一句話。
我命令他翻過去趴在地上,手擺在背後。我有一口袋從謝恩的補給品裡拿的塑膠束線帶。我先綁住普塞爾的手腕,然後是他的腳踝,雖然移動他受傷的左腳讓他痛得呻|吟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