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可以電話裡說呀。」
「喝點什麼?」
唯一的問題在於,你每小時都得作一次決定。但這得讓他自己去領悟。
「洗個澡睡一覺就好了。」
「葛德溫醫師不許我跟她談。」
葛德溫家的正面外牆是用亞歷桑那石砌成的石牆,牆內傳出歌劇《波希米亞人》裡男高音和女高音的二重唱。
「讓我先跟艾力克斯談談,問他肯不肯再放錢下去。」
「你不覺得該告訴她?」
「星期天也能找馬克斯律師?」
「這種話我早就聽過,說得還沒你這麼客氣。」
「我在努力。今天早上和她的阿姨愛麗絲談過,勘查了麥基命案的現場。當年就算麥基真的殺了太太……是不是他殺的我不確定,但就算是他殺的,桃莉也不可能在他離開的時候認出他來。換句話說,她在法庭上的證詞是編出來的。」
我做了件很沒建設性的事,把報紙撕成碎片,把碎片丟進垃圾桶,然後去打電話。葛德溫醫師的電話祕書問我緊急不緊急。
「康妮.麥基?」
這塊臺地邊上座落了好幾棟大房子,葛德溫家也在其中。這些房子平常可以俯瞰海港和市區,今晚卻成了霧中之島。
她若沒慶祝倒還好些,現在她為審判硬撐出來的門面都垮了。我並不知道她所有的祕密,但我知道二十個城市的警察手上都有她的紀錄。雖然這一起罪案與她無關,但她終究是個騙子,從墨西哥的阿卡波可到西雅圖,從蒙特婁到美國最南端的西嶼,都是她工作的範圍。
「波本,我買單。這位淑女喝的是什麼?」
葛德溫消失在走廊上。幾分鐘後艾力克斯獨自回來,走路的樣子活像在地底隧道,可是臉上的表情倒有了前所未見的寧靜安詳。
他在門邊站住。「葛德溫醫師說你來了。」
「麥基太太不算正式病人,但治療孩子的時候父母也必須同時接受治療。」
「我想不會。」
「艾力克斯跟他太太在一起?」
「請別怪他,你不能怪他。」他眉頭糾結起來。「公司考慮要引進電腦來處理大部分的事情,我爸怕自己無法適應,我想這使得他連帶也怕起別的事情。」
「那真糟糕。」
「很抱歉,亞徹先生,我丈夫幾分鐘前還在家。我們難得一起聽聽音樂,可是有位年輕人……是他病人的丈夫……打電話來約他見面,他就又回療養院了。」
他露出倔強的微笑。
「她對你吐露心事?」
「這個婚姻你還要?」我問。
「我哪知道。」
「這你得問醫生。」
「對我也是。」
「一時意志不堅也不能怪他,他畢竟年輕,壓力又這麼大。」葛德溫變幻莫測的雙眼亮了起來。「重要的是,他決定回來了。這對他和桃莉同等重要。」
「我不是這個意思,裴萊恩太太。」
「有篇報導說,蘿拉.薩瑟蘭院長和他一起去雷諾。羅伊沒跟我提,你想他會不m.hetubook.com•com會對蘿拉有興趣。」
「我有些儲蓄債券。」他認真地想了想。「也可以拿保單去借錢。還可以把車賣掉,買車的錢已經付清了,之前有人出兩千五要買。反正我對跑車競賽會之類的東西已經厭了,那是玩意兒。」
「沒辦法,都是你起的頭,你說我要解除婚姻關係不該假手他人,我覺得要是我跟著爸爸回家,就不是個男人了。」他不再靠門,自己站穩了腳,手臂在身側微微擺動。「真的很神奇,你知道嗎?你真的可以打從內在作出決定,你可以決定當這樣的人,或那樣的人。」
「你真的認為它和現在這件命案有關?」
「他沒說什麼,他想明天幫她做些心理測驗,我讓他放手去做。」
有條隱形的赤道,將主街劃成兩半,一半繁榮,另一半不那麼繁榮,太平洋旅館就座落在那個交叉點上。星期六晚上,旅館大廳很空,有四個老男人在一盞立燈下打橋牌,除此之外現場唯一的人類就是蓋斯曼博士,如果他也算是人的話。
「還是一樣啊,她依然說那是她的錯,一切全是她的錯。」
「農家樂。」她說。「謝謝你稱我『淑女』,不,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在慶祝,慶祝一整天了。」
她把醫生家裡的電話號碼唸給我聽,但我沒打電話過去。我要和葛德溫面對面說話,所以從電話簿裡查出了他的地址,開車到鎮上另一頭去找他。
葛德溫沒問我凶手是誰。也好,因為我只是隨口說說,並沒有特定嫌犯。
「我不能說。我有義務給病人保密。」
「不是他的錯。」我說。
「這沒人比我更清楚。」她說。「我想我無權要您去勸他,可是他把生命全都投注在病人身上……」她雙手從胸前向外一送,作出奉獻的姿勢。
「對。他打電話到家裡給我,說他很想很想見她,還想跟我談談。不過在這之前他一整天都不見人影。」
不知道她是不是晚餐喝紅酒喝傻了。「我對這件事沒有意見,布萊蕭太太,我打電話來是想問您對於下午談的那件事有沒有意願。」
「那倒不用。但這會花你很多錢。」
「我今天做了蠢事,竟然想當懦夫逃走。」
她伸手來碰我的手臂。「我擔心他對這件事太過認真。他似乎認為自己從前治療那女孩的候讓她失望了,所以對後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有責任。」她漂亮的長眼睛仰望著我,想要我給出一個確定的答案。
打開門鎖的是位身穿藍白制服的拉丁裔護士,她帶我去客廳等葛德溫醫師。妮爾和另外幾個穿浴袍的病人在看電視,那部影集講的是對律師父子的故事。沒人注意我,我只是個現實世界中的偵探,目前失業,希望失業狀況不會持續太久。
「我沒有越線喔,我有自己的錢。」
「我知道,這個鎮簡面像墓園,我覺得自和-圖-書己好像是最後一個活人,直到你進來為止。」
「桃莉知不知道外頭的狀況?比如說,槍的事?」
他雙手往遍佈傷痕的桌面上一攤。「我盡力想要簡化她的問題,不想複雜化。她昨晚壓力已經夠大了,過去的壓力加上現在的壓力,已經把她逼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我們可不想有這種事情發生。」
「她是個可愛的年輕女人,你不覺得嗎?」
「緊急,和葛德溫醫師的病人有關。」
「你能保她不受警方訊問?」
「平靜些了,我想是吧。她今晚不想講話,至少不想跟我講話。」
「她姊姊愛麗絲犯了個有趣的錯誤,她說康妮沒有別的男人。我沒問這個,是她自己提的。」
「想不到竟會在這裡遇到你,真是驚喜。」裴萊恩太太動作太誇張,差點把面前的空杯子碰倒。她對酒保說:「這是我朋友,亞徹先生。快幫我朋友倒杯酒。」
有個棕色皮膚的小報童走進洗手間,看見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露齒而笑,我只好假裝正在檢查牙齒。他看來大約十歲,卻表現得像個小大人。
「她還好嗎?」
「海倫是這麼想的,她是死者,是當事人。」
「不行,因為三件命案彼此相關。你可能會說它們主觀上相關,只在桃莉的心裡。但是,我認為它們客觀上也有關連,說不定凶手是同一個人。」
他從綠色的塑膠扶手椅上起身,客套地和霍夫曼太太握手寒暄。
「在有限的時間內還行。可是最佳的保護方法還是趕快破案。」
「對象是誰?」
「怎麼說?」
「是的。」
「你太太還好嗎?」
葛德溫低著頭起身,看起來好像在向我鞠躬。但他並不是在向我鞠躬,只是有那麼個習慣性動作,彷彿他能感受到眾星的重量,正請眾星允許,讓他這凡人代為分擔。
「看看謀殺案的報導吧。」他勸我買報。
「不知道。」
「他確實有罪。」
我走的時候,她的笑容就沒那麼職業性,自然多了。到了療養院,我看見艾力克斯的紅色保時捷停在大樓前的人行道旁,突然心跳得好大聲。今天終究還是發生了一件好事。
「晚安,布莉姬,放輕鬆點,我還有通電話得打。」
「我都要後悔拉你進這案子了。」
「是喔,那就教會團契見囉。」
「我也可以放手去做嗎?」
「很意外會見到你。」
「她好像很高興見到我。你跟她談過了沒?」
「你看起來過得非常好呀,」我說,「你看這外套多漂亮。」
「你想了不少。」
「路克.狄婁尼,今晚之前我從沒聽過這名字。我去洛杉磯機場接海倫的媽媽,回程聊了一路。據她所說,狄婁尼在清理手槍的時候意外射死自己,但海倫宣稱那是謀殺,還說有目擊證人。那目擊者說不定就是她自己。她為此和父親起了爭執,離家出走。她父親就是負責偵辦這案m•hetubook•com•com子的警察。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是現場的實物說服我的。詹克斯小姐用盡全力想說服我的是相反的事,她要我相信麥基有罪。如果說她是這件案子上對付麥基最大的推手,我不會驚訝。」
葛德溫極其輕微地點點頭。
「我很好,謝謝。」
「是葛德溫醫師不願意吧?」
「別說得那麼好聽。」他對自己毫不留情。「我根本遜斃了。說也奇怪,我爸難過的時候,我身上會起共鳴,他崩潰,我就跟著崩潰。我這樣說不是要怪他。」
我沒興趣。我把酒喝完,放兩塊錢在吧檯上。
「如果一面慶祝下去,就很難說了。妳就算不守交通規則,任意穿越馬路,都會惹上麻煩。」
「原本他也不讓我進去,可是我保證絕不問她問題,我沒問,但還是說到了左輪槍的事。她聽兩名護佐講到報紙上說……」
「我想飛去伊利諾州,跟海倫的父親談談,可是我自己付不起旅費。」
「沒。」
酒保緩緩走開,調酒去了。我在她身旁坐下。「妳應該去別的城鎮慶祝。」
「當然,我以為你會認玲這是理所當然的呢,我要你盡一切可能去搞定這件事,我籤書面契約給你……」
「槍不是她的。一定是別人把槍藏在她床墊下面。她問我那是把什麼樣的槍,我說了,她說聽起來像是她愛麗絲阿姨的左輪槍。以前阿姨夜裡會把槍放在床頭櫃上,對小小年紀的桃莉很有吸引力。」他深吸一口氣。「顯然她見過阿姨拿槍恐嚇她父親,我不想讓她再經歷那些痛苦,但是預防不了。她過了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你是個慷慨的人。」
「唉呀,喊我布莉姬吧,你現在是我的好朋友了,這是你應得的權利。」
「我的天啊,」她說,「這是我嗎?真是一塌糊塗。」
她掛我電話。我好像失去了和老太太相處的魅力。我走進洗手間,看看水槽上方鏡子裡的臉,有人用鉛筆在牆上寫:支持心理衛生,否則我就殺了你。
電話響不到一聲,老太太的聲音就顫抖地在另一頭說:「羅伊?是你嗎,羅伊?」
我在牆邊找了張空椅子坐下。那部影集導得好,演得也好,可是我無心觀賞,反倒觀察起看電視的四個人。妮爾是夢遊症患者,過肩黑髮像糾結的悲傷,雙手捧著自己做的藍色陶製菸灰缸。沒刮鬍子的年輕人有雙叛逆的眼睛,看起來好像對任何事情都會認真反對。頭髮稀疏的男子激動得發抖,就連廣告時間也抖個不停。還有位老太太,那張臉好似一眼就能看穿,看見她的生命已似風中殘燭。站遠一點看,你會以為這是四口三代的一家人,祖母、父母和兒子,週六在家看電視。
「我覺得挺有趣的。康妮當時是不是在和別的男人談戀愛?」
「先生,那個病人就是您嗎?」
「你們還說了些什麼?」
「可以是可以https://m.hetubook.com.com,但我想那只會壞事,他口風應該很緊。」
「不行。」
「他有沒有說想拋棄她之類的話?」
「我們必須在一起,我今天終於懂了,大難來時各自飛是不對的。我想或許桃莉也懂了,她沒再不理我或不要我了。」
「我是亞徹。」
「是的。」我說謊,不知是不是意味著我也需要看病了。
「看來您平安抵達啦,您好嗎?」
「沒有。」
酒保把酒送上,裴萊恩太太喝了一口,作出很酸的樣子,好像突然不愛喝了,眼光茫然盯在吧檯後的鏡子上。
「能認錯就很有擔當。」
「有趣?」
「只是好奇而已。」他說。「別忘了,這案子纏我十幾年了,如果能讓它終結,我願意付出代價。」
「能,我已經幫你跟他約好了,不過你得付他定金,這是應該的。」
我跟他買了一份地方報,頭版標題是:「太平洋角學院教師遭槍擊。」副標是:「神祕學生受訊。」整篇報導就等於對桃莉進行審判,並且定了她的罪。她「用假身分和假名入學」,她和海倫的友誼被說成了「奇怪的關係」,那把在她床墊下找到的史密斯威森點三八手槍是「謀殺的凶器」,她有「見不得人的過去」,也就是麥基命案,而且還「規避警方訊問」。
「是喔,希望你能說出讓你如此相信的理由。」
「那當然,就某種程度上而言是這樣沒錯,但我們談的多半是她的家庭問題。」葛德溫講話很小心,臉上的表情也淡淡的,光禿禿的頭頂在燈下亮得像月光下的教堂圓頂。
「能不能請您告訴他?他不聽我的,他很少聽別人的。可是他好像對您挺敬重,亞徹先生。」
我去旅館酒吧找酒喝,留他們在那裡繼續那場早就胎死腹中的對話。吧檯只有一位客人,正跟酒保互訴悲傷心事,她的頭髮染成黑色,還閃著綠光,像某種鴨。
「可惜我進來了就不會退出,而且會繼續做我認為最該做的事。」
我認出她是誰,趕緊往外退,但她轉身看見了我。這個人我就算在一千碼外也認得出:裴萊恩太太。
我往外走,酒保一跛一跛向她走去。霍夫曼太太和蓋斯曼博士已經不在大廳了,我在櫃檯後面的角落找到了公用電話,打到布萊蕭家。
「是的。亞徹先生?」她走出屋外,穿著紅外套的她豔光照人。「我丈夫提起過您,我知道您正在查的案子他也插手了。」
「我想也是。晚報看了沒?」
「至少現在她不再拿海倫的死來怪自己了。」
葛德溫醫師出現在門邊,勾勾指頭叫我過去。我跟著他穿過醫院味很重的走廊,進了一間窄小的辦公室。他扭開桌上的燈,坐到桌子後面,屋裡只有兩張椅子,我就坐了另一張。
來應門的是位美女,穿著紅色織錦緞外套,掛著醫生妻子應有的半職業性笑容。她好像聽過我名字。
「桃莉的部分我們看法一致,別www.hetubook.com.com的就不提了好嗎?」
「好,布莉姬,妳無罪開釋,警方很不高興,想也知道,只要妳犯一點小錯,他們就會找碴。」
「令嬡意外過世,對我們是很大的打擊。」
「愛麗絲.詹克斯說服你相信這個?」
「那你打算怎麼辦?」
電話祕書以溫柔和緩的語氣說:「他最後一次打來的時候,人在家裡。」
「他似乎過得很不錯。」
「我還以為是羅伊,平常這時候他早打回來了,你想他該不會出事了吧?」
「她沒說太詳細,我也不願意她說。」
「看了。」
「沒什麼要緊的,多半都在聊其他病人的事。有位老太太屁股有傷,不想躺在床上,桃莉幫忙照顧她。」他似乎認為這很重要。「所以桃莉自己一定病得不重。」他是在問我。
葛德溫想了一分鐘才說:「我可以考慮資助你。」
「我認為他受人陷害,就跟桃莉的遭遇一樣。」
「謝謝,他去年夏天在巴黎買給我的。」
「對,他說了算。我想我永遠沒辦法比他更了解她。」
「希望他改變了心意。」我把早先和老金凱德見面的事講給葛德溫聽,艾力克斯隨父親離開的事也說了。
「我怪他。」
「能不能讓我試一下?」
他臉上浮起了受傷又受窘的表情,舉起手焦躁地想把這些感覺擦掉。他走進辦公室,把門關上,靠在門上。
「你說三件命案,還有哪一件?」
「要睡著沒那麼容易,入夜之後我都好寂寞。」她向我拋個媚眼,或多或少是出於本能。
「很多是多少?」
「我去叫他出來,他在裡面待得夠久了。」
「你看報紙了沒?」
「兩千美金吧,說不定比這還要多很多。」我把雷諾那邊的事告訴他,那邊由阿尼和菲莉絲處理,至於布里吉頓,我得去了解狀況。我還勸他明天一早就去找傑瑞.馬克斯。
「打電話來的是不是艾力克斯.金凱德?」
「這裡的地方報登出來的。她對槍的事情怎麼說?」
「恐怕沒辦法,沒得到羅伊的同意就不行,家裡的錢由他掌管。現在我得請你先掛斷電話,亞徹先生,羅伊可能隨時都會打來。」
「事實上我一整天都在努力找人接替她的職務,到現在還沒找到。想在一年當中的這個時節招聘新老師,難度是最高的。」
「但我過得不好。」她皺了皺臉。「醫生的妻子只能自求多福,是嗎?」
「彼此彼此。不過我不認為在這件事上他想聽我意見。他是個很有權威的人,脾氣很大,不好惹啊。」
她想了想這個問題,臉上的肌肉和腦子一樣費力。「你也許是對的,我打算明早出發去拉斯維加斯,有個朋友在那裡。」
報上沒說有別的嫌犯,從雷諾來的那個男人在報導中隻字未提。
「我不打算告訴你。他受的苦也夠多了。」他自己臉上也閃過一抹痛苦的神色。「我跟你說這麼多,是想要你了解麥基確有動機,而且絕對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