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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說得溫和了點,他人都死了。」
「抽屜裡有自動手槍的子彈,可是沒看見槍。」
「不,是在碼頭上找的,我想他當時剛下漁船,一艘蒙特瑞圍網漁船。我正在船上做些打光磨亮之類的雜事,他說他可以幫忙,一小時一塊錢。後來看他臨時工做得不錯,就雇了他。他真的是很好的臨時工。」
賽博家大門敞著,我走進去,看見賽博在客廳。他揮揮手要我坐下。
他尖聲說:「我知道。」
「你可以搭飛機去,我開了張兩百美金的支票,另外會再給你一百元現金。」他把支票和錢交給我。「如果還有需要,儘管開口別客氣。」
賽博說:「我去看看愛麗絲。」說完就走了。
「也許他有過槍,已經賣掉了。又或許槍被凶手拿走了。」
他說:「Timor mortis。」那是拉丁文。「對死亡的恐懼。」
「最初你怎麼會雇他?透過職業介紹所?」
我走進庭院,聽見院子另一頭的房間裡有女人或動物在嗚咽呻|吟。賽博開門出來,他肯定一直在注意我出來了沒有。玻璃拉門一開,呻|吟就變大,關上門就聽不見了。他向我走來,臉色給葉子映得發綠。
「他最近有沒有特別緊張,或害怕什麼?」
賽博低頭看著磨石子地板,活像地板隨時會在腳下崩裂。「你認為彼得和罪犯有關?」
「他有沒有訪客?除了最後這個以外。」
祝你新生活一切順利成功(希望你真像你所說的賺那麼多錢)。
他完事後,我俯身近看那屍體,腹部有一道很深的傷口,右手的傷劃過掌心和握起來的手指內側。肇事凶刀就躺在軀體和伸出的右臂之間的和圖書草地上,是把五吋長的彈簧刀。
賽博聳聳肩膀,這和他的問題比起來不算什麼。玻璃門後的呻|吟聲變大了,聲聲高音幾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我又沒瞎。」
「你可知道彼得有沒有犯罪紀錄?」
「我不知道,沒注意。他不會講自己的事。」
「賽博太太現在還好嗎?」
死者還躺在原處,離賽博家大門大約十呎。屍體下的草地覆了一層血,白外套下襬都染紅了。他面朝上,臉發灰,雙眼直視,無論周遭如何,都不為所動,就像墳墓上的石像。
「他有什麼樣的背景?」
「我不知道,這很難說。」
親愛的彼得:
屋前響起引擎聲,賽博起身走到玻璃牆邊,掀開窗簾,我從他身後望出去,看見一輛黑色箱型車開走,下了山丘。
「我想去他房間看看。」
「是啦。不過我想你還是不該分心。凱西.希卓爾有幫助嗎?」
「是的,當然。」
「案發時她親眼看見了?」
這封信沒有寄件人地址,但有個加州聖馬特奧的郵戳,日期模糊難辨。
「哪些幫派?」
「蓋爾頓案又不急。」
他帶我穿過庭院、穿過洗衣房,來到後面的一間臥室。房間裡有一張單人床、一個抽屜櫃、一把椅子和一盞閱讀燈。
賽博雙眉之間起了條很深的皺紋,像刀刻出來的,看起來很痛苦。他大概挺喜歡死者的,我下一個問題有點難以啟齒。
「產生什麼?」
「恐怕不怎麼好。」
「可以問問。」
「能不能讓我看他一下?」
我為你吃了那麼多苦,實在不該再用「親愛的」這三個字了。一切都已過去,我不想再繼續下去。希望你明白。如果你不明白,我就得說出口,人得吃到苦頭才會認清事實。好吧,那我就說了,我不愛你了。現在回頭看,我都不明白當初怎麼會愛上你,就是一時糊塗吧。想到你讓我受的那些苦,你失業、打架、喝酒,你肯定不愛我,所以別再哄我了。不,我不是在為打翻的牛奶哭泣,我只能怪自己不該跟你在一起。你給我的警告夠多了,我早該知道你是哪種人。我得說你真有膽子,居然還敢寫信給我。我不知道你怎麼會有我的地址,也許是從某個爛警察那裡弄來的,但他們嚇不倒我。和-圖-書
賽博說:「現在想想,他確實好像不想讓人看見。他不肯當我的司機,說是開車的運氣不好,但其實可能是因為不想進城。他從來不進城。」
「好,但只怕這些錢都是白花的。」
我把行李箱裡的東西全塞回去,踢進床底下。
「坐下,亞徹,很遺憾發生那種事,真不懂他們在想什麼。」
他眉頭那道裂痕更深了。「天啊,不,我把船和家都交給他管,你怎麼會這麼問?」
「最近這幾個月沒有。愛麗絲的狀況時好時壞,前任管家離職,我又不想讓愛麗絲整天一個人在家,才會把彼得帶回來。」
「恐怕沒多少,他在我這裡只工作了幾個月。我原本是雇他來顧快艇的,快艇賣掉之前他就住上面,之後才搬進來。他沒地方可去,而且要求不多。彼得做室內工作不太稱職,你應該也發覺了,但是我們在鄉下要找佣人很難,他又還算聽話,就讓他留下了。」
「這事為什麼不留給警察去做?崔斯克警長很能幹,又是我的老朋友。你在忙安東尼.蓋爾頓的案子,我拿別的事煩你不太應該。」hetubook.com.com
鑑識人員在我身邊蹲下。「是啊,小心點,別碰指甲,裡頭有殘留物,可能是人類皮膚。看到那個刺青了嗎?」
「有沒有可能讓我跟她講話?」
「就只有我和我太太。當然還有你。想不出別人了。」
我嫁了個好人,過得很幸福,他知道我結過婚,但他不知道「我們」的事。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就離我遠點,不要再寫信來。我警告你,不要給我找麻煩,否則我也會給你找麻煩,雙倍的麻煩。別忘了L灣的事。
賽博說的也許是他自己。他垮著肩膀轉過身來背對窗戶,刺眼陽光下的臉是沙白色的,浮腫得像煮熟的米。謀殺案件的受害者常常不只一個。
「我不知道彼得有槍。」
想必賽博看見了我臉上的神情。「這件事想也知道與我跟愛麗絲無關,但是卻對我們產生了很深的影響。彼得是這個家的一分子,我相信他愛我們,而且他就死在我家前院,這寊在會讓人產生……」
「他做這份工作,有沒有可能是為了把你家當做藏匿處?」
請記住,我現在是馬瑟森太太。要我回到你身邊?想都别想。朗諾的事業非常成功!我本來不想說得這麼難聽,是你逼我的。我不會心懷怨恨,只要你別再來煩我就好,拜託。
「最好是。」他看起來並沒抱什麼希望。「你對這位已故的男僕知道多少?」
彼得的行李箱在床底下,是個軟軟垮垮的舊帆布箱,用皮帶捆著,看起來曾在西雅圖與聖地牙哥之間所有的巴士站讓人踢來踢去,歷盡滄桑。鎖已經壞了,皮帶一解箱子就開了,裡頭的東西散發出一股味道,混合了菸草、海水、汗www.hetubook.com.com水和一種微妙無法言喻的寂|寞|男子的臭味。
「我不知道,可能是沙加緬度或舊金山的,北加州的幫派識別不是我的專長。不曉得賽博律師知不知道在他家工作的人從前是幫派成員?」
「只要不碰,愛看多久都行。我再一分鐘就好。」
「沒事,他們只不過太急著破案。雖然沒有好的開始,但這些地方警察應該知道自己在幹嘛。」
「我想應該沒有,但她聽見打鬥的聲音,看見車子開走,所以打電話給我。我趕回來的時候,她呆呆坐在門階上。不知道這對她的精神狀態會造成什麼影響。」
我握住那隻手,還有溫度。翻過來看,有刺青的指節受了傷,好像是牙齒咬的。
我說:「他著實掙扎了一番。」
「我想他是個四處飄泊的人,他說他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海軍廚子、碼頭工人、油漆工。」
「我是說這個。」他把手拿過去,指出食指和中指之間排成小正方形的四個點。「是幫派記號。他想用一般的刺青掩飾,很多前幫派成員都這麼做。我見過不少。」
有張舊金山一九四一年發的工會卡,顯示彼得曾經付過海軍廚師工會的會費,那家工會已經倒了。還有一封信,寄到內華達州雷諾市存局候領,收件人是彼得.卡利根先生。彼得這輩子並非一直孤孤單單,這封信寫在粉紅色的信紙上,筆跡生硬,內容如下:
「沒有,就我所知從來沒有。他是個孤僻的人。」
裡面有一件灰色法蘭絨襯衫、一件起毛球的藍色高領毛衣,還有幾件做粗活穿的衣服。有一把寬和圖書刃漁夫刀,刀柄上沾著魚鱗,像褪色的亮片。有件皺皺的綠色無尾半正式禮服也收在裡面,彷彿是要紀念從前見過的世面。
「現在不要,拜託。我跟霍爾醫師連絡過,他要我給她吃鎮定劑。警長也同意暫時不問她話。人類心智所能承受的有限。」
「你有沒有外地來的訪客?」
「你說彼得是這個家的一分子,意思是他住在這裡?」
「可能有他前妻的線索。要不要我去查彼得的背景?」
「有什麼了不起的發現?」
梅莉安.朗諾.S.馬瑟森
彼得的遺物很少,我一樣一樣仔細檢視。衣櫥裡有一條李維牛仔褲、兩件工作服、靴子和一套在舊金山百貨公司買的便宜藍西裝。西裝胸前口袋裡有張舊金山坦弗蘭賽馬場的票根。抽屜櫃上方擺著一把髒梳子和一把安全刮鬍刀。抽屜很空,只有兩件白襯衫、一條沾了油汙的藍領帶、一件T恤、一條花短褲、襪子、手帕和一個可裝一百發子彈的紙盒,那種子彈是給口徑點三八的自動手槍用的。裡面的子彈不到一百發,紙盒沒裝滿。沒有槍。
我說:「現在可是在進城的路上了。有多少人知道他在這裡?」
「還有沒有別的?」
「有兩個主要原因。他手上有刺青,藍色刺青的角落有四個小黑點,是幫派成員和毒品上癮者會刺的一種標記。而且這起命案像是幫派殺人。搶走我車子的那個人幾乎可以確定就是凶手,手法很專業。」
有個警方鑑識人員正用三腳架給屍體拍照,是位白頭髮長鼻子的警官。我等到他移動相機換角度的時候才問:
「有一些。在這裡大概沒什麼可做的了,我打算開車去趟舊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