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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在雷諾發了財，有沒有說是怎麼發的？」

「也許認識，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又怎樣？也許我不認識。」

「馬瑟森太太，彼得．卡利根今天被人謀殺……」

她短笑一聲。「如果『我』也要把我所知道的都跟你說，那得講上一整夜。好吧，如果你保證這些話都不會公開，那我就再給你幾分鐘。我和我丈夫都有社會地位要顧。我是家長會的成員，也是女選民聯盟的會員。」

她說：「我怎麼知道。」

「請不要說他是我丈夫，我和彼得結過婚，但他根本沒盡丈夫的義務。」她抬起頭說：「我現在有個真正的丈夫了，他正等著我回家做飯。」她準備起身。

「彼得。」我說。「彼得．卡利根。」

當時我正在翻閱那本印得很差的《鑿刻》，就是凱西．希爾卓給我的那本。有個叫查德．柏靈的名字列在刊頭上，職稱是編輯兼發行人。裡頭也登了首他的詩，叫做〈畢克斯．比德貝克的輓歌〉，說傷心至極的短號吹得能讓尤麗狄絲離開冥王普魯托煙霧瀰漫的地下室。我喜歡這一首多過講露娜的那一首。

「你可以換捲錄音帶嗎？就算發生過什麼，我也不記得了，那是我和彼得之間的事，跟旁人無關，你聽懂沒？」

「什麼時候？」

「對，亞徹。」

「雇主是誰？」

一個穿深色外套的女人走進來，在門口停步，環顧整間大咖啡廳，看到我時眼睛亮了一下，走了過來。她緊緊抓著手裡的亮皮皮包，ｗｗｗ.hｅｔuboｏｋ.ｃｏｍ•ｃｏｍ彷彿那是體面的憑證。我起身致意：

「他寫的信還在嗎？」

「但你們談過這事？」

「這得跟警方說，那封信現在可能在警方手裡。」

「因為我不要它留在我家，我覺得它是個想跑進我家的髒東西。」

「妳怎麼會跟他在一起的？」

「請等一下。媽咪，有人打電話找妳。」

「他有沒有犯法？」

「我記得，馬瑟森太太。」我引述信上的話：「『不要給我找麻煩，否則我也會給你找麻煩，雙倍的麻煩。別忘了L灣的事。』」

「我姓亞徹，妳不認識我。」

「怎麼了？」

「死了？」她沉重地重複我的話。

「不會公開。他是個賭鬼嗎？」

「露娜灣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必要，我跟此事完全無關，就連他死了都不知道。」

「如果非見面不可的話，還是我過去好了。我不想讓你來我家，我丈夫……」

我恨巧合。上飛機之後，我花了一個小時想找出瑪麗亞．蓋爾頓失去兒子和彼得．卡利根失去性命之間的關聯性，徒勞無功。在放棄之後才突然靈機一動，把幾個線索連了起來。

「我還指望妳能幫我找答案呢。」

「幫派打架？」

「這我了解。謝謝妳願意過來，我在咖啡廳等妳。」

「我並不想來，可還是來了。」

她骨架不小，但年輕時應該美過，也許現在也還算美，只要光打得好、氣氛合宜就行。那雙黑眼睛是五官裡最好看的，但現在因為緊張而顯得有點嚴厲。

「對，我不認識。」

我在她臉上看見以意志力苦擦產生的痛苦。她用盡所有的意志力，站起身來離開這裡，離開我，也離開她的恐懼。

「他身上帶槍嗎？」

「妳最後一次有彼得的消息是什麼時候？」

「我不記得了。肯定是惡作劇整過我吧。」她很不會說謊，誠實的人大多不擅說謊。「這很重要嗎？」

我快問hetubook.com.com不出東西來了，她不像剛才那麼想講，也沒那麼坦白了。我乾脆丟幾個根本不指望她會回答的問題，看看她的反應。

「要不要喝點咖啡？」

「你們在哪裡認識的？」

「當然不在，我燒掉了，收到當天就燒了。」

「我是梅莉安．馬瑟森，請問您哪位？」

那孩子的聲音漸小漸遠，有個女人把話筒接了過去，冷靜溫柔又謹慎地說：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我辦不到。」

「是誰殺的？」

「大約一年以前。他從雷諾寄信給我，說他發了財，我如果願意回到他身邊，要什麼就有什麼。彼得向來愛做夢，我們剛結婚的時候我相信，但後來那些夢想一個接一個破滅。我多年前就認清他是怎樣的人了。這不好笑，注意，我可沒笑。」

我就直說了，沒隱瞞任何重要事項。她開始轉手上的婚戒，一圈又一圈。

「一個字都沒提，但我不認為是賭博贏來的，他沒那種好運氣。」

她抬眼和我對望。我看見那雙眼中的恐懼。她怕我，又不敢就這麼走掉。

「你穿制服嗎？」

「約翰．布朗？」

我把安東尼．蓋爾頓的詩重讀一遍，心想露娜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太。就在這個時候，靈機一動，幾樣事情全連到一起了。我想到南舊金山有個小鎮叫做露娜灣，從我現在所坐的地方，也就是幾千呎的高空上，可以直接吐口水到那個鎮上。還有，彼得的前妻也在信上提到了一個叫L灣的地方。

「等見面再告訴妳。」

「馬瑟森太太在家嗎？」

「是嗎？」她還裝傻。

飛機一在國際機場降落，我就找公用電話。那女人署名用的是朗諾．S．馬瑟森，信封上蓋著聖馬特奧的郵戳。

「我十五分鐘內會到。你說你姓亞徹？」

「彼得是壞人嗎？」

「他都做些什麼樣的夢？」

「我沒那麼說。」她開始言詞閃爍了。「我的意思是說，就算和_圖_書他想帶槍我也不會讓他帶。」

「對妳來說似乎挺重要的。你和彼得在露娜賻住過？」

「為什麼？」

「信當時在彼得的行李箱裡，在他雇主家，我看完就放回去了。怎麼了？」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我不會讓他那麼做。」

「他有沒有被逮捕過？」

「你說你不是警察？」

「要說住過也算吧，我在那裡工作過，當看護。」

「妳有沒有聽過一個叫安東尼．蓋爾頓的人？」

「我希望妳給我線索，和他的死有任何一點關係的線索我都要。」

「你希望我為他哀悼？」

壓力太大，她的聲音和表情都變了，就好像社會階層突然降低，變成下等人，露出了粗俗的樣子。她自己也察覺到了。她把皮包放到面前，用雙手緊緊抓牢。那是個好皮包，用真的蜥蜴皮精心裁製。相較之下，她的手好粗，指節腫脹龜裂，是長年工作的結果。

「舊金山醫院，我在那裡工作。那時候我是護佐，彼得在住院，他斷了鼻梁和幾根肋骨，是幫派打架的時候受的傷。」

「我不知道你怎麼會這麼問。」她舌尖舔過上唇，又說：「我信裡哪有提到什麼灣？我不記得信裡提過什麼灣？」

「他們會來這裡？」她回頭看看，又東張西望，生怕警察就在這擁擠的餐廳裡。

「不是已經給你了嗎？你不用再來煩我了，懂不懂？休想把我跟謀殺案扯上關係，任何謀殺案都不行。」

「沒興趣。如果你是為彼得．卡利根傳話的，那我沒興趣聽。」她的聲音變啞變低了。「他的事我統統不在乎，只要別煩我就好，你就幫我這樣告訴他吧。」

「離這裡二十五或三十哩遠的地方，有個地方叫露娜灣。」

「因為他死了。」

「因為我希望妳會說出有助破案的事。妳丈夫好賭？」

「詳情我不清楚，彼得只說是碼頭上打的群架。我當時就該有所警覺，但他出院後我還跟他交往。他年輕，長和_圖_書得好看，而且我剛也說了，我以為他能變成男子漢，所以嫁給了他……我犯過不少錯，但那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有個叫彼得．卡利根的人妳認識嗎？」

「很久以前，我不記得是哪一年了。」

「喂？」我聽不出接電話的是男孩還是女孩，總之是個還沒變聲的小孩。

結果她二十五分鐘之後才到，我就坐在那裡看飛機殺時間，看一架架大飛機迴旋下降，拖著傍晚時分長長的影子衝過跑道。

「不要。謝謝。直接把壞消息告訴我吧。」

「誰說要跟你見面了？」我不吭聲，等她。

「妳認識他嗎？」

等我說完，她說：「可憐的傢伙。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你知道嗎？」

「那要看他們多快能抓到凶手。說不定已經抓到了，那就不會再查次要線索。馬瑟森太太，妳想凶手會是誰呢？」

「我不是警察，是私家偵探。」

「一九三六年。這麼一說你就知道我年紀了，對吧？但當年我才二十！」她停了一下，抬眼看我。「我不知道為什麼跟你說這些，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你為什麼不叫我住嘴？」

「我以前也愛做夢，以為能讓他浪子回頭，變成男子漢；以為他只是缺個好女人來愛他。我不想說謊，當時我並不是個好女人。但總比他好。」

「妳明明就知道。彼得，卡利根在那裡做了什麼？」

「馬瑟森太太，能不能再給我幾分鐘？我把我所知道關於彼得的事都跟妳說了……」

「就算我真的那麼寫，也只是亂寫的。」

「妳寫給彼得的信裡提到L灣，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她的嘴唇瞬間變得蒼白僵硬，像骨頭做的。深色的雙眼彷彿縮進了腦袋裡。

「為什麼？」

「現在沒有。」過去十年也都沒穿。但是，就讓她以為我還是警察好了。「我穿灰西裝，妳一定認得出來，我會坐在門口附近的窗邊。」

「我怎麼知道？我和彼得十年沒見，剛跟你說和圖書過了。」

「我們就別玩遊戲了吧，馬瑟森太太，我有些消息，不知道妳有沒有興趣聽。」

「我知道，所以才打電話來。」

「賭得起的時候，他就會賭，不過都是小賭。」

「舊金山機場。」

「馬瑟森太太？」

「我想每個人都偶爾會犯法吧。」

「我在調查他的命案。」這是我剛剛下的決定。「我想跟妳說說整個狀況。」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來找我，我們的婚姻十五年前就已結束，我都有十年沒見他了。我猜他是懶得再到處亂搞了，所以想復合，可是我不想。我嫁了個好人，過得很幸福……」

沒想到這樣瞎猜也能有著落，何況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但電話簿裡真有這個名字：紅木市舍伍德路七百八十號，朗諾．S．馬瑟森。

電話那頭停頓了很久。「再說一遍好嗎？我沒聽清楚。」

她點點頭，立刻坐下，生怕惹人注目。這女人長相一般，穿著得體，年過四十。精心捲成波浪狀的黑髮上有些灰點，看起來像小鐵屑。

「沒有。」

「有。多半是因為酒醉鬧事擾亂治安，沒什麼大事。」

「我想拿回來，信是我寫的，就是我的東西。」

「他有槍嗎？」

她說：「你在哪裡？」

「沒有。」

「偉大的夢，永遠不可能成真的夢。比如說，要開一家連鎖餐廳，供應世界各國的食物，聘請各國……像是法國、中國、亞美尼亞等國家最棒的廚師。當時他在市場街的快餐店當廚子。後來迷上了賽馬，宣稱想出了賭贏的辦法，把所有的錢都拿去實驗，連我的家具都拿去當掉，我辛苦工作一整個冬天才把錢還清。」她舊時的怒氣如今找到了出口，越講越激動。「那就是彼得的蜜月計畫，我拚命工作，他盡情賭馬。」

「那要看你對壞人怎麼定義。」她露出防備的眼神。

「某人，叫什麼名字我不記得了。」她急切地傾身向前，眼神銳利。「那封信你帶在身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