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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她打算讓比賽在這裡結束，否則她沒有選擇。那麼，莉莉要怎麼辦？

「韓拉罕，很快就輪到你了。」道奇淡定的回道。這讓雷伊立即住嘴。

海瑟納悶畢夏此刻在做什麼，他有沒有聽說這次輪到她要接受個人挑戰了。或許沒有吧。她發現這樣想著畢夏實在很痛苦，因此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娜塔莉糟糕無比的開車技術上。

「好不好？一下子就好？」麥特走近了一些。他用一雙大如母牛的圓眼望著海瑟，懇求著；海瑟，好一會兒之後才弄明白他是在問她，可不可以跟她說些話。他降低音量：「外面？」

流理臺上有幾瓶廉價的酒和一些塑膠杯。海瑟和娜塔莉走進來時，一些圍著桌子坐著的人一致轉頭過來。海瑟的心跳停止了。薇薇安．崔格也在這裡。

「你在說什麼？」海瑟從來沒想過為什麼裁判會知道道奇畏懼蜘蛛的事情，但現在她知道了，他們怎麼會知道呢？

「道奇，我們沒有人透露過任何事情，我可以保證。」娜塔莉說話。

「嘿，」海瑟叫住她，她的嘴巴很乾澀。「記得妳先前說過的話嗎？嗯，如果沒有妳，我也不可能一路走到這麼遠。」

同時轉過頭去看。

「如果你想要說，可以直接在這裡跟我說。」海瑟知道小娜很努力的假裝沒在偷聽。另一方面，薇薇安仍然在盯著她看。

薇薇安聳聳肩。「我猜是吧。」她把一隻腳放在椅子上，膝蓋抵在胸前，無意識的撥弄著脖子上的項鍊。海瑟可以看見她的鎖骨從背心突出來。纖瘦如幼鳥的骨頭。她心裡浮現畢夏親吻那個位置的影像，於是轉開了臉。

這讓她感受到一股強而有力的氣勢。

「不要。」海瑟現在想的每件事情都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說得出口。

麥特嘆了口氣。她可以看得出來他認為她在無理取鬧。「我只是說妳不需要證明什麼。」

她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卻引來反效果。恐懼讓她的雙腳生根似的定在原地，無法動彈。一把手槍裡有幾個彈倉啊？她有多少的成功機率？她對於或然率這類事情向來一竅不通。她不斷聽到母親的聲音：我回到家，看見他的腦漿濺得整個牆上都是……

有人在她手裡塞了一杯飲料，她感激的啜飲著，才發現那是溫啤酒。接著，狄金來到她面前，說：「我以為妳不會扣下扳機的。哇，真是太屌了。」她不知道麥特有沒有恭喜她，就算他有，她也沒聽見。薇薇安對她笑了笑，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過沒說什麼。

道奇撥弄著手槍，海瑟認為他打開了彈膛，不過他的手指動作太快，她無法確定。而後他才又把槍放回桌子上。

「幫忙什麼？」海瑟感到一陣涼意。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嘴巴，即使在說出這些話的當下也一樣。

道奇。

她伸手到口袋裡。那時，她們剛好經過一盞街燈，當海瑟張開手指時，時間似乎凍結了一秒鐘。每樣東西完美的靜止不動：小娜的兩隻手握著方向盤，張開嘴唇準備說話，窗外的樹滿懷期待的靜止著；海瑟的手指則是半攤開著。

海瑟這才第一次注意到，許多人圍繞的桌子上有某樣東西。她一口氣鯁在喉嚨，變成一個硬塊，吞不下也吐不出。

「剛才那絕對是經典，」等她們坐進車裡，小娜說：「海瑟，我是說真的。每個人都會談論那一幕，搞不好還會說上好幾年呢。不過，我真的認為這有點不公平。我是說，妳的挑戰跟道奇的比起來要困難一百萬倍呢。妳有可能死掉耶。」

拖車屋裡一片霧濛，瀰漫著菸味。狄金出現了，臉還是有些腫脹，各種大小瘀青也讓他的臉看起來油亮亮的。海瑟看見雷伊也在這裡，感到不是滋味——或許是專程來看她出糗失敗。

雷伊在一旁竊笑，道奇不理會他。

她感覺肚子被猛揍了一拳。「你以為這跟你有關係？跟我們發生的事情有關係？」

什麼也沒發生。海瑟睜開眼睛。立時，房間爆出各種聲音。大家跳起來高聲歡呼著。海瑟高興又安心，力氣一下子沒了，再也握不住手槍，讓它掉到地板上。娜塔莉衝進海瑟的懷裡：「嗚，海瑟，嗚，海瑟，」她不斷說著：「我好抱歉。」

突然間，他們身後的門猛地被打開來，砰一聲撞上牆壁。眾人彷彿是繫在同一條線上的木偶。

她把槍舉到太陽穴，感覺到冰冷的槍口像張冷冰冰的嘴巴抵在皮膚上。這一定是我父親那時的感覺，她如此想著。

她強迫自己注視著薇薇安的眼睛。「所以哈洛出局了？」

「我沒事。」她的思緖飄到樹林深處，那裡提供成長和遮蔭的柔軟空間。她挪動身體，要把頭靠在車窗上時，感覺到口袋裡有東西。她想起來那是道奇給她的，她納悶他該不會是對自己稍早之前的怒氣爆發感到愧疚吧。

「妳還好嗎？」小娜問道。

「不過哈洛並沒有接受挑戰。」薇薇安開口了。她的聲音低和*圖*書沉徐緩，讓海瑟想起氣候更溫暖的地方。那些從來不下雨的地方。

那不是一疊卡片，而是一把槍。

但，這是不可能的啊，她已經甩掉它了，畢夏拿走了槍，鎖在他的手套箱裡，不過，海瑟也不確定如何分辨手槍的不同，它們看起來都相同：像是恐怖的金屬手指，指向某個邪惡的事物。

她對他湧起一陣厭惡感。她怎麼會相信自己愛過他呢？他是個蠢蛋，就跟小娜說的一模一樣。同時間，畢夏的身影浮上心頭：畢夏穿著傻氣的運動褲和夾腳拖，笑盈盈的看著她；他們分享一杯冰咖啡，還共用一根吸管，毫不在意吸管會回噴一些，以及海瑟習慣把吸管咬爛的事實；兩人並肩躺在車子的引擎蓋上，四周圍繞著被壓扁的汽水罐，畢夏還鬧說這樣會讓外星人更想綁架他們。他嘴裡說著：拜託，拜託，外星人朋友，請把我帶離這裡吧。然後大聲笑起來。「你現在告訴我這個幹嘛？」海瑟說道。

一股氣流竄過海瑟身體，那些小小的憤怒電磁脈衝。「麥特，滾開。」她說。現在房間裡的所有人都不再假裝沒在偷聽他們的對話，不過她不在乎。

突然間，她想起小時候柯絲塔和鄰居在廚房喝酒的時候，自己聽到的一段話：「海瑟的父親……他整個人就是一個糟字。小孩才生下來就把自己的頭轟掉。我回到家，看見他的腦漿濺得整個牆上都是。」停頓了一會兒。「有時候，我倒也不能怪他。」

她拿起手槍。海瑟聽到娜塔莉說：「不要。」海瑟知道每個人都在望著她，不過她認不出每個人的臉孔：所有人已經變成模糊的一團，只剩下顏色和角度稍可辨認。即便是那張桌子也變得一片朦朧。

她感到憤怒和勝利兩種感受同時湧上來。原來，雷伊請麥特幫忙勸說海瑟退出比賽。六月那通神祕簡訊搞不好也是他傳給她的，要她放棄比賽。他顯然認為她很有威脅性。

「沒關係。」小娜回答，她握著方向盤的指節彎成半月形。

「你來這裡做什麼？」她把問題丟向麥特。她還沒從門口踏進來，腦裡不斷想著這一定是考驗的一部分，像是「陷阱」之類的。「恐懼遊戲」的挑戰：考驗海瑟在前男友和新情敵面前，能忍住多長時間不在拖車屋裡哭出來。如果沒有吐出來，還可以得到額外分數。

「至少妳很快就會結束了。」小娜說。海瑟知道她其實是一番好意。「我多希望現在輪到我了。」

她閉上眼睛。ｗｗw.ｈｅｔubｏｏk•cｏｍ.ｃｏm

麥特看起來嚇了一跳，彷彿原本期待她會謝謝他的。「我現在告訴妳，是因為妳不需要接受這項挑戰。妳不一定非要完成它不可。聽著，海瑟，我了解妳；而妳現在並不是妳。」

在她的掌心正中央歇息著的，是那顆子彈。

「當然好。」小娜注視著她：「妳還好嗎？」

她暗自希望他會就此離開，反正他已經說完他來這裡要說的話。不過，他仍然留下來。他交疊著雙臂，靠著浴室門，或者該說是靠在被人塗鴉過的夾板上（浴室門原本的位置），不過水電管線始終沒有接起來。在那一瞬間，她看見麥特．賀普雷和雷伊．韓拉罕交換了目光，麥特朝他做出了細微到幾不可察的手勢，好像在說，我已經盡力了。

還有麥特．賀普雷伊。

她笨拙的把手指放在扳機上，腰部以下的身體再無感覺。或許死亡就像這樣：逐漸的麻痺。

海瑟甩開來。「這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她知道，這句話並非百分之百正確。至少，她認為自己當初參賽，是出於一種絕望，一種被他甩了之後感到生命已然結束的死心。但如今，她是為自己而戰，為她自己和莉莉；她想要繼續比賽，是因為自己已經走了這麼遠；她想要繼續比賽，是一旦獲勝，就會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為自己贏得勝利。「你不了解我，你從來就不曾了解我。」

「不，妳才不是這麼想的呢。」海瑟說。她們已經來到六十二號拖車屋。窗簾是拉下來的，但是她可以看見窗戶裡有光亮著，以及裡面的人在窗戶上映出的剪影。這下好了。她還有觀眾呢。

她看見自己的手離開身側，伸出去拿槍。她的手看起來蒼白陌生，彷彿是在海裡才會發現的那種怪異生物。站在她身後的小娜倒抽了口氣。

就連道奇也過來了。「聽著，海瑟，」他彎下腰說話，這樣兩人的眼睛才能平視。這一刻，他的眼睛看著她的眼睛，她很確定他要告訴自己很重要的事情；不過，他只簡單說了一句：「把這個藏好，好嗎？」然後把某樣東西塞進她掌心裡。她順手放進口袋裡。

現在她只覺得他看起來很蠢。「幫忙槍的事。」他最後說出來了。

唯一實在的東西便是那把手槍：沉重、冰涼。

她按下扳機。

她試了兩次才站起來。她感覺身體像是用反方向縫合起來似的。

「什麼？」麥特看起來有短暫的困惑。他可能仍不習慣海瑟起來為自己說話，也或許德ｈetuｂoｏｋ•cｏm•ｃｏｍ蘭妮從來不會拒絕他的要求吧。

麥特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海瑟以前還喜歡他這一點呢——他很容易就臉紅。

「如果妳不要一直讓方向盤晃來晃去，我會舒服一點。」海瑟回答，然後立即補充道：「對不起。」

突然間，海瑟好想離開那個地方，離開那些刺鼻的味道：啤酒、舊香菸和其他人的氣息；離開青松拖車園區，她本來就不願意回到這裡。她想回到安的家，待在「藍色房」裡，聽著風在樹林間歌唱，聽著莉莉睡著時的囈語。

是那把槍——那把海瑟從「開槍狂傑克」家裡偷出來的槍。

麥特咳了一下，再度臉紅。「聽著，我只是想告訴妳……我很抱歉。我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情。德蘭妮的事……」他別過臉去，他的樣子已經努力表現出歉意，但海瑟知道他在幸災樂禍，也許只有那麼一點必須道歉的心理。他覺得一切在自己的控制中。他聳聳肩。「妳要相信，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

這麼說哈洛出局了，這樣一來只剩下四位選手。

「妳告訴別人關於蜘蛛的事。」他說，接著目光轉向娜塔莉。「或者是妳。」

道奇輪流瞪著她們兩個看。然後，無預期的，他伸出手拿到了槍。好幾個人驚得倒抽了口氣，狄金則是迅速蹲下去，彷彿他預期道奇會開槍一樣。「你在幹什麼？」薇薇安說道。

「這是什麼？」她用下顎朝那把手槍努了努。她的聲音過於響亮，也感覺到每個人都在注視著她——麥特、雷伊、小娜、薇薇安，以及其他所有人，這就彷彿在看一張畫，被框在光線正中央位置的，正是那把手槍。

「俄羅斯輪盤。」狄金的聲音幾乎是在道歉了。他快速補充道：「妳只需要扣下一次扳機。哈洛也是同樣的挑戰。」

海瑟感到一陣失望，她知道她內心深處希望來的人是畢夏。

海瑟眨了一下眼睛。「什麼？」

「上膛了嗎？」有人問道。

卡咑。

海瑟則是回應她：「沒關係了，沒關係了。」但她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讓嘴巴說出那些話。她的嘴唇沒感覺，她的舌頭也沒感覺，她的身體發抖著，彷彿隨時會瓦解。當娜塔莉放開她之後，海瑟癱坐在一張椅子上。

「我們可不可以不要談這個了？」海瑟說。她把車窗搖下來一些，吸著松樹和攀緣其上的苔蘚味道。活著的味道。

「嘿。」她說，不過道奇沒回答，他只是走過狹小的空間來到她面和_圖_書前，基本上是直接推開了麥特。「原來是妳啊。」他說，聲音低沉且充滿了厭惡。

娜塔莉關掉引擎。「妳會順利完成的。」她說，準備要步出車子了。

海瑟知道六十二號拖車屋一直以來都空著，人們會來這裡開派對，或許還做其他一些她不願意去想的事情。八或九歲的時候，有一次她和畢夏到那裡面去瞎胡鬧，他們把冰箱裡的啤酒全清出來，把菸盒裡的菸到處亂撒，還把從櫥櫃裡找到裝有大麻的袋子扔進垃圾筒，彷彿這樣就可以讓人不抽大麻一樣。

小娜笑了，表情卻有些哀傷。「祝福最了不起的女孩拿下勝利吧。」她輕聲說。

海瑟一看到青松拖車園區的標誌，就覺得胃往下沉到屁股去了。她們要前往六十二號拖車屋，距離柯絲塔的拖車屋不過幾排之遠。儘管那地方長久以來都沒人居住，裡面還是裝有電線，一臺冰箱、一張桌子和一張床鋪。

「我要確定手槍上膛了。」他宣布：「既然要公平，就要公平到底。」他現在看也不看海瑟，只是交疊著手臂等待著。

「可憐的道奇，」雷伊一邊說，一邊大喇喇的笑著。「竟然害怕小巧可愛的蜘蛛。」

「上膛了。」雷伊回答了這個問題：「我檢查過了。」雖然他看起來有些想要嘔吐的樣子，但卻不肯面對海瑟的目光。

「海瑟——」她繞過麥特身邊時，麥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

「好。」她連吞嚥都感到困難了。「好。」她又說了一次。她知道自己應該趕快完成，但是兩隻手就是不肯離開身體兩側。小娜一臉恐懼的看著她，彷彿海瑟已經死了一般。

娜塔莉尖叫出聲：「不要開槍！」同時間，一張椅子倒在地板上，好幾個聲音同時喊出來。

麥特從桌邊站起來的速度太快，差點把椅子弄倒。「嗨，海瑟！」他尷尬的揮揮手，彷彿兩人之間隔著遙遠的距離，而不是只有五呎而已。海瑟可以感覺到薇薇安在注視著她，表情帶了點興味。爛人。海瑟一向對她很好呢。「狄金叫我過來，說是幫忙……」聲音慢慢低弱下去。

整個房間安靜下來。海瑟知道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斷了，沒有任何干擾。她覺得似乎有人調亮了燈光。這光也太熱、太亮了。

結束了。

「我們離開這裡了，好嗎？」小娜說。她的氣息聞起來有點啤酒味，正常情況下海瑟不喜歡她在開車之前還喝酒；不過她沒有力氣爭辯或是在乎了。

但如果海瑟把自己的腦袋射爆了，莉莉又該怎麼辦？

她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