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黎明
「他們真的把這裡弄得亂七八糟。」柯爾先生說,直搖頭。
「你叫誰小天使?」阿琳從一棵樹後跳出來,後面是手裡拿著《守望者》的葛碧。
最後,他們抱著潘妮的遺體從陡峭的樓梯往上走到禮拜堂,將祭壇上的碎玻璃清乾淨,把她放在那兒。他們今早沒有辦法埋葬她——就像丹尼爾說的,墓園裡到處都是人類。
「它會變成什麼?」
史丹佛.洛克伍德
現在,校園在他們正下方,迷霧朦朧的墓園則在遠處。潘妮不久後便會葬在那兒。他們飛得愈高,露西就愈能看見這個揭開她此生最大祕密的學校——儘管與她想像的方式如此不同。
前進時,一陣冷冽的空氣朝露西迎面撲來。她看到三個翻騰的小陰影如蝙蝠般倒掛在前方的樹枝。
露西垂下眼睛。「原來如此。」
「妳能的,露西。」他語氣堅定。「相信我。妳不曉得自己有多堅強,能完成多少不可能的事。」他別開眼睛,凝望著森林。「如果這世界上還有美好的事物,妳一定很快就會知道。」
「我太太總是告訴別人,別讓我開始扯那些越戰飛行生涯,」他說,輕輕拉回一根銀色變速桿。飛機開始震動。「但我們這趟要飛很久,而我有個願意傾聽的聽眾。」
丹尼爾將手放在她的腰際。「在我們走到飛機那兒之前,柯爾先生會等我們,」他說。「這是我們最後的獨處機會。我想我們該在這裡做真正的告別。」
「我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他。」她發抖。
「那是來載我的?」她問道。在經歷了那麼多事後,一架飛機並不會嚇著她。「我要去哪兒?」她不敢相信就要離開這個令人痛恨的地方了,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星期,她卻在這裡經歷了這麼多大事;劍與十字會變成什麼樣子?
「但在那之後,你會回到我身邊吧?」她說,「你保證?」
不管那些戰爭是殘酷可怕還是帶來救贖,露西都不想再當個棋子,她的身體裡逐漸產生某種奇怪的感覺——她陷入思考所有的前世,以及她對丹尼爾的愛,那份在太多次前世裡被毀滅的愛。
「給她那個好東西,」阿琳說,用手肘輕推葛碧。
「近海的一座小島,」他說,指著海面遠處,那裡的地平線隱退成黑色。「並不太遠。」
洛克伍德先生的墳墓旁邊是空的。露西悲傷地站起身,用力跺腳;她痛恨朋友將在此與父親長眠,她甚至不能出席、幫潘妮辦一個妥善的追思會,這也令她悲慟不已。
露西從樹林的庇護下走出,慢慢明白了丹尼爾說「墓園變得不大一樣」是什麼意思,他們站在邊緣,離潘妮父親位在東方邊陲的墓地不遠處,能見度竟不到幾呎。地面上的空氣朦朧幽暗,幾乎算不上是空氣;它滯悶、灰濛,滿是沙塵,露西得搧動雙手,才能看見眼前的景象。
她照辦了。丹尼爾的雙臂從後面圈住她的腰,她感覺到他強壯的胸膛抵著她的肩。他抱著她遠離地面。剛開始時也許只有一呎,接著不斷升高,丹尼爾開始飛翔,直到樹頂柔軟的枝葉輕刷過她的肩、搔著她的脖子。他們愈飛愈高,露西感覺得到他們將森林遠遠拋在身後、進入明亮的清晨陽光裡。她很想張開眼睛,但她直覺知道,自己承受不了那片景象。她不確定她是否已經準備好了,何況,撫過臉上的清新空氣和刷過頭髮的疾風已使她滿足。還不僅僅是滿足,感覺像置身天堂。就像她在圖書館裡獲救的瞬間,像騎著洶湧的浪禱,她現在很肯定,當時是丹尼爾救了她。
「我想你應該把他叫醒,」她對著無線電大喊。「學校出事了。我一
https://www.hetubook•com.com直告訴你……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破曉。這將是露西從——她其實不記得有多久——最後一次在劍與十字看的日出。一隻野鴿在番紅花色的天空咕咕鳴唱時,她穿過體育館覆滿野葛的大門,慢慢朝著墓園走去;她牽著丹尼爾的手。他們安靜地走過廣場的草地。
她看著複雜的儀表板。她從來沒坐過這麼小的飛機,也從沒進過駕駛艙。到處是閃爍的燈光和按鈕。她看著柯爾先生。
露西想,現在的她不會再那麼容易受驚嚇了,幾座傾頹的雕像不會讓她倉皇失措。他們在森林中蜿蜓前進,脆硬的秋天落葉在他們腳下發出嘎扎聲。露西想著,就在昨晚,這些樹木是怎麼籠罩在發出隆隆嗡鳴的蝗蟲陰影下,現在牠們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露西得痛苦地接受,自己只能在禮拜堂裡對著朋友低聲道別。她所能想到的話只有「妳現在和妳父親在一起了。我知道,妳回到他身邊,他會很開心。」
他們牽著手,站在紅色岩石邊緣。他們把鞋子留在玉蘭樹下,但這次,他們不會回來了。露西想,穿著牛仔褲和背心跳進冰冷的湖水,感覺一定很糟,但現在丹尼爾在她身旁微笑,所以不管她即將要做的事是什麼,都會很棒。
「閉上眼睛。」他說。
露西雖然覺得自己非常顯眼,但丹尼爾說的對。其他學生望著他們的時間,並沒有比別人多。
「柯爾先生?」
「妳準備好了嗎?」丹尼爾問。「嗯。」
「該說再見了,」丹尼爾說。「要小心,直到我來前,都要聽柯爾先生的話。」飛機傳來一聲尖銳的口哨聲——柯爾先生在催了。「記得我說過的話。」
「妳們需要我?」露西問。她曾需要阿琳教她劍與十字的規矩;那天,在醫院裡時她曾需要葛碧。但她們為什麼會需要她?
葛碧從背包裡拿出一個保溫瓶,遞給露西,裡面裝的是熱巧克力,聞起來香甜可口。露西將書和保溫瓶抱進她用浴巾擦乾的臂彎裡,突然覺得心滿意足;但她也知道,一旦上了那架飛機,她就會感到空虛寂寞。露西抵著丹尼爾的肩膀,趁還有機會的時候,好好感受他的體溫。
「他們是好人。」
「我知道,」丹尼爾說。「不管妳和坎恩之間發生過什麼事,都不是妳的錯。他墮落後,還是擁有許多天使的魅力。很容易被騙。」
「我該先提醒妳——」丹尼爾在領著她離開蘭蒂和警車的閃燦燈光時這麼說。他們穿過包圍住墓園三面的橡樹林。「妳會覺得下面看起來很奇怪。坎恩的戰爭風格比我們的殘暴許多;這不是說場面很血淋淋,只是……不大一樣。」
露西沒想到,當柯爾先生從駕駛艙跳下來時,手裡拿著條白色大浴巾。「有位小天使告訴我,妳可能需要這個。」他說,將浴巾打開,露西感激地接來披在身上。
「他逼我戴的,」她說,帶著罪惡感。「我沒有——」
丹尼爾很快指著墓園鍛鐵籬笆一處彎曲得很厲害的地方。
丹尼爾溫柔地用手背抹去她的淚水。「發生在潘妮身上的事很可怕。那是一個嚴重的錯誤。但當妳今天走開時,妳不是離開她,」他將一隻手按在露西的心口。「她仍和妳在一起。」
但阿琳別開眼睛,彷彿不想看著露西。「別做傻事,比方說變成一堆塵土。」她的腳在地上移來移去。「我們需要妳。」
「你知道怎麼飛這個東西嗎?」她問,用浴巾擦眼睛。
但她也信任過蘇菲亞小姐。她幾乎不認識柯爾先生,他總是像個老師,那麼嚴肅,而他的鬍子……她得離開丹尼爾,和歷史老師上飛機嗎?她的頭震顫和-圖-書了一下。
「柯爾先生,」她說,「你見過我爸媽。」
「你是指不得不聽的聽眾。」她脫口而出。
警車尖銳的警笛聲把他們嚇了一跳。車門砰地關上,聽起來離他們不遠;他們聽到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嘎吱聲。「這究竟是怎麼——羅尼,打電話給總辦公室,請警長親自過來一趟。」
「哪一部分?」露西問,有點驚恐。
她拱起身體下半部,不斷划水,剪過湖面,她的手指不一會兒便碰到湖岸。聽到飛機引擎在遠處的林間空地發出嗡嗡聲時,露西不禁痛恨起這一切。他們已經到了必須分手的地方,而丹尼爾得將她拉出湖水。一瞬間,她從潮濕和快樂的心情,落入全身濕透與冰冷。他們走向飛機,他的手貼在她的背上。
「美國空軍第五十九分隊為妳服務。」他說,向她致了個軍禮。
露西不知道他對昨晚的事瞭解多少。他看起來好正常,卻從容地談論這件事。
就在他們離開禮拜堂前,其他人一一收起各自的翅膀。那是個嚴肅又費力的過程,因此一旦恢復人形,他們便變得無精打采起來。露西看著他們變形,無法相信原本龐大、燦爛的翅膀會變得如此嬌小而脆弱,最後消失在天使的肌膚中。
「我們來跟妳說一路平安,」葛碧邊說邊將書遞給露西。「拿去吧。」她快活地說,但她的微笑不安、眉頭緊蹙。
沒有人告訴露西,還會有更多戰爭,但露西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們正開始某種漫長、意義深遠和艱難的旅程。
機輪開始迅速轉動,而他們眼前的「跑道」看起來很短,飛機得很快起飛,不然會衝進湖裡。
因為,等丹尼爾離開,這整件事會不會開始像另一場夢?一個部分是惡夢的夢,但終究是夢,她怎麼會愛上某個甚至不是人類的天使呢?怎麼可能?
露西踮起腳尖,仰頭親吻丹尼爾。她那天也非常想吻他——而現在,她需要吻他,他的吻是唯一正確、唯一能安慰她的事;它提醒她,她有勇敢活下去的理由,哪怕她已經失去了潘妮。當她感到渾身冰冷時,他的唇輕柔地撫觸、撫慰著她,宛如死寂之冬裡的一杯熱飲。
「別擔心。」丹尼爾輕握她的手。「妳只要模仿他們迷惘的表情,沒人會懷疑我們。」
露西抽抽鼻子,如果她想開口,她會泣不成聲。離開的時候到了。
「什麼都不會,除了讓人類感到困惑外。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好奇的人會坐著一輛又一輛的車前來研究;帕沙第納有個瘋狂的科學家,認為這些塵土來自不明飛行物體。」
她往駕駛艙敞開的機門跑去,感覺螺旋槳形成的熱風幾乎要把她吹走,機門前有個三階的梯子,柯爾先生伸手扶她走上階梯。他按下一個按鈕,梯子便收進飛機裡。機門關上。
天底下最棒的父親
「記得我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最重要的是,我愛妳。」
「我能……我想和他們說說話。」
露西將小盒彈開,在裡面找到一幀小照片,就在玻璃片後面,那是他們的合照,但他們沒有看著鏡頭,只是深情地對望,微笑,露西像現在一樣蓄著短髮,丹尼爾則打著蝴蝶領結。
「我們要去哪兒?」
丹尼爾將她拉近。「我想帶妳來這兒,因為這裡是我在過去這幾個禮拜一直想吻妳的地方之一。那天,當妳跳進湖裡,我幾乎沒辦法控制自己。」
「我要給妳一樣東西,」他又說,把手伸進口袋,拉出她在學校看他戴過的銀色獎章。他將項鍊放入露西敞開的掌中,她才發覺那是個小墜飾盒,表面有玫瑰浮雕。「它過去屬於妳,」他說。「很久以前。」
自從坎https://www.hetubook.com.com恩在酒吧強迫她戴上後,露西就再也沒想過它。她不敢相信那只是昨天的事。戴它的想法讓她作嘔,她甚至不知道現在項鍊在哪兒——也不想知道。
「我會帶妳來這裡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這塊岩石可以讓我們帶妳到安全的地方。」
當丹尼爾開始他那緩慢、優雅的泳姿時,她依舊驚訝地欣賞著。這次,在月光下,她知道那些邊緣沾滿水珠的珍珠光翅膀,不是她想像出來的。它們真實存在。
「恐怕很難。外面還有許多像坎恩一樣的天使,妳只能相信妳的直覺,」丹尼爾說。「我不知道妳得花多少時間,才能解開所有發生在我們過去的事,但在那之前,即使是對某些妳所不明白的事物,都要相信自己的直覺。妳可能是對的。」
他們跳回水中,開始泅泳。露西將小盒謹慎地收在背心裡。如果她該信任自己的直覺,那這直覺正告訴她,永遠不要和它分開。
葛碧的眼神清澈而堅定。「我們很快就會再見,別擔心,好嗎?」
淚水滾滾流下。露西抽泣著,她多麼希望潘妮能起死回生,想得她快要崩潰。「我不能留下她,丹尼爾。我怎麼能呢?」
露西不自在地回禮。
「妳現在可以張開眼睛了,」他平靜地說。露西感覺到腳再度觸及地面,看見自己在她唯一想在的地方:湖畔的玉蘭樹下。
直到她再見到丹尼爾前,她該如何熬過這一切?露西緊抓著頸上的墜飾,裡頭藏了一段前世記憶;丹尼爾提醒她,那是等待她去解開的記憶。
當丹尼爾收回翅膀後,她的手撫過丹尼爾的背。這是第一次,他似乎對她的撫觸感到羞怯和敏感。但他的皮膚如嬰兒般光滑、完美無瑕;而他的臉、他們所有人的臉,露西仍看得到從他們體內發出的銀光,透過眼睛向八方散射。
但它卻以極度悲慘的毀滅收場。
她可以感覺到校園的氛圍,彷彿一場傳染病;她可以在許多徘徊在廣場的學生臉上看到那種表情。他們不可能這麼早就自動起床,這表示他們一定都有聽到或看到或感覺到昨晚的戰爭。他們到底知道了多少?會有人開始找潘妮嗎?或蘇菲亞小姐?他們覺得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學生們兩兩一組,低聲交談,露西想靠近他們、偷聽他們說話。
他們高舉手臂,丹尼爾數到三。他們的腳同時離開地面,身體在空中彎曲成相同的形狀;但他們不像露西期待的往下掉,丹尼爾反而用指尖將她往上拉。
丹尼爾一把抱起她,額頭抵住她的額頭。當他們的嘴唇相觸時,露西想把這一刻烙印在腦海裡。她將會像需要空氣般需要這份記憶。
這就是重點。她必須相信每件事——從陰影初次的黑暗閃動,到丹尼爾的唇印上她的那一刻,到死去的潘妮躺在禮拜堂的大理石祭壇上;這些都必須是真的。
在墓園門口,藍白色警燈閃爍,反照在頭頂的橡樹葉上,入口處已拉起黃色封鎖線。
「現在妳還不必擔心。等妳安全無虞,我們會處理好一切。柯爾先生會跟妳爸媽解釋。」
「他們永遠不會相信我說的任何一句話。」
「我們走吧,」丹尼爾說,拉住她的手。她的手滑進他的,嚴肅地輕拍洛克伍德先生的墓碑頂端,然後開始跟著丹尼爾回頭穿過靠近墓園東邊的墳場,他們來到彎曲的鍛鐵裝飾籬笆前,快速俯身穿越,回到橡樹林中。
每當有人死去時,人們總是談到天堂,他們說,他們非常確定死者會在那兒。露西從來不覺得她瞭解這些規則,而現在,她也認為自己沒資格討論人到底會不會上天堂。
那就是愛情。
「說得好。」柯爾先生用手肘推推她身側。「我在開玩笑,」他說,大和_圖_書笑起來。「我不會逼妳聽我的故事。」他大笑時轉身看她的表情,讓她想起父親,父親在他們一起看喜劇片時總會這麼做;露西於是覺得安心起來。
「我會盡快趕來幫妳。我不在的時候,也會盡可能傳訊息給妳,」丹尼爾說。「露西,妳擁有對過去前世的記憶……儘管妳現在還想不起來。如果妳感覺有什麼不對勁,就離它愈遠愈好。」
「我很喜歡它。」她低語,撫摸著項鍊。
露西想到昨晚那片昆蟲組成的、無以名狀的飛行黑影時,不禁一陣戰慄。那位科學家也許沒有太異想天開。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他在引擎的轟隆聲中大叫:「別擔心,我一直在飛這玩意兒!」
她揉搓手指。「這是——」
「我會給你們一些時間獨處,」柯爾先生說,得到暗示。「露西,我啟動引擎三分鐘後就得起飛。我在駕駛艙等妳。」
「塵土,」丹尼爾說,在他們走向前時牽住她的手,他可以看穿這片迷霧,不像露西,他並沒有因吸進這些塵土而差點窒息、必須將它們咳出肺部。「天使不會在戰爭中死亡。,但祂們的戰爭會在身後留下厚厚一層塵土。」
露西想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戰鬥。這次她想在他身邊活得夠久。她想為唯一一件美好、無比高貴、高大強壯,值得孤注一擲的事物戰鬥。
「這裡會發生什麼事?我該怎麼跟我爸媽說?」
他們拖拖拉拉地不願起身。太陽剛在樹叢間露臉,在波濤起伏的湖水上閃爍,變成小小的星狀碎片,從這裡游到通往飛機的爛泥河堤只有一小段距離。露西現在希望它有好幾哩遠。她可以和丹尼爾一起游到夜幕降臨,然後是之後的每個日出和日落。
「我們可以進到那邊,不會被發現;但是得快一點。」
「這不是永別,露西,我甚至希望這是場短暫的分離:我們得觀察事情會怎麼……演變。」他撫平她的頭髮。「別擔心,我一定會來找妳,除非妳明白這點,我不會讓妳離開。」
「我們現在要上哪兒去?」露西在橡樹林邊問道。
露西和丹尼爾向下飄落,朝深沉、涼爽的湖水而去,他們的手指最先劃破湖面;沒有人做過這麼長的燕式跳水,露西在碰到冰冷的湖面時大口喘氣,然後笑了起來。
「下次見面再告訴妳。」他說,將項鍊拉過她的頭,留在她的脖子上,當小盒碰到她的鎖骨時,露西可以感覺到它傳來深深的熱流,溫暖她冰冷、濕透的身體。
丹尼爾低聲大笑。「看見那邊的林間空地嗎?」他指著離湖畔半哩遠處、在一小塊森林中露出的一座平坦、蔥鬱的圓丘。露西從來沒注意過那裡,但現在她可以看到一架白色小飛機,機翼的紅色燈光在遠處閃爍。
「你要去哪兒?」
她轉身面向丹尼爾,眼裡噙著淚水。見到她悲傷的表情時他臉色一沉。「我會照顧她的,露西,」他說。「我知道這不是妳想要的方式,但我們會盡力。」
兩個女孩只是嚴肅地微笑,然後消失在森林裡:露西轉身面向丹尼爾,試著不去想柯爾先生就站在幾呎外。
「我知道坎恩也給了妳那條金項鍊。」丹尼爾說。
就在他們下方的爛泥河堤結束前,他用力拉起兩人中間的槓桿;機鼻向上,就這樣朝天空飛去。地平線從視野中消失了一會兒,露西的胃開始翻攪,但不一會兒,飛機平穩下來,他們眼前的景象變得一覽無遺,只見到樹林和清澈、星光閃耀的天空。他們下方是波光粼粼的湖水。一分一秒過去,湖離他們也愈來愈遠。他們往西方飛去,但飛機繞了一個圈;不久後,露西的窗前便是她和丹尼爾剛飛翔過的森林。她凝望著這片美景,將臉抵在窗戶上尋找他https://m.hetubook.com.com,而在飛機再次平行飛行前,她似乎看到一抹非常微弱的紫羅蘭色光芒閃過。她抓住脖子上的小盒墜飾,將它拉到唇邊。
「當然,我們會想出方法的。」
丹尼爾不一會兒便將身子拉開,以最憂傷的眼神俯看著她。
她不知道墜飾裡藏了什麼樣的記憶,就像她不知道柯爾先生要帶她去哪兒。但她今早在禮拜堂裡,站在阿琳、葛碧和丹尼爾身邊時,她覺得自己是屬於什麼的;不再感覺迷失、害怕或沾沾自喜……但她很重要,不僅是對丹尼爾——甚至是對他們所有人。
「但我還是不能——」
「潘妮的父親葬在這裡。」當他們靠近他的墓地一角時,她指著它說。塵土儘管陰森怪誕,但當她看見墓園內的墳墓、雕像和樹林似乎都完好無缺時,還是鬆了一口氣。她跪下來,將潘妮父親墳上的厚厚塵土用手撥開。她用顫抖的手指將碑文抹乾淨。看到那些字,她幾乎落淚。
丹尼爾望著天空。「去找坎恩,」他說。「我們還有很多事沒解決。」他聲音中的憂鬱不禁讓露西緊張。她想到坎恩留在墓園裡的厚重塵土。
她望著擋風玻璃外的世界,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過了鹽沼,過了那條她坐車拜訪坎恩與可怕酒吧的馬路,過了她與丹尼爾第一次接吻的長沙灘。他們正在寬闊的海面上,而下方的某處則躺著露西的下一個目的地。
露西看見蘭蒂的黑色輪廓映襯在眼前的日出光景中。她正在墓園入口來回踱步,皺巴巴的polo衫衣領上別著藍芽無線電;她正對著它狂吼。
他們在飛,露西牽著天使的手,而她在飛翔。樹冠像在朝他們鞠躬。她覺得身體比空氣還要輕盈;林木線上仍可看見清晨的月亮,它愈來愈近,彷彿丹尼爾和露西是被吸引的潮水。湖水在他們身下遠處靜靜拍打,銀色波光粼粼,迷人至極。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她問,舉起小盒。「我們在哪兒?」
「妳就能嗎?」他問道,給了她一個歪歪的微笑。飛機往更高處飛去,在高空中水平飛行。
等這場風波平息,丹尼爾便會妥善埋葬潘妮——露西會告訴他潘妮父親的墓地,這樣潘妮就可以葬在他旁邊;這是她至少該做到的事。
「快,」丹尼爾命令道。他們經過時,陰影霎時轉身,嘶嘶作響,但好像知道有丹尼爾在場的時候,最好不要騷擾露西。
丹尼爾再度牽住露西的手,示意她跟他一起待在岩石上。他先將自己抬離水面,然後伸手拉她起身。苔蘚成了他們躺臥的精緻軟墊。丹尼爾的黑色T恤緊貼在胸前,他們用手肘撐起身體側躺著,望著對方。
「我——沒有妳的話。我活不下去,露西。我愛妳。這不只對我很重要,而且……」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搖搖頭。「妳現在不需要擔心那些。只要知道我會來找妳就好。」
「沿著河有條小路可以過去,」丹尼爾繼續說。「我們可以走那裡,」他的手臂繞過露西的腰背。「或者。」他提議,「我們可以泳過去。」
他們將一起度過這些。
「那我不要明白。」露西告訴他。
他們穿過校園時,她的心情很沉重。她的牛仔褲和背心都鬆垮又骯髒。她需要好好把指甲洗一洗。她也慶幸看不到鏡子,不然就會看到頭髮的慘狀。露西非常希望能回到昨晚,希望能解救潘妮,最重要的是,只停在昨晚剛開始時的美好部分:她拼湊出丹尼爾真實身分時喜悅的高峰;他在她眼前以天使之光出現的那一刻,還有親眼看到阿琳和葛碧長出翅膀。那時,一切多麼美好。
「他是我們的人,露西。妳可以信任他。」
「所以,即便在我不能相信身邊的任何人時,還是得相信我自己?」她問,感覺這是丹尼爾話裡的部分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