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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落天使2:試煉

作者:蘿倫.凱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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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八天

一、十八天

他眨了眨眼。「因為妳那一大只紅色行李袋。」
露西轉向行李運輸帶,發現機上鄰座的男士就站在她面前,手上拎著她的超大旅行包。「我剛好看到它過來,」臉上擠出的笑容,彷彿只是想證明他的動機純正。「這是妳的,對嗎?」
「為什麼不告訴我?」露西沒辦法克制自己。她不知道這事為何感覺如此重要,非問不可;假如她要相信丹尼爾,要相信當他說、在他渴望她一輩子的重逢之後卻必須拋下她——好吧,也許她只是想要瞭解,那樣的信賴從何而來;想知道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是如何開始的。
要不是丹尼爾指出來,露西永遠不會發現它。現在露西瞇起眼睛,看出一條狹窄的車道,淺綠色的木板以白色塗料寫著門多西諾活動房屋。
幾個星期前,這事會惹惱她,可是在劍與十字最後幾天發生的事,令露西更加認真地看待這個世界。她曾看過另一世的照片——她與丹尼爾共同擁有的其中一世。她發現了一份愛情,重要得遠勝過她所能想到的任何事;她也曾看過揮舞著匕首威脅這一切的瘋狂婦人,露西原以為可以信任的老婦人。
「怎麼了?」
露西聽見丹尼爾在說話,卻出神了;她喜歡看著丹尼爾熟練地打檔、開上高速公路,穿梭在車流之中;她喜歡車子加速奔向舊金山高聳的天際線,感受風劃過車子;更愛與丹尼爾共處的時光。
「一見鍾情。」這她知道。
雪蘭。露西可以看到遠處的大型建築物,只是從這裡看過去整個是暗的,勉強見得到地平線上有個形狀。丹尼爾再次緊抱住露西,就像他們仍在空中。她抬起頭來看丹尼爾的表情;他的雙眼濕潤。
露西全神貫注地盯著它們,試圖記住每一片璀璨的羽毛線條,這樣一來,即便他不在身邊,她也能在心裡牢記它們。丹尼爾是如此熾亮,連太陽也能借用他的光芒,從丹尼爾紫羅蘭色眼眸中的笑意,她知道釋放雙翼的感覺對他而言是多麼美妙;就像露西身在其中時的感受。
「問題不在坎恩或茉莉。露西,我現在沒辦法談論這件事。」
「不會太久的,一旦情況變得比較安全,我就會來找妳。」
窗外的風景美得驚人。飛機正朝舊金山的方向降落。露西從沒見過這樣的美景。他們沿著灣岸的南方前進,蜿蜓的藍色支流彷彿劃開了地表、奔流向海洋,溪流將翠綠的原野和其他的鮮紅純白交織或劃分開來,她額頭抵著雙層塑膠窗,想看得更清楚。
「這就是天堂吧?」露西問道。
露西也想。她真的不願在這種時候和丹尼爾吵架。但「最後的相處時間」又提醒了她丹尼爾為她不瞭解、而他總是拒絕解釋的理由,放她獨自一人——這讓露西再次感受到那份緊張、害怕及沮喪,在新的土地、新的學校、新的潛伏危機這片洶湧的大海中,丹尼爾是她唯一抓得到的磐石;而他卻要離開她?她經歷的這一切還不夠嗎?他們經歷的一切還不夠嗎?
丹尼爾點點頭。「一直都是那樣,唯一的不同是,最初的妳是我的禁忌。我為此受到懲罰,並在緊要關頭為妳而墮落。天堂發生了巨變,因為我……我的身分……他們希望我離妳愈遠愈好。妳令我分心,而我應當盡全力贏得戰爭,但這場戰爭始終持續著,不曾完結。」他嘆了口氣。「我想妳應該發現,我依然深受妳的吸引。」
露西已經不在喬治亞州了。
金門大橋上擠滿了行人、穿著彈性纖維衣的單車客,還有在車道兩側慢跑的人。橋底下是美麗的海灣,白色帆船點綴其中;還有即將沉落的紫色夕陽。「我們有好幾天沒見面了,我想趕上進度,」露西說。「告訴我,你這些天都在做什麼?要一五一十地跟我說。」
露西點點頭,雙眼灼熱。「但我為什麼得留在這裡?」
「妳來了。」丹尼爾在露西耳邊輕聲呢喃。
「什麼?」一口氣吸得太快,露西咳了起來,這個停駐場看上去可悲又寂寥,像是窮酸砂石路上一排呆板、矮小又陰暗的盒子。「看起來真糟。」
丹尼爾穿著人字拖,以及她先前不曾看過的深色牛仔褲,紅色緊身T恤前面靠近口袋的地方裂了個洞,他沒有變,卻又有些不一樣;好像比前幾天他們道別時還要放鬆。這是因為她太過思念丹尼爾,還是他的皮膚真的比露西記憶中的更明亮?丹尼爾抬起頭,終於看見她;他的笑臉確實閃耀著光芒。
丹尼爾謹慎地打量了一下停車場,然後打開行李箱,拿起露西龐大的行囊——根本不可能塞得下——露西的包包開始縮小。一會兒後,丹尼爾闔上行李箱。
至少他們現在重逢了,一切都將變得簡單許多,也無須再對彼此有所保留。露西拉了拉丹尼爾的手臂https://m.hetubook.com.com。「至少告訴我,我們要去哪兒?」
不論是哪一種,丹尼爾的雙翼都成功地讓露西說不出話來。
「我們要去哪兒?」露西問。
露西大笑,抬起頭來親吻他的臉頰。「我睡不著。」她說,同時用她的鼻子磨蹭丹尼爾的脖子。
「這是妳前幾世的家人送的十六歲生日禮物。」丹尼爾望向一旁的人行道,彷彿在考慮要說多少。好像他知道露西渴望得知所有細節,卻可能無法一次消化那麼多事情。「我剛從一個住在雷諾(Reno)的仁兄手上買下它,他是在妳……呃,就是在妳……」
「那是什麼?」她好奇地出聲。
他就在那兒。
露西打算在從喬治亞飛往加州的洲際飛機上、整整六個小時都緊閉雙眼,直到機輪降落在舊金山,她發現在半夢半醒期間,比較容易假裝自己已經回到丹尼爾身邊。
「誰?你不會讓坎恩、茉莉,或是任何人傷害我,不是嗎?」露西笑著說,但她心中的寒意已蔓延到五臟六腑。
假如丹尼爾說他必須離開幾個星期,而且沒辦法解釋原因……那麼,她得信任他才對。
答案是如此單純,如此……尋常。在她和丹尼爾還有其他——她還不習慣說出那些字眼——天使及惡魔相處後,這答案簡直出人意表。她向外看著像是無限朝西延伸、夜藍色的海水。在大西洋海岸,露西生長的地方,水面上的太陽通常代表早晨,但在這裡,幾乎快入夜了。
丹尼爾用額頭輕觸她的。「我從沒後悔過。」
兩人笑出聲,繼續吻著彼此,消化再次見到對方的每一絲甜蜜而笨拙的舉動。露西萬萬沒有想到,她的笑聲會轉為啜泣,她想告訴他,過去的幾天是多麼難熬——沒有丹尼爾,也沒有其他人,似夢似醒、隙約明白一切都變了——在丹尼爾懷中的這一刻,她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我們要進另一間學校?」她問。「為什麼?」那聽起來像要待上很長一段時間。這應該只是一趟小旅行;爸媽甚至不知道她離開了喬治亞州。
「妳會喜歡雪蘭的,那裡很先進,比劍與十字好上許多,我相信妳在那裡能夠……有所發展,而且不會有危險找上門。雪蘭有套特別的防護措施,有如隱形的防護罩。」
「有什麼大不了的?」當車子開始加速,露西將黑髮塞入耳後。「你覺得把行李塞進行李箱裡會引來坎恩嗎?」
但這一世或許有一線曙光,這次他們能夠握住彼此的手、親吻以及……她不知道除此之外他們還能做什麼,但她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露西驚覺他們得小心翼翼。十七年太短暫,而在這一世,露西說什麼都要知道,真的和丹尼爾廝守會是什麼感覺。
露西專注地看著面前咖啡與米黃色的座椅布圖樣。漫長的飛行讓她的脖子僵硬,衣服上也留下一股難聞的、飛機窒悶的氣味,窗外身著藍色西裝的地勤,似乎反常地花上許多時間引導飛機前往登機道,露西沒耐性地抖起腳。
當丹尼爾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時,露西驚認得合不攏嘴。
進入舊金山,路面開始變得顛簸,每當他們順著路勢來到坡頂,接著便向下邁入另一個,讓露西得以捕捉這城市的不同面貌,舊金山看起來既新潮又古老:玻璃帷幕的摩天大樓,就在看起來有一世紀那麼古老的餐廳及酒吧後方;迷你車在街道上排成一列,停成違反地心引力的角度;到處都是牽著狗溜達的人們。城市外緣淨是波光粼粼的蔚藍海水。遠方,露西看到了生平第一眼、紅澄澄的金門大橋。
「那就留在我身邊,保護我。」
露西彆扭地微笑,「我有男朋友了」這句話從嘴裡冒出;下一刻,露西的臉就紅了。
她四處張望。不願錯過任何景象。儘管過去幾天,露西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睡覺上,疲倦感還是突然襲來。
「我們第一次相遇,」丹尼爾繼續道,「和之後我在其他幾世見到妳時沒什麼不同。世界變換,但妳始終沒變;我對妳——」
「妳住在這裡的時候,它還不是拖車屋停駐場,」丹尼爾說,放慢了速度停在路旁。「在這裡變成活動房屋之前,妳當時的父親搭上淘金的熱潮,帶著妳和家人離開了伊利諾州。」丹尼爾似乎在腦海中的某處探索著,然後悲傷地搖了搖頭。「這裡曾經很美。」
「抱歉。」他們倆同時說,兩人都各自從機椅扶手後退了幾吋。
「這是哪裡?」她問,儘管她早知道答案。
露西知道外頭還有更多像蘇菲亞小姐那樣的人,卻沒有人告訴她該如何分辨。蘇菲亞小姐直到最後一刻才露出她的真面目。有沒有可能其他人看起來就像……坐在她身旁的這位棕髮男士一樣無害?露西將手疊放在大腿上,試著將思緒轉向丹尼爾。
「我不明白;為和_圖_書什麼我需要防護罩?我以為來到加州、遠離蘇菲亞小姐就夠了。」
丹尼爾微笑。「那時我靠伐木維生。某天晚餐時間,我經過妳家,妳媽正在煮甘藍菜,味道臭得讓我差點跳過你們的房子;不過當我從窗外看到妳在縫縫補補時,我沒辦法不盯著妳的手。」
露西衝向他,不用一秒鐘,他的手臂已經圈著露西,而露西的臉龐埋在他的胸前,接著深深嘆了口氣。她的唇找到他的,兩人沉浸在這一吻之中。露西在丹尼爾的懷裡感到放鬆、快樂。
「不僅僅是蘇菲亞小姐,」丹尼爾輕聲地說。「還有其他人。」
不等露西開口。丹尼爾一手接過男人手上笨重的提袋。「謝啦,老兄。交給我就行了。」丹尼爾果決地結束這段對話。
露西頭一次注意到丹尼爾的T恤背面,有兩個小巧,又或者說是隱形的裂縫,目前分開來好讓丹尼爾的翅膀伸出。丹尼爾的衣服是否都有這兩道天使性的加工呢?還是當他打算飛翔的時候,才會穿上某件特殊的衣物?
露西想像丹尼爾坐在機場的灰色塑膠椅上等她,手肘支著膝蓋,一頭金髮低垂在肩膀之間,穿著黑色匡威(Converse)球鞋前後搖晃身子,每隔幾分鐘就起身繞著行李運輸帶走動。
「妳知道我的姓氏所代表的意義嗎?」丹尼爾的問題出乎露西的意料。
「幾個……星期。」
「可是我根本不重要,」露西說。她覺得很沉重,彷彿自己是個重擔、拉著他往下沉。「可你卻得放棄這麼多!」露西的胃一陣翻搅。「現在你連永生永世都受到詛咒了。」
「因為我會不惜一切地保護妳,而對妳來說,此時此地是妳最好的選擇。我愛妳,露西,勝過一切。我會盡快回到妳身邊。」
「來,」他說,跳出車外並來到露西的車門前。「我們去走走。」
他們在飛。
露西看向自己的雙手,她那蒼白、纖細的手指以及小而方正的掌心。她好奇它們是否一直都是這副模樣。丹尼爾越過儀表板撫摸露西的手。「它們摸起來就跟以前一樣柔軟。」
「我猜妳會在加州待上好一陣子?」露西身旁男士慵懶的笑容,只令她更急著想起身。
「柯爾先生曾告訴妳要保持低調,對吧?」
丹尼爾大笑。「我也希望是。也許那天很快就到了。」
遠離海岸線的岩突,翱翔在銀色的浪花之上,在天空劃下一道圓弧彷彿他們正飛向月亮。丹尼爾的懷抱保護她不受陣陣強風的侵擾,不受海水寒氣的攻擊。夜晚悄然無聲,宛如世上只剩他們倆。
「所以你是地位崇高的天使。」露西低聲說。
「我實在不曉得自己該不該驚訝,」丹尼爾逗她。「我才讓妳離開我的羽翼兩天。就有其他男人撲上來。」
接下來半個鐘頭,兩人只是安靜地開著車,駛過一陣又一陣的霧氣,忽上忽下地穿越顛簸不毛的區域。在經過索諾瑪縣(Sonoma)標誌、車子緩緩開過綠葉繁茂的葡萄園時,丹尼爾開口了。「再三個小時就到布拉格堡了;妳還要繼續生我的氣嗎?」
一隻手臂掃過露西的手,令她睜開雙眼。她面前是一名大眼、棕髮,年紀比她稍長的男性。
「我將有一段時間看不到妳。我想為妳做點什麼,讓妳記住我。」
丹尼爾指向東邊幽暗的紅木和楓木密林。「看得到前面的拖車屋停駐場嗎?」
門前的人影正朝她走來,是個穿著白色短洋裝的女人。
露西感覺到丹尼爾離開後的凜冽空氣。當她睜開雙眼,只見他的雙翼消失在雲朵間、沒入夜色中。她的心也隨之而去。
「是你來了。」
「我希望我可以。」
自燃之後——露西在心裡補上丹尼爾不願說出口的苦澀真相。那是她過去幾世的真相之一:結局幾乎不變。
當露西毫不猶豫地接受他的說詞時,丹尼爾再次笑了出聲。露西還在習慣他們故事中輪迴的部分,這實在不公平。一輛她完全沒有印象的車,和所有她記不起的生生世世,她渴望瞭解那些人生,彷彿過去每一世的自我,都是露西從出世就被迫分離的親手足。她把手放在擋風玻璃上,想找尋一絲似曾相識的回憶。
丹尼爾熄掉引擎,給了露西一個悲傷的微笑。「或許不會是永生永世。」
「我們第一次相遇是什麼情況?」她問。
「妳曾經住在那裡。」
「妳不是這裡人,對吧?」她鄰座的同伴問。
她迎上他的吻,輕輕掐著丹尼爾的二頭肌,這不是夢,心裡頭一次,她甚至不知道這感覺已潛伏了多久——她覺得自己像回到了家。
「妳願意為了我們最後的相處時間,原諒我嗎?」
露西搖搖頭。她很喜歡這個故事,再聽一千個類似的都沒問題;但這不是她問題的答案。「我想知道你第一次見到我的事,」她說。「最初的那一次。那是什麼情形?」https://m.hetubook.com.com
他們漫步到街的盡頭,但它其實不是死巷,而是往下能通到海邊的一道陡峭岩梯。空氣因海浪顯得涼爽、潮濕,階梯左手邊還有另一條小徑。丹尼爾拉著她的手,領她來到懸崖邊。
露西稍微移開身子。兩分鐘前,在這男人弄醒她之前,露西甚至沒注意過這傢伙;他怎麼會認得她的行李?
「我們都來了。」
露西眨了眨眼睛,「再做一次!」
丹尼爾會帶她到安全的地方。
直到這一刻之前,有一部分的她曾懷疑過自己會不會再見到丹尼爾,而整件事有沒有可能只是一場夢,她所感受到的愛,和丹尼爾回報的愛,依然是那樣的不真實。
她終於可以前進了。露西靈巧地穿過人群,徹底遺忘她剛在飛機上遇到的男人,忘了要為生平第一次來到加州而緊張——她從來沒到過密蘇里布蘭森(Branson)以西的地方,那次還是父母拖著她去觀賞雅各.史志諾夫的登臺演出。而這也是數天以來的第一次,露西能暫時忘卻她在劍與十字所看到的恐怖景象,直直奔向世上唯一能讓她感覺比較好過、唯一讓她覺得在經歷所有苦難——所有的暗影、墓園裡那場不真實的戰鬥,還有潘妮最令人難以忍受、心碎的死亡——之後,還值得她活下去的事。
當兩人飛得夠遠,遠到再也看不見陸地時,丹尼爾輕柔地轉向北方,接著在天空畫了個大圓弧、俯衝飛過門多西諾這個在地平線上發出溫暖光芒的城市。他們在遠高過鎮上最高建築物的天上,同時以難以置信的速度移動著;但露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以及愛。
「慢著,沒什麼好怕的。」男人給了露西一個奇怪的表情。「我只不過是在妳登記的時候,剛好排在妳後面。」
模樣一如露西的想像:他坐在最後一排的灰色椅子上,身後的自動門不停地開開關關。有一會兒,露西只是站著,欣賞這景象。
建築物裡亮起一盞燈。一道剪影在門口出現。
丹尼爾溫熱的手緊扣著露西的手腕,並且在露西有任何反應之前將她困在自己懷中、拉近自己的唇。露西拋下一切顧慮,任由她的心主宰,也許她無法記起前幾輩子,但丹尼爾的吻,令她感覺如此貼近自己的過去,和未來。
「在哪裡?當時我在哪裡?」她逼問。「我記得蘇菲亞小姐說了關於格里葛利與人類女性結為連理,就是因為這件事嗎?你說的是……?」
就在他們出了紅木林,來到星光熠熠、湛藍的夜空下時,丹尼爾的話突破了露西的心防。車子剛經過「歡迎來到門多西諾縣」的標誌,露西望著西邊沐浴在月光下的建築物群:一座燈塔、數個紅銅水塔和數排保存良好的老舊木造房屋;距離這些建築物更遠的地方,是她聽得見卻看不到的海洋。
羽翼巨大無比,高舉時超過丹尼爾的身高三倍,彎曲時則像是寬敞的白色船帆。它們寬敞地伸展開來,捕捉星光並反射出更強烈的光澤、散發七彩光芒,羽翼的顏色在靠近身體、接觸肩膀肌肉的部位逐漸加深,變成濃重的大地奶油色;但沿著錐形邊緣,它們卻愈來愈薄並透著亮光,尖端幾乎呈半透明。
可惜她被困在行進緩慢的狹窄登機口。露西踮起腳尖並不時地換腳,同時暗自咒罵這些在她前面磨磨蹭蹭、輕裝簡便的加州人。踏上機場時,她的急性子差點沒把自己逼瘋。
「我明白,」他說。「我們拿了妳的行李就走。」
「為什麼這麼說?」她很快地問。「你憑什麼這樣認為?」
男人的目光跟隨著伸手摟住露西、帶著她離開的丹尼爾。這是離開劍與十字以來,露西第一次能從一般人的眼中觀察丹尼爾,同時也第一次發現,即便光從外表,其他人也感覺得出丹尼爾的與眾不同。他們穿過自動門,露西吸進第一口西岸的空氣。十一月初的空氣聞起來新鮮又清新,還很健康,不像她搭飛機離開沙瓦納的午後那般冰冷沉悶。天空一片蔚藍、萬里無雲,所有東西都乾淨得像是新建的——就連停車場上都是一排排剛洗過的車。峰峰相連成一線的青山把一切都圈在其中,青翠的樹木點綴著棕黃。
露西咬著嘴唇,試著回想她和潘妮做過的調查。「我記得蘇菲亞小姐曾經提到『守望者』,但我不清楚那是什麼意思,抑或是我該不該相信她。」她摸著脖子,那蘇菲亞小姐曾拿刀子架過的地方。
「讓我猜猜:你不能跟我解釋。」
露西想要爭辯,卻忍了下來。丹尼爾為了她放棄所有。丹尼爾放和圖書露西離開自己的懷抱,張開手心,一個紅色的小東西在他的掌心開始變大,那是她的包包,露西甚至不曉得丹尼爾把它從後車箱拿了出來,還一路上握在手裡、帶到這兒來。沒多久,露西的行李徹底變大、回到它原本的尺寸。要不是為了丹尼爾將行李交給她所代表的意義心碎,她絕對會愛上這個把戲。
丹尼爾對她微笑,打直了肩膀並展開雙翼。
「那些詛咒我的人還在監視我,露西,他們已監看我千年,而且不希望我們在一起;他們會想盡辦法阻撓我們。所以我才不能待在這裡。」
丹尼爾伸出手臂,將露西的頭帶到自己肩上。「很少人知道天使是很棒的枕頭。」
沒錯,露西有個壞習慣,她自己會第一個招認,那就是打包超過實際需要的行囊——不過這回並不是她的錯。阿琳和葛碧幫忙收拾了她放在劍與十字宿舍裡的東西,所有她還沒有機會穿上的黑色及非黑色衣物;她當時忙著和丹尼爾、潘妮話別,沒空整理。她瑟縮了一下,為自己和丹尼爾遠在加州這件事感到愧疚,這似乎不太公平。柯爾先生一再保證,蘇菲亞小姐會為了她對潘妮所做的事付出代價,可是每當露西追問柯爾先生的真意,他就會扯著自己的鬍子沉默不語。
這塊街區滿是奇怪有趣的建築物,令露西想起之前她在新罕布夏念多佛預備校附近、新英格蘭海岸線沒那麼沉悶的景象,不平整的鋪路圓石,因前方的街燈散發著昏黃的光,道路盡頭彷彿直直沒入大海。一股寒意悄悄爬到露西身上,她得忽略對黑暗那股反射性的恐懼才行;丹尼爾解釋過那些暗影——沒什好害怕的,它們只不過是信差。這點應該值得放心,除了它所代表更難以忽略的事實:有更強大的東西值得恐懼。
有一瞬間,露西似乎看到丹尼爾的手握緊了方向盤。「如果妳的目的不是想睡覺的話,」他露出微笑說,「我就真的不該挖出昨天天使會議上、害我被困了八小時之久的瑣事。瞧,我們聚在一起討論了三六二B議題的修正案,探討允許天使參與第三輪的——」
露西看到一個肚大禿頭的男人,穿著白色汗衫和四角褲,拉著牽繩、拖著一隻黃色的瘌痢狗。露西完全無法想像自己住在這裡的畫面。
丹尼爾沒有笑,只是緊張地坐進駕駛座,不發一語地發動車子。這感覺對露西來說很新鮮、古怪:看見丹尼爾表現得如此冷靜,心底卻熟知且足以感受到他內心更深沉的情緒。
當然了。只因為他對人類女孩的禁忌之情,就能導致如此嚴重的分裂,丹尼爾在天國的地位必定是很重要。
車子引擎空轉。露西閉上眼,試圖忍住自己愚蠢的淚水。從丹尼爾口中聽到他倆的過去,讓故事感覺既真實又虛幻,同時也讓她感到非常愧疚。丹尼爾和她綁在一起這麼久、這麼多輩子,她都忘了丹尼爾有多瞭解自己,甚至比她本身更瞭解,丹尼爾會知道她現在在想什麼嗎?露西忍不住想,就某方面來說,永遠不記得丹尼爾的「她」是不是比較好過——不像丹尼爾,得一再地經歷這一段又一段的時光。
然後,實在是太短暫了,他們緩緩降落在另一個不同的懸崖邊上。潮浪聲再次清晰可聞。一條昏暗的單行道,蜿蜒繞過高速公路的主幹道。當他們的雙腳輕觸涼爽密實的青草地時,露西不禁嘆息。
「鹽巴,」男人回答,靠得更近並用手指出。「從太平洋裡開採出來的。」
露西轉了轉眼珠子。「別這樣,我們根本沒說上幾句話,真的!我一路上都在睡覺。」然後用手肘頂了一下丹尼爾。「夢裡才可以見到你。」
「這是什麼意思?」
飛機在降落時顛簸了一下。露西突然緊張起來:丹尼爾會像她看到他一樣高興嗎?
露西和丹尼爾的這一吻,甜蜜到不該如此短暫,丹尼爾在兩人喘不過氣時放開了她,一如往常。「不要走,」露西緊閉雙眼低語。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沒辦法放開丹尼爾,,還沒有辦法。露西不認為自己有辦得到的一天。
「什麼?」
「在布拉格堡有間名叫雪蘭的學校,明天開課。」
露西屈起腿、抱住膝蓋,從丹尼爾身邊移開,靠著副駕駛座旁的車門。在加州的天空下,她莫名地感到幽閉。
丹尼爾的眼神彷彿若有所思,同時搖了搖頭。「跟坎恩無關,不是。」過了一會兒,他捏了捏露西的膝蓋。「別理我剛才說的話,我只是——我們兩個都要謹慎點。」
而那景象對丹尼爾卻是如此鮮明。「你們有間兩房的木屋;妳媽的廚藝很糟,整間屋子聞起來永道瀰漫著甘藍菜的味道。我常在妳爸媽熟睡後。撥開妳房間的條紋棉布窗簾、爬進窗裡看妳。」
丹尼爾噘起的唇轉為笑容,在露西的頭頂落下一吻。她站著沒動想要更多,甚至沒注意到丹尼爾已經停在一輛車前面;而且和-圖-書還不是普通的車。
「那裡有一些天使,但沒有妳認識的;我相信妳跟他們能處得很好。還有一件事,」丹尼爾平板的語調,一如他直盯著前方的眼神。「我不會跟妳一起入學。」他的眼睛一次也沒有移開過路面。「只有妳。但不會太久。」
丹尼爾露出痛苦的表情。「事情沒那麼簡單。」
「她說得沒錯。格里葛利是個宗族;事實上,是以我之名開啟的宗族。他們觀察、學習發生的事,在……我仍然受天堂歡迎之前,也在妳……之前;這一切都發生在很久以前,露西。我很難記得大部分的事。」
露西沒有理他。她不想提出成千上百個問題、挫折、指控——到頭來再為自己表現得像個被寵壞的小孩而道歉。在前往安德森谷(Anderson Valley)的岔路上,丹尼爾駛向西邊,再次試著握住她的手。
「不只,」丹尼爾大笑。「這曾經是妳的車。」
「幾個星期?」
丹尼爾注視著露西,臉上的表情變了,而在這朦朧的月色下,露西不確定那意味著什麼;看起來幾乎像是丹尼爾慶幸她是自己猜到的,讓他不必親口說出事實。
「你放棄了一切?為了我?」
露西苦著臉,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那種話,她不想顯得魯莽,但當安全帶的警示燈熄滅,她只想趕緊越過這個傢伙好下飛機,想必他也感覺到了,因為他正緩緩退向走道,手往前一比,露西盡可能禮貌性地往前擠,衝向出口。
「這、這是……」她結巴著,「這是……你是不是知道這是我的夢想車款?」
緩緩地,羽翼從他的肩膀延展開來,伴隨著一連串幾不可聞的聲響。隨著整個捲曲的翅膀展開,它們發出宛如在床上攤開羽絨被那樣輕柔蓬鬆的聲音。
不等丹尼爾說完,露西便給了他一個吻。她的手指撫上丹尼爾的脖子,接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他,希望也能留給他一點紀念。
假如這時候是露西握著方向盤,她就會在這一刻緊急煞車。
丹尼爾瑟縮了一下,露西感到心中有股寒意擴散開來。她想握住丹尼爾的手,他卻抽手去打低檔。
「好了好了,我瞭了。」露西拍了拍丹尼爾。丹尼爾剛才在開玩笑,只是這玩笑聽來既新鮮又古怪。他毫不避諱自己天使的身分,露西很愛這點——至少會愛上這點,不過她還需要一點時間適應。露西仍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與理智,都在奮力趕上人生的變化。
自從最後一次跟丹尼爾碰面至今,時間彷彿已經過了一個世紀,儘管距離他們於劍與十字道別的那個星期五早上,僅有數日之遙。露西渾身覺得軟綿綿的。沒有他的聲音,他的體溫,他雙翼的觸碰……這些已經深入她的骨髄裡,像是什麼奇怪的病。
她點點頭。
露西搖了搖頭,但不發一語。她始終盯著窗外。在今早離開喬治亞之前,柯爾先生曾教她要保持低調。其他老師接獲露西雙親要求轉學的通知,是個幌子;就她的雙親、好友凱莉,以及其他人所知。她仍在劍與十字念書。
「我們會在那裡認識其他人嗎?其他天使?」
「假如可以,我一定會留在妳身邊,」丹尼爾聲音中的平板、沉著,更讓露西感到挫敗。「妳剛看到我對妳的包包和後車箱變了什麼把戲;那就像我朝天空發了一記信號彈、告知所有人我們在哪裡。任何在尋找我——還有我身邊的妳——的人,都會注意到它。我太容易找到。太容易被其他人循線追上,而妳包包上的小把戲?根本比不上我每天做的事情,那些會引來……」他用力地搖搖頭。「我得保護妳,露西,我一定要保護妳!」
丹尼爾從背後擁著她,頭抵著她的肩,沿著她的頸子烙下一個又一個的吻;露西屏住呼吸,等待著。然後丹尼爾曲膝、優雅地離開懸崖邊。
丹尼爾清了清嗓子,拍拍發亮的黑色引擎蓋。「開起來依舊不輸其他車,唯一的問題是……」他望了一眼敞蓬車的迷你行李箱、再看向露西的行李,然後眼神又回到行李箱上。
可惜什麼都沒有。
「那是多久?」
是黑色的愛快羅密歐。
在一長串沉默後,丹尼爾終於開口。「時間很晚了,校方希望妳在午夜前能到雪蘭。」他踩下油門,快速地左轉駛向門多西諾下城。露西看著側視鏡中的拖車屋停駐場變得愈來愈小、愈來愈暗,直到完全消失。然而不出幾秒鐘,丹尼爾便將車停在一間通宵營業卻空無一人的餐廳前;這家餐廳的外牆漆成黃色,一整面牆都是落地窗。
「沒錯。」丹尼爾臉色凝重,停了下來。當他再度開口,那些話像是從他嘴裡擠出來。「從最高的地方往下墮落。」
丹尼爾倒車離開停車位,然後轉向停車場出口,離開時將停車卡放入機器中。「剛才的事太愚蠢了;我該想到——」
「和我一起飛吧。」他輕聲說。
男人咳了咳說,「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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