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天
不過史提文已經準備好在被擊中之前擋開她的攻擊,接著攻向法蘭的腳背。
一道白影閃過露西身邊,直奔向麥歐司的懷抱。
拉丁文、俄文、日文,帶著南方口音的英文、零碎的法語,耳語、歌唱,壞建議、押韻的詩文,以及一長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呼救聲。露西甩甩頭,繼續將莉莉絲的劍困在一角,頭頂上的聲音也如影隨形。她先是看向史提文,然後再看向法蘭茜絲卡,他們沒有任何表示,但露西知道他們都聽到了,而且知道她也在聆聽。
「呃……我真的不……」露西腦筋一片空白。她看著已經戴上面罩的羅蘭,發現除了黑市商品目錄、口琴表演,以及他在劍與十字的第一天曾逗得丹尼爾開懷大笑外,自己對他的瞭解真是少之又少。她從來不知道他與丹尼爾那天聊了什麼……或是羅蘭到雪蘭究竟要做什麼。只要是與這位史帕克先生有關的事,露西肯定什麼也不知情。
「這不是最具運動家風範的贏法,」雪兒碧收起劍說。「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
麥歐司就站在露西的左邊,他靠過來對著她低語:「妳和羅蘭是老交情了——他的弱點在哪裡?我可不想輸給新來的小子。」
麥歐司拍了拍露西的膝蓋。「露西,我開玩笑的啦;那傢伙一定會狼狠修理我一頓。」他起身大笑。「祝我好運吧!」
「妳來幫我上擊劍課好了。」他笑著說。
法蘭茜絲卡默默地來到她身後,肩膀滑過露西的背,用她纖細的身材直接靠住露西,一併握住露西的左手及手中的劍。
莉莉絲大笑,揮舞著劍尖畫出大大的Z。「零分的記號,輸家。」她說。
她愛他,可是……
「過濾雜音,露西。找出訊息。」
鏗鏘!
「法蘭茜絲卡又贏了。」潔絲茗歪著頭對露西低聲說。「她始終戰績輝煌;但史提文?可沒贏過那麼多次。」這句話似乎意在言外,不過潔絲茗只是輕盈地躍下長椅,戴上面罩、綁緊馬尾,準備上場。
「露西,妳知道規則的。」
平台另一邊,麥歐司一下往後摔倒在地,羅蘭則盤旋在他上方:沒錯,他飛起來了。
露西和雪兒碧之間的情況仍有些尷尬。她知道、雪兒碧知道,就連她們房裡的佛像夜燈好像也知道。老實說,露西很高興看到雪兒碧開始拚死命地抵擋黎兒愉快的攻擊。
Il faut faire le coup double. apres ca, c'est facile a gagner.(利用雙重攻擊,就能輕鬆獲勝),其中一隻宣告者用法文低語著。
「如果我們剛才是來真的,」法蘭茜絲卡說:「恐怕史提文的手就會血淋淋地躺在平台上了。不好意思,親愛的。」
羅蘭朝她身後比了比。法蘭茜絲卡勾了勾手指,要露西過去。其他拿非利都已經在長椅上坐定,除了幾個準備比賽的學生。潔絲茗的對手是一個叫希薇亞的韓國女孩;一對高䠷、瘦削的男孩,露西永遠搞不清楚他們的名字;然後是單獨站著的莉莉絲,正在仔細檢視劍尖的橡膠鈍頭。
「跟妳一樣。」法蘭茜絲卡靠著露西,並給了她一個理解的表情。法蘭幫露西調整握姿時,某種溫暖平和的感覺從法蘭茜絲卡的手指流向露西,力量,或是勇氣——露西不知法蘭是怎麼辦到的,但她心存感激。
露西張開嘴,不知該不該解釋。
兩劍相觸,火星飛舞;這是愛、抑或是恨的火星?有些時刻,或許兩者皆是。
不——不要現在,不要當著大家的面,不要挑在比賽的關鍵時刻。然而沒有人注意到它們,這簡直不可思議。暗影發出巨大的聲響,露西只能摀住耳朵、試著將聲音阻絕在外,根本沒辦法做其他事。她雙手摀著耳朵、劍尖指著天空,把莉莉絲給弄糊塗了。
「活著?」麥歐司把她放回地上。「我差點就被妳撞到斷氣了,幸好妳還沒看過橄欖球賽。」站在黎兒身後,https://www.hetubook•com.com看著她拍著麥歐司先前被劍劃過的白色背心,露西覺得異常侷促不安。這應該不是因為她想要拍拍麥歐司吧?她只是想要……露西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利用prise de fer(控劍)。」雪兒碧嚷嚷。「莉莉絲的控劍超爛的!不對:莉莉絲的一切都很爛,特別是控劍!」
露西趕忙穿過她們,以及其他不願介入羅蘭與麥歐司比賽的拿非利。麥歐司和羅蘭兩人都在喘息。接著羅蘭降落地面、羽翼縮回肌膚中。麥歐司看來無恙;露西才是那個無法停止發抖的人。
更正——他們是在擊劍。這是一場為即將上台比劃的學生們所做的示範演出。
「我也是左撇子,」她說。
露西的劍滑下對手的,兩人分開、退後。露西毫不浪費時間地迅速往前突刺,快得莉莉絲無法招架;劍忽右忽左,緊追著莉莉絲的胸腔。所有的拿非利都在歡呼。但露西沒有停下來;她後退,然後再次回擊,劍尖陷入莉莉絲腹部的護具。
史提文轉向全班。「Touche,沒錯,就是法文的『擊中』,在西洋劍中,我們用擊中來計分。」
法蘭柔滑纖細的手指,繼續引導露西握住護手下劍柄的弧度。她一手放在劍上,另一手抓著露西的肩膀,法蘭茜絲卡一個箭歩輕輕地滑到一邊、然後停住。
「沒問題的,露西,妳還不需要技術。」法蘭茜絲卡說。「我們只是想衡量妳的相關能力,只要記住史提文和我在課程一開始的示範,就不會有問題。」
好多聲音——似乎比平台上的人還多,露西瑟縮,想將全部的聲音都擋開,卻有個聲音直接穿過眾人,彷彿就在她腦後、對著她的耳邊低語,是史提文。
「親愛的,我怕妳是出師不利。」
露西把這招學起來。當她迴轉劍尖、正中莉莉絲左邊的心臟得到了第一分時,莉莉絲高聲咆哮。
法蘭茜絲卡隨興地抱胸而立,一臉平靜,但在露西看來卻像是刻意表現出的沉著。或許她要露西在最殘酷、最難堪的比賽上敗下陣來,不然為什麼要挑露西對上莉莉絲?莉莉絲至少高出露西一呎,從她面罩穿出的暴躁紅髮彷彿獅子的鬃毛。
「只要輕輕地握住,」法蘭茜絲卡說,指導露西的手指握住護手下方的劍柄。「握得太緊劍就使得不夠靈活,也會限制住妳的防禦動作;握得太鬆,劍會飛出去!」
他們一臉堅毅,滿懷獲勝的冷酷決心。在最初的幾個觸擊,兩人顯得勢均力敵;這肯定很累人,他們已經交手超過十分鐘,卻都沒辦法擊中對方。接著速度開始加快,幾乎只看得到劍的影子;空氣中剩下高漲的怒氣與兩劍微弱的嗡鳴,以及持續不斷、交劍的鏗鏘聲。
「繞劍。」露西像顆棋子,任由法蘭茜絲卡帶著她歸位,法蘭退開,繞到露西面前,悄聲說:「剩下的都只是多餘。」
「露西?」法蘭茜絲卡低沉的嗓音喊著她的名字。她指著莉莉絲前方的平台位置。「就妳的準備位置。」
這兩位老師似乎有一瞬間,忘了平台上滿是學生。
露西不安起來。愛與恨不該是清楚對立的兩個極端嗎?兩者的區分清楚得就像……好吧,露西原本能分辨天使與惡魔的,但現在不能了。就在露西敬畏地看著兩位老師時,昨晚與丹尼爾爭吵的記憶倏然浮現。露西自己的愛與恨——就算不至於是恨,也是逐漸堆高的憤怒——也在她心中糾結。
在黎兒打扮時一直採取預備姿勢的雪兒碧,此刻卻站直了身子,低頭盯著自己粗糙的指甲。「等一下,可以給我時間修指甲嗎?」她說,嚇唬黎兒的時間正好足夠她擺起防禦姿態、揮舞起劍來。
她可以聽到其他人在鼓譟,有人甚至高喊著她的名字。她聽見麥歐司的聲音,似乎也聽到雪兒碧的,兩人的聲音鼓舞了她。可是在這之中還有別的聲音、某種過於閃亮的雜訊。莉莉絲的攻勢m.hetubook•com.com高漲,露西卻很難集中精神。露西眨著眼退後,望向天空。太陽被高聳的樹木遮蔽——但事情沒那麼單純。一組擴張的暗影大軍從樹枝往外蔓延,有如在露西頭頂渲染開來的墨漬。
同學們發出一陣歡呼。露西感覺不過是眨了個眼,竟錯過了結局:法蘭茜絲卡的鈍劍頭直捅史提文的胸膛,就在接近心臟之處。她加重手上的力道,抵住胸膛的劍尖令細劍疊成了弧形。有一刻,兩人一動也不動地凝視彼此的眼睛。露西無法分辨,這一幕是否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笑容也開始在露西的臉龐蔓延開來,因為她從未見過跟黎兒一樣樂觀堅定的人。一開始,露西曾懷疑那是假的,只是一具假面——在露西出生的南方,永遠開懷幾乎不可能發生。但在遊艇事件後,黎兒迅速的恢復力在在令露西欽佩不已;這女孩的樂觀似乎沒有極限。現在,只要有她在身邊,露西很難不發笑,尤其是當黎兒集中火力、攻擊某個像雪兒碧這樣陰鬱的對照組時。
在丹尼爾的吻中,露西打從骨子裡清楚知道,丹尼爾就是她的過去;在他的懷裡,她則渴望丹尼爾停留在她的現在,但雙唇分開的那一刻,她卻無法確定,丹尼爾是她的未來——沒有自由,她就沒辦法做出決定。她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還有什麼在等著她。
「預備!」莉莉絲大喊。她屈著長腿,右手的劍筆直地朝向露西。
莉莉絲看露西的模樣,已像是要置她於死地;露西知道她沒時間分別測試兩手揮劍的感覺;在西洋劍裡,他們稱這個叫揮劍嗎?
露西身旁的潔絲茗大笑起來。「地獄大賽!」
三分。
兩位老師無疑是箇中高手,輕快地突刺收劍。他們的劍與白色背心反射著陽光,法蘭茜絲卡濃密的大|波浪金髮如瀑布般落在肩上,在她繞著史提文打轉時發出迷人的光暈。一來一往的兩人在平台上交織出優雅的步伐,簡直像在跳舞。
「重點是盡可能不留給對手攻擊的餘地。」法蘭茜絲卡對著圍繞在她身旁的學生解釋。「把重量放在一隻腳上、舉劍向前,接著前後擺動——進入攻擊範圍、然後退開。」
巨大的翅膀像件大斗篷,從羅蘭的雙肩延展開來,如鷹般的羽毛卻在黑色的羽翼處交錯著美麗的金黃大理石花紋;他的護具一定和丹尼爾的T恤一樣有裂縫。露西還沒見過羅蘭的翅膀,於是和其他拿非利一樣看得目不轉睛。雪兒碧曾經說過,只有少數拿非利有翅膀,而他們都不在雪蘭。看到羅蘭的雙翼在對戰中伸展,儘管只是場劍術練習賽,依舊激起同學們一陣緊張與興奮。
「沒問題,」他回答。「沒、問、題。」他迅速滑到法蘭身旁,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般;在爾虞我詐的詭譎氣氛中,露西錯過了史提文的動作;他的劍一次又一次於空中劃下十字,幾乎擊中法蘭茜絲卡;法蘭及時閃避。繞到史提文身後。
「我?不是。」露西搖頭。「不是快下課了?」
「我可不這麼想。」露西撥弄薄薄的網狀面罩。「羅蘭,我想問你——」
聽聲音底下的訊息。
「我可以弄到很多東西,但我沒辦法幫妳弄來丹尼爾,妳得等待時機成熟。」
「抱歉了,老兄。」羅蘭真誠地道歉。「我無意釋放雙翼對付你,它們有時候會在我情緒亢奮時自己跑出來。」
在露西頭頂上的樹群,宣告者們正在說話。
露西吞了口口水。什麼多餘?
接下來的決鬥是場表演,而非課程;法蘭茜絲卡和史提文甚至沒戴面罩。
在他懷裡,露西看向天空,看著沿著樹枝伸出的暗影。它們已不再喧嘩,聲音不再那麼清楚,但相較於以往仍算清晰,就像聽了好幾年的無聲收音機,終於收到了訊號。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要心存感激,還是害怕。
直到今天,露西才恍然大悟為什麼拿非利都對校隊興趣缺缺。她問過潔絲茗和黎兒,想不想參加體育館裡的泳隊選拔https://m•hetubook.com.com,只得到潔絲茗皺起鼻子的反應。事實上,要不是今天早上無意間聽到莉莉絲在更衣室打著哈欠說,除了西洋劍以外的運動全都「窮極無聊」時,露西不會發現原來拿非利不熱中運動。但事實也非如此;他們只是慎選運動。
紅髮莉莉絲舔了一下牙齒,瞪著露西的神情就像家裡得不到關愛的老二。
露西鬆了一口氣。羅蘭當然不會真的傷害麥歐司。他或許特立獨行又飄忽不定,卻不危險;即使他在劍與十字公墓的最後一晚投效了坎恩的陣營,還是沒有理由懼怕他。但她為什麼那麼緊張?為什麼沒辦法遏止加速的心跳?
「你打敗我了。」麥歐司推開劍尖,緊張地笑了。「我沒發現你有祕密武器。」
「想要嗎?」羅蘭出現在她旁邊,將剛才用的面罩遞上前。「妳是下一個,對吧?」
露西兩個踏步飛快地退後,直到一個她認為安全的距離,才舉劍突刺。
法蘭茜絲卡已經走到平台另一側、接近小屋的入口處,正拿著一瓶水在喝。「克麗思媞和米莅森,到這個角落來。」她對兩個綁著髮辮、身穿黑色運動鞋的女孩說。「雪兒碧和黎兒,妳們去那邊比。」她指著露西正前方的平台一角。「剩下的人當觀眾。」
激烈交手的每個新回合,都叫露西緊張得渾身緊繃。露西本來就容易緊張,不過班上其他同學今天也全都意外的激動,看著法蘭茜絲卡和史提文,沒有人能無動於衷。
一連串咻咻、鏗鏗鏘鏘的回音劃破了魚鷹的叫聲;一陣金屬互刮的長音符,接著是細長銀劍擦過對手護具的碰撞聲。
平台中央只站了五個人,對露西來說卻像有千軍萬馬。
黎兒跳向麥歐司,閉起雙眼露出大大的笑容。「你還活著!」
沒有從法蘭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讓露西鬆了口氣。愈觀察法蘭茜絲卡和史提文的教學方式,露西就愈不瞭解課程:以一場嚇人的示範代替實際指導;不是邊看邊學,而是直接觀賞實戰然後舉一反三。第一批的六名學生站上了平台的指定位置,露西一下感受到需要立刻學會劍術的龐大壓力。
「我之前沒練習過。」露西結結巴巴地說。
「不,我不會把麥歐司捅出一個洞來;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害怕?」
莉莉絲的劍與露西相接,她像公牛一樣呼著氣。面罩裡的露西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在擋下莉莉絲的同時也在喘息;忽然間,她可以在眾多的聲音中聽得更清楚了,可以專注在聲音上,找出平衡點,意指從雜訊中分離出有意義的字句;不過,該怎麼做?
露西瑟縮了一下,退開來,她以為自己只是輕輕戳了莉莉絲一下。「妳還好嗎?」她大聲問,想拿下面罩。
莉莉絲重重地將劍扔在地上、扯下面罩,狠狠地給了露西一眼便快速走回更衣室。班上的其他同學站了起來,露西可以感覺到大夥兒都圍著她。黎兒和潔絲茗從兩旁用力地抱了露西一下;雪兒碧上前和她擊掌,而麥歐司則在她身後耐心等待。輪到他時,麥歐司出其不意地緊緊地擁住她,久久不放。
這雙羽翼太令人側目了,所以露西後來才看見羅蘭的劍尖徘徊在麥歐司的胸前、將他釘在地上。羅蘭潔白的防護衣與金黃的羽翼,在平台與背後蒼鬱樹林的背景下,成了鮮明的剪影。戴著黑色網狀面罩的羅蘭,臉上的表情比露西所熟悉的更令人生畏、充滿壓迫;她希望羅蘭的表情可以嬉鬧一些,因為他真的已讓麥歐司動彈不得了。露西跳起來走向他,沒想到膝蓋一陣顫慄。
「咱們走著瞧,」法蘭茜絲卡舉起手順了順頭髮,兩人殺氣騰騰地凝視著對方。
黎兒用手指梳過她的黑色短髮,和*圖*書拿手掌大的蝴蝶夾往後固定住部分頭髮。「雪兒碧,妳不能在我還在為戰鬥作準備時叫我En garde!」一沮喪起來,她高亢的嗓音甚至變得更尖銳了。「妳是被狼群養大的嗎?」她咬著最後一根塑膠髮夾說。「好了,」她拿出劍說:「現在我準備好了。」
換羅蘭搖頭。「這招不賴。但拿著吧,不會有人知道妳沒玩過西洋劍的。」
「麥歐司,」史提文喊道。將劍收入窄小的黑色皮套中,他已經徹底變回學校的老師,並朝平台西北角點點頭。「你和羅蘭到那裡練習。」
宣告者建議雙重攻擊,那是比較複雜的擊劍動作:兩個分開的連續攻擊。
「一劍穿心。」史提文說。
莉莉絲是個很有聲勢的運動員,使勁時總發出各種聲音:即便是小小的佯攻,她都會大喝出聲、假裝攻往某個方向,再小弧度地往上揮劍,試圖突破露西的防線。
「真低級!」黎兒大叫,但出乎露西意料地,她立刻提升了攻勢,技巧地在空中揮舞鈍劍,打得雪兒碧退到一邊;黎兒是個性情急躁的劍士。
「嚴苛的考驗!」羅蘭吹著口哨,拍拍露西的背。「表現出妳大無畏的精神。」
「前進。」她往前進,將劍刺向莉莉絲的方向。
「En garde(預備)!」雪兒碧大喝一聲,重心向後蹲出一個箭步,劍尖離黎兒只有幾吋,而黎兒的劍仍在鞘中。
「等等,羅蘭,我知道他現在不能過來;但什麼規則?你是在說什麼?」
露西的心跳加速、狀況良好,感覺力量流過全身;這是她許久不曾有過的感受。她其實很擅長擊劍,和看起來像是受過「以尖銳物體把人體串起來」訓練的莉莉絲相比,幾乎不遑多讓。從沒拿過劍的露西發現自己其實有機會獲勝:只要再拿下一分。
露西可以聽得見它們。它們一直都在說話嗎?
然而她卻說,她一個晚上就決定放棄丹尼爾。還口不擇言地說,就因為丹尼爾對露西的情感——它們干預了其餘的一切。露西並不相信她。雪兒碧的自白聽起來有些不對勁;前一晚,她提起雪兒碧時,丹尼爾的反應不太對得上她的話;他表現得像是沒什麼好說的。
「熟悉如何使用西洋劍——無論是我們今天使用的鈍劍,或是像簿刀般的危險武器——是很寶貴的技巧。」史提文說,劍尖快速地劃過空中,如鞭子般移動。「天國和地獄的大軍鮮少交戰,不過當他們一打起來——」史提文看也沒看地舉劍猛攻法蘭茜絲卡兩側,法蘭同樣也是看都沒看地舉劍擋開史堤文的攻擊。「他們不受現代戰爭的影響,維持用匕首、弓箭及巨大的炎劍作為永恆的武器。」
她早該想出簡潔有力的表達方式,無須橫生這麼多醜陋的小枝節;但她並沒有。他們現在的關係並不是露西想要的。假如,今後一直照這個遊戲規則走下去,她實在不知道自己還想不想下場玩。之於丹尼爾,她究竟是哪一種角力?而丹尼爾之於她呢?如果他也曾喜歡過別人……他肯定也這麼疑惑過;有沒有人能給他們一個更公平的角力空間?
「什麼規則?」
「妳是在預告自己的分數嗎?」露西反擊,記得羅蘭要她別露出懼意。她戴上面罩,從法蘭茜絲卡手中接過鈍劍;露西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握劍,她抓著劍柄,不知道該用哪一隻手;她用右手寫字,用左手投球和揮棒。
「天啊,麥歐司!」黎兒在平台的另一側大喊,忘了自己正在比賽,恰巧給雪兒碧足夠的時間揮劍上前、擊中黎兒毫無防備的胸口,拿下致勝的一分。
雪兒碧是個沉穩的鬥士。黎兒的技術顯得浮華、引人矚目,雙腿以虛浮的舞步在平台上旋轉;雪兒碧則小心翼翼地突刺,簡直像是只有一定的攻擊配額。雪兒碧保持膝蓋微彎,不放棄任何機會。
然後她想通了:麥歐司,他是露西在雪蘭最親密的朋友,近來,她只知道每當她在麥歐司身旁,就會忍不住想起丹尼爾,以及許多他們之和_圖_書間的爭執。有時候,她會期望丹尼爾可以像麥歐司一些;像他一樣快樂、好相處,渾然天成的細心體貼,別老是想著遠古的詛咒。
法蘭茜絲卡和史提文在攻擊對方。
露西回抱他,記得剛才麥歐司的比賽結束後,走向他時的感受有多麼古怪,幸好黎兒早她一步奔到他身邊,此刻,她很高興能有他這麼個朋友,好相處,而且真誠地支持著她。
當法蘭茜絲卡突然變得很愉快,露西沒時間思考為什麼——因為莉莉絲再次懸劍朝她逼近;露西舉劍迎上,轉動手腕交擊三次後退開。
露西一輩子聽到的都是同樣的噪音:暗影來臨時,總是帶來可怕、潮濕的嘶嘶聲。但現在不一樣了……
想到莉莉絲知道西洋劍所有法文招式的譯名,,她卻連英文名稱都不曉得;倘若她苗條的身軀惡意地上前攻擊——露西光是想都覺得不寒而慄。假設班上其他同學都有法蘭茜絲卡和史提文十分之一的技巧,待這堂課結束,露西的下場便是一堆屍塊。
露西轉過頭,看見史提文在平台的另一邊,凝視著樹群。他指的是其他拿非利嗎?他指的是拿非利製造出的聲響和喋喋不休的交談嗎?露西瞄了一眼他們的表情,他們甚至沒在說話。他指的究竟是誰?霎時,露西對上史提文的眼神,他抬起下巴對著天空,像在指出暗影。
一陣轟然巨響,拉回了露西的思緖。
當身旁的其他學生開始忙碌時,露西試著想像她與丹尼爾置身在類似的場景:占了優勢的露西用劍制住丹尼爾,就像法蘭茜絲卡制住了史提文——說實在的,這根本無法想像,而且令人困擾:不是因為她想要支配丹尼爾,而是因為她既不想支配人、也不想被支配。前一晚,她完全任丹尼爾擺布,渴望他的吻、為之激動、興奮與屈服——這段記憶卻並不美好。
「她沒事,」法蘭茜絲卡露齒微笑,代莉莉絲回答。「她只是氣自己被妳擊中。」
露西只在高中上過兩年法文課,但這些字觸動了她腦海更深層的東西;這不只是露西的腦袋單純地聽懂了這個訊息,甚至連她的身體也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這些話滲透了她、深入骨髄。露西記得:她碰過類似的事。類似的劍賽。類似的僵局。
莉莉絲靈巧地閃到露西的劍左側、轉身,自己扳回一城。兩劍相交直到劍的中點,兩人僵持不下;露西必須將所有力氣用在抵擋莉莉絲的劍並施加壓力。她的手臂在發抖,卻沒想過自己竟然可以在這個姿勢下壓制莉莉絲。最後,莉莉絲退了開來。在觀察過幾次對手揮劍的角度和轉身的動作後,露西漸漸看出她的劍路。
「不,沒人會那麼說。」羅蘭單手拉開面罩,露出大剌剌的微笑,丟下另一隻手上的劍抓住麥歐司的手,迅速拉他起身。「你是個好對手。」
「這我知道……」露西試著微笑。「我想問的是丹尼爾。」
「說得好像你有一顆心似的。」法蘭茜絲卡輕聲說。
「不管怎樣,在你的翅膀出現前,這都是場好比賽。」麥歐司撐起右手,好從地板上爬起來。「在西洋劍中他們會說『好比賽』嗎?」
「別讓她嚇到妳,露西!莉莉絲最壞了!」黎兒在長椅上尖叫著。
星期三早上,接近中午時分,露西坐在平台寬大的長椅上,左右各坐著潔絲茗和麥歐司。全班,包括老師都換下平日的衣著,改為常見的劍士白色裝備,班上有一半同學手上都拿著黑色的網狀面罩。露西來到儲物櫃時,剛好有人搶到最後一頂面罩;但這對她來說都不是問題。露西一直不希望遇上讓全班目睹她一無頭緒的尷尬景況:從其他人拿著劍在平台旁比劃的穿刺動作,看得出他們顯然都練習過。
她和史提文霎時投入令人目不暇給的攻擊與防禦,密集的交劍聲不斷擊退彼此的攻勢。當法蘭的劍從左邊漂亮地劃過,史提文便向前突刺;法蘭往後擺、揮劍向上,繞了一圈擊中史提文的手腕。「Touche!」法蘭說,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