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感恩節
葛碧身邊則是邪惡的茉莉,贊——染成金髮的髮根已長出原生的棕色,刷破的黑色牛仔褲搭配鬚邊的黑色毛衣,彷彿仍遵照劍與十字的服裝規定;她臉上穿環的數量,比露西最後一次看到時又增添了許多,彎曲的手臂穩穩抱著黑色的鑄鐵鍋。茉莉正惡狠狠地瞪著露西。
凱莉對著露西微笑。「我還以為這是什麼布萊斯家的私人聚會呢!不過這比我想像的要美好太多;這下子我可是現場直擊了。」
麥歐司直接走向露西對面的座位——直到丹尼爾給了他威脅的一眼,他才退了開來,正當丹尼爾準備坐下時,雪兒碧帶著勝利的微笑滑了進去,丹尼爾只好微慍地坐在雪兒碧的右邊、阿琳的對面。麥歐司則在丹尼爾之後坐到了雪兒碧的左邊、凱莉的對面。
父親將她的包包放在玄關,手臂隨意地搭著她的肩。露西看著入口窄鏡映射出兩人的身影:父親和女兒。
羅蘭用力拍打一雙金色的翅膀,讓周邊的空氣送這些弓箭物歸原主,一次解決數名眼盲的流放者;茉莉不斷深入敵陣,耙子有如武士刀般不停迴旋。
「我們很想念妳在家的時候。」
「我們正好在附近。」葛碧堆滿笑容地把花遞給露西。「我做了香草冰淇淋,茉莉則帶了一點開胃菜。」
露西的母親跟著起身,於是露西隨著她走到門口,幫她穿上雙排釦的風衣,並把圍巾遞給父親。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菲力?」雪兒碧轉向露西,嗚咽地說:「我不知道……是真的,露西,我不知道;我以為他只是個怪胎。」
在露西身邊的凱莉倒抽了一口氣。「他剛才是不是——那個男生真的——」
「丹尼爾?」露西的母親重複這個名字。「那個好看的金髮男孩?你們——」
在這之前,丹尼爾的表情沒有洩漏出任何情緒,此刻卻暗了下來。麥歐司走出飯廳。
「媽,謝謝妳!」
「通知其他人,」丹尼爾大喊,然後才轉過身面對露西。他的雙唇輕啟,渴望的表情讓露西以為他可能會吻她;然而丹尼爾只是問:「妳家有地下室嗎?」
「別這樣,露西。」丹尼爾說。「不要逼我拖妳進去。我必須戰鬥,妳非離開這裡不可;馬上!」
但是另一波銀色箭雨自天空降下,其中一支就插在露西腳邊、平台的第一階。丹尼爾把箭拔出木梯、屈臂猛力一拋,銀箭直直沒入一名逼近的流放者額頭中,猶如致命的標槍。
「不!」丹尼爾大叫,連忙護住露西。
但是她的朋友還在原地,揉著方才銀箭掠過的肩膀,除此之外毫髮無傷。「那玩意兒打到我了!」
丹尼爾握住露西的手,閉上眼睛吸氣,釋放他寬大的翅膀,讓它們完全展開,丹尼爾縮起原本可以填滿整個廚房的羽翼,把它們往自己的身軀拉近;閃爍光芒的雙翼令人目盲。露西伸出手觸摸它們,羽翼的外在溫暖、滑順得有如絲綢,裡面卻充滿了力量。她可以感覺到力量在丹尼爾的體內流動、傳向她。露西覺得自己是如此靠近丹尼爾,完完全全地瞭解他,彷彿他們已融為一體。
「敬朋友!」丹尼爾打破這段異常古怪的寧靜,舉起杯子。「人生沒有信任、沒有值得信賴的朋友,又有何益?」
這次聚會算是很不尋常了,自從露西的祖母過世、布萊斯家族不再於感恩節拜訪路易斯安那河口之後,這是最有活力的一次過節。所以,他們現在都是她的家人了:每個人、天使、惡魔,不管任何身分。有好有壞,有複雜,有背叛,有充滿高低起伏、甚至有偶一為之的歡樂;就像她父親說的:這就是人生。
「你來這裡做什麼?」她的聲音乾澀,因為如果她得和丹尼爾說話,就不能對坎恩視而不見,,同樣地,如果她想要對坎恩說重話,也不能避開丹尼爾。
綠茵顫動,大地裂成——整個後院裂開數呎寬的大洞——兩半。
「沒事!」露西擠出笑容,順手關上門,感覺到有人站在她身後。
房子的另一邊,坎恩的頭迅速抬起。「這麼快就到了?」
「露西,」雪兒碧開口,顯然在忍著不哭出來。「我真是個大傻瓜。我發誓我不知道菲力是流放者,我跟他說的話都只是發洩情緒;他老是問妳的事,又是個好聽眾,所以我……我想說的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其實是……如果我知道,我絕不會、絕不會——」
「我知道這很不合理,可是——」露西將臉埋入母親的掌心。「他不一樣——丹尼爾。我不知道他會來,但既然他已經來了,我也需要見到他,就像我想見妳還有爹地一樣。妳能理解嗎?」
「嗯,」羅蘭同意,「它們確實把我帶回了單純的時光。」
當露西走進雷霆鎮的家門時,發現一切都沒變:玄關的衣帽架依舊在過多外套的重壓下顯得搖搖欲墜;柔軟精的香味和穩潔依然令房子感覺起來比實際上要乾淨;客廳裡,花朵圖樣的長沙發在透過百葉窗灑下的晨光中顯得有些褪色;茶几上散落一疊染上茶漬的南方房屋裝修誌、發票就夾在她爸媽喜愛的頁面裡充當書籤:他們期望在付清房貸的那天,終於有些閒錢來參考這些雜誌、進行改建。她母親歇斯底里的玩具貴賓犬安德魯,先是跑過來聞了聞客人,然後才給露西的後腳踝一記熟悉的嚙咬。
露西的爸媽對這些最後一秒才冒出來的感恩節客人,似乎並不介意。
茉莉。
「希望妳不會因為丹尼爾帶我過來就生他的氣。」坎恩加入,露西想從他的聲音裡聽出是否有一絲傲慢,卻沒發現任何跡象。「我敢保證,你們倆一定希望我不在這裡,不過——」他看看丹尼爾。「約定就是約定。」
耗盡弓箭之後,坎恩將木製的野餐桌自地面那有十年歷史的凹洞中拔出、單手將桌子舉在面前充當盾牌。一波波地襲來的弓箭被桌面彈落在地,掉在坎恩腳邊。坎恩反覆地屈身、探出身子、投擲,屈身、探出身子、投擲。
「菲力?」雪兒碧大叫。「你該死的在這裡做什麼?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大家都快被你嚇——」丹尼爾轉向雪兒碧。「妳認識這個流放者?」
「誰?」露西問。「流放者?」
「沒有人能傷害露西。」他一面走出去,一面留下了這句話。
「丹尼爾……也很出色。」露西的母親引導似地對露西的和_圖_書父親說。
「我去開門!」露西吼回去,感覺有股冰冷的痛楚在她的胸腔裡擴散開來,她當然想見到凱莉,卻發現自己更想見到丹尼爾,想觸碰他、擁抱他、聞他的氣息;向爸媽介紹他的渴望,勝過她見到好友的喜悅。
露西拉著其他人一起跪下,然後拖著他們進到倉庫,待在父親眾多工具、除草機、老舊運動器材的髒亂陰影中。雪兒碧眼神驚惶、嘴唇顫抖地爬向露西。
茉莉舀起還沒有人碰過的前菜辣味鮮蝦,在麥歐司的餐盤上堆了高高一落。「當你覺得夠多的時候,就說聲『我認輸』。」
羅蘭和阿琳迅速在飯廳餐桌的尾端加了張牌桌,這場盛宴如今已延伸到客廳,金白相間的桌布、她的爸媽甚至拿出他們結婚時的瓷器;蠟燭點燃了,高腳杯也注滿了開水,露西在凱莉和阿琳之間坐下。沒多久,雪兒碧和麥歐司端上一碗冒著煙的青豆馬鈴薯泥。
葛碧拖著絨柔的羽翼,無比優雅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擦了擦額頭說:「這應該幫了點忙。」
某種像是翅膀的東西。
「趴下!」雪兒碧大叫。
「哼,咱們走著瞧。」眼底露出駭人的神情,她的右翼尖比向流放者所站的地面。
爸媽一定看得出來,不是嗎?他們一定會知道,露西找到了永遠改變她一生的人。
「我相信妳。」露西說。她走近窗戶,來到麥歐司身旁,看著外頭的小型木製平台;那是她父親幾年前建的。「你們覺得流放者想要什麼?」
男孩的嘴角揚起微笑,可怕的無神白色雙眼,猶如活生生的惡夢。「乖乖把她交給我,否則你們一個也活不成。」
阿琳放低砧板;門口站了一個高高瘦瘦、穿著棕色風衣的男孩,削瘦的臉龐和高挺的鼻子都非常地蒼白。這男孩看起來有些面熟:削短的染金頭髮、空洞的白色眼眸。
露西得靠著櫥櫃才能穩住自己。除了坎恩以外的天使都沒有武器,而她知道那些弓箭的能耐。
「差不多意思。」阿琳在坎恩將羽翼向後彎曲,衝過流放者男孩身邊、穿出門往後院飛去時,開口道:「我保證露西之後會解釋。」
丹尼爾就在她家,和她的爸媽僅一牆之隔。如果爸媽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他們會抓狂嗎?她該如何介紹一個要害她死個上千次的天使,而他無時無刻像磁石般吸引著她;這天使不可理喻、難以捉摸且神祕兮兮,有時甚至是殘忍的;她無法理解他的愛。這天使與惡魔共事,為什麼?這天使——如果他以為,未經邀請就和那惡魔一起出現在她家,是個好主意的話——那麼,他或許從來就不夠瞭解她。
「辣味鮮蝦。」茉莉打開鐵鍋的蓋子,露西聞到嗆辣的大蒜肉湯。「家傳菜。」茉莉啪地把蓋子蓋回去,然後擠過露西進入玄關,途中還踩到雪兒碧。
她打開門。
「他當時是雅典高中的四分衛,」露西的母親對麥歐司眨眼。「在過去的年代,運動健將也同樣令女孩瘋狂。」
丹尼爾徵收了布萊斯家門廊下生鏽的馬蹄鐵。他把馬蹄鐵扔向流放者,有時一次就能打昏三個人;接著丹尼爾便撲到他們身上、抽出他們弓上的星箭,直接將箭插|進他們的心臓。
露西母親及頸的黑髮吹整過,好像她前天才去過髮廊。以露西對母親的認識,她應該是去過沒錯。朵琳看起來比露西記憶中的模樣還要更年輕、美麗,和她之前想在沙斯塔山拜訪的年長父母相比——甚至和薇菈相比——母親顯得活潑快樂,未曾受到悲傷的侵襲。
幸運的是,今天早上安然過關:露西在給了父親一個有史以來最漫長、最用力的擁抱後,提起自己有幾個沒有地方過感恩佳節的朋友。
「見鬼了……」凱莉眨著眼睛,輕聲低語。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露西回答。她聽到廚房裡的水流聲,阿琳、葛碧與凱莉在洗盤子時合唱「全心全意」(Heart and Soul);她看到茉莉和羅蘭收拾餐桌自在的表情。剎那間,露西明白這次的感恩節晚餐全都是幌子、一場煙幕彈。只是,露西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露西的母親眉開眼笑。
三名流放者就站在她家裡,銀弓虎視眈眈。
「丹尼爾!」坎恩打斷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反擊。」
即便在黑暗中,露西依舊能辨別,所有流放者類似的完美外貌及空洞的神情。這些人皆膚色蒼白、身穿相同款式的棕色風衣,男女數量相當;男孩們染成金色的頭髮削得極短。女孩們幾乎全綁馬尾。流放者的雙翼在身後弓起,形狀不忍卒睹——破碎、參差不齊又令人作嘔地髒污,甚至有結塊的塵土;完全不像丹尼爾、坎恩,或是任何露西認識的天使與惡魔般壯麗,他們團結地站在一起,用詭異空洞的眼神瞪視,頭部各朝不同的方向傾斜;他們創造出一支可怕的惡夢軍團。只是,這是露西不能想醒就醒的惡夢。
「很抱歉,我不能那麼做。」男孩回答,有力的手臂依舊拉滿銀弓。「我們為這受到祝福的救贖之夜做了充足的準備,絕不會空手而歸。」
可是——
回答的是丹尼爾。他對茉莉開口,彷彿他們突然連成一氣。「通知其他人找掩護。對方有武器。」
「妳剛看到什麼?」
「我?我就是……我。」露西聳肩,感到一股寒意在身上蔓延開來。「我不知道。」
「我很抱歉,媽。」露西回答,跟著坐到床上。
有一瞬間麥歐司露出驕傲的表情——露西也為他感到些許驕傲,可是下一秒,一名嬌小的流放者女孩走上前,她歪著頭,像小狗聆聽無聲的哨音般,舉起銀弓毫不遲疑地對準麥歐司的胸膛。「求饒無用。」女孩的聲音平淡沒有起伏。
凱莉。
「這不是妳的錯。」露西很快反駁。雪兒碧根本不知道菲力的真實身分,不知道他其實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更不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事。露西知道背負著罪惡感是什麼感覺,尤其是做了妳自己都不瞭解的事;她不希望任何人背負這種感受,至少不要是雪兒碧。
接著是坎恩,從前座下車。
「什麼?」露西的父親轉身大聲地問。他臉上滿足愉快的表情,幾乎要揉碎露西的心。
當小艇砸上他,他瞪大了空和-圖-書無一物的眼睛,大叫並倒在草地上。動彈不得而且無助的菲力,骯髒的羽翼在地上扭動著。
她坐在凹陷的沙發上,拉開一片百葉窗。外面,一台未熄火的紅白計程車停在屋前,廢氣排入秋日寒冷的空氣中。車窗貼了深色的隔熱紙,所以乘客可能只有一個人。
「爸媽,謝謝你們今晚這麼包容我。我們會趁你們出去散歩的時候把餐具洗好。」
「我不要,」露西低聲回答。「我不要在你們其他人作戰的時候、把自己關起來;我不能繼續看著身邊的人無緣無故地死去。」
阿琳站在漆白的門口,雙手高舉著巨大的砧板,準備好痛毆某個露西還無法看清的人。
平台邊,露西看見父親的倉庫,以動作示意其他三人跟上。他們翻過欄杆來到下方的草地,迅速俯身往倉庫的方向前進。
丹尼爾的眼神落在露西身上,表情沮喪。「他們不該在今晚找到我們的,我們知道會有這種可能,但我真的不想把事情帶到這兒來,我很抱歉——」
直衝進戰場。
凱莉搖頭。
布萊斯一家忙著往桌子的另一端遞餐盤,沒人注意到丹尼爾直接給麥歐司一記狠瞪。
露西輕輕握住凱莉的掌心。「我猜,有幾樣事情,我該向妳解釋。」
坎恩是他們這一方唯一擁有弓箭的人。他沒有停下來數自己究竟消滅了幾個流放者,只是一箭又一箭、精準地瞄準他們的心臟;然而每消失一個流放者,就會出現另一個。
他鼻子上的無框眼鏡,隨著他低頭親吻恢復成黑髮的露西時往下滑。「歡迎回家,露西。」他說。
「瞭解。」露西的母親瞇起眼睛,看著每一位新客人。「呃,歡迎。露西寶貝,我能不能和妳說句話?」
非天使的人都被留了下來,麥歐司關上後門,整個人攀在門上往窗外探看;雪兒碧抱著頭;凱莉的臉慘白得像冷凍庫。
至少有二十個流放者掉進了幽暗的裂隙。
阿琳從樹上拉起露西老舊的輪胎鞦韆,然後把它當套索似地打旋;被打偏的弓箭插|進圍籬,葛碧則四處移動、一個個解決他們:就像不停旋轉的苦行僧般轉圈揮擊,除去任何膽敢靠近的流放者,同時在弓箭刺中他們的肌膚時,露出甜美的微笑。
這次,她不能再像過去一樣死去,不能毀掉她父母的人生。她現在知道更多屬於自己的過往,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常保他們快樂。
太多天使的羽翼燦光,令露西、凱莉、雪兒碧和麥歐司必須掩住眼睛行走。四人沿著平台蹲伏爬行,欄杆的影子在他們面前跳動;露西帶領所有人來到院側,前往庇護所——一定有什麼可以讓他們躲藏的地方。
流放者聽得到聲音,卻看不到她從何而來。茉莉舞動耙子,揮開空中的弓箭,彷彿它們是田間的作物;她的黑色戰鬥靴踩上地面,鈍頭的銀箭砰地滾落,看來就像無害的細棍。但露西知道它並不是。
放心,不會有事的。我永遠會照顧妳。
「是凱莉嗎?」露西的母親從廚房大喊,蓋過機械攪拌器的聲音。
「也要謝謝妳爸。此外,寶貝?下一次,拜託妳早點通知我們,如果我知道妳會帶『真命天子』回家,我就會先去閣樓翻出妳的寶寶照。」她眨眨眼,在露西的頰上落下一吻。
光芒一閃,像是相機的閃光,中箭的白眼男孩甚至沒有時間哀嚎——他僅是消失在稀薄的空氣中。丹尼爾掃視了露西全身,然後輕拍露西全身檢查,好像不敢相信她還活著。
麥歐司出現在露西身邊。「怎麼回事?」
坎恩先開口。「也祝妳感恩節快樂,我們聽說妳家是今日的首選去處。」
「我很快就回來。」丹尼爾將羽翼往後弓、飛出後門。
露西閉上雙眼。「我也想念你們。」這是幾個星期以來,她頭一次沒有對父母親撒謊。
凱莉撞得露西無法呼吸。可是無所謂,她們抱住彼此、把臉埋在對方的頭髮中;她們開懷大笑,就像兩個分開許久才重逢的好友。
「晚安。」男孩的聲音,拘謹有禮。
「不,」露西抓住雪兒碧。「妳不可以到外面去,妳可能會害死自己。」
——流放者。
「嘿,跟她沒有關係!」坎恩的聲音由綠茵傳來,在放箭打中一名流放者女孩的頭之前,很快地朝雪兒碧點了點頭。
麥歐司的叉子定在半空中,睜大藍色的雙眼。他不明白坎恩的意圖,又好像希望聽見露西肯定的回答:女孩子——包括她在內——都為麥歐司瘋狂。
露西的母親暗中觀察,試圖透過女兒的眼神看穿這一群根本無從分析起的人們。她很快決定把丹尼爾設定成觀察對象,然後不停來回地看著兩人。露西很想在母親面前表現出她和丹尼爾間堅定美好、不同於人世的感情,可是有太多人在他們身邊,原本容易的事,做起來竟變得如此困難。
更多流放者自暗處走出,他們從遠方的樹梢冒出來,由隆起的花圃,或是露西小時候玩過、如今慘遭白蟻蛀食的鞦韆處緩緩出現。銀弓在月光下閃爍。
回到家是種解脫,露西可以感覺自己的眼睛也跟著濕了,她點點頭,上前擁住母親。
坎恩的肩向後轉動,彷彿剛解決了什麼難題——就在兩側肩胛骨接近之際,一雙巨大的金色羽翼自他灰色的喀什米爾毛衣下竄出、在他身後展開,占去了大半的廚房空間。坎恩振翅時的光亮。幾乎令人無法直視。
「坐哪兒都可以;也許坐凱莉旁邊?」小小的驚慌襲向露西。她想起其他客人,以及把他們盡量隔開的必要——茉莉得遠離所有人才行。「我應該先弄個座位表的。」
「哇喔,茉莉!留一些給我。」坎恩伸手接過鮮蝦鍋。「麥歐司,我聽羅蘭說,你前幾天在課堂上表演了某些瘋狂的擊劍技巧,我敢打賭女孩子都為你瘋狂。」他傾身向前。「妳也在場吧,露西?」
「好吧,計畫二,」丹尼爾沉聲說。「你們全都在附近找個地方躲起來。」他對著凱莉、雪兒碧,同時也是今晚首次對著麥歐司說,他抓著露西的手臂和-圖-書。「答應我,」他懇求。「離星箭遠一點。」丹尼爾迅速地吻過她,然後把他們全部趕到平台後牆。
不過在她回應之前,丹尼爾開口了。「愛情需要的不只是真誡,麥歐司。你不覺得嗎.布萊斯先生,真正的關係不僅止於輕鬆愉快的嬉戲?而是需要一點努力的?」
手無寸鐵的麥歐司望著這古怪的女孩,她的模樣就像是一副不懂得何謂慈悲,即便面對的是這世上最善良、最無害的孩童。
「流放者?」雪兒碧的聲音顫抖著。「他不是——他是我的混帳前男友。他是……」
「感恩節快樂!」悠長的南方口音高亢地說。露西得眨個幾次眼睛,才能適應眼前的景象。
葛碧,劍與十字中最美麗、優雅的天使,身穿粉紅色安哥拉羊毛衣,就站在露西面前,金髮綁成許多根美麗的辮子,一圈圈地盤在頭頂、用髮夾固定;她肌膚柔嫩、閃耀著美麗的光芒——跟法蘭茜絲卡的好像。葛碧一手拿著一束白劍蘭,另一手則是冒著寒氣的白色冰淇淋塑膠桶。
現在,他們聚在露西長大的屋子裡,拿起她在不同尷尬年齡的相框,相片中的她全都望向同一扇落地窗外(過去十年以來,她總是一面對著這扇窗、一面捧著一碗麥片吃)。這畫面實在有點不真實。就在阿琳蹦蹦跳跳跑進廚房,幫忙露西的母親攪拌奶油時,麥歐司則向她父親提出一堆疑問,全與他辦公室裡那具大而無用的望遠鏡有關。露西心中充滿對父母親的驕傲:他們讓所有人都賓至如歸。
有人在餐桌底下不停踢露西的腳,想引起她的注意;但她只是死盯著盤子。
露西勉強露出微笑,避開她所有「朋友」之間、心思各異的眼神。
「但你沒有。」這名流放者說。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將手伸進大衣,從暗袋裡拿出銀色的弓、另一個口袋裡拿出銀色的箭、迅速搭上,隨後指向羅蘭、掃過面前的一群人,輪流瞄準每一個。「請原諒我的不請自來,我來迎接露欣達。」
「你和什麼軍隊?」坎恩問。「知道嗎,你是我頭一個遇到有幽默感的流放者。」他瞄了眼狹窄擁擠的廚房。「不如你跟我一起到外面解決,怎麼樣?」
「當然,妳說得沒錯。」露西回答。「我沒有邀請這所有的人。他們突然出現,我跟妳一樣也嚇了一跳。」
露西伸手碰了碰凱莉。「妳怎麼會……?」
兩人都穿著黑色長外套,一如露西在海岸上看到的那樣。他們的頭髮在陽光下散發光芒,有一瞬間,短短的一瞬間,露西想起自己在劍與十字時,為何會同時被他們給吸引。這兩個人是如此俊美,好看得令人目瞪口呆。
「我吃飽了。」幾分鐘後雪兒碧宣布。「大家都吃飽了嗎?我們把剩下的打包回去如何?」她吹著口哨,用手指比出收攏的手勢。「我等不及要回感化院——呃——」
「沒有需要你擔憂的事情。」坎恩說,無意冒犯,只是陳述事實。「茉莉、羅蘭。」
這是因為她母親從來沒有其他人的經歷——失去女兒,失去露西。爸媽的整個人生都繞著露西打轉,她的死會毀滅他們。
露西的母親抓起她的手腕,淡褐色的眼睛周圍有些溼潤。「妳過得怎麼樣,露西?」她問。「一切都好嗎?」
但露西曾在哪兒見過他。
「羅蘭也說過,麥歐司輪了。」丹尼爾淡淡地開口,戳了火雞內餡一下。
「我們在機場遇到了妳朋友。」丹尼爾補充,聲調平板。每次,只要他們身邊還有其他人,他都會這樣拘謹地說話;這讓露西想要跟丹尼爾獨處,讓彼此都能輕鬆地做自己,而且,這樣她才能抓住他愚蠢的大衣領子,搖晃他直到他解釋每一件事,這種僵局已經持續得夠久了。
那是菲力。
「把她弄進去,然後撿起星箭!」坎恩對著丹尼爾大喊,一面爬上平台的欄杆,拿出他的銀弓;他流暢地架弓、迅速放了三箭,流放者因三名同伴化成一陣塵土消失而騷動起來。
「露西,不可以!」麥歐司在她身後大叫,但她已經衝出了後門。
「凱莉說得沒錯。」露西的母親開口。「你們這群孩子還年輕,有無限可能,你們現在應該是要玩得開心。」
外頭車子的喇叭聲把露西嚇了一跳。
「說得好,布萊斯先生。」羅蘭說,稚嫩的臉上帶著超乎十七歲的豐沛情感。「天知道我看過多少風浪。」
丹尼爾注意到平台上的露西和其他人。他走回來抓住露西的手,俊美的臉龐露出深深的恐懼。「我不是叫妳待在屋子裡?」
安德魯終於放過脖子旁毛氈製的羽毛,轉而對著門口狂吠。露西的父親起身拿出狗鍊。真是令人鬆了一口氣。「看樣子,有人吃飽想散步了。」他宣布。
露西打開門,看著他們與一隻迫不及待的狗兒踏入夜色中,牠甚至不在乎有狗鍊勒住了脖子。冰冷的空氣流入敞開的門扉。有這麼多人把屋子擠得熱烘烘的,冷空氣反而清涼,正當露西的父母即將消失在街道盡頭時,露西覺得自己似乎看到外頭有什麼一閃而過。
丹尼爾。他的體溫令露西暈眩。
開心。那是現在的目標?露西有可能開心嗎?她瞥向麥歐司,他面帶微笑地以嘴形表示:「我玩得很開心。」
「大家都知道,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囉哩囉唆致詞個一到兩段。」他呵呵笑著。「可是,過去我們從來沒招待過這麼多飢餓的孩子,所以這次就讓我長話短說吧!我要感謝我甜美的內人——朵琳;以及我最乖巧的女兒——露西,和所有今晚加入我們的人。」他凝視著露西,露出驕傲時特有的笑容。「很高興看到妳長成年輕漂亮的女孩,還擁有這麼多朋友。爸媽希望他們下次能再來。乾杯,敬每一個人,敬朋友。」
桌子的另一端,葛碧以大聲、滿足的聲調打斷緊張的情勢。「我的天啊,布萊斯太太!這些球芽甘藍菜帶了點天堂的滋味。羅蘭,你說是不是?」
流放者女孩側頭將空白的雙眼轉向露西,她的眼睛微微睜大,就像阿琳說的,他們確實看得到露西燃燒的靈魂。
丹尼爾走向流放者。「你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迎接,」他說。「只有死亡。除非你即刻離開。」
她從屋頂飛下,只見一道黑影揮舞著兩支土耙子,一手一把,像是拿著指揮棒般轉動它們
和*圖*書。
露西知道,凱莉正在她臉上尋找露西與這兩個男孩間的關係。感恩節轉眼間就要變調;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麥歐司!」露西尖叫。「回來——」
「準時到達。」羅蘭低語。
「妳的性命寶貴,不該浪費在鬧脾氣上。進去裡面,馬上!」
「我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一名流放者——菲力——在院子的另一端怒吼。
「夠了喔!」凱莉加入,出乎露西的預料。可憐的凱莉,只聽懂了這裡所有人檯面上的話。「你們把氣氛搞得好沉重喔。」
「肯定是我的心。」露西說,依舊無法克制為眼前的丹尼爾微微的心醉神迷,儘管他們兩個之間的事情是一團糟。
「真不敢相信竟然會發生這種事。」她抓住露西的手臂悄聲說:「妳不曉得我有多抱歉,這都是我的錯。」
「坎恩!」他大喊。「拿出你的弓箭!」
羅蘭帶著葛碧進到廚房,露西終於可以清楚地看到凱莉;兩個女孩一望見對方,就無法控制地露出笑容、奔上前去。
「我們在交往。」露西莫名地顫抖。儘管她曾懷疑過兩人間的關係,但是對母親大聲說出她愛丹尼爾之後,似乎讓這件事更加真實——也讓她想起,自己確實不顧一切地愛著他。
「我來幫忙收拾餐桌。」葛碧跳起來,把盤子疊在一起,拉著不情願的茉莉一起進到廚房。
「我們聊了一下,共乘一輛計程車。」坎恩接著說,而後朝凱莉眨眨眼。
露西不甘願地拉開身體,轉向凱莉身後數呎的男士。坎恩看來一如往常:自制自在、帥氣精明。
雪兒碧朝著麥歐司豎起拇指。「要小心妳許的願望。」
「你們有沒有看到?」她說,不確定自己問的是誰。
「喔,天啊!」葛碧上前給了露西一個擁抱。「茉莉有伴了。」
「這是當然,」露西的父親用餐巾輕輕擦拭嘴唇。「不然人們為什麼稱婚姻是種承諾?愛情必定有起有落,那就是人生。」
「我相信。」露西冷漠地說。
「我不想把任何人拒於感恩節大餐之外,但妳不認為,我們應該要有個底線嗎?一車突如其來的客人還不夠?」
坎恩突然從腹部爆出雄渾、悠長的笑聲。笑聲撼動了廚房,也令門口的男孩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
當所有人都入座,露西的父親於餐桌的主位站了起來,面對位於末座的朵琳,敲了敲他的紅酒杯。
母親把其他四個站在玄關的孩子的外套和帽子收齊。「希望妳的朋友帶了好胃口來。」
「凱莉!」露西立即轉身。
「妳搞什麼鬼!」兩人同時粗暴地開口,然後猜忌地看著對方。
五分鐘後,他們全上了車。
羅蘭展翅的聲音有如眾鳥齊飛。他隨著坎恩身後擠出後門,廚房的燈光照亮他雙翼大理石花紋上的黑與暗金色;茉莉與阿琳兩人並肩跟在他身後,阿琳硬是將她那雙虹色的翅膀擋在茉莉陰鬱的青銅色羽翼之前,兩人擠出門口時還發出有如小型電流的火花。接著是葛碧,她蓬鬆的羽冀如蝴蝶般優雅地伸展開來,但速度卻也快得在廚房中噴射出一陣花香。
阿琳和羅蘭以閃電般的速度在院子裡亂竄,用翅膀掃開弓箭。
雪兒碧踉蹌地奔出廚房、走上平台,將身後的門甩上。
露西在身前握緊雙拳。「丹尼爾——」
麥歐司沒怎麼看丹尼爾。他拿了杓子,深深挖進馬鈴薯泥中。「現在就成了信賴先生了?」
「他一直在利用妳。」羅蘭說,彷彿知道什麼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我早該知道的;我早該認出他的真實身分。」
「樂意之至。」男孩回答,抿著蒼白的嘴唇微笑。
就在他們幾乎抵達入口時,露西聽見空氣中有什麼呼嘯而過;凱莉痛得大叫。
「我懂了。」露西的母親點頭,吹整過的棕色鬈髮文風不動。她微笑著,「我們沒辦法把其他人踢出去卻不踢他走,是吧?」
他的聲音極端冰冷,但不是帶著憤怒,而是恐懼。露西抬頭看他,伸手想要握住他的雙手,可是他已經轉過身。
但是他大聲說出的卻是:「待在安全的地方。待在這兒。」
院子裡,掉落的橡樹葉被整齊地耙成一堆,空氣裡充滿營火的氣息。遠方饗起了警笛聲。平台下三步之遙,丹尼爾、坎恩、阿琳、羅蘭和葛碧肩並肩站成一排、面對著圍籬。
重擊聲轟然響徹房屋,坎恩和丹尼爾反射性地走向前門,然而露西卻搖頭。「從後門傳來的,」她輕聲說。「在廚房。」
「妳在看什麼?」雪兒碧問,拉起另一片百葉窗。羅蘭也滑進露西的另一邊往外看,剛好看見丹尼爾走出計程車的那一幕。
「不要!」露西大叫著跑出倉庫,心跳聲在耳邊隆隆作響。她感覺得到身邊的交戰仍在持續,但她眼中只有搭在弓上、準備射入麥歐司胸口、殺害她另一個朋友的箭。
眼前的兩人令露西倒抽了一口氣。
「我喜歡那個麥歐司。」露西的父親說,將狗鍊扣上安德魯的項圈。
露西的臉頰瞬間脹紅,回頭瞥了餐桌一眼,才給父母一種「不要糗我」的眼神。「好了。路上小心,慢走。」
屋裡很溫暖,充滿著醉人的感恩節氣息。露西深呼吸了一口,立刻想得出所有包著錫箔紙、在烤箱裡保溫的盤子上有哪些東西:炸得金黃酥脆的蘑菇內餡火雞(老爸的拿手好菜):蘋果蔓越莓醬、鬆軟的小麵包和南瓜胡桃派(老媽的拿手好菜),分量足以餵飽整個喬治亞州。她一定準備了整個禮拜。
這故事露西已經聽過三百五十次了。
「媽,」露西舉手示意。「這位是凱莉,坎恩和……」她想要伸手碰丹尼爾,或是做任何事,好讓母親明白他是特別的、就是她的真命天子;也讓丹尼爾知道她仍愛著他、他們之間的爭執都會過去,可是她辦不到,只能呆站著。「……丹尼爾。」
「我不明白,」凱莉說。「為什麼會有人想傷害妳?」
他們所有人站了一會兒,聆聽後門傳來開啟的嘎吱聲,而後是一長聲刺耳的尖叫。
他們不斷墜落並發出空洞孤寂的叫喊聲,掉進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地方;他們身後的流放者紛紛停下腳步,就停在葛碧無中生有的可怕峽谷前,四下轉動著頭,像是想幫助他們失明的雙眼釐清現況。又有幾個流放者沒在邊緣站穩、跌了進去;他們的哀嚎聲逐漸淡去——直到再也聽不和_圖_書見任何聲響。沒多久!大地如生鏽的鉸鍊般發出輾軋聲,再次閉合。
露西走向門前的母親,並向凱莉舉起一根手指,示意她會馬上回來。露西隨著母親走過玄關、牆上掛滿露西兒時照片相框的昏暗走廊,然後進到她父母點著小燈、舒適的臥房。露西的母親坐上白色的床罩,抱著手臂。「有沒有什麼話想告訴我?」
屋外呼嘯而過的聲音使他噤聲不語。他離開窗戶旁,將手伸進自己的外套裡。露西看到銀色的閃光,想起坎恩從流放者女孩身上收集來的弓箭。
反觀丹尼爾卻有些不安——他也有絕佳的理由。自從看到露西親吻麥歐司後,他們就再也沒說過話。此刻,他們兩個就和露西的好友,以及丹尼爾從敵人變成……不管現在對他來說算是什麼的坎恩,站在一起。
「是的。」露西回答!
凱莉開口時,麥歐司正把露西父親的其中一艘小艇高舉在頭頂、走向倉庫門口的月光中。
「火雞上桌囉!」露西的母親在門口大喊。當她看到門外的客人後,笑容轉為苦惱。「露西,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腰間綁著綠白條紋的舊圍裙。
不,不是圍籬,露西意識到他們面對的是一片黑壓壓的流放者,肅殺地架起銀箭、瞄準這排天使。那名流放者男孩並非獨自前來;他召集了大軍。
第二排流放者上前,準備發動第二波攻擊。在他們即將放箭的時候,葛碧跳上平台的欄杆。
這個舉動讓露西改變了想法。她再看了餐桌一圈,意識到撇開一切不談,她其實也玩得很開心——羅藺正表演用舌頭運蝦子給茉莉,茉莉發出了很可能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笑聲;坎恩努力討好凱莉,甚至提議要讓她的麵包塗奶油;但她揚起眉,害羞地搖頭拒絕。雪兒碧吃起飯來像是在為比賽做訓練。桌子底下的踢腳遊戲還在繼續,她迎向丹尼爾紫色的雙眸。他眨眼,露西心跳加速。
幾分鐘過後,火雞內餡繞著桌子展開第二輪遞送,露西的母親說:「妳父親和我,也是在妳這個年紀相遇的。」
「露西,」羅蘭發笑地看著她注視丹尼爾的表情。「妳是不是該去開門了?」
露西眼前的一切足以逼她覺醒。她轉身走向屋子,伸手拉住凱莉——但下一刻,她在廚房開啟的後門瞥見兇殘的流放者。
「沒錯,我大學在勇士隊的那年,戰績可是十二勝二負。」父親笑著說。露西等著他說出經典台詞。「我只需要讓朵琳知道,我在球場外也可以很溫柔。」
露西看到剩下的人正走上曲長的人行道。丹尼爾將凱莉的行囊扛在肩上,但靠上前的卻是坎恩。他微笑著,端著凱莉的右前臂跟她說話。凱莉不知道自己應該要緊張,還是完全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
衝過廚房門,露西看到凱莉安然無恙地被護在葛碧纖細的身軀後方——至少此刻仍安然無恙。露西鬆了口氣,差點往後跌進由丹尼爾、坎恩、麥歐司以及羅蘭在她身後築起的肉牆。
「很高興叔叔和阿姨能有那麼堅定的婚姻。」麥歐司說,又拿了一塊露西母親拿手的麵包。「露西很幸運,能擁有如此真誠開明的父母陪伴她,以及彼此。」
三個意圖明顯的箭擊聲撞上門的另一邊。
「不,」露西懇求。「丹尼爾。」
其他天使顯然更有創意了。
茉莉放下一大疊盤子。「你要我們怎麼做?」
露西的母親微笑。「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以妳為榮,露西。記住這點。」
他們的私人感恩晚餐,現在變成要供應十二個人的盛宴:四個人類、兩個拿非利、六個墮落天使(善與惡各三名),和一隻打扮成火雞的狗:安德魯與牠裝著碎肉未的狗碗,就待在桌子底下。
凱莉穿著她那雙及膝紅色皮靴的腿從後門伸了出來、落在水泥人行道上,一秒後,露西好姊妹的心形臉蛋便進入視野。她陶瓷般的肌膚泛著紅暈,赤褐色的頭髮變短了些,流線地修剪至下巴處,淡藍色的眼睛閃耀著光芒。不知道為什麼,凱莉不停地回望計程車裡面。
不過他們該死的在這裡做什麼?
回到客廳,露西先是遇上了丹尼爾。「很高興妳終於和家人團聚了。」他說。
在露西的另一邊,雪兒碧問:「誰邀請他們的?」
「無緣無故?露西。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他的眼神不停投向圍籬旁黑壓壓的流放者。
露西起身追在麥歐司身後——然後愣住,目瞪口呆地看著麥歐司將小艇拋向其中一名流放者。
「凱莉!」露西衝過客廳,戰慄地想像好友正面對的情況。要是露西知道流放者會現身,她根本不會讓凱莉過來、更不會回到家裡;萬一發生了什麼事,露西絕不會原諒自己。
中午前,當露西的父親將克萊斯勒紐約客(Chrysler New Yorker)開進劍與十字聳立的鐵門時,露西已經在等著他了。前一晚,回到劍與十字的異樣感,以及隔天要和這些古怪的人一同度過感恩節的緊張感,讓露西一直無法入睡——她的腦袋瓜不肯靜下來。
「那個拿著弓箭的男孩是誰?」凱莉輕聲地問。她瑟縮了一下,卻依舊緊握住露西的手。「妳又是誰?」
「呃,令尊要敬酒了——」麥歐司死盯著露西的模樣,令她覺得他正努力避開丹尼爾的瞪視。「令堂要我來問妳,妳想坐哪兒?」
「媽會那麼說,只是因為我們只有一點點的時間和妳共處。爸媽很樂意見到妳的朋友,」母親撫著露西的頭髮道。「可是我們更珍惜跟妳在一起的時光。」
「他在哪兒?」雪兒碧問。「我可以親手宰了那個混蛋。」
門鈴響起。
對於一個有死亡經驗的女孩來說,生命——週期——就是如此。露西突然感恩得無以復加。
「別殺他,」露西高舉雙手。「我才是你們要的人。」
在露西的母親開始一五一十地說出製作方法之際,她的父親也開始介紹當地特產。露西努力想融入這段與家人共處、得來不易的時光——這個時候,凱莉靠上前在她耳邊說,每個人都看起來挺酷的,尤其是阿琳和麥歐司——但是現場有太多狀況需要留神,露西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得出動拆除炸彈。
院子中央響起尖叫聲,前排的十個流放者紛紛朝天使舉起武器、放箭。露西抬頭正好捕捉到某樣東西——某個人——跳下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