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然而他回來了——不是出自他個人的意志。

「我永遠會找到妳。」

書記不斷在乳白色的天空做記錄。嘉博（夜晚第二小時的天使）選擇了路西法；接著提爾（北風的天使）、帕狄甌（分娩的守護天使之一）和蓋多（與神儀式相關的天使）也選擇了惡魔，有些天使做了冗長的呼籲，有些只說了一個字。丹尼爾不是很在意記錄。他正在尋找過去的自己，畢竟，他已經知道結果了。

清新的空氣、乳白色的天空和七彩光華的宇宙漩渦，眼前白色雲海掠過黑色宣告者的景色，令他的靈魂揪緊。遠方，不容錯認的三部和聲不斷輕柔傳送，那是造物主僅藉由光所創造的樂音。

沒有人說話或移動。

羅蘭朝王座鞠躬。「我還沒準備要選擇。」他望著王座但揮手指向路西法。「祢今天失去了一個兒子，我們失去了一個兄弟。而且看樣子，會有更多人跟隨他的腳步。懇請祢不要輕易做出這愚昧的決定，不要迫使我們的家庭分裂。」

可是曾經有的八座聖壇，現在只剩七座。

有個熾熱耀眼的靈魂輕輕觸碰丹尼爾，他馬上認出那是——

不會錯的！有誰修改了詛咒，為露欣達創造活路。這段期間他一直追在露欣達身後，認定是她在漫不經心的時光跳躍中，開關了漏洞。但說不定……說不定那個人始終是丹尼爾。

天使、路西法、王座皆發出怒吼。

那些回憶必須全數留藏在靈魂深處。現在不是重溫舊夢的時候。

「你找到我了。」她低語。

最初的地方。起源。

「你錯了，羅蘭。」王座聲如洪鐘地說。「你已藉由違抗我做出選擇。歡迎他加入你的陣營吧，路西法。」

這一次，丹尼爾還是無法制止事情發生。

王座爆出的銀色閃電襲向草原西方的盡頭。雲土翻騰化為黑色，接著路西法身下開啟了最幽暗的絕望深淵。氣憤卻無可奈何的他，和身旁的天使一同消失在黑洞中。

「時候到了，路西法。」王座傳來祂的聲音，那賦予丹尼爾永生和所有一切的聲音。「這真的是你想要的？」

丹尼爾艱辛地前往第一世，準備守在那兒等露西現身。他會將她擁入懷中，然後在她耳邊細語：「我終於找到妳了，我再也不會讓妳離開我身邊。」他踏出暗影，刺眼的光芒令他當場愣住。

「往上。你總是在故鄉的天際飛翔，劃過最純淨的空氣。」他張開羽翼，感受白霧蕩漾，飛過珍珠森林，翱翔在智慧之樹上方，然後轉而飛往生命樹hetubook.com.com，再經過白緞似的湖泊和閃耀著銀白光芒的聖列斯特火山。

丹尼爾很久沒回到故鄉了。

「請恕我不奉陪。我不會選擇路西法的陣營。也不會選擇天國。」

不、不、不！

他們下方，墮落天使像千萬顆點亮夜空的繁星，被看不見的力量拉近，在漫長的墜落中彼此依附。悲慘又令人驚歎的一幕。這瞬間，墮落天使似乎處於完美的和諧。他和露西看著一道黑色閃電劃過天際，包圍墮落天使發出的光芒。

「終於。」他找到她的唇，氣息吹拂在她臉上。

現在，他在這裡，可以創造不同，而旦理論上，他一定曾做了什麼事情。他回溯數千年、追尋其中的意義，最後抵達了這裡。此刻、在一切的起始點，他所採取的行動將影響她的每一世，事情終於開始有了意義。

不！這不是他的目的地。

「經歷數千年的懲罰後，我為了我們的未來而來。」

至於尚未做出抉擇的天使也隨後失去他們緊抓的天堂草原，滑入深淵。葛碧是其中之一，阿琳和坎恩也是，其他丹尼爾珍惜的天使也毫無例外——受到丹尼爾的選擇牽累。就連過去的他也瞪大了眼睛，落入天堂的黑洞，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使們依偎著彼此驚呼顫抖。

「你是誰？」坎恩低語。他本能察覺到丹尼爾的不同，可是一個從未離開過天國、對接下來的事毫無所悉的天使，絕對無法戳破丹尼爾的真實身分。

等一下——

「那已經夠了。」王座說。「既然丹尼爾堅守他的決定，那麼路西法，你提議的懲罰已經足夠。」一段令人緊繃的沉默。「請你們瞭解，我並不希望這麼對待任何一個孩子，但路西法說得沒錯：我們必須殺雞儆猴。」

在黑洞邊緣，丹尼爾低頭見到了一個光點，見到作夢也想像不到的事物。那不是天使，而是野獸，有雙比黑夜更漆黑的羽翼，正朝他飛來、不停往上移動。怎麼可能？

他降落在雲土平原，沿著光線邊綠移動，在場只見上千名焦躁的天使發出驚人的光，丹尼爾趁機混入他們之中。沒有人察覺他是時空旅客。天使間一觸即發的緊張感蓋過一切。

眾人下方的天空震動、白色湖水溢出，沸騰的水蒸氣淹沒一切，智慧樹和生命樹一左一右倒下，整個天堂猛烈震盪。

那個出現在宣告者中，蒼白、弱小的天使——他欺騙了丹尼爾。

「伽利歐，」書記高呼：「二十八名掌管月亮居所的天使末席。」

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他應該要到露欣達ｈｔtps://wwｗ.ｈｅｔｕbｏok•cｏm•ｃｏｍ在人間的第一世和她碰面。有這麼多地方可去，怎麼會偏偏到了這裡？

坎恩。

當然，只有一個地方可以找到她。

選擇天國和地獄的天使間，將產生嚴重的決裂。路西法將在他們面前化為撒旦，然後天軍會將一干天使掃落國境。

「仁慈？」路西法怪叫。「在你的背叛之後？未來的你是否懊悔自己做出的決定？」

他來到路西法叛變和墮落間的剎那。

丹尼爾的視線飄向環繞王座的銀色波紋，每一層都代表不同階級的大天使，這是他們過去的總部，敬拜、伺候、拜訪和傳遞訊息給王座的地方。

草原傳來一陣騷動一耳語和閃電，然後是低沉的雷聲。丹尼爾聽不見唱名，也看不見飄浮其中宣布選擇的天使。他擠開前方的靈魂以取得更好的視野。

「他已做出決定。」是王座唯一的回答。「我可以從他的靈魂看出答案，雖然他嘴上這麼說，但他的心意已決。」

天使們一陣驚呼，這樣的發展完全超乎他們的預期。

「安靜！」王座愈說愈大聲，帶著沉痛的疲憊，還有一絲不確定。丹尼爾從不曾想像過這會出現在祂身上。「如果有朝一日，她的靈魂選擇自我，不再背負洗禮，那麼她將自由成長，作自己的主人、重新制訂這一刻，逃脫命定的懲罰，同時，這份你聲稱勝過天國主權和家族的愛，將接受最終的試煉。她的選擇將成為你的救贖、結束你的懲罰，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朝路西法的方向俯衝，不顧路西法往哪兒前進。她的靈魂燃燒著明亮又熟悉的光芒。丹尼爾全力衝刺，羽翼緊貼著身軀，使他的墜落速度超乎尋常，快得讓周圍的世界模糊。他伸出手，然後一露西落在他懷中。

丹尼爾鞠躬，身旁過去的他也跟著彎腰。

「他也已經清楚表明放棄天堂的意願。」王座傳出失望的聲音。「就和我所有的孩子一樣，我看見你的本質。但此刻，我不知道你和你的愛未來會有什麼改變，丹尼爾。」

「不可以！」路西法大叫。「天堂不是唯一的當事人！」

丹尼爾搖頭。「我的靈魂雖老，但我的心始終年輕。」他看見過去的自己一臉訝異，然後望向愛人美麗而璀璨的靈魂。「我就是我，經歷所有時光下的選擇造就了現在的我，我不會放棄那些日子。」

就是現在，丹尼爾在詛咒中開啟一線生機的機會。他大膽地飛向草原，與過去的自己並肩飄浮在空中www.hetubook.com.com。該是改變過去的時候了。

丹尼爾翅上的羽毛豎了起來。他一直覺得那個天使有哪裡不對勁。他的天秤印記太新，後頸依然浮腫發紅，就像剛刻的……

「那麼我們也不會改變已定的懲罰。」王座說，強光閃爍，沉默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丹尼爾不確定自己出面的舉動是否正確。

接著所有除了露西與丹尼爾以外的事物，化為全然的黑暗，彷彿所有天使剎時落入天的破洞。

葛碧還在唱名，以清晰的語調。丹尼爾依稀還有印象——她伸出單邊羽翼示好地刷過他，表達「你不孤獨」的訊息。

天堂變得黑暗，且致命的寒冷。

他現在有勇氣面對她的羽翼嗎？

「丹尼爾。」書記正在喊他的名字。「無聲的守護天使，格里葛利。」

下一秒發生的事簡直令人無法想像，即便是曾經目睹這一切的丹尼爾也一樣。

他知道令人失魂的墜落將持續九天，直到他們抵達地面，在這九天，他無法不尋找她。丹尼爾衝向深淵。

不對。

他奮力穿梭在遍野的天使中，慶幸一一唱名宣告抉擇的過程會花上相當長的時間，他必須認出過去的自己，趁他還沒上前說出害他自此不斷付出代價的蠢話之前。

「這對雙胞胎是怎麼回事？」路西法氣得大駡。他瞇起剛變紅的眼睛，瞪著兩個丹尼爾。

他才是減輕詛咒、讓露欣達得以存活和踏上前世旅程的人——起源必定在這裡，由丹尼爾起頭。

這是唱名的時刻，天國流失大半靈魂前的最後一刻，也是丹尼爾始終不解王座怎會容許此事發生的時刻。難道統治全宇宙的君王認為路西法對天使們的訴求，只會落得自取其辱嗎？王座怎麼會錯得如此離譜？

丹尼爾靠向草原，合聲更響亮了，還加上天使的合唱。所有最明亮的靈魂聚集在一塊兒，使草原發出耀眼的光芒。過去的他和所有人都會在那底下。雖然光輝讓他無法看清，但記憶告訴他，路西法獲得在草原遙遠的另一端、正對王座（但高度不相等）的銀色聖壇發言，其他天使則會聚集在王座前、草原的中央。

那個小天使。

「孩子，」王座傳來沉著和藹的聲音。「你誤解了。我始終堅持用愛來統治——對我所創造的萬物的愛。」

他落入了某種陷阱，非離開不可。

撒旦捧腹大笑。「你從神那裡得到了膽量，卻長了顆人類青年的腦袋。你的懲罰也該與之相稱。」路西法大手一揮。「地獄不願收他。」

「到此為止。」王座怒喝，彷彿用盡了所有仁慈。「我不會忍受任何人和我和*圖*書討價還價。離開吧，你們這些選擇邪惡或不願選擇的人。天堂的大門不為你們敞開——」

「不對，」丹尼爾柔聲說。「這場戰爭出於自尊。驅逐我吧，如果你有必要這麼做，如果那是我的命運——是向命運，而不是向祢低頭。」

一道光閃過後，所有光明瞬間消失。

這裡誘惑著他、誘惑著所有人靠近，一如兒時故鄉的氣息（松樹或母親做的餅乾、夏季愜意的雨水或父親雪茄的氣味）對任何人類的影響，擁有極強大的力量，這就是丹尼爾近六千年來始終遠離這個地方的原因。

丹尼爾悲傷地看著羅蘭的靈魂（詩與音樂的天使，丹尼爾的兄弟和朋友）在雪白的天際中提出他的請求。

「我選擇愛——你早已忘懷的事物。我選擇愛情，離開你和你的戰爭。你不該讓我們經歷這一切。」丹尼爾平靜地對路西法說，然後轉而對王座表示：「天上人間最美好的事物皆出自於愛。這場戰爭不公不義。愛情才值得我們去爭取。」

他的羽冀立即向前形成保護她的堡壘。露西一開始詫異地直望著他的雙眼，像是剛從惡夢中醒來。然後，她呼了一大口氣，觸碰他的臉頰，用手指撫過他微刺的羽翼邊緣。

「我的心意已定。」兩個丹尼爾異口同聲地說。

天國首席書記站在燦爛的王位基座前唱名。由最低等的天使，第七千八百一十二個天國之子開始。

「不！」阿琳尖叫，從光芒中央飛向羅蘭身邊。「求求祢，給他時間理解選擇背後的意義！」

丹尼爾瑟縮。他知道自己通過了天界的大門，卻沒思考過確切的時間。那很重要。王座只在非常短暫的期間呈現過那樣的失衡：在路西法宣布叛變的計畫後，但在其他天使被要求選邊站之前。

然後：一片死寂。

「你有什麼提議，路西法？」王座問。

雙翼本能地展開，和在地面的感受截然不同——不是大大鬆了一口氣、感覺終於解放自己，而是如同凡人呼吸般稀鬆平常。他知道自己散發著光熱，但不像偶爾沐浴在人間月光下發光的方式。在這裡，他不需隱藏鋒芒，也不需展露什麼，只需保持原樣。

「我不同意這件事！」路西法氣得大喊。「他們永遠不能！永遠不能——」

不！別那麼快，他還沒釐清自己該說什麼、做什麼。丹尼爾撥開身旁炫目的靈魂上前，可惜太遲了。過去的他緩緩飛上天空，不看王座也不看路西法。

「我們必須殺雞儆猴。」路西法惡狠狠地說。「祢沒看出來嗎？他口中的愛具有毀滅性！」路西法笑了，邪惡的種子在他心中萌芽和圖書。「就讓那份愛毀滅這對情人，而不是其餘的我們！她將死去！」

「兄弟，別擔心。」丹尼爾央求。「是我。」

坎恩抓住他的手臂。「我感應得到，不過我也看得出這不是原本的你。」他嚴肅地搖頭。「我相信這肯定有你的理由；你能制止這件事嗎？」

「露欣達！」他大叫，可是野獸已將她丟下。

「他不會得到他的愛情！」路西法叫嚷。

丹尼爾下方的天使全都一臉困惑。過去的他則疑惑地看著他。「你怎麼會在這兒？」他小聲地說。丹尼爾沒等其他人提出更多疑問，甚至沒等路西法坐下或王座從震驚中回神。

他放慢速度，接近草地的王座。它完全與他記憶中的模樣相同：亮白的雲土平原延伸至中心點——炫目的王座，散發著善的溫暖，光芒之熾就連天使都無法直視。沒有生物能靠近目睹王位上以光華為衣的造物主，所以天使平時習慣稱呼祂的別名——王座。

終於祂開口：「但我們會應允你所求的慈悲。」

丹尼爾的世界頓時停擺。

反而看著遠方。丹尼爾記得是在看她。

他曾經在這兒度過許多快樂的時光。

也許有什麼方法可以改變唱名的過程，緩和落在他們身上的詛咒。這想法令他振奮，丹尼爾發現他可以將這陷阱轉化為機會。

他剛才親眼看見裁判庭上的路西法率先墜落，他現在應該在下方才對；但那無疑是路西法。丹尼爾的視線猛然集中在一點、羽翼發燙，因為他發現那頭野獸的羽翼下挾著某人。

這就是開始。

天使們靈魂傳出的熱度表明了他們內心突如其來的混亂。這也難怪，畢竟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他們的預料。丹尼爾無法看清他的出現對王座造成了什麼影響，可是路西法的靈魂氣得發紅。丹尼爾強迫自己說下去。

「我是來請求祢大發慈悲。如果我們必須接受懲罰——我主，我絕不會質疑祢的決定——但是請祢至少別忘了祢權能中最大的特色是令人費解、強大且令眾人謙卑的仁慈。」

王座右上角，光輝的聖壇曾是他的位置，和王座同樣歷史悠久。

「這不只是為了我們，還有我們的同袍。」路西法說。「任誰都該擁有自由意志，不僅只於我們在天上看顧的人類。」路西法為天使請命。他的光芒比晨星明亮。「雲土平原已立下界線，你們全都有權做出抉擇。」

「她會不斷死去，」路西法接著說，聲音裡充滿濃濃的惡意。「永遠活不過花樣年華——就在她回想起你的選擇之際死去。所以你們永遠不可能真正在一起。那是她的懲罰，至於你，丹尼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