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沉沒的聖所
「他一定睡得很沉。」露西打個呵欠,丹尼爾的拳頭發出的穩定重擊聲半哄著她再度墜入夢鄉。她雙眼迷濛地想,不是他睡得很沉,就是那位教授現在正坐在一間整夜營業、散發波西米亞風情的咖啡館裡,啜飲著葡萄酒,在讀一本寫滿艱澀術語的書。
當他們降落在通常用來停靠貢多拉的運河河台時,丹尼爾向露西保證,屋子裡會有一張床、一杯熱飲,以及在潮濕和刺骨寒風中飛越數小時之後的適度休息。
也許那就是問題所在。在窗戶另一邊的丹尼爾似乎離她太遠。至少,她可以看見前方的天使——丹尼爾的光芒就在外面。她朝著黃金光環游去,雙手抓住它,她想起丹尼爾的指示,轉動光環,彷彿正在駕駛一台灰狗巴士。
「我在十三年前成為名譽教授,丹尼爾。我們可不會想在半夜裡旅行兩百公里、就為了去看……」他陡然停下話。「看看露欣達,她正站著睡覺,就像馬一樣!」
他瞇眼看著街區遠處的一個木製標示,然後將船駛離運河中央。當丹尼爾把船停靠在一面爬滿藤蔓的磚牆前,貢多拉劇烈搖晃。他抓住一支停船用的木桿,將貢多拉的繩索纏繞幾圈並打個結。船嗚咽著想掙脫。
幾分鐘後,他們又回到貢多拉裡,丹尼爾將船划向海洋——他的每次划槳都像引擎般讓他們快速前進。他們加速經過運河裡的貢多拉,在低矮的橋樑和建築物的突出角落旁急轉彎,河水則噴濺在鄰船那些驚慌失措的臉上。
這可不奇妙;這糟透了,真正的光環已經沉入海中?他們這下永遠也找不到它了。他們永遠無法得知墮落的真正地點、永遠無法趕在路西法毀滅眾人之前阻止他;他們才剛開始這趟旅程,卻似乎已經全盤皆輸。
「這不好笑。」
現在換成露西臉紅了。在正常情況下,這問題可能很令人興奮,他倆一定會為此傻笑不已,但在這九天裡她可笑不出來。她點點頭。現在只剩八天了,丹尼爾很嚴肅。露西用力呑口口水說:「當然。」那兩座綠灰色尖塔變得愈來愈大,輪廓也更加鮮明,接著他們終於抵達。高大的尖塔呈圓錐狀,外觀是生鏽的紅銅板,它們的頂端像一度插滿了淚珠狀的紅銅旗,雕成在風中飛舞的模樣,但在飽經風霜後,一支旗子到處都破了洞,另一支則自旗杆處斷裂。在開放的海域裡,突出的尖塔顯得很詭異,暗示了深水之下有座洞穴處處的教堂。露西忖度,這座教堂沉沒了多久,而它在海中的位置又有多深。
「那出自另一位藝術家的描述。」丹尼爾的表情變得嚴肅。爵士樂刺耳的黃銅樂器聲從一扇敞開的窗戶飄出,似乎環繞著貢多拉,替丹尼爾的話打拍子。「這是一名天使的雕像,年代久遠,可追溯自前古典時代。它的年代久遠到我們不知道那位藝術家的身分。它來自土耳其的安納托利亞,就像這類藝術品的其餘作品,在第二次十字軍東征時遭竊。」
她沿著教堂右邊游去,窺視破裂的彩繪玻璃窗,不斷回頭估量回到水面和空氣中的距離。
他們牽著手往下游,沐浴在紫羅蘭的光線中。海水光滑如絲,靜默若空蕩的墳墓。海水在十幾呎下變得更加黝暗,但丹尼爾的光芒仍舊照亮周遭幾呎之內。他們再游了十幾呎後,教堂立面映入眼簾。
他搖搖頭。
「很有可能。馬佐塔給了我一個鎮上某座廣場的線索。他是位藝術歷史學家,但他對神性的瞭解無人能及。」
丹尼爾一定是趁她睡著的時候為她戴上了項鍊。她再度眼淚盈眶,但這次是喜極而泣。「你是從哪兒——」
露西幾乎可以感覺到丹尼爾因緊張而身體僵硬。他的手臂好像被固定在身側,下巴緊縮。她習慣的丹尼爾總是自信滿滿,不像現在這樣;他這副模樣很古怪。
「那聽起來太簡單了。」露西說,注意到她周遭的精巧建築——一棟有高键的洋蔥形圓頂窗戶,另一棟的綠色香草花園爬出窗戶。每樣事物似乎都沉沒在亮晃晃的綠色河水中,一片祥和。
他圓圓的棕眸盯住她的雙眼。「妳一定是剛來威尼斯不久。」他說。「這裡的每樣事物最後都會沉入海底。那不真的是件壞事,不然我們怎麼能變得這麼擅長複製?」他抬頭看著天使,瘦長的稼色手指劃過大理石底座。「這件委託作品只花了五萬里拉,這不是很奇妙嗎?」
她的臉一定洩漏了一切。她轉達他那個故事,隨著每個字眼,心情也變得愈來愈沮喪。等她說到神父誇口炫耀廉價複製品那段時,一滴眼淚滑下她的臉頰。
「我確定,丹尼爾,它消失了。它被埋在海洋底下——」
「妳確定他叫它皮科洛斯奇蹟教堂?」丹尼爾說,轉身望向廣場遠處。「在海豹島上?」
幾分鐘後,她終於看到兩座綠色小塔——遠得她沒想到不用望遠鏡也能看見。「喔,在那裡。」
「我很抱歉,露西,」她想他說了這句話。她睡得太沉而沒有回應。「我該早點讓妳休息的。我太害怕,」他低語。「我太害怕我們的時間會不夠。」
她站在中殿底端,那正是教堂的中心點,頭上是座大圓頂,,早晨溫和的陽光透過高聲的窗戶傾洩而下,一名穿著灰色長袍的男人跪在祭壇前面,全身上下只露出蒼白的臉和雙手——他的雙手合成杯狀,捧在心臟旁。他低聲吟唱著拉丁禱文:震怒之日,即在於今。露西在多佛上過拉丁文課,她認得那些字,但卻不記得它們的意思。
露西更用力地抓緊滑溜的光環,她前後搖晃它,使上所有的力氣。
「他一定在這兒。」丹尼爾嘟噥著,仍舊重重敲打著門板。
「不。」露西用力吞嚥口水。「我不知道這件事。」
那是一座由平滑的淡粉紅色大理石雕成的雕像,與和*圖*書露西所熟知的天使們迥然不同。這座雕像沒有她在坎恩身上看到的凶猛活力,也沒有丹尼爾身上讓她傾慕的永恆複雜。這座雕像是古板的藝術家為古板的信徒所雕塑的,但對露西而言,這位天使似乎輕盈飄渺。他正抬頭望向天堂,他的軀體透過罩住胸部和腰的布料所製造的柔和漣漪閃閃發光。他的臉轉向天空。位於露西的臉上方十呎高處,熟練的刀法將他精細雕鑿,在從鼻梁到耳朵上方一小簇鬈曲的頭髮上展露無遺;他的雙手朝向天際,彷彿在為久遠以前犯下的罪在請求某人寬恕。
丹尼爾將漿插入水中,船往前滑行。河水呈現閃耀的粉綠色。當他們前進時,露西可以看見整座城市映襯在波光粼粼的河水表面。
丹尼爾從頭上脫掉T恤,丟在貢多拉的座椅上。他迅速脫掉長褲,在船裡保持完美的平衡,然後踢掉網球鞋。露西看著,感覺體內有股躁動,直到她想起自己也該脫掉衣服。她踢掉馬靴、脫下襪子,靦腆地扯下自己的牛仔褲。丹尼爾抓住她的手,幫助她保持平衡;他是在盯著她,但不是以她所期待的方式。他顯然是在擔心她,她的皮膚不禁起了雞皮疙瘩。她脫掉毛衣,穿著保守的內衣,站在威尼斯潟湖中央的貢多拉上發抖時,他磨搓著她的手臂。
馬佐塔戴上薄薄的金屬框眼鏡。瞇著眼睛看那一頁,用義大利文喃喃自語。他起身走到書架旁,搔頭、轉身面對桌子,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啜飲他的巧克力,然後又走回書架前,拿下一本用皮革裝訂的厚書。露西按捺下一個呵欠。她的眼皮沉重得不得了。她試著不要睡著,用力捏著掌心以保持清醒,但丹尼爾和馬佐塔教授的聲音彷彿穿過迷霧、在最遠端的雲朵處交鋒,他們正在爭辯,批評對方的說法根本沒有可能。
數秒或數小時後,丹尼爾的手臂將她舉離地面,抱著她走上一道陰暗的窄梯。
請在這兒等。
「沒問題。」露西試著淡然處之。
「他當然不知道她是天使。但根據她說,達文西提到似乎她從體內散發出光輝。那是他為什麼在她頭上畫光環的緣故。」
丹尼爾。
他搖搖頭,驚愕不已。「我還不習慣和妳分享這一切。當妳認出那張照片時臉上的神情?那是我見過最美的表情。」
「為什麼不行?」
「好。」露西朝教堂走近一步,困惑不解地對著丹尼爾聳聳肩。「我們進去裡面看看吧。」
丹尼爾突然停下來。
她只記得昨晚他將她放到床上時,他的手臂抽離她的身軀,給了她甜美的一記輕吻,然後掩上門。
「妳會游泳吧。」
她游過一扇窗,某樣金色的東西在教堂沉沒的角落裡發出微光。丹尼爾也看見了。他游近她,謹慎地避開教堂內部。他抓住她的手,指指那樣東西。他們只看得見光環頂端。雕像本身看起來彷彿沉入地板塌陷的那一部分。露西游得更近,氣泡從她眼前冒出,她不確定該如何將光環鬆開。她不能再拖了,她的肺痛得像在燃燒。她朝丹尼爾比出她要上去的手勢。
「丹尼爾——」
露西昏昏沉沉地塌著臉。她不敢睡著是因為怕會碰到比爾。這些日子以來,每當她閉上眼睛,他便會出現。她想要保持清醒,這樣才能遠離比爾,參與討論古物,那個她和丹尼爾得在隔天找到的古物。
「我知道這座小島,」丹尼爾說,甚至沒有喘口氣。「它以前在聖馬克島和南方的朱代卡島之間。但那附近沒有可以停船的地方,我們將得離開貢多拉。我們得跳船游泳。」
她抬頭望向高聳於她和神父之上的龐大雕像。
一個白色信封放在床頭櫃上的花瓶旁。
丹尼爾告訴過她,從天使頭上取走光環的竅門:像抓方向盤般抓住光環,然後小心但堅定地以反時針方向轉個兩次:「因為它是由玻璃和黃金製成的,一定是後來才被加到雕像上,因此它有個插入大理石的底座,光環中有個相符的洞口。只要兩下有力但輕柔的旋轉就行!要小心!」那可以將光環從底座中鬆脫。
這景象美得令人屏息。海水保存了它的全貌,而丹尼爾閃耀的光芒在安靜的古老石塊上投下一抹幽幽的紫羅蘭色光輝,衝破海面的兩座尖塔更襯托出排列著聖人石雕的平坦屋頂,半腐朽的馬賽克窗玻璃描繪著耶穌與某些使徒的蛊像。每樣東西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苔蘚,海洋生物在上面恣意攀爬:小銀魚輕快地在壁龕中游進游出,海葵從描繪奇蹟的畫向上探出頭來,鰻魚則從存放古老威尼斯人遺體的裂縫中滑出。丹尼爾待在她身邊,跟著她想到哪裡就轉到哪裡,照亮她的前路。
最後,發著抖的露西注意到,屋內傳來用力踩下樓梯的緩慢腳步聲。丹尼爾吐出一口大氣,閉上眼睛,如釋重負。這時,黃銅門把轉開。鉸鏈呻|吟,門砰地拉開。
「她是因為這樣,才在頸上留下傷疤的嗎?」露西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回想她在劍與十字的第一個小時:阿琳遞給她一把偷來的瑞士刀,命令露西替她剪髮。她沒辦法將眼睛轉離天使那個大理石紋路般的奇怪疤痕。
丹尼爾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往前滑行。他指著遠方。「看到那些塔了嗎?」
神父走到露西身邊。「這是治癒者,拉斐爾。」
他當然在發光。她原本不想說出她的恐懼,那海水中的教堂一定陰暗且難行,而現在她了悟到,就像以往一樣,丹尼爾都有為她設想周全。丹尼爾會用露西在她所返回過的許多前世裡、曾看過的相同光芒為她照亮通往光環的路。他的光芒穿透漆黑的海水,包圍住露西,彷彿彩虹勇敢地跨越黑暗夜空般,美好又令人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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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甜甜圈沾點咖啡,然後告訴我那就像置身在天堂裡。」丹尼爾邊說邊抬頭對她微笑。
露西的臉漲得緋紅,露出微笑,覺得無言以對又泫然欲泣。她完全能瞭解丹尼爾的感受。
但它動也不動。
「露西雅。」她低語。那是露西穿梭到一次大戰烽火下的米蘭時,碰到的年輕護士。露西認識的她,比照片上的女孩還要年輕許多,她甜美而有點無禮,但又如此真誠,露西立刻就喜歡上她。
丹尼爾的眼神裡有一抹陰影閃過。「大致上來說是這樣沒錯。」
然後,她注意到陽台桌子上有第二個白色信封,靠在一只外帶白色小杯子和一個小紙袋上。她再次撕開信封,看到一張卡片,上面還是只寫了五個字:
但睡意堅持不懈地襲了上來。
「早安。」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露西嚇了一跳。她沒看見身穿厚重及地黑色長袍的神父走過來,她也沒注意到耳堂邊緣的教區長住所,神父就是從那扇雕刻的桃花心木門後面出現的。
丹尼爾臉紅了。「我猜這樣很愚蠢,但我當時急著要走,心裡只想著妳在拿光環時會需要什麼。」他又將槳放入水中,加速前進,甚至比快艇還快。「妳可以穿著內衣游泳,對吧?」
露西露出微笑,將床單往後一推,抬高雙腿轉向床沿。她放輕腳步,走過巨大的編織地毯,手裡拿著那朵白牡丹。臥室裡的窗戶又高又窄,聳立近二十呎高,逼近教堂的天花板,在一片精緻華麗的棕色窗簾後方是一扇通往陽台的玻璃門。她轉開金屬門閂,走到室外,期待會在那兒找到丹尼爾,並投入他的懷抱。
她的身體劃破海面,海水比她預期的還要溫暖。事實上,她只要游得愈靠近丹尼爾身邊,周遭的海水就愈溫暖。
他是馬佐塔教授,三〇年代時和丹尼爾一起在波隆尼亞大學修習歷史。丹尼爾年輕如昔的外貌並沒有令他錯愕或困惑:馬佐塔知道丹尼爾的身分。他似乎很高興能與老友重逢,更是樂意見到朋友將他的人生摯愛介紹給他。
說來是很簡單。
「妳能進去,沒錯。」丹尼爾簡短地點點頭。「沒有其他辦法了。」
「惹人惱火,但還算浪漫。」她大聲地說。她坐進折疊椅裡,仔細研究紙袋裡的東西。幾個夾著果醬的甜甜圈撒滿肉桂和糖粉,散發出誘人的香氣。紙袋在她手上還留有餘溫,紙上布滿熱油滚透過的斑點。露西將一個甜甜圈塞進口中,喝了一口小白杯裡的飲料;那是露西所喝過最濃郁、最好喝的義式濃縮咖啡。
他指指一道旋轉梯。露西沒見過那麼窄的階梯,它就在欄杆右邊。她抓起咖啡和那袋甜甜圈,將牡丹插在耳後,便朝樓梯走去。
一秒鐘後,他倏然消失。
「我們還在這裡磨蹭什麼?」丹尼爾突然大叫,震得牆上一幅藍色帆船的業餘繪畫輕微晃動。「我們顯然得去波隆尼亞圖書館。大門鑰匙還在你那兒嗎?你在辦公室裡一定有——」
露西眨眨眼,身子往後靠,驚訝地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她更驚訝的是一朵白牡丹就插在一只矮玻璃花瓶裡,靠在她頭旁邊的枕頭上。
而他只是盯著露西。他似乎依然很緊張。「那是懲罰裡較不為人知的細節之一。如果一位墮落天使想重新進入上帝的轄區,我們必須直接請求王座。沒有捷徑。」
他跳出貢多拉,躍上人行道,伸出手等待露西。她讓他領著,他們牽手一起過橋。他們經過櫛比鱗次的麵包攤和賣威尼斯紀念T恤的小販,露西不禁望向四周那些快樂的情侶。這裡的每個人似乎都在接吻和大笑。但她和丹尼爾有要務在身。他們可不是來這兒度蜜月的,而且要是任務失敗,兩人將不會再有如此浪漫的邂逅。
他們牽著手,就像他們在劍與十字最後一次游泳時那般。當他們從貢多拉的亮光漆船板縱身一躍時,丹尼爾高舉她的手,於是她跳得比自己所能辦到的更高——然後他們往下墜。
「我們要找到它。」
但新月形的陽台空無一人。陽台只有一道短短的石砌欄杆,一道垂直陡坡通往運河的綠水;一座小玻璃桌,旁邊有一張紅色帆布折疊椅,清晨美麗無比。空氣聞起來陰鬱但清新。閃耀的窄身黑色貢多拉在運河上滑行,彼此擦身而過,優雅彷若天鵝,一對身上有斑點的畫眉鳥在二樓的曬衣繩上啾啁不已,而在運河的另一邊則是一排擁擠的粉色公寓。這景致當然很迷人,威尼斯是大部分人的夢想之地,但露西不是來這裡當觀光客的。她和丹尼爾來此是為了拯救他們和世界的歷史。時間快不夠了,丹尼爾卻又消失無蹤。
「我以為他們在雪蘭時也許有教過妳……是這樣的,如果一位墮落天使進入上帝的聖所,那棟建築及其內部會燃燒殆盡。」
房舍的整個外觀似乎快要腐壞了:藍漆窗台的木頭如黏滑的板子般片片剝落、紅磚上爬滿暗綠色的霉,潮濕的混凝土門階在他們的腳下破裂。有那麼一會兒,露西認為她真的能感覺到整個城市在沉沒。
露西樂於必須等待。因為當她這次打開墜飾時,她看見玻璃板後的小相片;丹尼爾戴著蝶形領結,而露西是一頭俏麗的短髮。她立刻認出他們的年代。
「怎麼回事?」她放開墜飾,朝他走近一步,手臂搭上他的脖子。
一群觀光客和嚮導在入口前面擺姿勢拍照。在他們談話的這段期間,又有十個人漫不經心地進出教堂,似乎無心欣賞這棟建築的美麗或瞭解它的重要性——而丹尼爾、阿琳和一整個軍團的天使,則永遠都不得其門而入。
是她的墜飾t,那是丹尼爾在劍與十字的最後一晚送她的禮物。她在木屋獨處的那段短暫時光中,將它收藏在《守望者》的書封底下,而她對那和*圖*書些時日的記憶已然模糊;她記得的下一件事是柯爾先生趕著帶她去機場、搭上飛往加州的班機。直到她抵達雪蘭,她才想起墜飾和書的事,但那時她確定她已經把這兩樣東西都弄丟了。
他們往左轉進一條窄巷時,加快了腳步,然後往右轉入一片寬敞的廣場。
他已經抓住她的手,用眼角餘光回頭瞥了教堂大門一眼,便開始慢跑過廣場。
「光環?我還以為只有卡片上的天使有光環。」她對著丹尼爾豎直她的頭。「你有光環嗎?」丹尼爾微笑著,彷彿覺得這問題很有趣。「我想不是那種金環樣式,就我們所知,光環代表我們的光芒,這是凡人能瞭解我們的方式;比如,妳在劍與十字看見環繞著我的紫羅蘭色光芒。我猜葛碧從未告訴過妳,她為達文西當模特兒的故事?」
「我們發現——」丹尼爾輕輕揮動手腕,貢多拉優雅地轉過角落,然後穿過一座低矮而傾斜的步行橋。「那托盤是個光環。」
她不禁微笑,憶起露西雅曾不停盯著露西那頭現代的短髮,還有她開玩笑地說,所有士兵都在暗戀露西,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如果自己能在那間義大利醫院待久一點,如果情況……這個,完全不同的話,她們兩人可能還能結為莫逆。
「很抱歉我得暫時拋下妳,」他說。「我得去波隆尼亞杳馬佐塔書裡的資訊,我想妳需要多休息。妳睡著的樣子好美,我捨不得叫醒妳。」
丹尼爾不安地蠕動身子。他的臉突然看起來很蒼白。「我不行,露。」
他們回到之前應該是窗戶的小裂縫。丹尼爾游向它,然後停下,面向裂縫,這樣他的光芒才能為她照亮前路,她緩緩蠕動身軀,擠過窗戶,進入教堂內部,立刻感到冰冷和一股無法理解的幽閉恐懼。那感覺很奇怪,因為教堂太龐大了:天花板有百呎高,裡頭又空無一人。
他很快說完那句話。這時,一群像是來旅行的德國女學生穿著花格子呢裙,在廣場與他們擦身而過,魚貫進入教堂的入口。露西看到幾個女學生轉頭盯著丹尼爾,彼此間竊竊低語,偷偷傻笑,並用手撫平辮子,免得他剛好朝她們這邊看過來。
她從起床以來就一直渴望著這股流通全身的觸電感、每次他們肌膚相觸時所激發出的火花。丹尼爾的手臂環繞她的腰,將她拉近,他們的身軀緊貼著彼此。他給她長而深的一吻,直到她覺得暈眩。
「我就在這裡等。」丹尼爾看起來很不情願但又如釋重負。他捏捏她的手,坐在廣場中央噴泉邊緣的高台,跟她解釋光環應該長什麼樣子,以及如何取走它。「但妳一定要小心!它超過一千年了,非常脆弱!」一個小天使在他後方吐出源源不絕的水流。「如果妳碰到任何問題,露西,如果有任何事不對勁,立刻跑回來這邊找我。」
現在是凌晨三點。他們在威尼斯運河的銀色網絡間降落,伴著在城市陰闇遠處、一座鐘樓的噹噹鐘響——露西真的累壞了。她渾身無力地靠著冷冽的錫製郵箱,支撐郵箱站立的一根釘子因此鬆脫;郵箱開始搖晃、往旁邊一斜,露西整個人跟著往後倒,差點兒跌進黝暗的墨綠色運河裡——河水舔抵著布滿苔蘚的門階,像根墨黑的舌。
「教堂只剩下那些了。」當他們周遭的船終於變得稀稀落落,丹尼爾搖槳的速度加快。海水變得波濤洶湧,轉為一種暗綠色,開始聞起來像海,而非威尼斯那古怪迷人的臭味。露西的頭髮在風中飛舞,他們離陸地愈遠,風就變得愈冷冽。「我們得祈禱光環沒被潛水伕組成的挖掘小組偷走。」
露西盯著五彩繽紛船隻外的遠方。地平線是黯淡的一條線,藍灰色天空與暗藍的灰色海水在那兒交會。「沒有。」
「這才是展開一個早晨的方式。」丹尼爾的手指剷過她耳後的牡丹花瓣。
在陽台。
他之後去哪兒了?
「仔細看,露西。」
「甜甜圈好吃嗎?」丹尼爾在底下叫道。
露西到處都沒看到光環。
不,他不是在吻她。他正對著她的肺吹入空氣。她在他的吻中喘息,感覺純粹的空氣流進肺裡,充滿其中,直到她覺得它們快要爆炸。他彷彿可以源源不絕地供應氧氣,而露西盡可能貪婪地吸取。他們的雙手遊走在彼此近乎赤|裸的身體上,充滿熱情,彷若單純為了歡愉而親吻。露西不想停下來。但他們只剩八天。當最後她點頭表示已經足夠時,丹尼爾咧開嘴,笑著游開。
「打開它。」丹尼爾微笑。
「所以我們就去教堂或博物館之類的地方,找到這尊雕像、從它頭上取下光環,再衝到西奈山去?」露西問。
她一跨過門檻,就奔跑起來,丹尼爾在噴泉那兒抓住她的手肘。
「不,是不好笑。」他停下來,轉身看著她,手掌托住她的下巴。她的心臟怦怦加速,而他看她的眼神使周遭一切似乎慢了下來。「這不是最理想的方式,但這是我們要拿到古物的唯一方式,沒有事能阻止我們。妳知道的。我們不能允許任何事阻止我們。」
她牽著他的手,從靠近耳堂附近的一扇窗戶往裡看。她試著將頭和肩膀擠進去,丹尼爾則盡量平靠在牆面上,為她照亮教堂內部。
她吃驚地身子往後一縮,感覺到他將她整個人拉出教堂,抱在懷裡。他深深地吻她,那感覺很美好,但是——
他在發光。
「馬佐塔給我的地址是那間教堂。他沒有告訴我這件事。」他指向一棟高大的方濟會尖塔建築,彩繪玻璃玫瑰窗排列成三角形,那是一座龐大雄偉的教堂,外部是淡橘色,亮白色的邊飾環繞著窗戶和大型圓頂。「那尊雕像——那個光環——一定就在裡面。」
有那麼一會兒,她為了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而感到茫然,等她完全清醒後,在宣告者中旅行的hetubook.com.com夢般記憶才緩慢消退。她不再有比爾給她會在哪兒現身的暗示。他原本只應存在於她的夢中,但在昨晚,他成為路西法。這個怪物嘲笑她和丹尼爾,而丹尼爾竟然認為他們可以改變或阻止他。
露西不認識任何叫做拉斐爾的天使。她納悶,他是真的天使,或是教堂的發明。「我,嗯,唸過一本指南,上面說它可以追溯到古典時代以前。」她打量著連接光環和天使頭部的大理石細線。「這座雕像不是在十字軍東征時被帶來教堂的嗎?」
她將牡丹從花瓶中取出,握在手掌裡旋轉它,水珠滴落玫瑰色的錦緞羽絨被。她將枕頭推起,靠在黃銅床頭板上,床吱嘎作響。她環顧四望。
她只看見腐爛的長椅,以及一座裂成兩半的石砌祭壇,其餘物品則籠罩在陰影中,而丹尼爾無法再更靠近,給她更多光芒。她感到肺部一陣抽痛,開始恐慌起——然而就在同一刻,她感覺肺部突然放鬆,在下一陣抽痛和恐慌再度襲擊前,她好像還有足夠的時間。彷彿是她的肺部有呼吸門檻,而露西在呼吸變得緊湊之前,還可以從容不迫地跨越數道門檻。丹尼爾望著她,點點頭,彷彿他瞭解她還能再撐久一點。
他護送他們進入他的辦公室,這也是一間書房,呈現不同程度的衰敗。他的書架在中央凹陷,桌子堆滿泛黃的紙張;地毯磨損成一條條絲線,咖啡污漬處處。馬佐塔立刻為他倆各沖泡了一杯濃濃的熱巧克力——老人從以前就有個壞習慣。他用手肘推著露西,還厲聲和她說話。但是丹尼爾在將書放進馬佐塔的手裡、翻到描述第一件古物那頁之前,幾乎沒碰熱巧克力。
「不是。」丹尼爾的眼神轉開,顯然很不自在。「那有其他原因。」
丹尼爾搖搖頭。「廟宇、猶太教堂或是清真寺,都沒有過。我走進過最接近教堂的建築是劍與十字的游泳池。當它不再是教堂而另做他用後,禁忌就會破除。」他閉上眼睛。「阿琳在很久以前——在她重新與天堂形成聯盟前,曾進入過教堂一次。她那時還不曉得。結果她描述那教堂的下場——」
「它應該在這裡,在廣場上。」他低頭看著地址,疲憊又無法置信地搖搖頭。
她再度顫抖,為了寒冷、恐懼,以及體內那股模糊難辨的困惑,但是當她戴上潛水鏡時,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勇敢。「好,我們下水游泳吧。」
「然後呢?」
神父莊嚴地點點頭說:「在墮落之罪後。沒有天使是自由的。瞭解這點的人能從雕像中看出來。」
但露西可以。
突然間,光環喀嚓一聲,緩緩往左移動了一公分,她再度用力轉動它,猛吐出憤怒的氣泡。就在她開始要覺得精疲力竭前,光環鬆動了,轉開。她和丹尼爾對望,丹尼爾的臉上滿是驕傲,兩人眼神交纏。她努力轉鬆光環時,根本沒在想她的呼吸問題。
丹尼爾望向她身後,眼裡反射著太陽照亮的河水。「我們來看看它有多簡單。」
先前,在露西爬上貢多拉後,丹尼爾曾叫她等他一會兒,他消失在一條窄巷中,彷彿隔了不到幾秒鐘便又拿著一個粉紅色的小塑膠袋出現。他現在把那個袋子扔給她,露西從中拉出一個潛水鏡。它看起來貴得離譜,而且不怎麼實用:淡紫和黑色的鏡身,鏡片邊緣還有時髦的天使翅膀。她不記得自己最後一次戴著潛水鏡游泳是什麼時候,但當她看著黑影般的海水時,露西很高興有潛水鏡保護她的眼睛。「有潛水鏡,但沒有泳衣?」她問。
到了她預料中的那一刻,露西的肺開始抽緊。但她還不準備游上去,他們只游到了一個看起來像是祭壇的地方,她咬牙忍受肺部的灼熱。她可以再忍受一會兒。
他需要她。她會在他身邊,毫不猶豫,什麼也不必問。
「這教堂一定很大。」她說,她的意思實是:我想我辦不到。我不能在海底呼吸。我們要如何找到沉在海水裡的一個小光環呢?
「好。」
然後發現自己站在一座令人驚嘆的天使前面。
神父雙臂抱胸,長袍寬鬆的長袖在手肘旁皺成一團。「妳說的是原作,它在海豹島的皮科洛斯奇蹟教堂、朵索度洛南方。就我們所知,原作和教堂以及島嶼,在幾世紀前沉入海中、一起消失了。」
它在她手中鬆脫,她歡呼起來,它的重量令人吃驚。但當她抬頭望向丹尼爾時,他卻沒有在看她。他正望著上方某處。
「什麼?怎麼找?」
露西搖頭,丹尼爾嘆了口氣。
「你是說你從未踏進過教堂一步?你在這兒的幾千年內,從來沒有過?」
然後她想起來了:她會說義大利文。當她走出宣告者、進入皮亞韋河附近的戰爭前線時,立即學會了義大利文。
雖然外面廣場上人聲鼎沸,教堂內卻很安靜。露西經過一座聖母像,雕像位於沿著教堂兩旁排列的小壁龕內,前面裝有柵欄。露西可以聽到自己的馬靴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響,那座雕像的大理石眼睛顯得非常大,她的手指又長又瘦,雙手合十,做出祈禱的姿態。
就像在每個前世中第一次看見丹尼爾那樣,她的心雀躍不已。但他就在這兒。他屬於她。這是現在正在發生的事。
她的義大利文並不完美——聽起來好像她幾年前還會說流利的義大利文,但現在她沒自信了,不過她的口音還是很好,神父似乎聽得懂。「的確如此。」
露西立刻站了起來,身子靠在欄杆上,發現他站在一艘貢多拉的後面,船身上畫著天使。他戴了一頂平頂草帽,帽子上纏繞著寬幅的紅色緞帶。他正搖著一支寬大的槳,慢慢將船滑近她。
「這是馬佐塔給我的地址。」丹尼爾指向一座古老的石頭拱橋,它既浪漫又老朽不堪。「我們走那些階梯上宮殿去。應該不會很遠。」
露西瞥著貢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拉的船側,打量在她下方迅速移動的朦朧綠水。沒有泳衣。失溫。在看不到的沉積物深處潜藏著義大利的尼斯湖水怪,她下方的貢多拉座椅變得冰冷,河水聞起來像摻了污水的爛泥。這些念頭都閃過露西的腦海,但當她盯住丹尼爾的眼眸時,她的恐懼瞬間消失。
教堂裡陰暗而涼爽,建築本身呈現十字形,橡木低矮,濃密的焚香味瀰漫空氣之中。露西在入口處拿了一分英文導赁小冊,然後才發現她不知道那座雕像的名字,她很氣自己怎麼沒問清楚——丹尼爾一定知道——她走過狹窄的中殿,經過成排空蕩蕩的長椅,眼睛逐一細察高窗上彩繪玻璃所構成的耶穌受難圖。
露西滑坐到貢多拉低矮的紅色天鵝絨座椅上,那是個情人座,有著雕刻精緻的高大椅背和黑色的皮製坐塾。
「那我們今天要找到的這個光環呢?」
「她什麼?」露西差點被甜甜圈噎到。
她上一次握住墜飾時,露西和丹尼爾的前世照片讓她困惑不已。丹尼爾說,等下次他們見面,他會告訴她照片是何時拍的。結果沒能如願。他們在加州的獨處時光壓力過大、過於短暫,充滿了愚蠢的爭吵,儘管她現在已經無法想像,會再像那樣和丹尼爾爭執。
「我怎麼下去你那邊?」她大叫。
「這是座美麗的雕像。」她對神父說。
她走近時,那個男人的吟唱陡然停止,他抬起頭,彷彿她打斷了他的祈禱。她從未看過那麼慘白的肌膚,他薄薄的雙唇對著她扭曲著,幾乎毫無血色。她不禁把頭轉開,左轉進入耳堂,耳堂形成教堂的十字形狀,她試圖給那男人一些私密空間——
露西往後蹣跚退了幾步,差點喘不過氣來,幾乎無法向神父道謝,她覺得頭暈又步履蹣跚,幾乎絆倒在那位蒼白的禱告者身上,那人在她快速向後門移動時,對她皺起眉頭。
她抬頭看著丹尼爾,笑容滿面,但表情隨即陰沉下來。他瞪著她的模樣彷彿剛剛被揍了一拳。
「好消息是,」丹尼爾說,從帽簷底下看她。「馬佐塔認為他知道古物的地點,我和他爭論到天亮,但我們最後終於找到一張有趣的老照片,符合我那幅畫。」
「找到你要找的東西了嗎?」露西問。
「這位藝術家的雕功,」她說,伸展雙臂,彷彿她正在鑑賞這尊雕像,「他似乎將天使從石頭中解放出來。」她睜開的大眼轉回雕像,盡量嘗試讓表情看起來很無辜。露西繞著天使打轉。當然啦,一個黃金玻璃光環蓋在他的頭頂上。問題是它不是繫在丹尼爾畫裡所顯示的地方。也許它曾被修復過。
「不只是他。自從我們墜落塵世以來,藝術家都是這樣描繪天使的。」
「搞什麼——」年長的義大利男子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粗硬白髮,臉上濃密的白色眉毛與白色鬍鬚相稱,茂密的白色胸毛從暗灰色的睡袍V領上冒出來。
「我才開始納悶,你會不會趕在我進棺材前來拜訪我,」男人粗啞地低語。他望向露西,露出微笑,彷彿他們不是剛從睡夢中把他叫醒,彷彿他已經等了他們好幾個月。「在這麼多年後,你終於把露欣達帶來了。真令人開心。」
露西看到丹尼爾吃驚地眨了眨眼,彷彿在思索是否弄錯了地址。然後那位老人的淡棕色眼眸亮了起來。他舉步蹣跚地上前,將丹尼爾拉過來、緊擁住他。
「我可以帶妳潛到教堂那裡,但也只能到那兒為止。只要妳握住我的手就沒事。」丹尼爾伸出溫暖的手將露西從貢多拉中扶起。「不用擔心呼吸的問題。但教堂仍是神聖之所,那意味著我需要妳的幫忙才能找到光環;妳得把它從教堂裡面拿出來給我。」
當她爬過欄杆,溜下樓梯時,她可以感覺到丹尼爾熾熱的眼神。每次她在樓梯上轉個彎,都能瞥見他紫羅蘭的眼眸裡那抹逗弄她的神采。等她走到底端時,他已經伸出手要攙扶她上船。
他有著蒼白光滑的鼻子和大大的耳垂,高大的身材聳立在她跟前,令她很不自在,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往後退開一步。她要如何從一個像這樣的公共場所中偷走一件古物?她剛在廣場時怎麼沒想到這點?她甚至不會說——
她撕開信封,拿出裡面硬挺的白色卡片。卡片上寫了三個字:
想到她得戴著可笑的潛水鏡和她媽媽買的內衣潛水,就讓她打了個哆嗦。
「哇。」露西搖搖頭,驚訝萬分。這時他們經過一對情侶,他們戴著相同樣式的毛氈軟呢帽,在陽台角落接吻。
丹尼爾在半夜敲打飽經風霜摧殘的木門,露西覺得他好像敲了半個小時之久。這棟三層樓的威尼斯排屋主人是他的一個同事——一名教授——而丹尼爾確定這人會讓他倆過夜,因為他們在「多年前」曾是好友,而這在丹尼爾口中可能意味著很久以前。
「怎麼回事?」
「發生了什麼事?」
當他們抵達運河在島嶼邊緣的開口處時,到處都是觀光客,眼前是一片混亂的景象。河面上滿是準備載拉著行李的觀光客去飯店的快艇、優雅的富豪租用汽艇,以及鮮亮的、載著戴上太陽眼鏡的美國背包客的皮船。貢多拉、駁船和發船以高速在水面交錯而行,險象環生。
「我自己進去。我看過你的畫,知道光環長什麼樣子。如果它就在這裡,我會找到它,然後——」
「妳不知道嗎?」他問。
一樣很輕的東西突然拉住她的脖子,她伸手去摸時,感覺到一條精緻的鍊子;順著鍊子,她摸到一個銀製墜飾。她將它舉起,看著表面蝕刻的紅色玫瑰。
「這絕非聖依納爵教堂的窗玻璃。」馬佐塔絞扭著雙手。「那些稍呈六角形,而這個繪圖完全是長橢圓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