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輕如空氣
「好幾千年前,這地圖上的位置便注定以血顯現。在我們血管裡奔流的血遠比我們知道的還要多,仔細看。看見大理石表面的凹槽了嗎?它們是天使墮落前的地球界線。一旦流下的血倒在地圖上,這些界線將會變得非常清晰。血液會聚集到一個重要的地方,親愛的:知識就在血液裡。」
露西侷促不安,他們想要她做什麼?這是他們的故事,不是她的。在所有的騷動之後,她不過是另外一個女孩,被愛的承諾搞得頭昏腦脹。墮落後,丹尼爾在地球上找到了她,應該去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才對。「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坎恩。」她覺得喉嚨非常緊繃。
「最好在另一場時震跟任何天秤到來之前,趕快辦妥這件大事吧。」和羅蘭再度降落地面時,坎恩說道。他們倏地降落,翅膀稍稍彼此推擠。
蒂拿起光環,朝著陽光舉高。「瞧,」她的手指劃過一連串露西從沒注意到的玻璃裂縫。「這個玻璃光環也是個透鏡。」她高舉它,讓他們看透光環。她的臉在光環後面被玻璃的凸面稍稍扭曲,讓她的金眼看起來很大。
露西站在丹尼爾身邊,看得入迷。他們看著蒂慢慢踱上又踱下平台。最後,她再次拿起光環,將它帶進夸雍馬拉克。她在某個時刻脫下了登山靴,換回高跟鞋,鞋跟在大理石上喀答作響。她蓬亂的頭髮直瀉腰際。她深吸了口氣,然後吐息。
她停下腳步,坎恩低頭看著靴尖,踢踢木箱邊緣。露西也瞪著它。她正在納悶,她怎麼沒聽見他走進洞穴,他們又怎麼會獨處一室。
「露西,妳也有一件。在那邊木箱底下有幾件較小的長袍。拿我的提燈去,自己去找一件來穿。」露西拿起提燈,打算領著丹尼爾朝他們昨晚睡覺的洞穴走去,但蒂抓住丹尼爾的手臂。
那是給露西還是丹尼爾的位置?
「蒂?」露西轉向那個女人,試圖用自己的手來溫暖她冰冷的手。「我不想走出去,我很害怕,而我不知道為什麼。」
「道是現實裡的地殼移動,菲力,不是地震,」蒂大叫,阻止了菲力。她的聲音聽起來忽高忽低。「謝謝你的關心,但我們必須熬過這場時震。」
那聽起來像一聲雷鳴,正在醞釀一場黑暗的龍捲風。露西在洞穴裡驚醒,她原本靠在丹尼爾的肩上覺得深沉。她並不想入睡,但蒂堅持要大家先休息,她才肯解釋「夸雍馬拉克」存在的目的。現在露西從夢中驚醒,覺得已經有好幾個寶貴的小時流逝。她在法蘭絨睡袋中汗流浹背,銀製墜飾溫熱地抵在她的胸口。
她用雙手將光環高舉過頭,喃喃低語僅数字的禱文,然後,她小心翼翼地將光環直接放在祈禱天使翅膀頂端所圍出的、一個看不見的圓環之中,它與圓環緊密嵌合。
「對。妳。」
洞穴平靜。露西一定是夢到雷鳴,她仍感到疲累不堪。
他們遵循蒂的指示,連般細微的地方也不放過:一遍又一遍地清掃、磨光,擦去每樣古物上的灰塵;直到深夜,露西才勉強看出蒂心中的儀式大致是什麼模樣。
「那妳呢?」他問。
蒂文風不動。
「像一把箭指出:『你在這裡』。」露西說。
「我做錯了什麼事嗎?」她問。
露西瞇起眼睛,發現一塊偏暗黃色的石磚,也就是高腳杯的位置。「那就是我們。在這裡,處於所有事物的正中央。」
當他們繞過遮蔽部分小洞穴入口的箭頭狀圓石時,冷風無情地吹在他們身上。露西往後踉蹌了幾步,用另一隻手遮住臉,擋開突然吹來的風沙。蒂和*圖*書和丹尼爾要她奮力向前,經過他們昨晚攀過的道路盡頭,在那裡,他們將完全暴露在強風之下。
「你在說什麼?」
「是的。我在各各他撿到這把匕首,」蒂邊說邊欣賞著刀刃的巧妙工藝,它閃爍著光芒,彷彿最近才被磨利過。「這把匕首有著陰暗的歷史。該是讓它有些好用處的時候了,親愛的。」她遞出那把匕首,刀刃平躺在她張開的手掌上,刀柄朝著露西。「如果妳願意成為那位讓我濺血的人,這將對我意義重大,親愛的,不只是因為妳對我而言非常重要,也因為一定得是妳才行。」
坎恩悄然無聲地進入洞穴。他站在她身後,抓起一把長袍,然後將它收攏在編織腰帶底下。他將腰帶打個結,下襬恰好就在露西的足踝處,好像這件長袍是為她量身訂做的。
「自從路西法開始他孤獨的墮落後,現在是第六天傍晚。」蒂柔聲說。
「這有什麼不對?我們彼此相屬,丹尼爾是我的全部。而你——」
她望著天使、流放者和露西形成的圓圈,在她確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她開口了:「就我們所知,墮落的早期歷史未曾有過記載。儘管你們可能不太記得,」她的眼神掃視過天使,「各位確實將你們在人世的早期時光記載在事物之中。直至今日,你們史前傳說的梗概被寫成密碼,藏在不同的古物裡,而從肉眼完全看不出箇中蹊蹺。」
在聳立於高原上的懸崖處,四名流放者棲息在岩架上,蒼白的戰士分別盯著四個方位。流放者的羽翼在身側收攏,幾乎看不見,但丹尼爾手上的光源盡頭卻仍照亮了他們銀弓上的星箭,彷彿流放者們預期天秤隨時會降臨。
兩人都沒再開口,而露西不肯打破這片沉默。她想離開這裡。萬一丹尼爾往這兒看,看見她和坎恩一起待在這個陰暗的洞穴裡呢?他們在爭吵,但丹尼爾從遠方看不出來。她和坎恩看起來像在做什麼?當她抬起頭時,他的眼眸清澈碧綠,帶著深深的悲傷。
「時震。」丹尼爾開口。
它看起來像只完成了一半。有些線條逐漸消失,某些界線從未完整。但露西想著,那顯然是地球的地圖,是丹尼爾為她墜入地球時的樣貌。它在她記憶的最深處引發某種騷動。它看起來很眼熟。
蒂差點被自己的笑聲噎住。她將一隻冰冷的手按在露西溫熱的臉頰上。「老天。不,孩子!妳留著妳的血。我要給妳我的。」
露西入睡時是早晨……
「好的,」蒂說,堅定地拉著露西往前走。「等我們到外面就告訴妳。」
她轉過身,將背抵在丹尼爾的胸前,丹尼爾用右邊的翅膀抱住她,她的眼瞼震動一下然後閉上——接著又刷地張開。
「他說了我什麼?」坎恩瞇起眼睛。
「沒錯,親愛的。」蒂轉向露西。「現在,我的露欣達,妳已經想通自己在這個儀式中必須扮演的角色了嗎?」
露西用手肘撐起身體,注意到蒂躺在她對面,以胎兒姿蜷縮著身體熟睡,四肢略微動了動;她的紅髮鬆散蓬亂。蒂的左邊擺著流放者空蕩蕩的睡袋,這些奇怪的生物餐戒地站著,在狹小的洞穴後方擠成一團,土褐色的羽翼彼此交疊。阿琳和安娜貝拉則在她的右邊沉睡,至少也許是在休息,兩人的銀色翅膀毫無禁忌地交纏,像一對姊妹。
露西沿著他綁的腰帶滑動大拇指。「謝謝,」她說,轉身走向洞口。
「但妳說——」當蒂平靜地瞪著她時,露西停下來。「那個刺青。地上的象徵——」
「我?」
「而我們在這段和_圖_書空檔裡又該做什麼?」丹尼爾問。
坎恩發出挫敗的呻|吟。「對一位有選擇性記憶的女孩道歉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讓我大膽猜測:當妳的真正自我醒來時,妳會記得所有那些妳和丹尼爾陷入愛河的甜美記憶、丹尼爾說的漂亮話,還有丹尼爾轉身、朝著愛撫地平線上那些星星的柔和頂端所形成的光滑輪廓沉思的翦影——」
第二道光芒照亮銀杯,它仍穩坐在蒂擺放的地方,在箭頭之板的金箭上,離夸雍馬拉克恰好是蒂的身長——勉強算是五呎。天使們早先將平頂圓石排列成弦月形狀_像長椅般置於箭頭之板的左右兩側!使得整體感覺像個舞台。整個空間如今看起來更像座圓形劇場,而安娜貝拉正清除圓石上的灰塵,就像引導員為即將進場的觀眾準備椅子一般。
「墮落的地點。」一位天使崇敬地說,大概是阿琳或安娜貝拉,露西無法分辨是誰吭聲。
兩盞提燈在大理石板上發著光——一盞在夸雍馬拉克前方,一盞在銀杯後方。兩盞燈都吸引了不停打轉的蚋,牠們不斷從小玻璃片上彈開,這景象古怪得令露西平靜下來。至少,她仍在一個光芒會吸引蟲子的世界裡。她仍處於她所熟知的世界裡。
露西扳著手指。蒂怎麼能這樣漫不經心地描述自己的死亡?「妳為何要這麼做?」
「他說他信任你。」
「夸雍馬拉克!」菲力說。「落石會再度將它埋起來。」露西看著,覺得反胃,那名流放者的淡色翅膀閃爍不定,瘋狂地匍匐爬向洞口。
「露西。」蒂的聲音傳來。她和丹尼爾站在洞口。但蒂是唯一露出微笑的人。「我們已經為妳準備好了。」
丹尼爾點頭要露西自己過去,所以她照辦了,但她納悶蒂是不想在她面前說什麼。她將提燈把手掛在前臂,燈光隨著她走向洞口時不斷搖曳。
「蒂?」丹尼爾問。「我們得做什麼?」
羅蘭往前走,碰觸她的背。「坎恩和我在地平線看到有更多天秤聚集的跡象。他們還不知道我們的位置,但離我們並不遠;我們最好趕快行動。」
「妳看見中央那兒的黃色石頭了嗎?」蒂問。
露西發現,岩石台地附近的山巔形成屏障,抵擋了飽含砂礫的旋風,讓她不至於失去聽覺和視覺。儘管她聽得見尋常的沙塵暴在高原遠方呼號,但在這道彎曲的岩牆內。每樣事物突然都變得太過安靜、太過清晰。
丹尼爾將提燈遞給蒂,走過大理石板。他站在夸雍馬拉克前方。露西想跟他走,但就在她舉步之前,蒂抓緊了她的手。「跟我留在這裡,親愛的。」
露西嘆口氣,想趕快抓住重點。「沒有。」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阿琳對著露西低語。
「那時會發生什麼事?」露西問。「在午夜,當月亮落在正確位置上之際?」
「有點像是冒險故事裡的寶藏地圖,那個衝擊點——墜落地點——將被血液的五芒星給標示出來。現在……」
「我看起來有什麼不對勁嗎,親愛的?妳在瞪我。」
「等月亮照上那裡,一切便到位了。」她指向東方天空,就在岩石逐漸變得尖細的上方。
坎恩和丹尼爾在擦身時沒有說話。坎恩大步踏入外面突然強風怒號的荒野,丹尼爾提著提燈,繞到露西身後。
他睜大眼睛,狂野而興奮。「現在,一切都很重要。現在才是重頭戲,以前那些都只是前奏罷了;而妳如果想做妳想要做的事,妳不能把我當作敵人。妳不曉得妳惹上什麼樣的麻煩。」
「是的,親愛的,我們都沒事,」蒂說。「雖然那很令人不快。」和*圖*書她起身走動,聲音逐漸消失。「至少它會是任何人得以體驗的最後一次地殼移動之一。」
丹尼爾動也不動地躺著,他眼睛盯著洞口。轟隆聲停止。
「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丹尼爾的紫羅蘭眼神很沉重,他憂心忡忡,難以言語,在露西能請求他說些話前,蒂的雙手碰上露西的肩。
「很好。」
露西扳起手指。她想起早先在劍與十字時,丹尼爾的手曾蓋過她的手,阻止她這愚蠢的習慣。他的碰觸從一開始就很熟悉。
露西最熟悉的四名墮落天使坐在石椅上,環繞著儀式性位置上的古物。阿琳和安娜貝拉坐在一旁,挺直了背,翅膀完全收起,另一邊則坐著坎恩和羅蘭——中間有個空位。
她正和坎恩面對面。
丹尼爾坐在羅蘭和坎恩中間,然後眼神木然地轉向露西。
「需要幫忙嗎?」
砰!
露西點點頭。
其他人面面相覷,跟著她走到外頭。
他們身邊的洞穴也在顫抖。沙子從牆壁上斑斑剝落,但不像露西和她的朋友,紅色岩石的物理存在從未被撼動,好像藉此證實只有人——靈魂——有被抹消的危險。
露西握住蒂的手,它很冰冷,露西覺得很害怕。她審視蒂,蒂看起來比她在維也納的圖書館裡更加蒼白、脆弱和老邁。但不知怎的,在她枯萎的肌膚和瘦骨嶙峋的身體之下,仍有某種光芒從她體內發亮、歡騰地散發出來。
「嗯,這就是我此生的目的。天使是用來欣賞的,而我的存在也自有其原因。」然後,蒂從棕色斗篷的口袋深處拉出一把長長的銀匕首。
「當然沒有,」露西說。「只不過——」
「蒂要這些做什麼?」露西對丹尼爾低語。
她放下光環,手移向帆布袋,拿出銀杯。當她輕柔地撫摸過杯子內部時,它在夕陽餘暉中閃耀生輝。「而這個高腳杯,」她指著綞鍛入銀製部分的圖像,就是露西在耶路撒冷注意到的天使。「記錄了從墮落地點的大遷徙,天使的第一次流散。如果想回到你們在塵世間的第一個落腳處,就必須先將這個高腳杯裝滿。」她停下來,凝視著銀杯。「當它盛滿時,我們得將它一滴不漏地倒在箭頭之板那繁複的磁磚地板上,令世界昔日的模樣顯現。」
「妳為何不過來看一下?」
然後傳來最後一聲砰然巨響,在一陣漫長、可怕的隆隆聲中,露西看不見任何人——然後他們又回來了,再次變得實在且真實。一切突然安靜下來,非常死寂,露西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當這些元素結合、投射出大陸的輪廓和國家的界線,它們將與箭頭之板的雕刻彼此吻合,組成主要大地的地圖。就在這個地方。」她指著大理石台階上的一塊空地,她昨晚曾躺在那兒,測量夸雍馬拉克和銀杯間的距離。「天使們會看見當你們墜落地球時世界的模樣。沒錯,」她深吸口氣。「再等一下。來了。」
「我們沒有浪費時間,」蒂說。「我今晚有大事得做。現在再想想,妳也是。妳很快就會慶幸自己休息過了。」
她轉身面對他,提燈燈光在他臉上閃爍。他靜靜以他獨特的方式站著。
露西突然覺得很害怕。「我得做什麼?」
「該來的總是會來。這件事只能由妳來完成。」
蒂伸出手,露西卻發現自己僵硬得幾乎無法移動。她瞥了坎恩一眼,而他一直看著丹尼爾。丹尼爾仍在看她,眼眸飢渴地燃燒著,就像每次他要將她擁入懷中深吻她那樣。但他文風不動,他們之間變得咫尺天涯。
「我很樂意解釋,」蒂說。「但那件事不急。」和-圖-書
露西也不知道——儘管她確定那個女人正在進行某種非常神聖的儀式。
「妳是什麼意思?」露西問。「路西法已經那麼接近了嗎?」她努力想數出日出、日落、日出、日落的次數,但它們一片模糊,瘋狂和恐慌的翅膀綿延過天際。
「容我解釋。」蒂冷靜清晰的聲音在紅色岩牆間迴盪,所有天使都挺直了身子。「就像我早先告訴過你們的,我們需要月亮露臉。而現在,再過一會兒,它就會來到這個山巔上,它會透過光環的透鏡灑下光芒。我們很幸運,今晚天空清澈,沒有東西會遮蔽它那美麗的隕石坑陰影——在它們和光環玻璃的裂縫合而為一之際。
「當高腳杯裝滿時?」露西重複她的句子。「裝滿什麼?」
「聽著,」坎恩朝她走近一步,因此他們現在的距離只有幾吋。她以為他要抓住她,但他沒有。他甚至沒有嘗試碰她;他只是站得很僵直、很近。「以前的情況很不一樣。看著我。」她緊張地看著他。「我現在的翅膀也許是代表路西法的金色,但情況並不總是這樣。妳在我選擇前就認識我了,露欣達,而那時妳和我是朋友。」
「妳將要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蒂說,仍舊對她伸出手。「我們別浪費時間了。」
「是的,月亮。它得照過這裡。」蒂輕拍光環的玻璃中央,那裡有個鋸齒狀的裂縫,剛才還沒那麼明顯。「如果我知道月亮——我的確知道;在這麼多年之後,你確實會和你的同伴發展出親密關係——它在今晚午夜鐘聲響起時,會落在正確位置上;這真的很好,因為我在一天中最喜歡午夜時分,這迷人的時刻……」
「什麼?」
「我跟你私下說句話好嗎?」
就在露西開始納悶蒂是否睡著了,蒂說:「幸好我兩千年前就沒再長高了。」
砰!
「月亮?」坎恩瞥了丹尼爾一眼。
她打開木箱蓋,伸手往裡面翻找。裡頭唯一的東西是一件棕色長袍。她將它拿起來。毛料厚重,彷彿水手的外套,如菸草般發出霉臭味。當露西將它披在身上時,它看起來過長,大概多出了三呎。現在她更好奇,蒂為何要把她支開了。她將提燈放到地上,笨拙地將長袍從頭上套下。
「我?」
蒂繼續說下去,但露西已經聽不見她在說什麼。所以這就是想阻止路西法得付出的代價。這是坎恩口中她得做的事。這是為什麼丹尼爾不肯和她四目相對。她覺得她的喉嚨被棉花塞住。她張開嘴時,聲音聽起來像發自水底。「妳需要——」她痛苦地吞嚥。「我的血。」
「請穿上這些長袍,我發現儀式性服裝能幫助人們將精神集中在手邊的事情上,丹尼爾,我想這件應該適合你。」她將一件厚重的斗篷放進他的臂彎中。「這件給優雅的阿琳。」她將衣服塞給天使。
「坎恩說得對。我們不能浪費任何時間。」丹尼爾拿出黑色背包,裡面裝著露西從威尼斯的沉沒教堂裡偷來的光環。然後他甩下帆布袋,袋子中央鼓起,拉鍊底下藏著銀杯。他沒拉開拉鍊,將兩個袋子放在蒂跟前,現在三樣古物排成一直線。
「我的靈魂在發光,對吧?」
月冠停在夸雍馬拉克後方參差林立的多岩巉崖之上。儘管月光慘白,但在那一刻,它璀璨得恍若黎明。天使們、流放者、露西和蒂沉默地站了幾分鐘,看著月亮往上爬升、投射下一點光芒,然後是更多光芒,接著穿透光環半透明的表面。底下的大理石板原本是一片空白,開始變得暗沉、模糊;剎那間_投下的光芒變得清晰、集中和無比真實。它投射出線條、交https://m•hetubook•com•com點——大陸——邊界、土地,和海洋。
蒂伸手探入開襟毛衣的口袋,拿出一只大大的金懷錶。「還有幾件事要做。」
「我會給妳一個暗示。」蒂說。「妳有沒有看見地圖上標示的天使墮落地點?」
「這次很大。」坎恩同意。
露西繃直身軀,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自己在睡袋內的身體,看著丹尼爾放在她膝蓋上的手,看著阿琳,她正模模糊糊地叫著:「不是我!」直到安娜貝拉的羽翼將她拍醒。他們所有的人都在彼此眼前忽隱忽現:前一刻還確實存在,下一刻卻宛如鬼魂般虛幻。
她抓住羅蘭的手,再次站起身,將身上的灰塵拍掉。
蒂沒有回答。
「我們睡了一整天?」露西問,嚇壞了。「我們浪費了那麼多時間——」
當她轉身面對露西和天使們,蒂彷彿想說些什麼,但她只是跪下來,仰躺在夸雍馬拉克底部。丹尼爾俯身想扶起她,但她揮手要他走開。她的腳趾安放在夸雍馬拉克的胸部,纖細的手臂伸過頭頂,讓指尖碰到銀杯。她的身長剛好吻合這段距離。
「為什麼現在這又變得重要了——」
「妳還是不相信我是站在妳這邊。」
「大家都沒事吧?」丹尼爾問。
「是的,妳。妳得殺了我,露欣達。」
房間像葉子般顫抖起來。有那麼一會兒,空氣似乎透明得詭異。坎恩的身體在抖動,同時在那兒也不在那兒;他的存在本身似乎忽隱忽現。
四位流放者滿懷敬意地點亮了提燈,他們的光頭像行星般圍繞著岩石平台。月亮第一道光芒照亮夸雍馬拉克。
「露西,等等——」
「沒錯。當我逐漸離開這個人世,妳將用我的血將銀杯盛滿。妳得將它倒進這個金箭標示著東方的低窪處——」她指著高腳杯左方的一個凹處,然後戲劇性地張開雙手,伸向地圖。「然後看著血液流向這裡和那裡的凹槽,直到妳看見星星。然後妳會知道上哪兒去找路西法、破壞他的計畫。」
蘇菲亞小姐拿來殺死潘妮的匕首。那把她在耶路撒冷跳到墮落天使身上時、手裡握著的匕首。
「我們先做最重要的事。」蒂走到石頭平台邊緣,撥開一些砂礫,然後她低下頭,將高腳杯直接放在石頭裡的黃色象徵上面。「我想應該要放在這裡。」
「那是——」
時震震鬆了一個他們根本不在場的次元。
「好,」蒂說。「最糟糕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好,除了月亮之外,每個人都到齊了,」蒂抬頭看向著東方的天空。「再等五分鐘。丹尼爾,你坐下來好嗎?」
蒂皺著眉頭。「那恐怕不可能。」
「請再拿兩盞提燈過來,」蒂指示道。「這樣就會是三盞提燈,剛好每件古物一盞。」提到古物時,蒂彷彿置身事外的口氣讓人覺得古怪,更詭異的是她在高原上跑來跑去的模樣。就像在準備晚宴的女主人,要確定每樣事物都準備就緒。
他就側躺在幾吋外,手肘支著頭,綠色眼眸與她的交會,彷彿他倆正在恍惚狀態。他張嘴好像想說什麼——
「這個,就像你說的,情況已經不同了,」
他們停在夸雍馬拉克前,露西站在箭頭之板上,面對著雕像裡的兩位天使。羅蘭和坎恩直竄入天際,在大約五十呎高處盤旋。他們凝望著地平線,下降後又上升,聚在一塊兒交頭接耳;兩人巨大的羽翼遮蔽了太陽——露西注意到太陽低掛在地平線上。
她閉上眼睛,動也不動地躺了幾分鐘。
提燈照亮了那兩個面對面低頭祈禱的天使。光芒輕撫著沉重、裂縫處處的玻聰光環邊緣,蒂已經將它放到正確位置上:被天使的翅膀擁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