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還是透過報紙的廣告專欄留一條訊息給他?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輕柔地放下,就如女人指示的一樣,讓我躺在堅硬的木頭長椅上。有個人正在解開我的高領鈕釦,我微微睜開雙眼,透過睫毛的縫隙偷看,只見那位見義勇為的女人是位中年店員。長椅的椅背很高,正對著壁爐,所以我看不見房內的其他東西,但是從周遭簡陋的家具推測,他們大概是把我扶到了員工休息室。
「我想和主人亞歷山大.芬奇談談。」我高傲地對著遇到的第一位店員命令道。
「也好,我們是該警告她一聲。」
「噢!在這裡!」
我的眼睛被一雙手緊緊蓋住,即使聞到刺鼻的甦醒劑我也一動不動,逼自己保持安靜,因為我還想繼續聽下去。我希望自己的身體和臉龐看起來毫無反應,其實腦子裡早已天搖地動,恨不得知道更多事情,就像是看見糖梅的小孩一般。
我束手無策。
但我不是在看店面,而是注視著天空,仔細研究店員居住的建築上層。我看見屋頂窗、三角牆和排水管。
「不知道。她是來見亞歷山大主人的。」
怎麼辦?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哥哥夏洛克知道我衣食無缺呢?
「才不是賣火柴的女孩們煽動的,而是港口工人和……」
儘管天氣寒冷,我還是搭乘了一臺雙輪雙座的半開放式馬車,因為我想好好觀察百貨建築的外貌。
事情比我想的還要複雜。我只是想把我的密碼小冊拿回來,不知道居然會驚動到他親自出馬。
不幸的是,我此時才突然想到:為什麼這位古怪的年輕人要選擇在鞋店招呼我呢?為什麼不在其他我們經過的店面,像是手套店和我談話呢?
「那就叫醫生來!」他繼續吼道:「男人通通給我回去工作,一個女人昏過去沒你們的事!」
我居然輕易就相信他的保證和希奧朵拉夫人的說法,認為警察已經徹底調查過。真是太蠢了!
但是他應該知道我其實生活無虞,他知道我身上有錢。
「小姐,早安!」積極的小跟班說道,一手接過我的繫帶寬大衣。
「沒錯,喬帝。我更喜歡你稱呼我『蜜雪莉小姐』。如果你能幫我拿晨報和熱茶來就更棒了。」
哼。
亞歷山大.芬奇那晚大概也只是站在路邊,剛好在街上「遊蕩」時遇到倒地不醒的我?
「她希望我帶她去看看那些無產階級的人們。」
另一位男人說道:「據我所知,馬夫還算講道理,船塢則像是沸騰的熱鍋一樣,為了他們口中的『勞工權益』發了瘋似地要罷工。」
我假裝憤怒地挑了挑眉。事實上,我很驚訝——比起我,這位倒楣的店員更懼怕年輕的芬奇嗎?
「她還是沒有醒過來。」我的護士小姐聽起來很擔心。「給我一把剪刀,讓我剪開她衣服上的綁帶。」
「喬帝,」我有些嚴肅地對他說:「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換作其他人做這份工作,一定會把你那奇怪的名字更改成詹姆士、瑟西或是阿爾吉儂之類更恰當的名字?」
太棒了,我還正在想著那晚被人看見真面目的事情,此刻我只想盡可能避免和亞歷山大.芬奇見面,絕對不能讓他撞見我。
煽動不滿?亞歷山大.芬奇?港口工人?賣火柴的女孩?罷工?喬帝是不是曾經唸叨過關於罷工的事情?
亞歷山大從一開始就認定小姐是自己把梯子放在窗外的。但是他們兩人如此熟識,甚至感情要好,他一定知道瑟西莉不可能辦得到。
昨晚聽見哥哥形容我骨瘦如柴、悲傷哭泣的樣子,他的語氣中不單單只是演技,還飽含了真摯的感情。
我一邊煩惱,一邊走進科學搜查家萊斯利.拉格斯汀博士的辦公室。
我突然想起上次那位站在鞋店櫃檯的高大女孩,她也是在芬奇一聲https://m.hetubook.com.com令下馬上逃走。
怎麼回事?
「……馬夫之類的也是。」
「看看她穿的時髦服裝,你覺得她會不會是船廠老闆娘啊?或是工廠老闆娘?搞不好是想跟主人談談他搞出的麻煩?」
而且警察不是應該緊盯著他的行徑嗎?
我發出了一陣呻|吟,好將他的注意力從店員轉移到我身上。
「夫人?」老芬奇先生大聲問道:「什麼夫人?」
我想起自己在哪裡見過亞歷山大.芬奇了。
陸續又響起其他聲音,一樣好遙遠,我好像回到了脖子被胸衣綁帶緊緊勒住的那晚。我的記憶模糊,只記得深深的恐懼和濃濃的霧霾,一個看不清長相的男人掀開了我的面紗。
我雙手戴著真絲手套,身穿毛皮大衣,帽子上插著鴕鳥羽毛,身後拖著長長的裙尾,下了馬車,走進店裡。
再等一、兩天,她一定……
雖然我以前從未假裝昏厥,但演起來卻很容易。我將眼球向上翻,接著閉上雙眼,然後往地上倒去。
令我吃驚的是,我畫完後竟對亞歷山大.芬奇嗤之以鼻。
雀斑店員大喊道:「救命啊!來人啊!她要昏過去了!」
我的心情好多了,但也同時感到不安。我的內心動搖了。
隔天一早,艾薇.蜜雪莉毫無畏懼地出門上班。從貝克街回來後,她從沒有如此輕鬆過。身負重任的祕書小姐不用再煩惱了,夏洛克.福爾摩斯沒有在找她,而是在尋找一位曾身穿防水衣服的可憐街頭小販。
「……他們要求的休息時間甚至比我還多,根本是得寸進尺……」
屈指可數。
店員們的聲音遠去,門也應聲關上。我睜開眼睛,努力擠出一抹微笑看著照顧我的女生,告訴她我已經好多了,非常感謝她。但是大概是吸了太多嗅鹽,我的思緒就好像是吃了太多糖果般,興奮地四處「遊蕩」。
與此同時,一個我絕不會認錯的聲音從不遠處咆哮道:「怎麼回和_圖_書事?全部回去你們的崗位!」
「……根本是自毀前途,逼得女人既要打理家事也要出門工作,想必這位可憐的夫人也是太過勞累才昏過去的……我的老天,嗅鹽在哪裡?」
我知道大家指責「無政府主義者」在維多利亞車站放置炸藥、攻擊《泰晤士報》辦公室,最近甚至試圖炸毀倫敦塔橋。但是除了報紙上的新聞外,我對外國刺客和祕密社團一知半解。無政府主義者是馬克思主義者的一種嗎?
不過,這次前往百貨商店的不會是艾薇.蜜雪莉,而是拉格斯汀夫人。甚至也可以不是拉格斯汀夫人,因為我身穿貴氣的緞面平紋裙裝,非常時尚,而且我這次不打算再客套了。亞歷山大.芬奇上次稱呼我為「夫人」,我這次就打扮成夫人,來自上層階級的夫人,再觀察他的反應如何。我花了六便士,坐了一英里的馬車來到芬奇父子百貨。
抵達目的地後,我並沒有立刻下車往芬奇百貨走去,而是繼續坐在馬車上,窩在溫暖的長毛大衣裡。我花了一些時間看著外面,芬奇家的店面宛如灰煙和玻璃造成的皇宮般,還有閃閃發光的黃銅裝點。
如果真是如此,為什麼小姐的日記裡對自己的信仰隻字未提呢?
「是的,先生。」
「把她放在長椅上,」一個女生的聲音響起。「她是誰?」
讀過報紙後,我再也開心不起來,還是沒有媽媽的消息。
「……代表無政府主義論者的顏色。」
「遵命,芬奇先生。」
噢!不!我不准她看到我的胸衣,於是我輕輕地動了動眼皮。
「夫人?」店員緊張的聲音離我好遙遠。
店員是一位滿臉雀斑、弱不禁風的年輕男子,他在回答前明顯猶豫了一下,思考了說詞後才擠出一句回答。「亞歷山大.芬奇先生……呃,我不確定他現在是否在店內,呃,我的夫人。」
想到這裡,我和*圖*書變得更不舒服,頭更暈了,身體也感到更虛弱。但我還是努力微笑,起身離開,因為此時有更重要的任務在等著我。
「呃,沒有,小姐!我是說,沒有,蜜雪莉小姐。」
或許只是他單方面的說詞?
然而警察卻沒有透過他找到任何瑟西莉小姐的蹤跡,即便長時間跟蹤也一無所獲……
於是,我又拿出了一疊紙,專心致志地畫起素描,大部分都只畫了臉龐:我又畫了一張夏洛克,然後是麥考夫、媽媽、穿著簡陋,打掃街角的女孩、濟貧院石階上的瞌睡蟲、黑色珠寶點綴的希奧朵拉夫人……我任由自己的想法在畫紙上奔走。
「我認為她是從大門離開,然後自己把梯子放在窗戶邊的。」
就在瑟西莉小姐消失的幾天後?
我猜大概是因為他喜歡長靴,尤其是許多綁帶的款式。他喜歡將鞋帶緊緊綁好,至於原因,可能是他喜歡緊勒……
我猜那位瘦弱的店員抓住了我的另一隻手臂,於是我任由自己的身體往下傾倒。幾位店員便支撐著我走過一扇門,來到百貨的另一側。
瑟西莉小姐與亞歷山大.芬奇常常見面。瑟西莉小姐曾和亞歷山大.芬奇聯絡。瑟西莉小姐與亞歷山大.芬奇還一起探索倫敦。現在,瑟西莉小姐失蹤了。
「快點抱住她!」另一個男生的聲音在我耳邊不遠處響起,帶著點東倫敦口音。另一個人則緊抓住我的手肘,以防我倒下。
但是如此一來,即使我的訊息經過加密,還是會將我們的家醜公諸於世。我的事件已經影響過夏洛克的名譽了,絕對不能讓他再受此打擊。至今為止,麥考夫哥哥就像是塊冷掉的餡餅,從來不是我的阻礙,也沒讓我煩惱過,但是麥考夫一定也會看到報紙上的訊息……後果將如捅了蜂窩一般不堪設想。
一定是哈德森太太告訴哥哥的,大概是說了她邀請啜泣的我進入屋內等待的情況。
和-圖-書
我從桌前站起身來,決定再去拜訪他一次。
亞歷山大.芬奇的爸爸只是單純神經兮兮而已嗎?還是他認為自己的兒子是無政府主義者?
兩側的建築物距離很近,高樓層的屋頂窗、三角牆和排水管距離也不遠。
對於亞歷山大.芬奇,我真正知道的事情究竟有多少?
「等等。」善良的女人說。
我愁雲慘霧地坐在書桌前,看著拉格斯汀博士稀少的信函,開始在無用的紙張背面塗鴉,畫了張哥哥的肖像畫,從他壓低的布帽下露出幾撮前額的瀏海。我毫無來由地覺得心情好多了。每次脾氣煩躁或是感到壓力時,我總是想要畫畫。
一切絕對不是偶然。
而亞歷山大.芬奇則意有所指,想引導我相信瑟西莉小姐是馬克思主義者?
但我好需要她在夏洛克的事情上給我一些建議。沒有她的智慧,我下一步該如何是好?寄一封信告訴哥哥我很好?但他可是聰穎過人的名偵探,要是他從信件追溯到我的位置怎麼辦?
「如您所見,一位夫人昏過去了。」
想到這裡,一股奇怪的寒意湧上心頭,我的身體似乎早就預料到自己的想法了。我突然全身無力,雙腳不穩,重重晃了一下。
「為什麼她要見主人?」其中一個男人問道。
同時,一位身穿制服的木訥員警站在對街,明顯是在站崗監視百貨店,盯著亞歷山大.芬奇的行蹤。
「我一直覺得工廠的人很糟糕,而且還把責任推給賣火柴的女孩們。」女店員一手解開我的高領,一手按摩我的手腕。她明顯認為自己和其他男店員沒什麼差別,於是大方說出自己的看法。「老古板們自己不想學習化工,一天只工作十四小時,甚至還想發起罷工……」
「她一直都在讀《資本論》,我們還一起討論過剝削人民的問題。」
「我不知道,她是突然出現的。」
我將身體往後坐,閉上雙眼,努力回想在芬奇父子百貨的一切,然後想起了一些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