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點點頭,語氣中略帶驕傲地說:「為什麼這麼問?當然……」
「當然,這邊請。」
但是我該怎麼做呢?
「不,不是這樣的。」她的回答越來越不情願。
我又繼續追問。「所以妳的丈夫是一位演員,或是從事相關行業,所以才做起美容裝扮的生意嗎?」
「噢,他整天都待在自己的寶貝溫室裡。」她尖酸刻薄地吐出回答,不說的話還以為她的丈夫整天屠殺小狗為樂呢……
「但妳是怎麼開始做這類生意的?」
想當然,再怎麼夢幻的情況下,強提克里爾也不可能是他的真名,難怪佩特洛蒂笑得如此尷尬。
真是有趣的反應。
老天爺啊,我必須採取行動,但是該如何是好?我躲在報紙後一動也不動,努力動起腦筋,但完全想不出任何可行的計畫。
男人的愚笨已經到了不可置信的地步了。根據種種經驗,我得出了以下結論:男人看到美女就變成傻子了。我不禁回想起在報社的境遇,看看那些報社的男性職員,他們的態度是怎麼一百八十度轉變的……
「我不喜歡的是我的丈夫。」她的回答既驚喜又誠懇,於是我們一起哄然大笑。然後她就轉移了話題。「艾芙梭小姐,想不想試試我們最新的護唇膏?」
「誰?」我追問。
佩特洛蒂用冷漠的口吻試圖平息我的好奇心,但我還不打算喊停。「真的嗎?妳的丈夫一定很快活,」我繼續胡扯。「那他現在都怎麼消磨時間呢?」
我對護膚膏的效果印象深刻,於是抬頭望著她平滑的大臉。她頭上還頂著幾個灰白色的圓m.hetubook.com.com形髮髻。「謝謝妳幫我試搽如此高級的護膚膏,但妳是怎麼找到這些產品的?」
我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在她這麼直率的個性下,卻在告訴我實情前猶豫了一會兒。
我的天啊,男人真是頭腦簡單。對他們越是使詐,他們越……太愚蠢了,他們竟然會被一頂假髮、幾片襯墊和一些妝點所迷惑。我是不是把自己打扮得太美麗動人了?
報社。
男性職員。
「但是妳的先生現在……呃,已經過世了?」按照常理來說,她應該是作為遺孀繼承了這間商店。
我曾經從媽媽身上感受過任何母愛嗎?
「算了。」她臉上原本的笑容已經轉變為緊皺的眉頭,而我這才突然注意到她魁梧強壯的身軀,於是努力站穩雙腿不往後退。佩特洛蒂一開始給我的母愛感蕩然無存,轉變成滿滿的威嚇感。「妳有什麼目的?」她質問道,道地的東倫敦腔更濃厚了。她緊握著雙拳,眼神凶狠得發亮。「妳是誰?妳現在知道我的名字了,那妳的名字呢?」我沒有回答,她又接著說:「我不想再做妳的生意了!出去,再也不要來了!」
看來她認出了我的假髮和胎記,也記得我第一次消費時落魄不堪的模樣,甚至還記得她幫我印製的名片,記得我的大名。
我坐在一張小巧精緻的椅子上,邊緣還有蕾絲花邊點綴,椅子前有一面光線充足的鏡子。佩特洛蒂手把手地帶著我,將一種神奇的軟膏塗抹在臉上。
我明知道她說的是天方夜譚,卻還hetubook.com.com是半信半疑。
「妳不喜歡溫室嗎?」我語氣輕柔地試探道。
佩特洛蒂真的很棒,她看著我走進商店,沒有瞠目結舌,也沒有大聲驚叫,而是注視著我碎唸︰「我的老天,真是見鬼了……呃,艾芙梭小姐,恭喜妳,妳裝扮得真是出色。」
突然間,我的眼角瞥見附近一個徘徊的男人身影,甚至還感受到了注視的目光,發現他們竟然打算跟蹤我。
她表露無遺的態度既讓我更喜歡她,但是於此同時讓我更加困惑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真誠地告訴她。「我好奇的是,一介女子怎麼會經營如此特別的商店?」
「噢……呃,這間商店本來是我丈夫的。」
我來找佩特洛蒂——卡普索特夫人,卡普索特,我再次提醒自己,我必須記得這個姓氏。我本來只是想知道失去鼻子的男人能不能戴上橡膠假鼻,她有沒有遇過類似的案例?
「妳今天要找什麼呢?」
顛茄是一種豔麗的野花,結出的果實有毒,一般不會出現在任何花語辭典裡,因為光是聽到顛茄就讓人退避三舍。紫杉則象徵墓地,更表明了此封回信的來意:八成是針對華生醫生而來的死亡威脅。
「太美了!」我稱讚道。
不要再想媽媽了。
我終於抵達港岸邊寬闊的人行道。剛剛匆匆離開聖井街,尋找躲藏的地方時,我聽見一口熟悉的東倫敦腔,是一個賣報少年喊著:「報紙!報紙!」於是我一個箭步走向他,向男孩的布帽裡丟了一便士,拿走一份報紙,接著馬上打開,站在原地躲在報紙後面。
和_圖_書「噢,卡普索特夫人,妳有沒有賣過假耳朵或是假手指,給那些失去耳朵或手指的客人呢?」
她帶我來到商店後的一個凹室隔間,裡面有許多特殊的化妝品:液狀、膏狀和粉狀的都有,讓人看得眼花撩亂。讓雙眸看起來更伶俐有神的眼藥水、取代俗氣假睫毛的睫毛膏、為眼瞼和眉毛增添光澤的蜜粉、添加層次的「眼影」以及色彩豐富的眼彩筆。
我來到佩特洛蒂商店,本來是想問問她有沒有購買假鼻子的男性客人,卻發現她有個伴侶,而且還喜歡種植惹人厭的花朵?
躲在大大的報紙後,我的呼吸終於恢復平穩。每次遇到危機時刻,我的腦海中總是浮現出媽媽的臉龐和她不斷告誡我的話語:「艾諾拉,妳自己一個人一定沒問題的。」但是我此刻的心情還是沒有平復,想到媽媽反而讓我心頭一震,因為我還沒回覆收到的密語。「艾薇渴望槲寄生何地何時愛你的黃菊」究竟是不是媽媽寫給我的呢?
但我的問題還沒結束。「那假鼻子呢?」
她猛然大吼:「他做了什麼?!」
「妳是說像我如此其貌不揚的人,怎麼會鑽研美容的祕方嗎?」她一邊笑著,一邊坦率地說出令人震驚的話語,我從她的表情中找不到一絲難堪,就只有談笑風生的模樣。「很諷刺對吧?」
「為什麼這麼問﹖就是做生意找到的。」
「這是戲院表演用的化妝品嗎?」
「我有個朋友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可能也有點令人不快,他遇到一個人的假鼻子掉了。」我回答。「我在想——」
我盡全力將思緒拉回正事
和_圖_書
上。我需要從佩特洛蒂身上問出一些線索,但是不能被她察覺,因此必須假裝自己是別有所求才回到商店來。「西班牙腮紅紙,」我低聲說道:「我覺得不是很好用。妳有沒有……其他……」我沒有達到目的,沒有成功從她身上套出一些有用的線索,我必須再更直接一點,現在不問就沒機會了。
我沒有多加停留或是反駁她,但是腦海裡湧現出更多疑問和好奇。
瑪摩華:顛茄。謝謝紫杉。
我將報紙摺起來,丟進裝了牛皮袋的繩編購物袋裡,接著無視身後尾隨的笨蛋們,大步走向最近的馬車出租處。我選了一輛四輪馬車把自己塞進裡頭,並告訴車夫:「艦隊街。」
「對了,」我像是在告別前順口問一句。「妳有沒有賣過,呃……」我沒有把話說完,希望能知道她的名字。
「真的很美。」
「噢,強提克里爾是妳的丈夫?」
太多問題接踵而來。如何處理媽媽的問題?卡普索特夫人奇怪的舉動該怎麼解釋?失蹤的華生醫生又該怎麼辦?我快速掃視報紙上的「煩惱諮詢專欄」,想找找看有沒有「山楂花、牽牛花、蘆筍和罌粟」的回覆。
佩特洛蒂突然不再點頭,揚起語調問道:「妳為什麼這麼問?」
「不,這在舞臺上太不明顯了,妳剛剛搽的是成分更複雜的護膚膏,艾芙梭小姐。打開伯爵夫人、公爵夫人,甚至是女王的梳妝臺抽屜,大概可以找到這種護膚膏。」
佩特洛蒂開口解說:「祕訣就在於恰到好處,一旦讓人察覺到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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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效果便會盡失。」溫室?
我這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臉上還抹著唇膏、各色妝容、「眼影」、蜜粉、睫毛膏等等,都是在佩特洛蒂商店的隱密隔間裡化上的。
顯然她遇過類似的事情,而且大概是一段痛苦的回憶,痛苦到她不想要任何人知道。
想必她也知道我的名字是假的,就如同我虛偽的裝扮易容。但是佩特洛蒂的語氣裡既沒有冷嘲熱諷,也沒有輕蔑狡詐的態度。她善解人意又守口如瓶,就像是母親一般……
「不,他退休了。」
我一路走到聖井街,很想找個地方停下來,坐下好好思考,或是在紙上整理思緒。但我沒有駐足,甚至加快了腳步。雖然我的思緒繁雜,但我還是注意到身邊男士回頭的目光,還有許多在印刷店附近閒逛的「紳士」們也主動向我打招呼,現在甚至還有一個討厭的男生跟著我……不!是兩個男生!老天爺啊,這到底是……
找到了!但是回覆差強人意:
「卡普索特。」她有些不情願地接話。
嗯,雖然我對女人調情的藝術涉獵淺薄,但是絕對冒險一試。反正試一試也沒有損失。
回信沒有帶來任何線索,只有滿滿的恐懼感。
為了卸下她的心防,我不僅從她展示的眾多軟膏中,選了一種「護膚膏」試搽,又在嘴唇上試了一些玫瑰色的唇膏,希望自己看起來是個稱職大方的顧客,在佩特洛蒂心中留下好印象。她將產品用棕色牛皮紙袋包起來,我將紙袋放進繩編購物袋中,離開時卻在佩特洛蒂商店門口躊躇不前。
「謝謝妳。」我對她一笑。
我靈機一動,睜大雙眼。